第61章 呼吸(三合一)

    似乎老天也拦着宁丹臣追问到底, 接下来的时间他根本没功夫和夏玄谈及战斗以外的东西。

    异兽的攻击一刻也不带停歇,它就像不会疲倦的永动机,对可怜的军校生们施以威压。

    夏玄带着宁丹臣迅速躲闪开异兽的攻击, 装备包剩余的一枚粒子炮发挥了作用, 远程投掷砸向异兽。

    无奈高阶一级异兽都是铁皮铜骨, 一枚粒子炮根本不起效,甚至惹怒了异兽, 叫它的攻击愈发凶残。

    宁丹臣被夏玄搂着,体验了一把天地颠倒的感觉, 整个人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的猫, 又是炸毛又是犯恶心。

    他不能使用精神力攻击,被夏玄勒着又不好拿武器, 一双潋滟桃花眼都黯淡无光,失去了神采,还要费尽心思在冷风与土雾中维持自己的形象。

    夏玄战斗的身姿闪耀, 他没事干就会安安静静坐着欣赏。今天在最佳观众席, 但他只想跑。

    地面翻滚的高阶一级异兽生了大约百对足, 头部呈现三角状, 顶部有两双眼, 全身覆盖深灰色的坚硬鳞片, 身体的中段是两对嶙峋狰狞的骨翅, 尖刺如同混乱的树枝那般横生, 骨翅之上覆盖一层薄膜。

    宁丹臣的视线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夏玄空中翻跃飞旋的动作让他在看清楚异兽模样这件事上实在有心无力, 开了放大场面的光屏都不行。

    两对骨翅半拢在异兽的背后, 看不出大小, 直至被这帮发动攻击的军校生惹怒之后, 异兽拱起脊背,像一座跨越海面的大桥,骨翅如同主塔与悬索那般彻底张开。

    与他相比,虫族背后的骨翅只能算作虫崽玩闹的小玩具。

    异兽抬高半身,在骨翅的帮助下直立。夏玄搂着宁丹臣,险险避开突出的尖刺,贴着其中一对骨翅的尖端飞过。

    他眼尖,赛尔斯和楚瑛他们被击落了,若泽不知踪影,懦弱的默里老早就昏迷,掉落地点未知。

    异兽光是从土坑中“站”起,就将他们一支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半空如今只剩他和诺艾尔。

    还有快吐了的宁丹臣。

    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虚无缥缈:“夏玄,精神力……力场会耗费大量精神力,就算是高阶一级异兽也有耗空的时候。”

    “力场会出现一刻波动,抓住时机在那一刻攻击异兽的精神识海,收束力场。”宁丹臣如同溺水的人一般,费劲伸出一只手滑拉光屏找资料。

    游戏助手怕夏玄没命,也怕宁丹臣命丧黄泉,异兽现身的瞬间就对它进行了数据分析。

    这只非自然情况诞生的怪物兼具异兽与战舰的特点,一只抵得上千军万马,攻击也非无的放矢,而是抓住机会,用巧妙的方式释放力量。

    它明明是纯粹力量本身,居然生出了智慧将这份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夏玄咬牙挡下异兽的骨翅,右臂发麻连光刀都握不住。宁丹臣大吼道:“夏玄,放我下去!”

    “我在这只会碍事!”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现在不能使用精神力帮夏玄忙,暂时又拿不出武器,就是单纯的阻碍,会影响夏玄发挥。

    年轻的雌虫抱住他的力道,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血里。方才挡下那一击让夏玄的右臂肌肉撕裂,鲜血洇湿黑色作战制服,他咬牙道:“现在不行!”

    下方异兽的攻击形成天罗地网,还有扰乱视线升腾的土雾,上方是精神力力场,他无法使用精神力形成屏障,将宁丹臣送到合适的安全位置。

    异兽咆哮声中,夏玄似乎听见赛尔斯的鬼叫:“疯了吗!这只异兽怎么还会发射光炮!”

    黑发雌虫瞪大双眼,身后的骨翅打颤。诺艾尔失去踪影,面对光炮的只剩下他和宁丹臣。

    “真的疯了。”夏玄低声喃喃,对契索军事学院的疯狂感到震惊。

    这种投用于战事的东西用在他们这群军校生身上真是大材小用,说不准在场所有虫的价值加起来都不如它一个。

    现在他们直面战斗武器,一时间只剩下震撼。

    宁丹臣忽地意识到不对,这道白光有问题,不仅是光炮那么简单。

    光屏上信息模模糊糊跳出来,他只捕捉到了“精神力污染”几个字眼。

    他攥住夏玄搭在他腰间的利爪,厉声道:“夏玄,闭眼!”

    世界忽然陷入沉寂,只余刺眼白光,笼罩整片山林。

    夏玄在这片白光中思绪忽然变得混乱,精神识海中花海逐渐枯萎,枯骨从地底浮现,鲜血从泥土中上涌。

    到处都是异兽的嘶鸣。

    下一秒,他又站在雪白的宫殿之内,上方传来恢宏的回音,他听不真切,唯有“夏初”二字最清晰。

    场景再次转换,他站在十岁以前居住的房子客厅内,看六岁的自己搭着一副积木,将积木筑成高楼后伸出食指推倒,在废墟之上重复盖楼推楼的动作。

    他头痛欲裂,尖刺似乎捅穿了他的眼球与大脑,不断重复愈合刺伤的环节。

    混乱白光里,又传来夏初的指责。

    “你诞生后我就该杀了你,怎么会有如你一般懦弱无能的雌虫!”

    明明是你先懦弱抛下我离开!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夏玄只能听见如同污染般重复的噪音,他在幻境中面对枯萎的花海,鲜血乱麻似的缠在他身上。

    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记不起来,一切都开始模糊,所有的色彩混进一只桶里,变成污浊的黑。

    世界颠倒变换,他脱离花海,进入了昏暗的宫殿卧室间。宫殿窗外是黑色雨夜,电闪雷鸣,暴雨咆哮。

    他站在帷幕之后,眼前一片血雾,血雾前方,有只虫举起长刀,狠狠刺入了另一只虫的后心。

    凶手抬起头,瓷白的脸上全是飞溅的血液,冲他露出诡异疯狂的微笑,犬齿上沾染血肉,手中的长刀鲜血淋漓,一滴一滴汇入下方尸体。

    血液流淌成泊,暗色之中泛起诡异红光。尸体抬起流着血泪的脸,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不含任何情意,只余怒火,薄唇张合吐出怨言,指责他的懦弱无能。

    “你为什么要杀我。”

    窗外雷电闪过,映亮宫殿一角,他看清了凶手与受害者。

    那是他自己与宁丹臣。

    他杀了宁丹臣。

    夏玄颤抖着丢下不知何时到他手上的长刀,他的掌心全是从宁丹臣伤口中流出的粘腻的血,糊在肌肤上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他尝试用作战制服的下摆擦拭,鲜血却越擦越多,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会给他递湿巾的宁丹臣倒在血泊中,望向他的双眼充满怨恨。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不是我做的!

    夏玄想要对着他大喊反驳,双唇却像是上了胶水紧紧粘连,稍稍张开便会血肉模糊。

    声带被切断,他说不出话,只能跌跌撞撞膝行到宁丹臣的尸体旁边,捂住后心伤口的手止不住发抖。

    血仿佛流不干净,源源不断涌出,将他的制服洇湿。

    伤口撕裂得越来越大,尸体在他的怀中蜷缩破碎,腐肉掉落红白相间,只给他留下支离破碎带着血肉的枯骨。

    他突然很想吐,酸水从胃里涌上来,眼前是一片暗红,血腥气冲进鼻腔,让他抑制不住反胃。

    耳边似乎出现幻听,他在自己的干呕声中听见宁丹臣的质问,听见夏初的指责,听见察来的羞辱,听见莱尔星十九区贫民窟那群雌虫的讥笑。

    他什么都听见了,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宫殿突然变得明亮,血雾枯骨,尸体腐肉统统消失了。

    看不清脸的家伙坐在最高位的轮椅上,质问声空灵轻飘:“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为什么不选择赎罪?”

    赎罪?

    手里的血化作幽深的泥潭,所有不知何处的怨恨成了束缚他的枷锁,将他拖入泥淖。

    周身是不停歇的指责,宁丹臣捧着他的脸,温柔地问他为什么不赎罪。

    “犯了错就要道歉,你该赎罪的,夏玄。”

    夏玄像是被蛊惑了,泪眼朦胧地看向宁丹臣。

    “我有什么罪?”他开口质问对方,声音沙哑,“我有什么罪!”

    他一字一句说出口,全身都在用力,松石绿的眼瞳死死盯住那张脸:“他不会那么和我说话。”

    “绝对不会。”

    夏玄是宁丹臣的最优先。

    他低下头,肩膀不停耸动,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笑意,到最后几乎称得上放声大笑。

    “宁丹臣”疑惑不解,还在尝试说服他拿起光刀扎进自己的心口,用血肉性命赎罪。

    夏玄却从泥淖里抬起虫化后的左手,利爪毫不客气挥向“宁丹臣”,将那张俊秀的脸打成破碎的烂泥。

    黑影从这具伪装的躯壳中脱离,宫殿最上方,白光围绕的身影发出沉重怜悯的叹息。

    遥远距离之外,看完全程的祢虹关掉了光屏。

    “殿下,就这么放他离开么?”神殿禁卫军总领莲沉将祢虹推出神殿,低声问道。

    “污染失效,他逃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祢虹坐在轮椅上,抬起指尖接住飞向他的光明女神蝶,清透如琉璃的双瞳中浮现孩子般的天真,“就这样放他走也很好。”

    “我想看看,蝴蝶还能不能再次飞起来。”

    他弹动指尖,目送那只光明女神蝶飞向远方,最后在日光中燃烧成灰烬。

    **

    夏玄重新回到噩梦环绕的枯萎花海中,一道刺目白光伴随呼唤将他硬生生从黑暗中扯了出来。

    “夏玄!”宁丹臣使了巧劲掐住夏玄搂住他的手臂,将他们的姿势对调,换成他搂住夏玄。

    黑发雌虫喘着粗气,力气如同涨潮涌向四肢百骸,他挣脱幻境,神志一并回笼,视线落到一旁的宁丹臣身上,下意识将头埋在对方的颈间。

    活着的,温暖的,有生气的,不是鲜血淋漓的。

    他们几乎忘了这是在半空,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拥抱。宁丹臣不知道夏玄在精神污染中看见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抬起另一手放在夏玄的背上,哄孩子似的轻拍年轻雌虫的后背,口中念念有词:“全部都是假的,都是不作数的,没事了。”

    夏玄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在他温柔的安抚中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下方异兽蠢蠢欲动,队伍其他成员生死不知,气氛紧绷,现下算不得什么谈话的好时机。可夏玄情绪不好,天塌下来都得为他让路。

    游戏助手大约猜测出宁丹臣在想什么,在他的精神识海里弱弱发声:“玩家请注意任务限定规则……”

    “这玩意儿可不在比赛范围内,别拿它来要求我。”宁丹臣沉声道,几乎算得上威胁,“我劝你最好还是安分一点。”

    不然我把你撕了。

    游戏助手自动补全后半段话,机械身体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对着嘴巴的位置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借此告知宁丹臣自己绝不会多嘴。

    史上最没尊严的游戏助手。

    一次精神力攻击不成,异兽并不肯放弃。三角状头部的四只眼睛紧紧盯着相拥的宁丹臣和夏玄,精神力立场大幅波动,发出第二次的精神污染——

    风忽然停了,时间静止,一切动静消失,白光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硬生生停留在原地不动。

    万籁俱寂,宁丹臣的双瞳呈现竖针状,隐隐闪过一丝红光,凶性十足朝那只异兽抛下极具威慑力的一眼,

    他升起一道精神力构筑的屏障,搂着夏玄从半空降落,温柔细致梳理雌虫被汗濡湿的黑发。夏玄还埋在他的颈侧,身体微微颤抖。

    “你在污染里看见了什么?”他贴在夏玄耳边问道,声音很轻,近乎气声。

    夏玄仿佛听见了什么恐怖事件,惊得打了个哆嗦。

    他对上白光后陷入精神污染,宁丹臣怎么呼唤都叫不醒他,甚至不能闯入他的精神识海将虫拉出来。

    精神污染中的精神识海不予开放,他也就无从得知夏玄究竟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能让素来坚韧的夏玄害怕成这样。

    “不愿意说关系,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什么都没发生。”宁丹臣轻抚他的骨翅根部,像是要将那绚烂的色彩完全记在心里。

    夏玄还埋在他颈侧,摇摇头话音发闷:“不是……我……我杀了你。”

    他语无伦次地为宁丹臣描述混乱的幻境,到最后只有一句委屈的“我没有杀了你”。

    “是没有,要是有的话我坟头草都比你高了。”宁丹臣失笑道,毫不在意开起自己的玩笑。

    他低下头,双唇擦过夏玄的发梢,抬手给小雌虫一个凿栗,“我活得好好的,不必那么担忧。”

    “你没有错,也没有罪,少听他们废话。”他的手搭上夏玄的后颈,“再说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是最优先,不要害怕,只管往前走。”

    幻境里夏玄用来驳斥虚假宁丹臣的话,被他认真说出,在静止的时间里,如同宣誓般。

    夏玄噗嗤笑出声,身体状态恢复稳定。宁丹臣摁住他的肩膀将他摆正,有些惊奇地看他唇角的弧度:“很少看你笑。”

    黑发雌虫平时都是一副冰块扑克脸,五官稍稍移动都欠奉,拒绝给出任何弧度变化,露出笑容的时刻少之又少,更别提纯粹的笑颜。

    宁丹臣对他稀有的微笑极其珍惜,上下打量都不够,还要切换镜头,远景近景中景都看一遍。

    夏玄叫他看得脸发红,别扭地撇过脸不给看了,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只异兽要怎么处理?”

    宁丹臣在后台修改数据静止时间,往下看,异兽的嘴巴张着,露出上下四排密布獠牙与黑黢黢的食道。异兽旁边是面目狰狞的诺艾尔,再往远处看是赛尔斯和楚瑛痛苦的表情。

    就像是截图,刚刚好把所有角色最丑的模样截下来了,而他把夏玄拉到和他一个位面之中,脱离了时间的掌控,能随意行动。

    时间静止有期限,他思索后说道:“我们去异兽体内解决。”

    兼具异兽与战舰的特点,结合游戏给出的信息,宁丹臣并不相信怪物身体内部仅仅是异兽那么简单。

    从外面无法攻击,精神力对抗也有限制,不知从内部入手,进入怪物体内进行大战。

    夏玄应了声好,牵住宁丹臣的手直直往异兽口中飞去。

    “好恶心。”异兽口中味道并不好闻,腥气很重,就像是有死鱼死蟹的厨余垃圾放置十天后混合泔水的味道。

    宁丹臣摸出两个防毒面具,一个给自己戴上,一个给夏玄戴上,顺便释放精神力包裹住他与夏玄,免得顺着异兽食道滑落时,身上沾满恶心难处理的黏液。

    他大少爷出身,生活喜好算不得挑剔,真叫他睡大街他也能睡。但不讲究归不讲究,一定要舒服,在细枝末节上很会吹毛求疵。

    现下能用精神力挡开脏兮兮的黏液,就算浪费他也会做。

    夏玄憋屈地缩在精神力保护罩里,低声问他:“直接滑下去也没关系。”

    他活的粗糙,倒不在意这些。

    宁丹臣侧过头看他,一脸严肃:“黏液会粘在头发和衣服上,很难处理,再加上黏液有毒素,我并不希望出去后我们两个成了筛子。”

    他说粘头发会脏夏玄并不能感同身受,提及黏液有毒,这只生活粗糙并不精致的雌虫瞬间明白,点头认可了宁丹臣奢侈用精神力开保护罩的行为。

    异兽内部像是看不到尽头,宁丹臣与夏玄不停下滑,许久后才触到底停止坠落。

    脚下并非想象中的柔软触感,而是坚硬的地面。

    异兽的身体内部真的安置了一艘战舰,他们正站在战舰的外围甲板上,往后看是鲜红跳动的异兽内壁。

    “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宁丹臣环视四周感慨道。

    在一只巨型异兽身体里安装战舰,将异兽的精神识海与战舰相连,简直是天生的战斗机器。

    他很难不想到过往看过的机甲类作品,将人的神经与甲胄连接,发挥出甲胄的最大威力。

    和当下异兽与战舰的组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战舰上干干净净,又戴了游戏系统特制的防毒面罩,异兽体内的毒气并不会妨碍到行动。宁丹臣解除他和夏玄身上的精神力防护罩,走向战舰入口。

    舱门处于上锁关闭状态,秘钥纹膜全部缺失,夏玄在战舰上寻找线索,宁丹臣则在精神识海里和游戏助手交涉。

    机械虫形象的游戏助手移到他的瞳孔之中,对着上锁状态的舱门解析,好半晌后才憋屈地说:“最初几道密门的解锁方式是秘钥和纹膜,但最后一道锁的钥匙是血液,游戏系统无法解析。”

    这艘战舰的加密方式超出了科技的范畴,牵涉到血液问题,宁丹臣没有提供血液样本,已经不是游戏助手能够解析的领域。

    要想进入战舰内部切断与异兽间的精神连接,只能由宁丹臣和夏玄自行处理。

    “你们的游戏设定里没有说明吗?”宁丹臣在精神识海里问道。

    机械虫的表情在生产时已经固定好,此刻他竟然在它的脸上看出为难与尴尬的神情。

    游戏助手磕磕巴巴道:“游戏也不是我们能全权掌控的……”

    宁丹臣叹了口气,虽说早就知道游戏助手作用有限,还是免不了对这个筛子游戏的无奈:“你们游戏烂成这样,收入在哪儿?之前的那些玩家有没有对氪金表示出想法?”

    游戏助手的机械眼盯着他,在诡异的沉默之中,宁丹臣读懂了他的意思。

    游戏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宁丹臣这个被夏玄蒙蔽双眼的冤大头。

    小助手的嘴巴动了动,还没出声就让宁丹臣堵了回去:“不用说了,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他思索过后又对它说:“你先把前几道锁解了——对你们的重氪玩家好一点。”

    游戏助手委屈巴巴解锁去了,舱门咔哒一声响,露出最后一道锁。

    宁丹臣凑近看舱门左侧的血液槽,问道:“我要是随便放血进去,会发生什么?”

    小助手诚恳道:“你会被炸飞。”

    “这个玩笑可没有意思。”宁丹臣直起身子,撇撇嘴说。

    甲板上,夏玄将四周全部检查过后,对宁丹臣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男人指指血液槽:“前几道都解开了,就剩最后一道,要用血。”

    “血液放错了,我们估计就得交代在这。”

    “血液?”夏玄皱了皱眉,“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知道是谁的血液样本。”

    宁丹臣伸了个懒腰,不着痕迹揉了揉后腰——夏玄先前勒得太紧,他总感觉腰间肌肉拉伤了。

    他随口道:“那就随便输入一点血,把战舰引爆,让异兽和战舰同归于尽,我们迅速躲进安全卧室转移位置。”

    他算了算,主线任务游戏助手先前发布了两个,一个是找到夏玄精神力问题的原因,并帮他将精神力恢复到C级。

    精神力问题的原因很显然是夏初为了保护夏玄,以及一种历练。

    至于恢复到C级,小雌虫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直达A级,还能自由控制虫纹扮猪吃老虎。

    二是帮助夏玄在联合军事训练中夺得前十名,暂且没发完成。

    第一个任务超额完成,奖励到账安全卧室的使用时长会增加,他和夏玄只要在安全卧室里争取到那一段时间的机会就行。

    之后再转移到安全区域。

    夏玄问:“那诺艾尔他们呢?”

    “这艘战舰等级序号不会低于二级,与高阶一级异兽一同爆炸,其威力至少能毁掉一整个可索星。如果引爆,除了我们,可索星上的其他公民都会死。”

    帝国战舰依据威力与毁灭程度进行登记,等级越高杀伤力越高,这些在基础教育时期的课本里都有说明。

    夏玄看着性子冷淡,设定里说他冷心冷性,不通情理利益优先,但宁丹臣知道他其实是个情感细腻的雌虫,感情要远比其他雌虫充沛,只是不愿意表达出来而已。

    他与夏玄不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对虫族帝国没有归属感。

    从最初到现在,包括察来的事件也一样,他从来就没有将除夏玄以外的任何角色放在心上。

    夏玄是最优先,宁丹臣只保证夏玄能够安全活下去就够了。

    NPC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他极其冷漠地想到。

    那一刻,他和夏玄相对而立,一道昏暗的光切分了他们之前的位置,他站在阴影中,不发一言,神情难辨。

    夏玄站在亮处,望见了宁丹臣平静的神态。

    他很少,或者说相见以来从未见过宁丹臣那副冷漠的神情。

    其实那远称不上冷酷,那双桃花眼里依旧带了点笑意。只是他见惯了对方温柔的双眼,一时间竟无法适应。

    夏玄不可避免想到幻境之中那双顶着宁丹臣脸的尸体,对他露出冷漠怨恨的表情后化作了腐肉枯骨。

    在安全卧室里吃过的病号餐仿佛在胃里打架,绞痛传入大脑,喉间压抑滞涩,他克制不住反胃恶心的念头,扶住防毒面罩干呕。

    胃部的绞痛又逼迫他弓腰。

    视野发白,眼前似乎出现杂乱无序的光斑。他手脚发麻,呼吸不再受控制。

    他的状态实在不对劲,宁丹臣踏出暗色,一脚踩上亮面,将夏玄揽进了怀里,担忧几乎满溢出来,急促问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深呼吸,把呼吸放缓,慢慢来,不要心急。”

    “刚才的方案我随口一提欠考虑,是我的问题,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先放缓呼吸,呼,吸,呼,吸……对,就这样慢慢来……”

    他的声音平缓低沉,夏玄强制压下急促的呼吸,放慢呼吸频率,却仍旧透不过气,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

    宁丹臣放出精神力,摘下了他脸上的防毒面罩,抬手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揽进怀里,反复说安抚的话语平复他的心情。

    十几秒后,夏玄的过呼吸症状才好转,双手冰冷全身发软缩在宁丹臣怀里。

    他看似从异兽的精神污染里逃了出来,实际上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加上先前与异兽战斗耗费了太多体力与精神力,前几天与高阶异兽厮杀的重伤也才愈合不久,身体总归不在巅峰状态。

    与宁丹臣陷入一时的沉默将那点紧张焦虑全部勾了出来,精神污染里见到的幻境直接将他卷进应激状态,出现过呼吸的症状。

    宁丹臣将他揽进怀里,手掌扣在他的后颈,掌心的温度传达给他,放松他过度紧绷的情绪,另一只手则揽着他的后腰。

    他没有说话,连呼吸声也刻意放轻,为了给夏玄一个完全安静的环境放松。

    片刻后,雌虫才脱离无力的状态,从软弱中挣脱。他的眼尾还留了点红,双颊则是宁丹臣捂住他口鼻留下的红痕。

    他一天出现两次症状直接把宁丹臣吓到了,玩世不恭的外壳完全没绷住,夏玄缓过来之后他几乎是手忙脚乱把雌虫放出怀抱。

    确定小雌虫没问题后,黑发青年彻底松了口气,举起双手做向夏玄做投降的动作:“我道歉,是我的问题,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

    夏玄咳了咳,他又紧张兮兮盯着,生怕出现第二次过呼吸的症状。

    “没事了。”夏玄重新将防毒面罩扣在脸上,“只是又想到幻境里的东西了。”

    他的眼神躲闪,刻意不去看宁丹臣,走到战舰的舱门前,低头去看血液槽。

    先前的意外状况让一人一虫都没有认真去观察血液槽的形状,如今气氛尴尬,正需要一个由头转移注意力,便纷纷观察起舱门来。

    宁丹臣看了半天,缓缓道:“这个形状,像不像蝴蝶翅翼?”

    夏玄半蹲,平视血液槽,根据他的猜测仔细辨认:“是很像。”

    “蝴蝶要素出现过多了啊。”宁丹臣说,“夏小玄,你们家不会有什么神秘的来历吧?”

    夏玄摇摇头,他的精神力突破禁锢后一些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恢复,但关于种属问题,夏初的确没有和他提过。

    “雌父只和我说过,我想要觉醒,就必须破茧。这算一个来历么?”

    “蝴蝶的必经之路。”宁丹臣说。

    夏玄将手放到血液槽上,试图通过抚摸纹理的方式找到一点线索。

    很显然是徒劳,唯有指尖传来一点刺痛——

    “夏小玄。”宁丹臣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压抑,“血流进去了。”

    黑发雌虫看着自己放在血液槽上的手,不知何时舱门上冒出了一根针,刺破了他的手指,几滴鲜血流出,落进了血液槽中。

    夏玄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宁丹臣,后者冲他尴尬地眨了眨眼。

    宁丹臣:“……”

    夏玄:“……”

    刹那间宁丹臣反应极快揽过夏玄的腰,将雌虫带离舱门前,精神力屏障迅速开启,光屏中连进入安全卧室的通道都准备好,能在瞬息逃命。

    血液落到尽头,与某种深蓝色的液体相混合,冒出沸腾的气泡,溶液的颜色缓缓变成了紫色。

    咔哒——

    料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气压收束后,舱门在冷风中缓慢开启。

    宁丹臣与夏玄面面相觑,显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状况。

    舱门彻底开启,露出战舰黑暗的内部,宁丹臣松了口气道:“看来不用一起死了。”

    “为什么我的血……有用?”夏玄还在发懵中,一艘出现在高阶一级异兽体内的二等以上序列战舰用他的血能开启舱门。

    这种情况下不是惊喜,完全是惊恐了。

    宁丹臣解开精神力屏障,从背包里摸出一只手电筒照亮战舰内部。

    “里面暂时没什么危险,先进去吧,这个问题在里面找找线索。”他抓住夏玄的手腕,拉着小雌虫一同进入战舰。

    宁丹臣说:“先去主控室,异兽与它精神力的连接设备应该都在那。”

    夏玄借着手电筒的光去找电源,以便能打开战舰的照明设备。

    卡明莱的战舰大多是等级序号三级,三级以上的战舰被军部严格把控,民间根本不可能见到。

    军事学院的课程教授也很少会对二级战舰进行分析,最多粗糙地提一提基本构造。

    夏玄摸索半天没找到,最后是宁丹臣在舱门入口处发现的。

    他手里拿着一张通用身份卡,在明亮的战舰内部,对着夏玄晃了晃。

    黑发雌虫沉默不语,跟在他后头去主控室。

    这艘战舰内部设施保存良好,根本没出现想象中蛛网遍布的废弃模样。

    宁丹臣关掉手电筒,和夏玄沿着走廊经过乘员舱走到尽头。

    普通军雌的宿舍在战舰前舱,而高级军官的宿舍则在战舰的尾部。

    宁丹臣和夏玄进入舰舱前经过的是普通军雌的宿舍,如今到升降梯前,两侧便是高级军官的宿舍。每扇门紧闭,上方挂着军官的姓名。

    “沉霄……”夏玄脚步慢慢停下,站在一间宿舍门前,低声念出门牌上的名字。

    宁丹臣正在输入升降梯的秘钥,闻言头也没回道:“长星之战那个?”

    “对。”夏玄应答。

    沉霄,赫格拉斯帝国最负盛名的战神,一生未有败仗,无数军校生眼里的榜样与梦想。

    虫族好斗也善战,却没有多少虫能担得起战□□头,沉霄就是其中之一。

    不光是因为长星之战彻底驱除镜源种,控制了镜源种造成的精神污染。

    还有他曾以一己之力扫荡了帝国半数以上的密林,将难以处理的高阶异兽斩杀了大部分。

    不仅为帝国提供了和平生存环境,同时也为研究院的科研活动和军事学院的教学内容增添大笔宝贵资源。

    他是赫格拉斯帝国当之无愧的保护神。

    只不过英年早逝。

    夏玄望着写了“沉霄”的名牌发呆。他身为军校生,怎么可能不憧憬沉霄。

    宁丹臣停下输入秘钥的动作,走到他身边问:“想要去看看吗?”

    黑发雌虫有些局促地说:“不了。时间紧,还是先去解决精神力连接的问题。”

    宁丹臣挑了挑眉:“为你争取几分钟参观偶像过往虫生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他们在战舰内部探索的时间对异兽和其他军校生而言其实是静止状态,但时效有限,已经是他权限内最高时长。

    不过再挤出一点时间也不算难事。

    “虽然不清楚这艘战舰为什么会出现沉霄生活过的痕迹,不过迅速看一眼没问题,进去之前和他先说道歉也不算冒犯,对吧?”

    他晃晃万能身份卡,在金属门上刷了一下,滴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细缝。

    “看看吧?”宁丹臣蛊惑似的说,“我也很好奇。”

    他把夏玄的性格吃的死死的。小雌虫有时拉不下脸,他就自动给虫台阶下,还顺带铺上红毯,很是贴心。

    宁丹臣甚至朝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玄在他的鼓励下推开了那扇门,小声念了句“上将冒犯了”,就进入了房间。

    宁丹臣跟在他身后,替他按下房间内灯光的开关。

    昏暗的宿舍登时明亮,不远处的书桌前,一个陌生背影对着他们,发出了僵硬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宁丹臣,一天把老婆吓到两回的男人。

    虽然第一回他不是故意的()

    第62章 沉霄

    陌生背影戴着军帽, 身上套了黑色军装,颜色与制式都来属于赫格拉斯帝国,不过与现在的军装样式有较大出入。

    帝国军服在虫历1084年进行过改制, 夏玄初步判断陌生背影身上的军装应该是改制之前的款式, 大概是虫历1030年到1083年期间的。

    身影脊背挺直, 并没有动,却传来咔吱的声音, 像是某类啮齿动物在啃咬骨头。

    游戏助手在宁丹臣的精神识海里尖叫一声,被宁丹臣摁进海里:“不要一惊一乍。”

    自从在他面前暴露外观后游戏助手就跟发癫似的, 性格一天一个样。

    这个时候又对突然出现的陌生背影感到惊恐, 连分析检测都不敢做。

    “像是尸体。”夏玄摘掉防毒面罩,放出精神力感知那道身影。

    战舰内的空气没有被污染, 尚在安全范围内,不必担心摘下面罩后吸入毒气。

    他将宁丹臣护到身后,自己上前查探。

    还未接近, 座椅忽地调转方向, 那道背影转向正面对着他们, 军帽之下是白骨。

    一具枯骨套了军装, 坐在椅子上吓唬闯入者。

    方才的吱呀响动只是因为他们打开门, 空气流通后带动了军服与枯骨摩擦而已。

    “有什么身份标识吗?”精神屏障拦在他们与枯骨之间, 宁丹臣凑近去看军装肩膀的位置, 银色肩章, 兰藤缠绕尖锐的骨翅,中校军衔。

    毫无疑问是来自赫格拉斯帝国的军虫。

    军服衣领上有枚军徽, 黄铜制成, 燃烧的焰火包围十字架, 和赫格拉斯帝国兰藤缠绕骨翅的军徽并不同。

    “我记得不同军区军徽都是一致的吧, 领章上会标注来自哪个军区。这枚军徽来自某个特殊军团?”

    宁丹臣问,游戏助手只给出军徽来自首都某支军队,具体信息不明。

    他甚至在短时间里去星网与帝国军部星网中搜查一圈,什么相关信息都没有。

    夏玄打量那枚军徽,缓缓摇了摇头:“学院只提及了三十个军区,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提过。”

    他们对这具枯骨最肯定的推断,那便是他并非战神沉霄。

    沉霄的尸骨至今保存在首都星中心城莫缇市圣殿内的水晶棺里,不可能出现尸骨流落在外的情况。

    再者,尸骨没有虫化的痕迹。

    这是具雄虫的尸骨。

    “一艘出现在异兽肚子里的战舰上有一间写着沉霄姓名的军官宿舍,打开之后却出现一具来自帝国陌生军团的雄虫尸骨……”宁丹臣直起身,打量这间宿舍。

    沉霄身为一名上将,生活异常清贫,宿舍内部空空荡荡,什么装饰物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单人床边有一个柜子,一看就是热衷苦修锻炼自我意志类型的军雌。

    他的个虫经历也异常单薄,只有军功荣耀,事业栏内满满当当,私生活却一片空白,没有和雄虫缔结婚契,也没有孩子。

    “帝国的军衔不会随意授予,雄虫也是一样。除非真的立下与中校地位相等同的军功。”夏玄说。这名身份不明的雄虫中校很有可能和沉霄一同共事,甚至可能是沉霄的下属。

    宁丹臣望着骷髅空洞的眼眶,若有所思道:“夏玄,他这个姿势,像不像在写东西?”

    军装完全僵硬,将枯骨生前的动作固定。夏玄点点头,绕到书桌前查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灰。

    他又走回骷髅面前,眼神下滑,在尸骨的左手食指上发现一枚戒指,银戒上刻有铃兰花的样式。

    “手上戒指的款式,他是一名贵族?”夏玄问。

    宁丹臣看了一眼:“像是贵族的身份证明,戒指上的图案应该是家徽。”

    带有雕刻纹样的戒指既可以作为文件签字的印章,也可以作为身份象征。虫族帝国在某些事上保留了传统,出身贵族必拥有一枚类似的戒指,材质虽不同,但上方都会雕刻家徽。

    他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放在床头柜上。他走上前拉了拉抽屉,纹丝不动。

    游戏助手在他的精神识海提醒道:“抽屉里有相关线索,建议玩家采取措施取得抽屉内的物品。”

    抽屉是老旧传统的上锁方式,他也是头回在科技发展的星际发现非电子锁。

    “科技高度发达的星际还有这样的上锁方式吗?”宁丹臣敲敲床头柜,有些想暴力拆除。

    夏玄走到他身边有些尴尬道:“拆了……不太好吧,毕竟是上将的宿舍。”

    黑发雌虫对偶像抱有百分百的尊敬,连冷脸都维持不住,表情神态灵动不少,对着宁丹臣说话时有些像恳求。

    宁某人看看他,又想到沉霄的功绩。

    他把除夏玄外的虫族都当做NPC,无论是谁都一眼,但对沉霄这样的英雄总是宽容些。

    宁丹臣从善如流放弃暴力拆锁,反而找游戏助手要了根铁丝准备撬——他一个富家少爷,少年中二病时期对做纨绔不感兴趣,偏偏喜欢铁丝撬锁的技能。

    为此还学了几招,撬锁技术极其娴熟。

    他家里不是电子锁的地方都给他撬了个遍,最后喜提张颂龄的扫帚追打,强行禁止他继续这个很伤大雅的小爱好。

    成年后技术还算到家,尚且没忘光。他拿着铁丝,插进锁孔拨弄转动。

    在夏玄惊奇的眼神里,抽屉咔啦一声响,解锁了。

    他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份纸质档案袋。

    在科技发达的星际时代,宁丹臣看着撬开的老式锁与纸质档案,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地球上哪家密室逃脱馆里玩解密。

    档案袋材质较硬,呈现暗紫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隐约的金色纹样。中央是焰火包围十字架,和枯骨军装上的陌生军徽同源。

    宁丹臣和夏玄席地而坐,拆开档案袋,里面是一份个虫资料表与几份实验报告。

    资料表上记载的全是沉霄的基础信息,照片栏空空如也。宁丹臣瞥了眼夏玄,不出意外在那张明艳的脸上看见了隐秘的失望。

    沉霄的样貌在帝国公民心里一直是谜团,他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必须要露面的场合也是戴着面具,死后也是如此。遵循他的遗嘱,将他的容貌封印在面具之下。

    有幸被选中前往圣殿的水晶棺瞻仰他遗容的那些虫也从未见过沉霄的真实相貌。

    游戏档案里,沉霄、祢虹、夏初三个角色,全部是极其神秘的存在,宁丹臣一个重氪玩家也不清楚沉霄到底长什么模样,游戏立绘没给他。

    他继续往下看,游戏助手也在精神识海中提示他【档案·沉霄】的更新。

    他穿进游戏找线索,连带补充了设定,从养成游戏一下进入亲身解谜游戏。

    “原来沉霄上将也有不及格的课业……”夏玄认真看着那份资料,视线滑到沉霄的成绩时有些惊讶。

    交际舞是F评级。

    军事学院课程不仅仅与军事政治相关,还有些较为轻松的选修课,成绩分为A-F档,F为最差,即不及格,需要来年重修。

    宁丹臣拍拍夏玄的肩,替这位交际舞不及格的战神宽慰了他的小粉丝:“夏小玄,你要知道,不是所有虫节奏感天生就好的。”

    沉霄战斗能力强悍,肢体协调能力出众,但不代表他一定能跳好交际舞。

    资料信息表过后是实验报告,内容则是针对沉霄的“二度觉醒”,时间是虫历1058年。

    尾页还有实验负责员的签名:托兰·林德伯格。名字上方是一个印章,像是一枚铃兰。

    看来那具雄虫尸骨的姓名就是托兰·林德伯格。

    “帝国会允许战神的身体数据流落在外?”宁丹臣翻阅所有的实验报告,越看越觉得奇怪。

    上面标注了沉霄在“二度觉醒实验”中的身体数值,血压心率高得惊人。虽说雌虫身体强悍,但这个数字范围,分明到了死亡的临界线。

    精神力峰值也是,从负数波浪状上升,等级从D级一跃到超A级,和战神时期的精神力水平相当。

    一大堆的数据后是实验记录,应当是名叫托兰的雄虫实验员所记载,将整个实验流程全部记录了下来。

    宁丹臣并没有仔细看,而是一目十行,越看眉间越是紧皱。夏玄倚在他身边,声音发冷:“这究竟是什么实验?”

    实验期间,沉霄的身体数次被拆解重铸,肌肤与骨骼都做了改造。以及在半虫化、完全虫化状态下接受过高压电流的刺激,精神识海被不断打破重塑,在输入药剂的同时挖掘觉醒潜能。

    档案的最后一份内容像是托兰的个虫记录,带有很强烈的情感色彩。

    【他的坚韧与果敢远超帝国所有军虫,我将代表坎伯兰,向他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我一直以为雌虫都是粗蛮无礼的存在,但沉霄少校是例外,实验中他的表现太让我意外,生活中也是。】

    【实验的强度应该下降……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圣殿那群虫真是疯了!他们是要让一个百年难出的觉醒天才去死么!】

    ……

    【他对我说谢谢,我有什么可谢的,我是圣殿的帮凶。】

    记录到此为止,“帮凶”上还有水痕,托兰·林德伯格在撰写这份记录时大概流泪了。

    宁丹臣将资料和实验报告重新放回档案袋,低声道:“沉霄当年只是少校,‘圣殿’主导了一场以他为实验体的二度觉醒实验,他熬过了痛苦实验,成功觉醒。而托兰·林德伯格应该出身首都坎伯兰家,是这次实验的监测员。”

    “实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战舰内的空气似乎冷了下来,刮起一阵阴风。夏玄双手握拳,与宁丹臣对视时,突然意识到这场实验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他们借着托兰·林德伯格的实验记录,跨越时空,仿佛站在了实验场,听见沉霄的痛苦嘶鸣,亲眼见证了一场杀机密布的“二度觉醒实验”。

    作者有话说:

    夏玄的交际舞是A+,肢体协调能力和节奏感都很突出。教授交际舞的老师认为他应该去当个舞者,而不是军雌

    宁丹臣不会跳舞,他的交谊舞被亲妈张颂龄女士评价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丧尸出笼,看过之后会怀疑是在西方地狱还是在东方阴曹地府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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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圣殿

    一份实验报告透露的东西实在太多, 光是圣殿就有太多谜团。

    赫格拉斯帝国政治结构游戏设定有所提及,只不过都是一句话简要概括,详细信息半点没透露。

    主要的政治权力机构是皇室、议会、教廷、军部与雄虫保护协会。

    保护协会由于地位特殊被单独拎出来, 事实上背后由教廷与议会掌控。

    帝国的政治制度更像介于君主立宪与君主专政之间, 皇帝有权力处理国家政治事务, 有决策权,但仍受议会辖制。

    在宁丹臣看来, 更像是贵族世家与皇室的权力争夺。议会内部的大部分议员都出身贵族,或是与贵族沾亲带故, 找出纯粹出身民间的普通身份议员难之又难。

    教廷则是宗教相关, 与虫族的信仰密切相连,圣殿便是属于它。

    宁丹臣对它知之甚少。而夏玄身为帝国公民, 也不见得知道多少东西,总归都是课本上那些——作为神明使者传播教义,将恩泽降于世间。

    宁丹臣轻敲硬质的档案袋, 说:“实验应该不止沉霄这一例, 此前一定还有相似的。这种带有选拔养蛊性质的实验必然是为了建立什么东西。”

    “打造一支拥有绝对力量的军队……圣殿要将这只军队用到哪里?虫族是天生的战士, 普通的战争根本用不到‘二度觉醒’实验体。”夏玄推测道。

    A级虽然稀少, 但虫族帝国基数大, 总能找到A级觉醒者组建军队, 费劲心思挑选D级雌虫并投入实验, 强行将D级觉醒到超A级, 多此一举。

    本想简单参观沉霄当年可能的生活环境,没曾想卷入一场迷雾重重的阴谋中。

    宁丹臣托着下巴, 游戏助手语焉不详, 他的消息源不准确, 入侵星网的搜索结果也不尽人意。

    “这艘战舰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古怪。”他说。

    出现在异兽体内, 开启舱门的血液钥匙,托兰·林德伯格的尸骨与他来源不明的军团身份,沉霄早年的实验报告,圣殿的实验机关。

    “你的血液能解锁,说明战舰认可你是权限者。但这艘战舰的等级序列与布局安排应该是几十年前的制式。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宁丹臣看着夏玄道。

    “总不可能是血液的继承。”

    黑发雌虫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舱门机关扎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一个浅淡的红点。

    他低声道:“如果是我雌父呢?”

    夏初曾是一名军雌,在二十七军区服役过,沉霄也曾在二十七军区就任过,不排除夏初做过沉霄的下属,见证了这场实验的可能性。

    如果他曾在这艘战舰上执行过任务,那么夏玄血液有权限也在情理之中。

    血液样本的解锁模式,存在最高权限者亲属血液解锁的可能。

    因为这个缺陷,帝国后来不再使用血液上锁的方式,除非是为了保护家传财产,需要直系亲属验证。

    “如果真的是你雌父,事情就更麻烦了啊……”

    宁丹臣无奈地说。夏初也是个档案空白的雌虫,线索追踪到他身上通常意味着追查走进死胡同。

    夏玄望向托兰·林德伯格的尸体,那身已被帝国取消的军装历经几十年仍旧保持着别样的美感,象征沉霄时代的自负与骄傲。

    火焰与十字架的黄铜军徽在灯光下燃动,像是要以燎原之势席卷荒野。他出神地看着橙色火光,仿佛回到过去,在昏暗灯光下见到稚嫩的火苗。

    好半晌后,他缓慢开口说:“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军徽……”

    宁丹臣正在推几十年的情况与关系网,闻言顺口道:“不会是你雌父给你看过吧?”

    黑发雌虫缓缓转过头,松石绿眼瞳发懵地看着宁丹臣。

    宁丹臣:“……不会真给你看过吧。”

    夏初到底隐瞒他的虫崽多少事,还模糊了夏玄的记忆。

    要不是夏玄冲破禁锢彻底觉醒精神力,他这辈子都得失去过往记忆,像个傻子一样过完虫生。

    “只是很模糊的印象……”黑发雌虫皱了皱眉。

    他的记忆宫殿如同废墟,近段时间一直在慢慢重建。

    好半晌后,他才从角落里翻出一点印象,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阿斯纳亚……应该是这个?还是皇廷禁卫军?”

    “阿斯纳亚?那是什么?”这游戏玩到现在已经完全超脱掌控,成了脱缰野马在草原狂奔,还得是连着大漠一起跑。

    宁丹臣对夏玄口中的话没有任何印象与概念,还是沉寂已久的游戏助手给他科普。

    “阿斯纳亚是虫族神话中掌管生死的神明,相传死亡九次便可转生开始新一段生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每一次死亡,都可为下一次的生积蓄力量。”

    “听起来真像个诅咒。”宁丹臣道,游戏助手顿了顿继续解说:“虫母是至高主神,在莫缇——首都星中心城市——也是圣殿之所孕育了虫族,莫缇成为虫族的降生地,也是虫母赠予的乐园。”

    宁丹臣在心里将莫缇与伊甸园化为等号,按照一般神话故事的套路,他大概能猜到后续发生了什么:“这群虫族触犯了虫母的规则,被惩罚了?”

    “虫族诞生之初是与时间概念相等同的生灵,他们在莫缇启智,逐渐不满足在莫缇的虚无生活,妄图查探莫缇之上的兰虚之地,窥视虫母的智慧与力量。”

    “阿斯纳亚是虫母的第四子,还是虫母的忠实拥趸,对不知天高地厚挑战至高神威严的虫族降下生死诅咒,剥夺了虫母对他们的恩泽……”

    宁丹臣轻声说:“‘时间’开始流动,他们迎来了死亡。”

    机械虫弯弯脊背,那是一个代表同意认可的动作:“没错,体验过永生滋味的虫族意识到犯下了何等大错,莫缇成为诅咒之地,从乐园变为地狱。他们开始祈祷与忏悔,恳求阿斯纳亚收回神罚。”

    “在无食无水的诅咒之地流亡忏悔百年之后,当年妄图闯入兰虚之地的虫族都已消亡,阿斯纳亚终于在于心不忍的虫母的教诲之中,步入莫缇,降下了神谕。”

    精神识海中,冷淡的机械音与夏玄飘忽茫然的声音重合:“你们当脚踏实地,在有限中供养主神,步出莫缇苦修赎罪,于圣殿追寻无限的生。”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身前还是一具穿军装的枯骨,饶是宁丹臣都觉得诡异。

    黑发雌虫视若无物,嘴唇张合,代替游戏助手成为解说:“得到神谕的虫族建立了兰虚教,将阿斯纳亚所转告的话语记述编纂为教义,在莫缇建立圣殿后,他们步出了莫缇,踏入尘世苦修。几千年后,将教义传遍了星际。”

    “圣殿归属于教廷,阿斯纳亚军团也来自圣殿,代表神明的使者,向世间传达神的旨意。”

    “尽管教廷如今没落,但他们掌管的军团仍旧是帝国最恐怖的一支军队……”

    游戏助手的信息源终于更新,它在宁丹臣的精神识海里为他补充:“阿斯纳亚军团选拔军虫的要求极其严苛,他们是神明的使者,必然要保持绝对纯洁干净的灵魂。年龄则要在十六岁与二十四岁之间,多一天少一天都不可以。除此之外,还要熬过圣殿的圣礼,将精神识海打碎重塑,并在圣器的辅助下,获得真正的觉醒与纯粹灵魂。”

    “熬不过去的,全都死了。”

    沉霄参与的“二度觉醒实验”,即圣礼,实际上是一场来自阿斯纳亚军团的选拔,为了筛选出最强的军虫。

    而沉霄应当是这次选拔中天赋最高的一个,否则选拔实验报告不会特意将他的情况单独记录在册,甚至加上最高级别保密的标识。

    “供奉神明精神状态还这么堪忧,神明不会害怕吗?”宁丹臣无语凝噎,说着要选拔侍奉神明的使者,实际不过是披了层外壳的军队选拔,为了扩充军事实力,借机获得政治力量的一种手段而已。

    教廷没落,选拔出最优异的战士无可厚非,利用某种技术让这些选拔者二次觉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为了权势奔波的家伙,会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游戏助手发出滴的一声,已经习惯宁丹臣时不时的毒舌,并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免得战火转移,它成了挨骂的蠢货。

    夏玄松石绿的眼瞳逐渐明亮,他猛地抓住宁丹臣的衣袖,用近乎兴奋的语气说道:“这些全部是雌父和我说的,他以前和我说过阿斯纳亚与圣殿的军徽标识。”

    宁丹臣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兴奋。

    教廷圣殿,阿斯纳亚军团,这些统统属于帝国最高机密,敢泄露消息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杀了。

    他甚至无法在帝国的资料库中搜到,而夏初却轻易把最高机密告诉了自己的虫崽。

    那只雌虫不怕年幼的夏玄无意泄露出去么?

    “我的记忆在十岁那年就像是进入了长期的空白阶段,之后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在经历截然不同的生活。”夏玄的眼神还是落在中校枯骨的衣领军徽上。

    “这些东西都是我十岁以前他同我说的。”他继续说,“就好像我以后会用到。”

    “你若是没有彻底觉醒,这些东西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他将你的记忆刻意封存。可你觉醒了,有了自保能力,那么这些信息将在未来某一日成为必需品。”宁丹臣拎着档案袋站起身,揉了揉他微微蜷曲的黑发。

    夏玄并没有在意宁丹臣突如其来的摸头动作,平静的面容上是一丝迟疑:“可雌父的死因我依旧没想起来,包括他的葬身之地。”

    这个问题在夏玄毫不留情离开莱尔星,甚至没有去祭拜夏初时就让宁丹臣感到困惑,他那时只以为虫族兴许没有祭拜文化,但后来查看其它剧情,存在祭拜的习俗,虽说与现实并不同。

    现在想来,当时的夏玄记忆并不清晰,遗忘也在常理之内。

    “你今天能想起阿斯纳亚与圣殿,未来也能记起有关他的一切,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而已。”宁丹臣向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参观时间结束,我们该去断开精神力连接了。”

    后台增加的时间静止代码要失效了。

    作者有话说:

    宁丹臣。叛逆嚣张第一人。

    520小剧场,一些婚后pa,发点糖:

    夏玄结束朝会刚回寝殿,就被宁丹臣拉进了现实世界,降落地点还是男人的大腿。他坐在宁丹臣腿上,手里拿着若泽交给他的科研经费补贴申请表,茫然地冲宁丹臣眨了眨眼。

    宁丹臣抱着他,下巴搭上他颈窝,冲他撒娇:“好累哦,不想上班。”

    夏玄无奈地敲敲他脑壳:“那你就不让我工作呀?”

    宁丹臣大学毕业没几年后就继承了家里的公司,整日忙得连轴转,夏玄也不遑多让,政务繁忙,一人一虫几乎没什么相见时间。

    要不是今日宁丹臣把他从帝国里扯出来,两人未见面的时间就要满一个月了。

    虫族帝国的皇帝军雌出身,过往常年训练征战,手上全是茧子,皮肤也算不得细嫩,宁某人偏偏不知何时养成了捏手指的习惯,把虫抱怀里一定要握着雌虫的手:“你就不想我啊,见面第一句话居然是工作。”

    他是年纪越大心智跟着退化,夏玄低下头和他接吻,含含糊糊地说:“想你想你,你是小孩子吗?”

    怎么会这么幼稚。

    帝国的皇夫选择性忽视夏玄的后半句话,耳朵里只听见他想听的。他咬了下皇帝的下唇,抬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道:“我们翘班出去约会吧!”

    夏玄心头一紧,迅速回忆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把所有稀奇古怪的纪念日都想了一遍后,他淡定自若道:“520?”

    “对啊,早上来公司听到前台小姑娘们说今天是520,得和恋人出去约会。”

    *后来夏玄对同意约会这件事感到后悔,因为他凌晨才真正结束,约会完发现还有一大堆的工作没处理。

    *宁丹臣心满意足,但他发现自己还有一堆文件没批的时候,是崩溃的。

    *神话故事是真难编,全部都是我胡扯的,胡说八道

    第64章 抱抱

    通用身份卡出自游戏系统, 权限堪比最高指挥官。宁丹臣带着它和游戏助手,将升降梯的权限拉满,直接到达总主控室。

    升降梯由某种不知名的银白色金属制成, 估计是游戏自带设定, 极其坚硬牢固。

    整个样式像是方方正正的笼子, 仿佛制造者在害怕某些东西会破坏战舰,因此刻意设计出一个牢固的囚笼来做升降梯。

    入口左侧有一数列的操作栏, 上方亮起绿灯,代表正在工作中。操作栏最下方有一小行雕刻的花体签名, 并标注了时间:1058。

    “五八制式的二级序列帝国军用战舰。”夏玄看着那行签名与数字, 轻声说道。签名有些花里胡哨,他一时间判断不出来。

    毕竟他没接受过贵族教育, 辨识不出来太正常。帝国贵族除了使用官方通用文字外,还有一套专用的文字系统,在某些特殊场合会用到。

    对宁丹臣而言, 无论虫族的文字多花里胡哨, 落到他眼里都会被系统自动转化为中文。

    升降梯往上层舱上升, 他看着那串签名, 念了出来:“梅尔·坎伯兰……和那个托兰·林德伯格同出一族?”

    夏玄有些懵地看着他。

    贵族秘辛有时连高等军事学院都不敢随意提及, 更别提契索一个低等星球上的落后军校了。

    夏玄从小生活在落后星球的贫民窟, 夏初也不是出身贵族, 很少和他讲述, 他压根就不清楚首都星的贵族们传奇跌宕的故事与势力布局。

    通用身份卡在宁丹臣的手指间来回转动,他用其中一角点点操作栏下的签名, 一点点将贵族秘辛讲给他听:“坎伯兰是首都星六大家族之首, 帝国议会中有三分之一的议员出自坎伯兰, 或是与坎伯兰沾亲带故。”

    虫族的觉醒分三六九等, 贵族也不例外。

    小贵族与大贵族间的差异如同天堑,坎伯兰更是号称贵族中的贵族,帝国诞生之初就已存在,甚至于初代皇帝登基成功都有他们的一份助力。

    首都星六大家族,坎伯兰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近些年虽有没落的迹象,仍旧是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掌握皇廷禁卫军的皇室都要避其锋芒。

    帝国星网有出现过当今皇帝克烈来·阿德莱德已被坎伯兰家族掌控的阴谋论。

    毕竟克烈来早年间也算兢兢业业,性格再大变,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将国家往末路上推。

    赫格拉斯帝国强盛,虫族战士骁勇善战,并不代表毫无敌人。

    从帝国脱离出去的叛党是一个,不知隐匿在何处的镜源种又是一个,再加上还有其他种族国家,群狼环伺,全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肉。

    这种情势下克烈来性格大变,星网出现与坎伯兰相关的阴谋论再正常不过。

    “托兰·林德伯格在实验报告里写,他代表坎伯兰向沉霄献上最崇高的敬意,说明他应该出身坎伯兰。姓氏不同,应当是旁支,或者是用了化名。我更倾向后者,毕竟是一只雄虫,坎伯兰不会让雄虫流落在外享受不到家族荣光,他手上那枚有家徽的戒指就是佐证。”

    操作栏的绿灯亮了两次,总主控室到了。升降梯门传出刺啦的气流音后缓缓开启。

    宁丹臣踏出门后用通用身份卡解开主控室的限制,左瞳内游戏助手伪装纹膜骗过了系统。

    他在主控室舱门开启的过程中继续说道:“梅尔·坎伯兰出身旁系,是帝国有名的学者,在战舰的建造与精神力觉醒研究上的造诣很高,你以后应该会用到他著作的教材。”

    夏玄安安静静地听着,思索道:“这艘战舰是梅尔·坎伯兰制造的,他与圣殿也有关联?会不会参与了阿斯纳亚的实验?”

    主控室内环境阴冷,灯光亮到要瞎眼。正前方是一整面硕大的光屏。

    本该是休眠状态的操作台如今指示灯全开,大片的数据流与精神力场环绕相缠,将异兽的精神力与这艘战舰紧紧连接在一起。

    “有关联正常,毕竟贵族对每个权力机构都有渗入。不过参与实验……他是坎伯兰家的雌虫,这艘战舰要用来做什么他应该心知肚明。”宁丹臣说。

    贵族秘史暂告一段落,宁丹臣和夏玄走到主控台前,对着大片的操作键眨了眨眼。

    “乱按,我们俩会不会一起被炸飞?”宁丹臣看向精神力场环绕的光屏正色道。

    战舰的操作夏玄在卡明莱学过,倒不如说他现在有的技能,大部分都是厉鸮教给他的。

    契索军事学院的师资力量实在一般,入学到现在其实也没过多少时间,但他的确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五八制式的二级军用战舰,他是今天才见到,会操作就离奇了。黑发雌虫看向宁丹臣,期望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宁丹臣一个人类,生活在科技水平远远落后于虫族帝国的现实世界,叫他立马找到断开连接的方法,他也做不到。

    不过他有游戏系统,机械虫模样的小助手已经开始解析数据,帮他们找到正确的断联方法。

    “需要一点时间。”宁丹臣看向操作台说。解析需要时间,一秒得出答案的答题方式不存在。

    虽然他不能理解,明明是游戏系统自行将这个世界设置为游戏,却对游戏设定极其生疏,还要花时间来分析。

    精神识海里冒出进度条,下方小字写着解析进度,数字在缓缓往前爬。

    游戏助手还在叽叽歪歪,扬言宁丹臣预支收费道具,结束后要补交款项。

    宁丹臣任它讲,转手打开光屏对游戏账单付款。钱进袋的游戏助手当即闭嘴,高高兴兴为玩家解决麻烦去了。

    游戏助手解析的空档,宁丹臣继续给夏玄讲帝国贵族。

    之前阿斯纳亚与虫族所信仰的兰虚教在档案里其实都有提及,在背景介绍那一栏里。

    但他压根没打开看过,游戏助手解说后他就紧急补课,连带把帝国贵族的事迹与关系网看了一遍。

    “首都星六大家族——老实说这个名号好傻。”宁丹臣后腰抵着操作台,没忍住吐槽一句。

    装着沉霄实验报告的暗紫色档案袋放在他的左手边,中央焰火与十字架的标记在刺眼的灯光下燃烧,“按照现在的实力排名,分别是坎伯兰、莫尔拉、柯家、雅勒斯,还有赵家和周家。”

    夏玄听得认真,对宁丹臣口中的话记得牢靠。他未来会进入军部工作,总归要知道这些,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在还未彻底成长之时丢了性命。

    “坎伯兰已经说过,议会议员三分之一出自他们,教廷之中,圣殿十名圣衣主教有三名是‘坎伯兰’。更别提各大星球的星长与区长,还有军部。”宁丹臣从商城里摸出两瓶水,递给了夏玄一瓶。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莫尔拉的实力范围没那么广,但在雄虫保护协会和帝国科研所内有很多要员。”

    “柯家不如前两家,但现在的教廷教皇出身柯家,是柯家嫡系。”

    他一个个说过,到赵家时停了停,神情有些古怪:“赵家的产业遍布帝国,家族财产应该是六大家族里最丰厚的。你应该认识他们家的虫。”

    夏玄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痕,一个名字几乎不用思考就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赵兰泽?”

    宁丹臣也没想到。

    游戏助手先前只和他说赵兰泽是重要角色,需要好好保护,而路棋峥看着也不像是势力极为庞大的家伙,他们的来历应当一般。

    却没想到随着新剧情点推进,赵兰泽的档案更新,居然出身首都赵家。

    游戏光屏上是赵家与赵兰泽的档案。

    这只曾染上镜源种精神力污染的B级雄虫是赵家旁支,目前和首都赵家处在关系破裂的阶段。

    “路棋峥和赵家的关系并不融洽,连带限制了赵兰泽和赵家的联系。”宁丹臣的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夏玄方才流露的一丝惊讶已经收回:“怪不得他会流落在外。”

    B级及以上的雄虫已经是帝国的珍贵存在,更别提赵兰泽还拥有治愈系精神力。

    首都赵家无论是为了争夺政治资源,还是为了提升家族荣光,都不可能放任他在一个低等落后星球上生活,甚至就读一所倒数军校,和一群雌虫一起参与学院军事训练。

    如果是路棋峥刻意控制信息传递,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宁丹臣收起光屏,沉声说:“路棋峥和赵家的矛盾看来很深。他以前在首都星生活过,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贵族对族中雄虫的宠溺,赵兰泽回到赵家,就算是旁支也会享受最好的待遇。”

    “能让他选择和赵家断绝关系,会不会是赵兰泽之前的精神力污染。”夏玄道。

    路棋峥把赵兰泽放在第一位,雄子是他的最优先,他不愿让赵兰泽回归赵家,夏玄能想到最合理的原因,就是赵兰泽的镜源种精神力污染是赵家做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宁丹臣道。

    矛盾光屏内暂且没有透露,甚至打上了马赛克。他不由得想到赵兰泽入学当日对夏玄说“想和他谈一谈”。

    学院训练后,夏玄若是和对方有所交流,这段马赛克大概也会跟着消除,露出底下的真相来。

    游戏助手的解析进度条终于走到尽头,从九十九一跃至一百。

    宁丹臣放下水瓶,转身看向操作台:“时间到,能切断精神连接了。”

    游戏助手久违地模拟一声放烟花的声音,说出断联方法的机械音都透着愉快。

    宁丹臣跟着它的指挥,加强整艘战舰的能量数值,将精神力力场拉到最强,数据流在瞬息间如同汪洋般涌了上来。

    夏玄皱了皱眉,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双手无意识进入半虫化状态。

    连接数值出现波动,异兽的精神力明显受到影响,刹那间尖锐的嘶鸣从战舰的更深处传来,宁丹臣专注手上的工作,却忘了保护自己的精神识海,双耳登时出现两道血痕。

    那道嘶鸣带着精神力化作具象化的攻击,划伤了他的耳廓。

    夏玄眼皮一跳,下意识要在他身前构筑精神力屏障。

    “小伤而已,我没事。断联的时候不宜出现第四个精神力来源,你先收回去。”宁丹臣没抬头,眼神往夏玄身上瞥了瞥,柔声说:“放宽心,没事的。”

    夏玄精神力冒出头的那一刻战舰的力场数值受到影响,险些惊动异兽的精神识海。这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合使用精神力屏障。

    黑发雌虫乖顺地收回精神力,离宁丹臣却近了一点——以便他能及时拦下攻击。

    操作台上亮起的红灯越来越多,绿灯一个个熄灭,光屏上所有数值在迅速减少,穿梭的数据流速度越来越慢。

    断联进度到达百分之九十,最后一步是用精神力找到两个力场的主连接点,在能源数值急剧下降接近零点前进行切断工作。

    高度集中的操作耗费脑力,宁丹臣额上冒出大片冷汗,唇色也跟着发白。

    精神力高额输出的滋味并不好受,更别提要在几千万个连接点中找到核心的那个。

    游戏助手还在不断提醒后台时间静止的权限还有一分钟就失效,无疑在给他增加压力。

    一分钟后异兽与战舰的精神力连接如果没有成功断开,不只是他和夏玄会死在这,急遽回升的能源值会完全充盈这艘战舰与异兽体内,力场不平衡引发爆炸,半个可索星都得跟着一起遭殃。

    宁丹臣眉间紧皱,双手死死抓住操作台边缘,几乎要将边缘的合金硬生生掰下来。

    他头痛欲裂,眼前是大面积类似神经网络一般的存在,千万连接点闪烁光芒,他一连切开几万个,全部都是普通型。

    再找不到核心点,别说爆炸而死,他自己先得精神力衰竭变成傻子。

    宁丹臣沉下心,将自己完全置身数据流中,沉入汪洋,在眼花缭乱里终于找到核心连接点。

    精神力化作一柄细细的长刀,毫不犹豫断开连接!

    操作台上,所有的指示灯在一瞬间全部变为红色,数据流入同潮水般退去。

    战舰发出轰鸣,与异兽精神识海深处的哀嚎混合在一起。

    光屏上的数值尽数归零,伴随机械运转的声音,操作台与光屏一并暗下,主控室内灯光熄灭。

    战舰与异兽的精神力连接彻底断开,宁丹臣喘着粗气,将档案袋丢进游戏背包后对夏玄道:“还有二十秒,快出去!”

    连接断开后,异兽会陷入短暂的暴走状态,他们如果还逗留在这里无异于找死。

    除此外,赛场内诺艾尔他们没办法解决暴走状态的高阶一级异兽。

    他们需要出去拦下异兽的攻击,在它暴走后进入最虚弱的状态时解决它。

    宁丹臣话音未落,夏玄的身体已经快于思考先一步行动。

    蓝紫色的骨翅挣脱制服在后背展开,他搂住宁丹臣的腰,半虫化后的手冲着操作台前方的窗户用力一挥,裹挟着精神力的攻击将窗户彻底砸烂。

    升降梯无法使用,他们只能走这条路。

    夏玄搂紧宁丹臣,全身呈流线型飞了出去。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飞行速度到了极限。

    飞出战舰时他还记得开精神力屏障围绕他和宁丹臣,以免被异兽体内的毒素侵蚀。

    宁丹臣在心里倒数时间,预估他们所处的位置。

    五。

    大概在异兽的腹部位置,夏玄咬紧牙关,再次提速。

    四。

    胸腔阶段,距离出口没有多少距离了。夏玄额上滑落几滴汗水。

    三。

    咽喉部位,宁丹臣能看见出口的亮光。

    二。

    异兽的下颚,外面是被横生枝丫切割了后的石斑山林青灰色的天空。

    一。

    下方是异兽的獠牙,宁丹臣偏过头眯起眼,躲开刺目的光,夏玄带着他彻底冲了出去。

    下一秒,静止的时间开始流动,万物复苏,凄厉的嘶吼从异兽口中爆发,赛尔斯和诺艾尔的咆哮淹没在响彻天地的狂啸中。

    清醒能活动的军校生被气浪震了出去。他们抬起头,在空中看到了两道身影。

    那应当是极其震撼的场景。

    伴随异兽咆哮而来的是爆炸,滔天火光像是要把青灰色的天燃烧殆尽,那一瞬间周遭环境骤然暗下,唯余半空庞大的橙红色。

    夏玄和宁丹臣在火光与气浪前调转位置,精神力外化的白光夹着蓝紫色席卷这一片赛区,将爆炸的火光与异兽彻底包裹。

    所有的声响蓦地消失,山林间只剩沉寂,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消弭。

    赛尔斯睁大了双眼,嘴巴大张看着空中的两道身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白光之下,异兽颓然倒地,重重摔落,扬起大片的尘土。

    爆炸带起的热浪将宁丹臣和夏玄轰了出去,飞了几十米远才撞到树上停了下来。

    夏玄将宁丹臣护在怀里,自己充当肉垫替宁丹臣承下大部分的冲击。

    他是雌虫,身体强度远超宁丹臣。

    若是不护着对方,被热浪轰出去后就该收获一个重伤的宁丹臣了。

    宁丹臣猛地咳出一口血,四肢百骸传来剧痛。

    他被夏玄搂在怀里,全身都在抖。

    本是一片碧蓝海洋的精神识海彻底干涸,露出光秃的海床,甚至开始绞痛,像是有柄刀在他脑子里搅动,利刃切割神经,逼得他完全无法控制躯体。

    身后传来夏玄的体温,稍稍让他失温的身体回暖,他咬牙道:“痛……死了……”

    声音打飘嘶哑,完全没有平日低沉磁性的感觉。

    游戏助手似乎被方才的那阵热浪击飞,直接下线无声了。

    年轻的雌虫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攻击性的精神力竟然也有发挥治疗功能的一天,拼命给他的精神识海输入精神力,嘴巴一刻也不停发问:“还有哪里受伤,精神识海有好点吗?我……这样会不会好点?”

    说到后面完全是语无伦次的状态。

    爆炸来袭时宁丹臣气力恢复不少,让夏玄一个虫来抵挡异兽攻击难度太大,他便想着由自己动手,好歹也是个氪金玩家,磅礴到恐怖的精神力输出值还是有的。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游戏系统的混账特性。

    他现在全身都痛的要死。

    夏玄像是想到什么,单手从装备包里摸出一大堆宁丹臣准备的药剂,试图全部给他灌下去:“是这个药吗?还是这个,我认不出来。”

    宁丹臣的耳朵动了动,敏锐察觉到小雌虫的话里带了哭腔,于是费劲转过头,忍着全身痛楚看夏玄现在的表情。

    黑发雌虫松石绿的眼瞳通红,眼眶里已经有眼泪在打转,差点点就能掉下来了。

    宁丹臣缓缓眨动眼皮,眼里全部是惊奇。

    夏玄要强,还是个小傲娇,在贫民窟被欺压着长大,从未有流泪时刻。

    对他而言流泪等同于软弱,而他又绝对不会接受软弱。

    所以把所有痛苦打碎往肚子里咽,一滴眼泪都不容许出现。

    但他现在哭了。

    那么要强的雌虫在宁丹臣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软弱。

    宁丹臣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心里像是瞬间被酸涩填满,饱胀,堵得慌。

    气氛愈沉重,他性格里那点乱来的成分就蠢蠢欲动。

    他看向夏玄,苍白的脸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哇,能见到夏小玄哭,我这伤也算值了,没白挨打。”

    夏玄撇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吸了吸鼻子,粗着嗓音道:“才没有哭,你看错了。”

    “真没哭?”

    “没有!”

    再逗下去夏玄要恼羞成怒,宁丹臣没忍住笑,全身是伤,一笑就剧烈咳嗽。

    夏玄听见他咳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没命,哪还管自己会不会被看到通红眼眶,慌忙安抚宁丹臣,将所有药剂的瓶盖都打开递给他。

    他不敢把药随便喂给宁丹臣,怕自己失手喂错,真让宁丹臣交待在这。

    “咳……咳咳咳……绿色……绿色包装的给我……”宁丹臣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夏玄手忙脚乱将绿色包装的药剂递到宁丹臣嘴边,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去。

    游戏系统的药剂见效快,喝下去没多久宁丹臣体内火燎似的痛慢慢平息,不再像是有几百个拳击手围殴他。

    精神识海也因为有夏玄的治疗安定,不再是剧烈的绞痛,而是换成了更容易承受的温和痛感。

    他们在这休息恢复体力,队伍里的其他成员匆匆赶到了。

    时间静止期间发生了什么诺艾尔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自己仿佛陷入了茫然走神状态,像是被彻底剥夺意识与身体的控制权。

    回过神后就看见异兽爆炸,夏玄和宁丹臣在半空释放精神力包容异兽与攻击,最后高阶一级异兽死亡,他们两个被轰飞出去。

    诺艾尔看着狼狈的宁丹臣和将他护在怀里的夏玄,神色有些难看:“我感觉我们要被雄虫保护协会带走审判,顺便关进拘禁所,直接死刑。”

    竟然让宁一一只雄虫受了如此重的伤!

    宁丹臣颤颤巍巍举起手,声音还是带了点抖动:“没关系……我会为你们求情的……”

    最多求情,把他们从拘禁所捞出去不可能。

    夏玄握住他的手,将他抱了起来。

    年轻的雌虫在爆炸下被宁丹臣的精神力护着,相对宁丹臣而言并没有受太重的伤。

    靠着树休息一会体力已经恢复大半,此刻已经能抱着宁丹臣自如行走了。

    他的脸上一派平静,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宁丹臣悄摸偷看他,心里只有可惜。

    没截图,人生一大损失。

    高阶一级异兽的尸体还留在原地,身形庞大,完全将这一片的山林压在身下,占据了大片的空间。

    宁丹臣的手搭在夏玄的肩膀上,看着异兽尸体时,脸色有些冷。

    夏玄注意到他并不愉快的心情,压低声道:“会把他抓出来的。”

    赛场内,哑火许久的监控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若泽的精神力大面积释放,片刻后迅速收回,对在场的所有队员说道:“监控恢复正常了。”

    赛尔斯“啧”了一声,说话的口吻不快混合着幸灾乐祸:“负责老师会疯掉吧?”

    雨林赛场出大纰漏,却没有造成太大伤亡,这次石斑山林可是险些要了军校生们的命。

    还有位雄虫受了重伤。

    宁丹臣拉过夏玄的左手,打开计分器查看情况。

    地上那只超出范围的高阶一级异兽被算进分数,夏玄这一支队伍从中游的位置分数暴涨至第一。

    这意味着联合训练,他们全都能出线,宁丹臣的主线任务进度终于能再往前推进。

    山林上方传来飞行器运行的声音,诺艾尔等虫抬起头,契索军事学院的教师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忙来接学生出赛场了。

    宁丹臣不能露面,便贴在夏玄耳边低声道:“我不能暴露,先回安全卧室了。”

    夏玄点点头,手上一轻,宁丹臣已经离开了。

    安全卧室内,宁丹臣龇牙咧嘴脱掉上衣躺进医疗舱里。他身上全是淤青和血痕,有些地方的伤口甚至是青黑。

    他是冷白皮,受了伤的痕迹异常明显,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恐怖。

    被热浪轰掉线的游戏助手终于上线,望见宁丹臣废墟似的精神识海尖叫了一声:“玩家的精神识海为什么会干涸成这样?”

    宁丹臣吃了药,全身还是痛,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精神力用太猛了。”

    游戏助手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清楚它在沉默的瞬间都想到了什么,但依据他往常的经验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在机械虫要说话时强行切断:“你能不能帮我启动医疗舱,我没力气。”

    机械虫冷冰冰的金属眼睛似乎多出几分无奈,操控医疗舱对宁丹臣进行治疗。

    宁丹臣今天算是遭了罪,他一个富家少爷,放着悠闲自在的富二代生活不过,来大战异兽,要让和他同圈子的纨绔二代们知道,怕是要笑他一整年。

    他倒是甘之如饴,多体验体验不同人生经历也挺好。

    医疗舱运转进行的声音低频缓和,他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上下眼皮缓缓相贴,最后直接睡了过去。

    安全卧室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叫他能安心入眠。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医疗舱运转的声音。这种低频的音效逐渐缥缈,化作了细密的雨声。

    宁丹臣在雨声里,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下坠。

    他的意识轻柔地浸入黑暗,慢慢往下掉落,轻飘飘地着地,双脚最终踏上了柔软的地面。

    根据触感判断,是地毯。

    宁丹臣在黑暗中行走,轻飘的雨声逐渐变大,从小雨变成滂沱大雨。

    远处传来隐隐雷声,片刻后,沉闷的雷声愈发尖锐,如剑般的雨雾中劈下一道闪电,映亮整片的黑暗。

    他不必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看清了自己身处何方。

    这是某个陌生宫室。

    宁丹臣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如此奇怪的梦,胸腔内传来滞涩的感觉,像是心脏被某人的手紧紧攥住,压抑了他的呼吸。

    忽地,一阵风飘过,他被雨雾蒙了一脸,发梢都沾染上黑沉的雨珠。

    宫殿的窗户大开,裹挟着雨水的风灌进来,扑了宁丹臣满脸。

    他抬手拂去脸上的水汽,关上了窗户。

    雨声被彻底关在窗外,宫室内只余寂静。压抑沉闷的气氛中,突然传来一阵钝响。

    宁丹臣皱了皱眉,朝发出钝响的地方走去。

    穿越大片的帷幕后,他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案。

    一道身影高高举起长刀,狠狠扎进地上那人的后心。

    鲜血飞溅,染红地毯,有几滴血甚至溅到他脚边,他才发现原来地毯是纯白的。

    凶手踉跄着跨过地上的尸体,转过身看向站在帷幕中央的宁丹臣,冲他露了个笑。

    黑色微微蜷曲的头发,明亮的松石绿眼瞳,在黑夜中也清透的像是世间最顶级无价的珍宝。

    宁丹臣太熟悉那双眼睛了,他在不久前甚至见过那双眼浸满泪水的模样。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雷电劈过,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双颊凹陷,全身发僵,脸色是死亡许久的灰白。

    “你不害怕吗?”夏玄弯下腰,将长刀从“宁丹臣”的尸体里抽出来,带出一大片血肉

    宁丹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阴森诡异的氛围下,他看见自己的尸体甚至有些想笑。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完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夏玄歪着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笑?”

    宁丹臣叹了口气,手搭上自己的后颈,漫不经心道:“如果要被夏小玄杀死的话,”他指指尸体穿着的睡衣,“我是不会穿那么寒酸的。”

    拿着长刀的“夏玄”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不过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就是了。

    “被爱人杀死是件很幸福的事哦。”黑发男人随手抓了抓头发,随口道,可“夏玄”偏偏从他的随口一言中察觉到涌动的暗流。

    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不过……”宁丹臣继续道,“我是没想到,夏小玄会被这种场景吓到。甚至连过呼吸都吓出来了。”

    他看向“夏玄”,带了那么点炫耀,却又温柔的口吻说:“我家小雌虫胆子挺小的吧?”

    “夏玄”不理解他先前的话,同样也不能理解现在这个场合,对方的炫耀语气从何而来。

    “所以啊,你们还是不要吓唬他比较合适。”宁丹臣的眼皮抬了抬,他是桃花眼,天生就显得多情温柔,此刻却是收敛了所有柔情,杀机毕露。

    “夏玄”悚然一惊,恐惧自脚底升腾,在瞬息间爬至天灵盖。

    意识到杀意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宁丹臣比他更快。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冲到他面前,夺刀踹他心口的动作一气呵成。

    宁丹臣对着他晃晃鲜血淋漓的长刀,毫不犹豫踩上“宁丹臣”的尸体和一地血泊走到他面前。

    “你们还真当他没人护着啊。”他听见宁丹臣的讥讽,以和“宁丹臣”同样的姿势,被宁丹臣用长刀捅穿了后心,彻底失去了意识。

    宁丹臣弹掉衣服上的血,伸了个懒腰,神色平静又坦然地走出了宫室,穿越一片白光后,他从医疗舱内坐起,脸上还挂着愉悦的笑。

    游戏助手见他这副模样,总觉得不该搭话——黑发男人身上有种自内而外散发的血腥气,像是在血池里泡了一圈。

    再根据经验,宁丹臣露出这种笑容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机械虫瑟缩一下,更不敢说话,乖乖闭嘴安静当摆件。

    它想装鹌鹑,宁丹臣偏偏不给它这个机会。

    他这人就喜欢和游戏助手对着干,游戏助手要说话,他打断人家,游戏助手不想说,他偏偏要上赶着搭话。

    名为绝望的情绪充盈了游戏助手的全身,它像失去能源一样,被宁丹臣抓在手里,被迫听黑发男人叽叽歪歪。

    “怎么会有蠢货用那么蠢的方式来吓唬我,装也不装的像一点,我有那么丑吗?”宁丹臣疑惑不解,游戏助手刚想开口,又被他打断了,“祢虹手底下要都是这样的家伙,他可以收拾收拾卷铺盖跑路了,猪脑子的下属会把他坑进地核的。”

    游戏助手沉默不语,想在他停歇的间隙插一句话,又被堵了回去。

    来回几次后,就明白宁丹臣并不是想要一个聊天对象,他只是单纯想要抓个家伙来折磨。

    周若明在的时候,这个角色由他承担,周若明不在,游戏助手担此重任。

    机械虫没有闭眼功能,但它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修改代码加一个了。

    听宁丹臣絮絮叨叨游戏助手听麻了,到后面索性进入休眠状态,却又在听到宁丹臣“啧”的一声后强制从休眠状态里脱离,吓得打了个哆嗦,金属眼望见他和善的眼神磕磕巴巴道:“您……您继续?”

    宁丹臣用过即丢,撇撇嘴惫懒道:“没劲,不说了。”

    游戏助手:“……”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勾起的嘴角,你分明是已经说完了!

    宁丹臣打了个哈欠,一觉醒来身上的伤基本好全,精神识海大概是游戏助手出了一份力,已经恢复到原来状态。

    他打开光屏,发现夏玄已经在宿舍了,索性换好衣服,准备去找小雌虫。

    去之前他还很有礼貌询问了夏玄自己能不能去,得到许可后直接点击光屏上夏玄的坐标,从安全卧室抵达夏玄的宿舍。

    若泽坐在书桌前,开着光脑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看见他出现,冲他眨眨眼问好:“你好。”

    宁丹臣冲他点点头,就见这位银发雌虫站起身,拿着光脑拍拍夏玄的肩膀走出了宿舍。

    “不客气。”若泽对着夏玄说,收获黑发雌虫冷脸一张。

    宿舍内安静下来,夏玄已经换下作战制服,穿了件黑色T恤衫和黑色长裤,将赛场上锋芒毕露的气场全部内敛。

    他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宁丹臣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后,在心里做出了评价。

    夏玄看着精神头还好的他,就知晓他已经用过医疗舱治疗,将椅子搬到他身后,开口说:“你身体还好吗?”

    宁丹臣乖乖坐下,手肘撑着书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都好了哦。”

    夏玄正在给他倒水,闻言动作一僵——现下宁丹臣说话的口吻叫他背后发痒,鸡皮疙瘩疯狂往外冒。

    他对活着有执念,因此练就出对危险超出平常的直觉,而这种敏锐的直觉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现下,他就从宁丹臣的笑容里察觉到某种隐秘的危险。

    他冰块脸习惯了,因此面对宁丹臣时还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态度,用四平八稳的语气说道:“那太好了。”

    脑子里却在疯狂思索复盘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有哪里惹到宁丹臣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暗道一声不好,迅速看向宁丹臣。

    “没有惹到我哦。”宁丹臣还是那个笑容,却拖长音说,语气极为甜腻。

    三岁虫崽都不信你这话啊!

    夏玄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试探性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宁丹臣摇摇头,柔声道:“没有哦。”

    表情语气一个都没变,活像人工智障客服,夏玄问地他答天。

    夏玄索性蹲下来,抬头仰视他——将自己放在了弱势地位,降低防备,以及引起怜意。

    明明是一米九几的雌虫,在赛场杀异兽毫不犹豫,几乎能称作屠杀。

    现下在宁丹臣面前,却又是全然乖顺安分的姿态。

    他有些笨拙地扯出一个笑——对他而言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耳廓通红一片,轻声对宁丹臣说:“拜托了,告诉我吧。”

    这其实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要对宁丹臣说些什么才是正确的。

    却忘了其实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需要解释太多问题,也不需要去刻意哄着对方。

    但夏玄就是做了,甚至放下了平时的别扭和冷脸。

    宁丹臣看着他清透的眼睛,又想到梦境中那个“夏玄”看似清透实则如同藻类与垃圾混合的黑绿色眼瞳。

    他突然很想抱抱夏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很帅的宁哥和很乖的夏小玄。

    *这俩明明不是情侣,连表白都没有,气氛融洽像是结婚几十年……好神秘……

    第65章 担忧

    拥抱。

    宁丹臣一直将肌肤相贴体温交换的拥抱当做很浪漫的事, 在他看来,有时亲吻都抵不上一个拥抱。

    好像所有的想法与思考都能在双手搭上对方后背,呼吸声贴近交缠时毫无阻隔传达给对方, 没有误会, 不会理解困难。

    于是他抓住夏玄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夏玄先是懵了下, 而后反应极快地绷紧全身,维持住虚虚撑在宁丹臣上方的姿势。

    宁丹臣坐在椅子上, 他要真不知轻重摔进对方怀里,会压到对方。

    “不必太担心, 我的身体还没有那么脆弱。”宁丹臣轻拍他的背, 察觉到他的迟疑,又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很需要一个拥抱, 真的不愿意安慰一下我大战异兽后的疲倦心灵吗?”

    夏玄低下头,宁丹臣微微抬着下巴,俊秀的脸近距离落进他的眼底。

    他再次意识到宁丹臣的长相有多出众, 那双桃花眼有多能扰乱雌虫的心弦。

    被这样温柔的双眼注视着, 就仿佛自己在被他彻底偏爱着。

    他能察觉自己的耳廓与脸颊烧的慌, 视线不住左右漂移, 就是无法在宁丹臣装可怜的脸上停留片刻。

    某个黑发人类知道自己的脸有多少优势, 也将优势发挥到极致这门学问用得炉火纯青。

    至少现在夏玄虽然偏过了头不去看他, 但还是慢慢松开撑着椅背的手, 缓缓下沉, 任由他自己陷入温暖的怀抱中。

    身体僵硬,不过已经算得上一大进步。

    他的掌心贴着夏玄结实干练的脊背, 稍稍偏移一寸, 便是骨翅延展的位置, 也是凸起的蝴蝶骨。

    但宁丹臣要是真敢摸, 估计会收获一只恼羞成怒的雌虫。

    那是雌虫的重要部位,不可能任由他者肆意触碰。

    因此宁丹臣只是将掌心置于夏玄的脊背上,手掌之下是肌肉与脊骨。

    他们之间的拥抱其实并不带太多柔情蜜意的色彩,更像是一种安慰与安抚。

    宁丹臣的颈侧是夏玄平稳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宿舍内,连心脏跳动的响声都震耳欲聋。

    他忽地开口:“为什么害怕?”

    话说的没头没尾,可夏玄却立马反应过来宁丹臣在说他从幻境里挣脱后的焦虑恐慌反应。

    他撑起身子,神色一变,冷淡的面容浮现愠怒:“幻境居然影响到你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宁丹臣看见脏东西的不快,恨不得把制造幻境的祢虹拖出来打一顿。

    宁丹臣将他视作最优先,他又何尝不是把宁丹臣当做自己的最优先。

    “我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宁丹臣满不在意道,抬手又将夏玄搂紧,“夏小玄,你在害怕什么?”

    怀里的雌虫一怔,他在害怕什么?

    是与宁丹臣的离别与死亡,还是自己的无能与懦弱,又或是被放弃?

    他没有答案,内心一团乱麻,于是给宁丹臣的回答便是空泛简洁的“没有”。

    高阶一级异兽精神力污染制造出的幻境勾起虫内心的恐惧惊惶轻而易举,更别提幻境的制造还有祢虹的手笔。

    祢虹几次动手,宁丹臣都能从事件里察觉到若有似无的狠意,上一回的简短交流,已经让他明白对方是个棘手的敌人。

    心思敏捷情绪稳定,擅长操纵人心,必要时绝不心软,大人物应具备的因素他全都有。

    这次幻境也是如此,在他看来极其拙劣的戏码,居然能把夏玄吓成那副狼狈模样。

    只能说明祢虹把握住了夏玄的软肋,说不准还在某个地方,恶劣地欣赏夏玄挣扎的可怜模样。

    他不是不知道夏玄在想些什么,也不是不清楚夏玄在恐惧害怕什么,他只是希望夏玄能够自己说出来。

    闷在心里并没有任何好处,它会变成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谁也不清楚这根刺会在什么时候生长冒头,然后重伤夏玄。

    宁丹臣叹了口气,忽地换了个态度,低声正式喊道:“夏玄。”

    年轻的雌虫抬起头,脸上还留着茫然。

    他向来是沉稳笃定的,不允许出现怀疑,坚定地朝既定目标大步前进。

    生活上也是如此,很少会有摇摆不定之时。

    可他总是会在宁丹臣面前茫然,像是荒芜旷野上失去方向的旅者,又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学不会嚎啕大哭,只会用茫然的表情对待世界。

    宁丹臣想,他不该心软的,就像夏初对待自己唯一的虫崽那样。明明只有狠心才能让雏鹰往高处飞,不会坠崖即身亡。

    可当他看见夏玄的表情时,还是选择了等待。

    下一次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和夏玄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解决问题,这一次就先轻拿轻放吧。

    “老实说看到自己的尸体还是很惊悚的。”宁丹臣叙述的语气平静低沉,像是在讲一个温馨的睡前童话,尽管童话内容血腥暴力,不宜儿童倾听。

    夏玄不可避免回想起手中流逝的腐肉触感,过分真实的回忆让他开始反胃,喉间涌上强烈的干呕念头,又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宁丹臣敏锐察觉到他的不适,将场景的叙述方式换成更模糊的语句:“不过也就一秒的愣神而已,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那个‘夏玄’的眼睛太浑浊了。”

    他看向夏玄清透的眼珠,怀着纯粹的欣赏与赞美。

    “就像你相信我会来救你一样。”他说,“我也信你会保护我。”

    “我与你如果真有离别的那一天,不会是那种惨烈的场景。”宁丹臣想了想,又连忙找补,“当然只是一个假设。”

    他提前打好预防针,构想应该有离别场景,浪漫的描述甚至让夏玄产生“如果这就是离别,似乎也不错”的想法。

    可见宁丹臣在浪漫这件事上的确有点天分,和他那张会说情话的嘴遥相呼应了。

    “你看,离别也不是什么件悲苦的事。”宁丹臣道。

    他很少有这种把自己的壳子全部脱掉,只留下纯粹温情的时刻,在夏玄的宿舍里,简单平淡的拥抱中。

    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并不准备说出口。

    他对自己与夏玄之间的关系把控自有一套标准,什么时候适合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安排的清清楚楚。

    现在并不是最佳时机。

    夏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低着头,仍旧固执地说道:“没有害怕。”

    “好,没有害怕。”宁丹臣像是个溺爱孩子的家长,夏玄说什么他都能哄上一两句,用郑重其事的语气附和小雌虫。

    夏玄靠在他的怀里,始终没有抬起头。

    他将低头视作保护自己的方式,如同恐惧的人用装腔作势来喝退敌人,没有武器,只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也就没有看到宁丹臣略显担忧的神情。

    听见附和的夏玄望向宿舍窗外,他的眼神落不到实处,没有焦点,只不过是为了让眼睛找点事情做。

    他略带沉闷的声音响起:“我只是……”

    他话还未说,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宁丹臣很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今天受了伤,虽说痊愈了,还是会受点影响,连吐槽都没精力了。

    上回也是一样,总是在关键时刻被打断,像是有人拦着,刻意不让他们往更深层次进行沟通交流一样。

    敲门的家伙似乎有点强迫症,一下一下,很规律,很有节奏感。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敲门声停顿片刻,换上了语音:“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声音极其熟悉,和夏玄那位叫若泽的室友一模一样。

    若泽很是善良地选择了出宿舍自己找地方待着,给夏玄和宁丹臣挪出交心空间。

    只是接下来要开会,他没穿制服,到会议地点得被记过,一旦记过对他的毕业势必产生影响。

    他还想早点从这地方跑路,绝对不会让任何因素阻碍他的毕业大计。

    因此再不情愿,明知道可能会被夏玄或是那位神秘的宁先生削,他还是义无反顾,坚定地敲响了宿舍大门。

    夏玄匆忙从宁丹臣的怀里离开,去给若泽开门。他离开后,丝丝冷意贴上宁丹臣的胸腔——被夏玄捂热的身体又冷了。

    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放松放松,双脚刚踩实地面,针扎的刺痛与千万只蚂蚁啃咬般的痛苦让他的五官狰狞了一瞬。

    宁丹臣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是完全麻了的状态。

    方才拥抱夏玄的姿势,更应该说是夏玄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小雌虫虽然刻意卸了力道,尽可能让他轻松点,但抱了那么久不麻就奇怪了。

    若泽从门后探了个脑袋,眨眨眼,很是纯良地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的头发丝儿出现在门边时宁丹臣已经将自己狰狞的表情与别扭的走姿完全掩饰,重新坐回椅子里装高深,只为了维持形象。

    也不知道他如此沉重的偶像包袱究竟是怎么培养而成的。

    若泽没敢在夏玄和宁丹臣面前瞎逗留,拿着制服就钻进浴室换衣服了。

    谈话的氛围被他冲的七零八落,夏玄也没心思继续将先前的未竟之言说出口,对宁丹臣道:“我晚上要开会。”

    潜台词是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宁丹臣自动翻译,摇摇头道:“我在宿舍等你。”

    夏玄应了声好。

    今年的学院训练可谓是多灾多难,个体赛赛场出现围困军校生,不知从何而来的异兽。

    团体赛的赛场内,监控全部失效,高阶四级异兽全部被换成高阶三级,甚至出现一只高阶一级异兽,让宝贵的未来战士们身受重伤,甚至还有十几名在赛场内直接失去了性命。

    校领导层的军雌们已经完全不能保持铁血冷峻的面具,一个比一个疯。

    会议室的长桌不知道被拍烂几张,抬出去的时候桌面全是掌印和深沟,有些地方直接被掰弯成直角。

    他们从团体赛军校生入场,监控突然失效时就开始拍桌吵架,有些虫甚至是可索星政府要员,或是在某军区就职,照样吵得耳红脖子粗。

    连吵四天,什么援救的章程都没有,光顾着推卸责任去了。

    直至第五天,监控突然恢复正常,他们才急慌慌派出飞行器救援,带回经过惨烈战斗的军校生们,以及十三具军校生尸体。

    五名大一生,六名大二生,以及两名大三生。

    训练闭幕大会被安排在契索军事学院的大会堂内,所有的军校生们穿着最正式的礼仪制服站在台下。

    台上是十三具同伴尸体。

    经过绝望痛苦的厮杀后精神必定疲倦无力,这种情况下学院只给了他们三个小时休整,晚上直接召开大会,烦闷在情理之中。

    可没有虫发出一句怨言。所有军校生神情肃穆,在教礼的带领下,为逝去的同伴祷告。

    “他们是英勇的战士,理应咏唱激昂的颂歌……”

    “他们高傲如星,陪伴塔佩亚身侧……帝国的荣光照耀于身,虫母降下恩泽……”

    祷告的声音飘的越来越远,夏玄望向前方被红布盖着的十三具尸体,沉默地哀悼。

    肃穆沉重的气氛里,他与在场所有军校生,都是幸运的生还者。

    祷告结束,校领导为他们颁发荣誉,以此来铭记十三个尚且年轻却陨落的英勇灵魂。

    夏玄突然想起契索军事学院的校训,就刻在学校广场的塑像上。

    “意志为不屈的荣耀。”

    闭幕大会的第一流程已经结束,接下来是校领导冗长的发言。

    很显然这个环节并没有任何吸引力,会场内的军校生们看天看地发呆走神。

    站在夏玄身后的若泽已经开始打哈欠,仿佛下一秒就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站在原地拥有虫崽般的良好睡眠。

    夏玄索性放空大脑走神,脑子里回放傍晚宁丹臣抱着他的场景,对方低沉温和的问话不断循环播放。

    他在害怕什么?

    那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乱麻一般的情绪。他耻于向宁丹臣开口,选择怯懦地逃避,反复向宁丹臣说明并不害怕。

    何尝不是一种洗脑自己的方式。

    走神的时候其实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等夏玄回过神,大会已经是最后的流程了。

    宣告参与联合训练的前二十名选手。

    名单里有他,有诺艾尔,有楚瑛,有赛尔斯,有默里,有若泽,甚至还有赵兰泽。

    唯一参赛的雄虫凑够了积分,卡在第二十名的成绩成功入选。

    夏玄虽然在赛场内彻底觉醒到A级,但在校内登记册上仍旧是D级,更何况他还有个隐藏虫纹的能力,他今晚不想暴露,脖颈上便干干净净。

    落到其他军校生眼里,便是他凭借D级身份跻身联合训练参赛成员名单之中。

    他的积分甚至是这二十名参赛者里的第一位,连护卫队队长诺艾尔都位居他之下。

    四方打量的眼神惊异不善,这帮从异兽口中挣扎活下来的军校生们都褪去了身上那点天真和生涩,杀气包裹的他们终于有了点军雌的影子。

    “我请求检查夏玄的积分!”

    一道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将意识还有些混沌的军校生们彻底惊醒。

    这句名为请求实则是质问怀疑的话语点燃了现场沉闷的气氛,越来越多的雌虫要求检查夏玄的赛场表现,还比赛一个公正。

    其实这是没有必要的行为。

    所有军校生进赛场前会被搜查,不允许带除学院装备包外的任何东西进场。

    赛场规则里又有可争夺积分这一条,换言之,夏玄的高积分可以是斩杀异兽,也可以是从其他选手处抢夺而来,并不存在“作弊”这种说法。

    宁丹臣的存在又被他自己隐瞒,现场的失效的监控恢复后他就检查过,将自己的身影全部消除。

    他甚至刻意模糊了除若泽外,夏玄队伍所有成员的记忆。

    积分只属于夏玄。

    质问的军校生说是质疑比赛公正,不如说是暗示夏玄在同伴死亡中有嫌疑。

    瞬间成为风浪中心的夏玄八方不动,一张脸冷若冰霜,压根没有任何感觉。

    若泽哈欠也不打了,凑到他耳边有些贱兮兮地问:“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感觉怎么样?”

    夏玄睨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滚。

    和他待久了若泽也能看出一点他的情绪变化,“诶”了一声后麻溜滚回原位置,继续打哈欠入眠。

    赛事总负责教师格里温神情严肃,暗黄色的眼瞳扫视一圈,抬手向下压了压——那是安静的命令动作。

    吵嚷的会堂慢慢安静下来,教师的声音严厉,只说了两句话:“学院不会轻视每一位学生,也不会放任破坏比赛公平的虫逍遥法外。”

    “比赛录像会上传校园星网,各位可自行判断。”

    这是变相告诉所有军校生,夏玄的成绩没有任何问题,若有怀疑自行查看证据判断,学院的名誉不允许被诋毁。

    格里温不是好脾气的教师,学院内大部分军校生都怕他,他一旦开口给这件事定了性,质疑声再大都无用。

    恢宏的礼乐响起,大会流程走到最后一章。

    学生宿舍内,宁丹臣站在窗前,眺望可索星并不清澈的夜空。

    大抵是今日天气不好,连干净的夜色都挽留不住。

    远处的大会堂传来隐约的礼乐,既是为了歌颂军校生的勇气,也是为了哀悼已逝去的年轻灵魂。

    他虽然参与了训练,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触。他无法融入这个世界,始终在边缘游离,听见悲鸣钟声,内心也是毫无波动。

    游戏助手陪着他不发一言,沉默过后开口道:“玩家的心情很平静。”

    宁丹臣打开光屏,上方是夏玄与若泽并肩行走的场景。

    他看着若泽单方面引起吵闹的场景,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对于NPC的死亡,我向来是平静的。”

    “对于离别也是。”

    夏玄离开去参加会议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左手出现几秒钟的频闪状况,指尖甚至开始粒子化。

    虽然只持续了几秒,后面左手就恢复了正常,但也足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回归现实世界。

    “玩家会不舍么?”游戏助手今晚难得没有抬杠吐槽,每一个问题都是认真问出。

    宁丹臣也难得没有对它说刻薄话,只是用异常轻松明快的口吻回答:“我既然能进来一次,那就有第二次。再不济,还有手机,和他的联系不会断开,那有什么不舍的。”

    他没有在精神识海里,视线一直跟着夏玄,也就无从得知机械虫全身透露出的犹豫气息。

    “玩家要和养成对象道别吗?”

    游戏助手问。

    宁丹臣想到傍晚对夏玄描述的浪漫离别场景,摸了摸鼻尖:“其实我想过分地不告而别,说不准能看看夏小玄难过的样子。”

    “会不会掉眼泪啊?”

    游戏助手心说按夏玄的性格不会哭,但有可能把你打一顿。

    想完又发现夏玄对着宁丹臣就心软,压根下不去手,任宁丹臣捏扁搓圆,面团似的没什么脾气。

    “算了,离别还是叫人难过,亲自道别我怕是要千方百计让自己留下来了。”

    宁丹臣低声道,还是选择给夏玄留了封信,字数并不多,只是让夏玄期待下一次的见面而已。

    游戏助手耐心等他写完信,又留下一束璃思花,这才通知没有时间了。

    宁丹臣敷衍地应了几声,左右打量花束与信的摆放位置,总觉得哪哪儿都不满意。

    宿舍外传来吵嚷的声响,他似乎能听见夏玄军靴踏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他叹了口气,在第十三次摆弄信件位置时,游戏助手的倒计时终于跳转为零。

    他的身体化作了粒子,慢慢消散,最后彻底消失在宿舍内。

    宿舍楼走廊上,若泽压低声对夏玄道:“察来疯了。”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夏玄的耳朵动了动,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不明所以。

    周边还有其他军校生,若泽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是我们比赛期间,他从校外回来,在宿舍里待了几个小时,晚间宿管老师查寝,就发现他倒在地板上,翻白眼发疯,全身都是自己用刀划出来的伤口。”

    “学院直接把他送去治疗中心,雄保会调查了原因,是精神力污染。”

    “精神力源压根追查不到,而你当时在赛场,监控与队员都能证明,所以他们并没有来找你。”若泽说道。

    夏玄和他对视一眼,自然能想到察来疯了的那天,说要去办点事后就离开了赛场的宁丹臣。

    “宁先生,真狠啊。”若泽感慨道。

    夏玄对此只是平静地说:“他只在特定情况下心狠。”

    若泽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两虫走到宿舍门前,夏玄掏出身份卡解锁打开了门。

    宿舍内空空荡荡,他悄悄释放出一缕精神力查探,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若泽似乎在说什么话,但他听得并不清楚。

    宁丹臣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先让他俩回去网恋……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不像话……

    第66章 信件

    “嗯?宁先生离开了?”若泽四处张望, 没有在宿舍里发现宁丹臣的身影,开口问道。

    夏玄收回查探的精神力,冥冥之中某个念头划过心间, 他似乎意识到宁丹臣并非短暂离开, 而是长久的分别。

    说着在宿舍等他, 结果还是先离开了。

    他的表情一向匮乏,从来都是张平静面容。

    若泽大概也从他的沉默中明白某种事实, 将问询咽回嘴里,转而观察起他的表情来。

    可夏玄的情绪控制管理实在太到位, 他甚至读不到一点起伏。

    “你不会觉得难过吗?”若泽眨了眨眼,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要是对离别感到难过,可以哭出来的。”

    夏玄摘下军帽, 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刻薄话似乎在下一秒就要说出口。

    “‘你在说什么鬼话’。好吧,真是平和的气氛。”若泽耸耸肩, 摊了摊手说。

    黑发雌虫的视线落到书桌上, 那里有一束璃思花和一封纸质信件。

    他看着这两样东西, 淡淡道:“他留了信。”

    若泽并不想再对他俩之间的事情作出评价, 刚刚的关心已经充分暴露他就是个不会看眼色的电灯泡。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乖乖闭嘴进行实验数据分析远比看夏玄的感情发展来的有意思。

    不过……银发雌虫瞟向打开信件阅读的夏玄, 黑发雌虫没什么表情, 可他还是能感受到那股轻松愉悦的气息。

    宁先生可真会哄夏玄。他想, 夏玄也是真的好哄。

    宁丹臣写信很有自己的风格,通常都是一大段不正经话里偷偷摸摸藏一句正儿八经的解释。夏玄看了好多遍, 才迟钝地从字里行间窥见他写信时的隐忧与挂怀。

    他的温柔永远藏在皮囊之下, 惯爱设立重重机关, 只有全部通过才能看见那少的可怜的真心。

    对夏玄倒是没舍得设置太难关卡, 夏玄迈开一步,他都要把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好在夏玄也没有傻乎乎地看不明白。他将信上的每一句话反复咀嚼,每一个字都能尝出不同滋味。

    若泽经过他身后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玄呆站在桌子前快两个小时了。

    璃思花依旧娇艳欲滴,花瓣上甚至还带着澄澈的水珠。

    蓝紫色的花束是他与宁丹臣彼此心领神会的暗语。他知道宁丹臣想表达什么,宁丹臣也相信他会读懂花束背后的含义。

    他收好信件,将璃思花放在花瓶里,乍然与宁丹臣离别的隐约不安被冲淡不少,他的内心完全平静下来。

    夏玄开始期待与宁丹臣的下一次见面。

    游戏外,像是坐了二十次过山车,又坐了八次海盗船,还坐了十四次跳楼机的宁丹臣晕晕乎乎跌跌撞撞冲进了公寓的卫生间,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他靠在墙边,全身发软指责游戏助手:“你们这个……这个传输的功能……能不能……做的好点……”

    他穿进虫族的时候因为意识在昏迷当中,其实并没有产生任何剧烈反应,安安稳稳降落安全卧室,还有余裕打扮自己。

    没想到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回来,居然是这等惨状。

    游戏助手心虚地说道:“只是一个小意外……”

    宁丹臣脸色发白,胃里酸水直往上冒。他没什么精力地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水喝。

    穿越前他住进了医院,回来后游戏助手将降落地点选在他租住的公寓,大概是怕他失踪后突然出现吓到别人,也怕他社死。

    宁丹臣开了瓶水,他不清楚自己离开多长时间,热水瓶里的水早就冷透了。

    烧水壶工作的声音在厨房响起,他开窗通风,问游戏助手时间。

    “十一月二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游戏助手说。

    他住院那天是十月二十九号,也才过了不到四天时间。宁丹臣倚靠流理台,又问:“我手机呢?”

    游戏助手让他去客厅茶几找。

    按理来讲他的东西应该还在医院,但游戏助手用了点小手段,把他的个人物品全都送回了公寓。

    在某些时候展现意外的贴心。

    手机尚在关机状态,宁丹臣一面等它开机,一面和游戏助手聊天:“这三天祢虹有对现实动手吗?”

    他和游戏助手的关系从一开始玩家与游戏厂商的爱恨情仇逐渐转变为关系稀烂,时不时想互撕对方的合作伙伴。

    宁丹臣需要保证现实安全,游戏助手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他来达成,他们互相掣肘互相为对方提供帮助。

    尽管宁丹臣一开始并没有必要那么做,他完全是被游戏助手硬生生拖下了水。

    机械虫在他的精神识海里换了个圈:“并没有,现实很安全,暂且没有出现不安定要素。宁先生和张女士也很安全,包括你的朋友,他们都是。”

    “毕竟还要处理我和夏玄,没精力置换现实与游戏也在情理之中。”宁丹臣喝了口水,总算将喉间的滞涩干燥压了下去。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游戏助手扭捏的机械音也一并响起:“就是你可能大难临头了……”

    宁丹臣还未细想它话里的意思,就见手机上各路信息与未接电话狂轰滥炸一拥而来,直接将手机卡成了死机状态。

    在虫族世界浪的飞起的宁先生,总算明白小助手口中的“大难临头”是何意。

    他是整个人穿越进虫族,压根不是什么意识进入,身体还躺在病床上当植物人的情况。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他离奇失踪,莫名其妙从病房里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他的朋友和父母不着急就奇怪了。

    报警问人派人找,一个流程都没落。注意到他手机一并消失的周若明毫不犹豫选择给他打电话。

    但那时他正在赛场里处理异兽,接收不到信息太过正常,后来又没有任何与现实联通的方式,报不了平安。

    三天时间杳无音讯,积累的信息量是恐怖的。

    宁丹臣咬牙切齿道:“你不早说?”

    游戏助手战战兢兢:“你也没问呀。”

    气得宁丹臣又把它摁进海里。喝了一堆海水的机械虫挣扎着爬上岸,委屈巴巴道:“游戏会为玩家提供补偿。”

    毕竟宁丹臣的确是被意外扯进游戏中,这是游戏系统的失误。

    宁丹臣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最好是。”

    手机还在转圈圈,提醒他腥风血雨逃不掉,乖乖做好风暴中心,迎接即将到达战场的狂风暴雨。

    宁丹臣沉重地叹口气,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迎接第一波挑战。

    价格高昂的东西有时也有贵的好处。方才还死机的手机现下迅速乖顺地修正,重新复苏。

    尽职尽责替宁丹臣接收了所有消息,耐心地跳出提醒,示意宁丹臣尽快查阅,不要放到最后一拖再拖,成了图标右上角的小红点。

    宁丹臣先看的未接来电,张颂龄和宁哲骁各占三百多个,周若明和谢之桃,还有孟采宜一共占了一百多个,除此外,辅导员班主任电话若干,甚至还有警局来电。

    未接电话不必说,还有几千条的未读信息,红彤彤的提示看得宁丹臣心慌意乱。

    他还在编辑解释措辞,张颂龄的电话就杀了进来,来电人那一栏里的备注“张女士”是能叫他回忆起少年时期撬锁被张颂龄追着打的悲惨往事。

    游戏助手罕见陷入沉默,几秒后又憋出来一句鼓励:“玩家,相信自己——”

    他还没说完就被宁丹臣打断:“你的补偿在哪里?”

    游戏助手登时变成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没声儿了,乖乖潜入大海漂流远去。

    宁丹臣放下水杯,郑重地接通了电话,并早有预料地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离自己大约三十厘米外的地方。

    “宁丹臣!!”张颂龄的声音以极高分贝输出,宁丹臣挺直脊背,正色应道:“在!”

    “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小明说你住院结果人突然消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们找了你三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警也报了,警察那边根本找不到你。”张颂龄的情绪过于激动,宁哲骁先接过电话,边安抚妻子边询问宁丹臣。

    尽管他的情绪也没稳定到哪里去。

    宁丹臣无法解释他穿越进游戏这件事,说完怕是要先去精神科走一遭,被怀疑是妄想症。

    再者游戏系统也不会让他说出口的。

    这个秘密只能在他身上封存,决不能泄露分毫。

    知道的越少,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保护。

    于是宁丹臣面不改色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住院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某种神秘召唤。那道声音对我说,‘勇敢的少年啊,该到你出马的时候了,去屠杀恶龙拯救公主,做英勇无畏的魔法少年……骑士吧’,于是我就响应召唤前去拯救世界了。”

    宁哲骁:“……”

    张颂龄:“……”

    电话那头陷入诡异沉寂,连游戏助手都发出了“嘎”的机械音。

    宁丹臣也发现自己扯的东西仿佛有大病,于是干巴巴笑了声:“开个玩笑。”

    他失踪一趟回来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一跃成为最要紧的事。

    张颂龄也不追问他失踪的原因和失踪期间去了哪儿,转而忧心忡忡地说:“哲骁,阿臣这个脑子是不是被人砸坏了呀?”

    宁哲骁不无担忧道:“看来是。我现在就去联系国内顶尖的精神科专家。”

    虽说儿子变傻子家里也养的起,不过能抢救一下是一下,还没真的死到临头,总该努力挣扎。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宁丹臣的胡说八道技能有大半继承自父母,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眼见电话那头张颂龄和宁哲骁的话题逐渐从国内有哪些顶尖精神科专家变成宁丹臣真傻了得送去疗养院还是住家里,现在这个阶段合不合适投资疗养行业,和脱缰野马似的朝前狂奔时,宁丹臣赶紧开口打断。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爸,妈,不用担心,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还不至于年纪轻轻真把自己折腾死了。”

    张颂龄和宁哲骁的讨论停歇,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后,是张颂龄先开口:“好吧,儿子长大了有秘密,我这个做母亲的了解。你能承担起人生的责任,我们也不好说你什么。”

    宁哲骁在一旁搭话道:“你不如早点来公司实习。”

    张颂龄噗嗤笑出声,将宁丹臣失踪的问题轻拿轻放,挂断电话前还特意调侃宁丹臣:“既然你没事就行。妈妈祝你成为最伟大的骑士,早日成功从恶龙口中拯救公主,维护世界和平!”

    宁哲骁低声提出质疑:“你确定他不会自己成为恶龙把世界砸的稀烂?”

    “你稍微相信一下你儿子好不好。”

    “他有前科,我不太敢信。”

    宁丹臣:“……”

    电话挂断,他靠在沙发里,低着头看通话记录,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的父母向来很开明。从小到大教育他和放羊似的,原则性问题严格把关,其他事情任他自由成长。

    最终让他变成枝繁叶茂,未经过度修剪的参天大树,也让他拥有了保护别人的力量。

    游戏助手似乎没见过这么奇妙的人类,一时间有些新奇:“玩家的父母很有趣。”

    “他们的性格一直很脱线。”宁丹臣笑了笑,打开未读信息列表,根据紧急程度一条条回复,几千条消息回完,他放下手机放松手指。

    “不知道夏小玄在做什么。”宁丹臣仰起头看天花板,机械音在他脑海内响起:“在宿舍复习功课。”

    游戏助手说着,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不用手机做媒介,能直接在我精神识海里说话了?现实里不是不允许使用精神力吗?”宁丹臣猛地问道。

    在现实里使用超现实的技能要付出代价,这还是游戏助手和他说的。

    他之前为了给夏玄做保护罩,就付出了头痛的代价。

    如今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照例能在现实里感知游戏设定才存在的精神识海,未免太过可疑。

    宁丹臣并不信无由来的好意,所有的东西必然在暗中明码标价,只是收取时间或早或晚的问题。

    游戏助手很平静地回复他:“玩家早已付出代价。”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玩家都已经付出了代价。”

    机械音在此刻剥离了幼稚疯癫的色彩,语音语调如同宣誓,极为肃穆庄严。

    那一刻宁丹臣的记忆仿若出现片刻错乱,几秒后,纠缠在一起的丝线重新变回稳步前行的平行线。

    他不由得想起他身上神秘的锚点,冷笑道:“我可不记得我有和你签过卖身契。”

    肃穆也只出现那一分钟,游戏助手继续不着调:“你就当任务完成的奖励,以及补偿好了。”

    “补偿?你确定这句话不是你刚刚想出来的?”宁丹臣并不信它口中的话,“脑瓜子转的还挺快,不愧是人工智能。”

    游戏助手支支吾吾,最后破罐子破摔道:“还有一个补偿!”

    机械音刚落,宁丹臣的面前就浮现出一面光屏,这回是真的直接将他的精神力与游戏世界彻底相连。

    只要他没死,手机砸烂游戏消失,他都不会和夏玄失联。

    他和夏玄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陪伴彼此身边。

    宁丹臣盯着光屏有些失语,突然觉得自己在游戏里搞那么煽情的道别完全没有必要。

    夏玄对他的好感度目前稳定在九十到九十九,不在满分是因为游戏系统刻意扣掉了,以免夏玄再次出现情绪激动把宁丹臣从现实“召唤”进游戏的意外。

    九十以上一百以下的好感度,除了见面,其他权限全部开启,宁丹臣要和夏玄视频也好,聊天也好,并没有任何限制。

    就像是因为工作暂时没法见面的异地恋情侣。

    宁丹臣思绪乱跑,想到这时,游戏助手幽幽道:“目前有个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玩家。玩家与养成对象目前不是情侣关系。”

    “一个类比也不可以?”宁丹臣撇撇嘴,反呛它。

    光屏内,璃思花被好好放进花瓶内,蓝紫色的花瓣干净明艳,花语虽然是长久的思念与告白,像是沉默的类型,盛开的姿态却是张扬的,一如夏玄战斗时的模样。

    黑发雌虫坐在书桌前,光脑上正在播放兰虚教的教义讲解。

    沉霄的实验报告还是让他念念不忘,宁丹臣离开得又突然,没有和他继续深入讨论教廷圣殿与阿斯纳亚,他便试图从兰虚教入手寻找线索,尝试从其中窥见些许端倪。

    宁丹臣看着他认真学习,甚至乖乖跟着念教义的身影,整个人像是沉进水里,透着平和的气息。他晃着手机,心底有道声音在直白地问自己。

    他喜欢夏玄吗?

    这道声音与游戏助手的机械音合在一起,像是过年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问他和对象相处怎么样,媒婆上门问他对相亲对象是什么感觉。

    夏玄在做笔记,从教义中引申出的暗喻众多,似乎都能套用到圣殿与阿斯纳亚军团选拔上。

    “当然是喜欢的。”宁丹臣说。

    他一旦想隐瞒什么事,说话的语调就会变得轻飘,连尾音都跟着上扬,将真实念头装进盒子,还要打包上锁。

    “那玩家——”

    “还没到时间,不合适说出口。”他率先接过游戏助手的话头回答。

    猜一个傻乎乎人工智能的心思实在简单,他都不需要动脑。

    “时间——”

    “也不是什么时间都行,随意说出口会被当做轻浮的家伙处理的。”宁丹臣随手回复周若明充满愤怒的信息,“夏玄认真,我总不能太轻浮吧?”

    石斑山林赛场上,夏玄被不停打断没能同他说出口的话,他当然清楚。

    游戏助手有些惊讶:“还以为玩家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宁丹臣笑了笑,看向光屏上夏玄的身影极其温柔,“他那么明显,我又不是他,傻乎乎地看不出来。”

    “玩家还真是恶劣。”游戏助手说道。

    宁丹臣失笑道:“你就不能换个评价吗?每次都是这个。”

    他停了会儿,又慢吞吞地说:“而且这可不是恶劣,真正的恶劣是随意玩弄他的真心,看他一步步沉溺,最后轻飘飘走人,很平淡地告诉他,你的情绪并不值得我花费多少精力,所有的陪伴只是因为有趣可以一试而已。”

    只有珍视才会产生胆怯,才会不舍得随意侵染。

    夏玄的喜欢闪闪发光,他想看那颗心始终明亮。

    宁丹臣并没有打扰夏玄的意思。小雌虫认真寻找偶像当年实验的线索,他冒出来打断思考并不合适。他伸了个懒腰,声音在空旷的公寓内有些孤寂:“联合训练在什么时候?”

    游戏助手说:“现实时间十一月八日,游戏内十五天后。”

    这半个月内,契索军事学院会对参与联合训练的前二十名军校生进行特训。

    尽管是与其他低等落后星球上的四所军事学院一同联合训练,特训也是必不可少的。

    “还真是辛苦。”光屏上,游戏助手将契索军事学院的特训课程表放了出来,密密麻麻一大片,宁丹臣看着那些字就觉得累。

    “与此同时,”游戏助手说,“本次联合军事训练将分为两场,三个赛道。”

    宁丹臣皱了皱眉,不妙的预感滋生。

    “帝国二十五所军事学院将一同参与联合训练。按照学院地处星球分为高中低三个赛道。第一场比赛从各赛道筛选出第二场比赛的名单。低等军事学院由于数量较少,出线名额只有一个,高等军事学院与中等分别为三与五。”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宁丹臣揉了揉眉心,高等星球上的军事学院下赛场,如果按照先前游戏助手发布的【让夏玄的精神力恢复到C级】任务,让夏玄进联合训练前十名难之又难。

    游戏助手认真回答:“玩家超额完成任务,主线任务随之更新。”

    宁丹臣的脸上写满“无语”二字。

    说是主线任务更新,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大概率是蝴蝶效应。他和夏玄屠杀高阶一级异兽的行动改变了发展轨迹,联合训练的模式也跟着发生变化。

    他滑动光屏跳转到主线任务,提前查看联合训练的规则,问道:“奖励是什么?按照高等星球上那些军事学院的傲气,帝国拿出什么才让他们心甘情愿参加比赛?宣扬名声可没什么必要,他们的名气够盛了,星际里其他国家都有所耳闻。”

    “三十个军区与禁卫军。”游戏助手说,“以及,圣殿。”

    宁丹臣的脊背缓缓挺直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剧场:

    夏玄第一次见宁丹臣父母的时候很紧张,紧张到焦虑的程度,于是宁丹臣就安抚他,说张女士和宁先生是很开明的家长,不会为难你的。

    夏玄还是很紧张,他局促不安地说,他和宁丹臣不是一个种族的,这也可以吗?

    宁丹臣说没有问题,我五岁的时候想体验当新郎是什么感觉,但是找不到‘新娘’,就说要和拼的乐高结婚。我爸妈同意了,他们甚至在家里给我办了一场“婚礼”,让我体验做新郎是什么感觉。

    夏玄瞬间不紧张了。他觉得自己好歹还有个人样,并对幼年宁丹臣炸裂的奇思妙想感到震惊。

    正式见家长的时候,张颂龄和宁哲骁的确很开明,欣然欢迎夏玄作为新成员加入。

    夏玄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宁哥其实什么都知道~

    这孩子打小脑回路就不一般。

    张颂龄和宁哲骁也是真的很顺着他。

    第67章 禁卫

    “军衔。”宁丹臣挑了挑眉, “帝国怎么开始大方了?”

    游戏助手欠了欠身,开始具体说明奖励内容:“第一场比赛为团体赛,第二场比赛分为个体赛与团体赛两个部分。”

    “军衔奖励只有综合评分前十名可得, 帝国给出的禁卫军与军区军衔, 少校一名, 中尉一名,少尉两名, 一级准尉两名,二级准尉四名。二场团体赛获得前两名的军校内的队员可各获得一封军区举荐信, 免选拔进入心仪军区。”

    这对军校生们何止是一大块肥肉, 简直就像是把满汉全席摆在饿了半月的他们眼前。

    虫族帝国军队升职并不容易,军雌基数大, 如今也不是战时,立军功的机会少之又少,每天打异兽打到死都不一定能往上升一级。

    镜源种帝国已覆灭, 周边其他国家全都安安分分与虫族签订贸易与和平协议, 军雌们想打架挑起战争都没地儿给他们。

    贵族的年轻一代需要军衔光环给自己镀金, 以便获取家族更大的助力。

    无论是与雄虫缔结婚契, 还是在政府中担当要职成为掌握这个庞大帝国的一员, 联合训练的军衔奖励对他们都有着莫大吸引力。

    平民出身的军校生更不用提, 一个跨越阶层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们只会疯了一样往上爬, 刻在基因里的好斗好战将会被完全激发。

    宁丹臣完全能想得到这届联合训练将是帝国设立军校训练以来最腥风血雨的一场。

    “我记得禁卫军有三支吧?”宁丹臣摸着下巴,“隶属皇室的皇廷禁卫军, 负责中心城莫缇市安全的中央禁卫军, 以及教廷掌控的圣殿禁卫军。”

    “帝国给出军衔奖励, 也给他们自由选择军团的权利么?是禁卫军还是三十军区?”

    游戏助手的机械音冷静平和:“事实上, 前五名会直接进入禁卫军,后五名与其他二场团体赛获得军区举荐信的军校生加入三十军区。”

    光屏上,游戏档案内有关首都星的设定变作关系网展开。

    众多角色的姓名与担任职务以及家世背景毫无保留展示在宁丹臣眼前。他的手指轻点膝盖,陷入了思考当中。

    片刻后,他低沉的嗓音在客厅内响起:“禁卫军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军队,选拔极为严格。一场军校联合训练的前五名军校生,再厉害,也不过是没上过战场的普通虫,连新兵都算不上。”

    “除非这场训练的具体内容有猫腻。帝国要从这批军校生中选拔出最‘特殊’的那几名进入禁卫军。”

    宁丹臣呼出一口气,他的大脑迅速运转工作,敏锐抓住了这场联合训练的异样。游戏助手认可了他的意见,点明训练内容与以往有所不同。

    但帝国最高决策者们并没有‘透露’。对宁丹臣而言,便是主线剧情线索上的刻意隐瞒。

    他面无表情看着光屏,大量的推测思考过程仿佛化作实质的数据流在他面前穿梭。

    这场带了选拔性质的军校联合训练由首都星发起,观测者就不止学院领导,还有那些最高决策者们。

    他们借着训练的名头,用特殊的方式选拔特殊的军校生,仅仅是送到禁卫军中,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高昂。

    除非军校生们的真实付出担得起军衔的含金量。政客们爱用最小的付出获得高回报,与此相对,军校生的优异表现无疑是与恶魔做交易。

    “圣殿……阿斯纳亚……”沉霄实验报告中所提及的两个关键势力猛地跳了出来。宁丹臣咬牙道:“这是一场觉醒实验体的选拔大赛。”

    圣殿的“阿斯纳亚”选拔实验体年龄在十六岁至二十四岁之间,军校生们的年龄正好在区间内。

    他们甚至把年轻的贵族后代算了进去。首都军事学院的参赛名单并非机密文件,也没有任何权限限制,游戏系统很是大方,允许宁丹臣查阅。

    排行首位的埃德希·伯莱·坎伯兰赫然是坎伯兰家族未来的嫡系继承者。

    “虫族这么疯的么?连嫡系继承人都能丢进很可能有去无回的实验之中。”宁丹臣轻声道。

    游戏助手的声音像是冬日挂了霜后浇上鲜血的利剑:“埃德希如果无法在实验中活下来,这意味着他没有资格成为坎伯兰的继承者。”

    “弱肉强食才是真正的生存法则。”

    虫族的幼崽教育都无比残忍,更何况是对一只已经成年的雌虫。

    夏初在石斑山林赛场对夏玄的心狠手辣早就体现了这一点。

    宁丹臣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后背柔软的布料让他不自觉联想到夏玄的拥抱。

    虽然这种联想很不切实际。

    他将右小臂横挡在眼前,有些倦怠地说:“真残酷啊。”

    静默过后,他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倦意消失无影,连精神识海都是一派风平浪静。

    游戏助手知道它这位玩家,又戴上了那层面具。

    “夏玄的成绩必须要在前十内前五外,才能保证主线任务完成,而不被选中加入禁卫军参与圣殿的觉醒实验。”宁丹臣说。

    觉醒实验他并没有亲眼见过,游戏助手也对此三缄其口,更不会将可能有的实验录像发送给玩家观看。

    他唯一的了解渠道是沉霄的实验报告。而那薄薄的几张纸,背后是沉霄濒死与痛苦的事实。

    更别提祢虹在暗处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他要是想在实验中动手,把夏玄送上死路轻而易举。

    宁丹臣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抢分容易压分难。祢虹估计还会从中作梗,拼命给夏玄送人头。

    让他家小雌虫光荣登上榜首,在瞩目之下成为欢快的小白鼠,一头扎进恶魔的笼子里。

    他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又是烦闷又是忍不住笑出声。

    和他们对着干的家伙要给他们送帮助,还送的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祢虹自己必然不会亲自到场。他对游戏内的控制并没有对现实的影响大,动动手指就能做到并不可能。

    从他专注制造高阶一级异兽在石斑山林赛场对付宁丹臣和夏玄便看得出来他耗费了大量精力,才会连置换都困难。

    宁丹臣料想他会派下属混进军校生中,借此给夏玄放水。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军校的学生了。

    “游戏助手,联合训练的赛制更改是谁敲定的?”他伸了个懒腰问道。

    游戏助手“滴”了一声后道:“主要由教廷与议会做出决策,皇帝克烈来并不参与讨论。不过,据说最初是由克烈来给出更改赛制的意见。”

    “克烈来称帝国许久未有热闹的赛事,应当让年轻虫走进大众视野,让所有虫看看帝国的未来。”

    “据说?”宁丹臣皱了皱眉,游戏助手准确复述了一次:“据说。”

    克烈来是一名傀儡皇帝,他手里所拥有的政治权力早就被议会教廷瓜分殆尽,皇室彻底被贵族踩在脚下。

    那他提出更改赛制的勇气来源何处?真正让他传达意见的是谁?

    议会?教廷?还是祢虹?

    “头痛……”宁丹臣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祢虹也在里面做了推手,仅仅为了杀死夏玄完全是笔亏本买卖。”

    大费周章不说,还浪费时间。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花费太多没必要的精力设置一个麻烦的死局,还不一定能一击毙命。

    宁丹臣左手握拳抵住唇,尝试代入祢虹去思考对方的行动路径。

    游戏助手在他思考期间保持了安静,乖乖闭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免得打断宁丹臣的思考进程。

    “夏玄身上有什么吸引他的……”宁丹臣这个时候开始庆幸张颂龄女士给了他一个还算好用的脑子,不然应付祢虹够呛。

    依据战舰上的东西,他和夏玄猜测夏初曾见过沉霄的二度觉醒实验,很有可能做过托兰·林德伯格的副手,从旁协助记录。

    他身上谜团密布,连带夏玄也身世成谜。

    牵涉帝国最高机密的“圣殿觉醒实验”,夏玄大概率会在联合训练中被最高决策者们注意到。

    再加上夏玄那奇怪的觉醒体质……祢虹大概率要利用夏玄的体质去对付帝国。

    “加个祢虹就够头疼了,还有一群老狐狸。”宁丹臣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联合训练开始之后再说。”

    他向来将摸鱼当做人生一大宗旨,又是个能轻松解决大部分问题的人。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能让他特别认真对待的事情。

    玩个游戏真是头一回了。

    祢虹有计划与决策,就不会过早对夏玄动手。宁丹臣很清楚这一点,祢虹也赌他这段时间会安安分分不来找麻烦。

    他与这个镜源种一直保持着某种警惕的平衡状态。

    宁丹臣从沙发上站起身,决定理个衣服晚上回宿舍住。课表上明晃晃写着他明天是早八。

    更别提他还要和导员与老师们解释失踪的原因。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提着包回到宿舍,张思逸坐在书桌前背单词,听见他进来的关门声,抬起头愣了愣。

    “你还活着啊。”张思逸摘掉耳机道。

    宁丹臣的语气有些夸张:“我感觉你在攻击我。”

    张思逸眨眨眼:“周若明说你凭空消失,我以为你被黑魔法带走了。”

    “你也是魔法少年?”

    “也可以是。”

    宁丹臣放下包,却发现对床原来属于于琛的床位铺上了被褥,藏蓝色,整洁干净。

    他转过头问张思逸:“哪个专业的换寝换到我们宿舍了?”

    张思逸戴耳机的动作停了停:“好像是新传的?”他身体往后仰了仰,对着门口打招呼:“连哥你今天这么早下课?”

    宿舍门响动一声,一个穿了身白色衬衫的男生拿着书走了进来。

    “后半节老师没上。”连慕青将书放到桌上,同宁丹臣打了个招呼:“连慕青。”

    “宁丹臣。”宁丹臣的视线不动声色打量他——这已经是他的习惯性行为,以观察者的视角观测陌生人。

    连慕青身材颀长,长相偏冷,大概属于冰山男一类,是很能唬人的形象。

    身上散发着很浅淡的气息,像是某种香料浸泡过全身。

    这种香气让宁丹臣的眼皮跳了跳。

    他感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古怪,却说不上来古怪在哪里。直觉只告诉他连慕青并不好相与,建议远离。

    对方还站在原地任由宁丹臣打量,他平静而坦然地与宁丹臣对视,似乎也在观察他。

    “你们傻站着干嘛。”张思逸似乎看出两人之间尴尬紧张的气氛,索性开口打破对视,“连哥很好骗的,丹臣你别吓唬他。”

    “我是那种会欺负新舍友的人吗?”宁丹臣收回视线,语气轻快地回复张思逸,将他与连慕青的交锋轻描淡写带过。

    并非他太紧张,只是先前发生过太多次游戏内的角色到现实之中的情况。

    宁丹臣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总是多抱有几分审视的态度。

    张思逸冲他摆摆手:“你应该不是。”

    “什么叫应该啊,本来就不会好吗?”宁丹臣撇撇嘴道,却发现连慕青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不眨眼。

    宁丹臣挑了挑眉:“我脸上有东西吗?”

    连慕青摇了摇头,冷淡道:“最近出门小心点。”

    宁丹臣一怔,开玩笑似的说:“血光之灾?”

    连慕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宁丹臣搬过椅子,横跨坐下,双臂交叠搭在椅背上,右脸贴着小臂歪头看连慕青:“慕青,你还会看面相?”

    他忽然温柔的语调让张思逸多看了他一眼。

    和他做快三年室友,张思逸或多或少能摸准一点宁丹臣的脾性。

    宁丹臣对外有好几副面孔,温柔学长型,疏离正式型,冷漠忽视型,还有一种,就像现在这样,食人花型。

    通常表现为笑容和蔼可亲,语调温和,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看似无害纯良,但眼睛里是暗的,全身透露着我要杀人的气息。

    张思逸打了个哆嗦,并不清楚连慕青这位新来的舍友哪句话戳到了宁丹臣。

    可宁丹臣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并不会因为他人一句简单的话就发火——虽然连慕青这句话是挺得罪人。

    气氛紧张,他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来调节氛围,尚未开口,连慕青先说话了:“不是现在,也会是未来。”

    宁丹臣回望连慕青冷淡的眼神,那双黑漆漆的眼瞳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静的黑,眼周缠绕着特殊的线,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他的唇角勾起笑,一双眼笑意盈盈,方才食人花似的气势骤敛:“这样吗?那我最近可要小心一点,毕竟……”他拖长音,眼睛一错不错看着连慕青:“这条命,还要留着去见一个‘朋友’呢。”

    连慕青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情,连声音都像是被削成了一根直线:“是吗?那祝你顺利。”

    “借你吉言。”宁丹臣摆摆手,挪回自己的位置,和张思逸哥俩好似的交换他缺课三天的课堂笔记了。

    连慕青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绷紧的身躯以几不可察的幅度慢慢放松,后背的白色衬衫,被冷汗洇湿大片。

    他不该冒险试探宁丹臣的。

    作者有话说:

    宁丹臣其实是美人攻

    原海美1(乱讲话)

    *整理大纲过渡一下。

    想了想后面的剧情,都是些难写的场面……好痛苦……

    第68章 慕青

    连慕青似乎只是回来放个书包, 和宁丹臣打了声招呼后就出了宿舍。

    等他离开后,张思逸摘下耳机,手肘怼了怼宁丹臣:“你刚为什么要吓唬他?”

    宁丹臣正在看他缺席三天课的课程作业, 张思逸的笔记放在一边, 孤零零的。他转过头, 开玩笑似的说:“这不是看他有意思,逗一逗。”

    张思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这招猫逗狗的性格什么时候改一改。”他说完, 又忧心忡忡地说:“连哥不会被你吓着了吧?他那人心思单纯,给你这霸王花吓一次还不知道心里会想什么。”

    这次轮到宁丹臣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他了。宁某人心说也就你这傻子能给人装出来的样子唬住。他拍拍张思逸的肩, 沉重道:“思逸, 你以后不要随便信别人的话。”

    张思逸一脸天真:“为什么?”

    宁丹臣无语凝噎:“我怕你底裤都被骗个一干二净。”

    “我感觉只有你会骗我。”张思逸诚挚道。

    “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啊!”宁丹臣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张思逸笑笑, 不说话了。宁丹臣也转道换了个话题:“这都大三了,慕青怎么会想到换寝?”

    宿舍里键盘噼里啪啦响,宿舍外是学生的吵嚷声。张思逸往论文上添砖加瓦, 随意地说:“连哥搬过来是说他神经衰弱, 室友打游戏打到半夜受不了, 辅导员过来解释也差不多的理由。”

    “神经衰弱不是在外面租房子更合适吗?我们学校附近的房子房租也不是很高。”宁丹臣疑惑道。原海大学附近有专门为学生提供的学生公寓, 房租并不高, 一般水平的生活费也能承担得起。

    更何况他看连慕青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家里”缺钱的。

    张思逸耸耸肩说:“我也问了, 他说自己还是更喜欢集体生活, 不孤独。”

    宁丹臣没忍住, 噗嗤笑出声:“这理由挺有意思。”

    “可不是。”张思逸头也没抬,眼睛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

    宁丹臣在转椅上转圈, 还没想多少东西, 张思逸疑惑的视线就落在他的左腿上, 像是想起什么, 惊讶道:“你断掉的左腿好了?”

    这个问题石破天惊。宁丹臣一僵,他穿越虫族一趟把断腿诡异地治好了,又躺过医疗舱,重新回到现实就是一副生龙活虎的强健体魄。

    很显然这个治愈速度已经超出常理了。

    “我说我是魔法少年你信吗?”宁丹臣伸直腿,面不改色和张思逸胡扯,甚至不愿意换个新的理由。

    张思逸打字的动作一顿,眼神难以言喻:“巧了,我也是。”

    “其实本来就没有那么严重,养养就好了,我天生治愈速度异于常人。”宁丹臣摆摆手,轻描淡写道。

    这个理由明显比之前的魔法少年更站得住脚,也更能被接受。

    张思逸了然似的点点头,真心认为隔壁医科大应该很喜欢宁丹臣的体质,论文都有着落了。

    和室友胡天扯地结束后的宁丹臣像小朋友似的前后挪动转椅。游戏助手则在他精神识海里游泳。

    它被宁丹臣淹海里淹多了,竟然也喜欢上大海,今天一天都在瞎游泳,顺便解答宁丹臣疑惑。

    “我没猜错,他应该是从游戏里的角色吧?”宁丹臣撑着脸问。

    外人看只能看出他在放空大脑走神,了解精神力的虫会知道他的意识此时正在精神识海之中。

    机械虫在海里吐泡泡,叽里咕噜回复他:“对哦,身份尚且不明。”

    宁丹臣讥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的?”他往沙滩上架了把躺椅,意识体慵懒地躺在上面。

    “虫族除了夏玄和若泽,暂且还没有别的虫知道的存在,诺艾尔他们的记忆我动了手脚,也不会是他们,算来算去,连慕青最有可能是祢虹的人。”

    精神识海内天空一碧如洗,日光有些过分灿烂。

    宁丹臣抬手压了压,四周环境暗了下来,他继续说:“连慕青顶替的是于琛的位置,填补了现实超自然死亡后出现的空位。”

    “镜源种身上都有那种很诡异的香气吗?”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精神力化作的长柄网兜,直接伸进海里把游戏助手捞了出来,“别游了,问你问题。”

    游戏助手和鱼似的在网兜里弹了弹,甩掉金属外壳上的水后说:“只有雌镜会有。”

    宁丹臣拖长音应了声,又把它丢进了海里:“他是真的不经吓,随口诈一下就把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干净。”

    “玩家深谙吓唬之道。”游戏助手如此评价他。

    宁丹臣和它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精神识海里聊接下来的主线任务,以及补充设定说明,重新查阅了一遍虫族帝国自上而下的所有机构简介,把关键信息都记了下来,被屏蔽模糊的地方用代号表述,最后理出了一张表格和清晰的关系网。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他看向那张巨大的信息表,声线一如既往平静。

    繁杂的姓名化作一个个棋子,逐步摆列在棋盘之上,棋盘的另一端,是至今没有露面的祢虹。

    他与祢虹都在等一个时间,看谁更沉得住气。

    在合适的时间点出棋,才能保证条件有利于己方。

    宁丹臣伸了个懒腰。他从游戏里回来后也就几个小时不到,却感觉全身惫懒,大概是秋末快入冬,某些神秘的冬眠特性冒出头了。

    他在精神识海发呆到晚上六点,还是连慕青回宿舍的响动才让他回过神。

    连慕青不知去做了什么,全身都湿透了,黑发湿哒哒垂落贴在两颊,露出发根隐约的银色。

    宁丹臣没有对他的行踪表示好奇,隐秘地打探他头顶暴露的银。后者像是捕捉到他的视线,迅速抬起手,尴尬地抓抓头发,借着张思逸关心的话头回答:“路过湖边,踩空掉下去了。”

    连慕青拿着换洗的衣服急匆匆进浴室,水声响了很久,才带着一身水汽出来。

    他似乎很不适应吹风机,吹头发的时候动作笨拙得离谱,被热风烫到好几回。

    期间宁丹臣瞟向他的眼神一直保持“一言难尽”的状态。

    他还是那个问题,祢虹到底都招了什么下属来替他做事情,一个比一个天真莽撞。

    他这是准备用天真感化虫族帝国,从此建立真善美星际,各种族相亲相爱如同一个大家庭?

    心里头是这么想,宁丹臣对连慕青仍旧保持了警惕。

    镜源种最擅长的是精神力攻击,一次性把他弄死有难度,长久施压让他精神崩溃变成疯子,最后一刀了断可要轻松得多。

    大概是为了照顾连慕青的健康作息以及神经衰弱,他们整个宿舍今晚都熄灯的早,十点多已经上床准备睡觉。

    宁丹臣白天耗费的精力多,晚间就异常困,临睡前确认了夏玄的安全后就安分入眠,整个精神识海迎来黑夜,他的意识也在暗色中不断下沉,慢慢悠悠沉到底。

    宿舍外的走廊上,还有学生走动的声响。宁丹臣的宿舍像是被保护罩彻底包裹,一点动静都传不进来。

    连卷王张思逸都没熬到十二点,十一点刚过没几分钟,一歪头便睡了过去。

    宁丹臣睡的沉,却仍旧能听见某种嘀嗒嘀嗒响动的声音,像是一个倒计时。

    他仔细听辨,察觉到最后一声的异样。与之前清脆的提示音并不同,而是沉闷的重响,更像是山顶的钟声。

    宁丹臣在钟声响了三回后,费力地睁开眼皮——他实在想知道是谁半夜不睡在放大悲咒。

    听得他清心寡欲,睡意全无。

    凌晨的宿舍应该是昏暗的,这个时间点却出现一点摇摇晃晃的灯光。宁丹臣借着那束光,在朦胧中看见某个扭曲的物体。

    半夜醒来的眼睛实在不够用,缓缓眨眨眼,终于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手,五指微曲遮在他面前。

    宁丹臣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默默转过头,一张冰山脸正对着他,面无表情。

    “我说,有什么问题就白天再问,半夜扰人清梦,过分了吧?”他无奈地用气声说。

    连慕青站在他床边,眼珠一眨不眨,活像是镶嵌进眼眶里无生命的珠子。他身量高,宁丹臣睡上铺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沉默半晌后,移开了自己的手和过分紧逼的脸,声线低沉沙哑:“你是怎么发现的?”

    宁丹臣没回答他,反而坐起身去看张思逸的床铺。连慕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色平淡道:“他在做梦,不会醒来,不用担心我们的谈话会泄露。”

    “整幢宿舍楼里的人,除了你,现下应该都在做梦。”

    宁丹臣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将枕头当做靠背,抱着被子闲适问:“你想知道哪一个?你的身份,还是关于祢虹?”

    连慕青的脸色变了。

    眼前的人类看模样实在想象不出他斩杀异兽,随意处理虫族的凶狠形象。

    他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男大学生,仔细看看说不准还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清澈的愚蠢。

    此刻也是如此,他就那样平静地坐在床上俯视他,脸上还带着睡不够的困倦,眼角还有打哈欠流出的生理泪水。

    可连慕青还是感觉到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和他在神殿参见祢虹时,别无二差。

    “全部。”他笃定地说。

    他实在不是个谈判的好手,一上来就先把底牌亮了干干净净。

    宁丹臣挠挠头,大概是没见过如此憨直的生物,一时间竟有些新奇。

    他慢悠悠问:“我和你说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并没有义务解答连慕青的问题。

    连慕青皱着眉思量片刻,那张很能吓唬人的冰山脸也显出几分独有的清澈愚蠢。

    沉默几分钟后,他才严肃道:“不要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宁丹臣扶额闭上了眼,无奈叹了口气。

    怪不得张思逸说他好骗,这何止是好骗,连糖都不用拿出来,给根绳自己就拉着跑了,心思比小孩还单纯,他套话都觉得在以大欺小。

    这个点夏小玄不知道醒没醒,宁丹臣想。游戏内估计是早上,联合训练还有十四天,夏玄应该起床参加特训了。他在精神识海里打开光屏,夏玄刚结束一期训练。

    他给夏玄发了消息,诚邀黑发雌虫来看戏。

    虽说隔着一个次元,宁丹臣和夏玄的精神识海仍旧可以相互连通,通过精神力直接交流。

    刚结束拉练,气还没喘匀的夏玄还没反应过来,精神识海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下一秒,面前浮现光屏,背景是昏暗的环境和一身睡衣的宁丹臣。

    宁丹臣在他的精神识海里语气轻快道:“夏小玄,来看笨蛋!”仔细听那语气里还有点炫耀的意味。

    仿佛笨蛋是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

    夏玄喝了口水,问他看什么,宁丹臣只让他专注看戏,不必思考太多。

    宁丹臣忙着把夏玄拉进来看戏,在连慕青眼里就是保持沉默拒不回答。

    于是他凶狠地重复了一遍:“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噗。”宁丹臣笑了出声,他看向连慕青,哄小孩似的说:“我可没有用问题回答问题。求人办事不得先付出点好处么?等价交换这个道理都不懂,我可没办法解答你的问题。”

    连慕青眉间紧皱,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他咬牙道:“我完全可以杀了你。”

    精神识海内,宁丹臣安抚住语气骤然阴森,试图冲出光屏杀了连慕青的夏玄,哑然失笑:“一言不合就掀桌的习惯是谁教你的,祢虹?”

    连慕青的脸色阴沉,五指已经化作利刃,周身精神力场隐约波动,宁丹臣仿若未见,继续说:“那他有没有教过你,不清楚敌人后手时,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声音一寸寸冷下,睫羽微敛,半遮住深棕色的瞳孔,垂眼看向连慕青。他与祢虹到目前为止的交锋都是浮于表面,平淡简陋,甚至称得上粗糙。他摸不清祢虹的底细,祢虹也不清楚他作为游戏玩家到底掌握了多少权限。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试探对方。

    这时候棋局上突然冒出一枚横冲莽撞的车,站在交界线上叫嚣要把棋盘掀了,实在很有意思。

    连慕青被他轻飘飘扫过的一眼惊得全身僵直,五指的利爪不知何时恢复正常,波动的精神力场也跟着平静下来,跟随主人的意志委屈巴巴缩成一团。

    他说话的语气也跟着软和,别别扭扭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宁丹臣冷冰冰的气场撤去,看向他的眼神写满孺子可教。他笑眯眯地说:“比如,你来自哪里?”

    连慕青被冻住的五官终于有了回暖的迹象,他的嘴唇张张合合,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看样子是在天人交战当中。

    宁丹臣本就没准备从他口中得知这个问题背后真实疑惑的答案——祢虹在哪里,于是他故作好心,换了个问题:“你来难道就是为了吓唬我?”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好回答,连慕青冷着一张脸说:“当然不是。”

    夏玄在训练场上找了个角落坐下,光屏另一端,宁丹臣所在的环境昏暗一片。

    他其实看不清和宁丹臣交谈的家伙是谁,却独独看得清宁丹臣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像是逗虫崽。

    “不是吓唬我啊。”宁丹臣了然地感慨一句,却让连慕青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宿舍内又是一片沉寂,他在精神识海问夏玄:“夏小玄,你觉得这位天真的镜源种先生是来做什么的呢?”

    夏玄一板一眼回答他:“过来监视你。”

    宁丹臣笑了笑,语气很温和,与对待连慕青的态度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半一半。光是监视就太浪费了,用能力制造出一个空位可不简单,不物尽其用怎么行呢?”

    夏玄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对镜源种与祢虹知之甚少,与宁丹臣手里有的信息相比,就像是对着白板猜题目是什么,一头雾水。

    训练过后的肌肉正在慢慢放松,他换了个姿势拉伸全身,顶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温柔地问玩心大起的宁丹臣:“所以他把这个蠢……这个家伙派到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差一点就要将蠢货说出口了。

    宁丹臣看着光屏那头夏玄漂亮的脸,一双桃花眼在昏暗的环境里也显得亮晶晶。

    他现在心理年龄退化至三岁,和夏玄说话时兴奋又骄傲:“除了监视,还有去找什么东西,以及处决吧?把我手里的东西拿到手,然后一刀了结我。”

    这副样子也就夏玄会无条件包容他,换成周若明或是孟采宜,第一句话必然是让宁丹臣闭嘴。

    被折磨多年的好友就是这么绝情。

    听见他口中“处决”二字,夏玄的脸色更冷了,充满杀意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光屏直直对准连慕青。

    连慕青抖了抖,总感觉一阵阴风刮过。

    宁丹臣抱着被子,晃了晃头。他现在心情出乎意料的很好,提及自己可能的结局时,语气也是明快的:“毕竟我现在手无寸铁,他想杀了我轻而易举。”

    他说完,瞥见光屏上小雌虫阴沉沉的表情,又随性道:“不过现在可不能杀了我……连慕青。”

    被点到名的连慕青下意识站直身体应了声在,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宁丹臣不是祢虹,他无需用最高礼仪对待他,于是绷紧的身体又放松了。

    宁丹臣看着他,眨眨眼:“祢虹让你送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

    天天吓唬人的宁哥。

    第69章 预言

    祢虹送的东西?

    光屏那端夏玄一脸惊讶, 现实里,连慕青一张脸写着茫然二字。

    他有什么东西可送的?

    连慕青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口:“殿下并没有让我送东西。”

    殿下。

    宁丹臣眼皮抬了抬, 祢虹大概是镜源种的皇室后代, 说不准还是领导人。

    镜源种内部极重礼仪, 称呼全都有规定,不得随意使用。连慕青口中的殿下, 足以表明祢虹的身份。

    他没有立即回话,连慕青眼珠转了一圈,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称呼上犯了错, 不敢再开口随便说话了。

    “他有叫你送东西,你大概率是忘了。”宁丹臣瞄了眼疑惑的夏玄, 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夏玄从善如流恢复平静,连慕青却看不出他和宁丹臣之间的哑迷,冰块脸上写着呆愣。

    看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并不记得祢虹叫他送什么东西了。

    皱眉思索片刻后, 他的声音带着抖:“我罪该万死……竟然将……任务忘记了!”

    宁丹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百无聊赖地拨弄被角, 并没有开口给他提示的意思, 只让连慕青呆站在原地冥思苦想。

    夜色愈发沉郁,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一下又一下撞上纱窗, 裹挟无数灰尘滚落成一道绵延水痕。

    宿舍内一派沉寂, 张思逸在床铺上睡得正熟,眉目舒坦, 似乎在做什么美梦。连慕青一脸苦相, 冰块脸显出几分滑稽, 眉眼间的忧虑散都散不干净。

    他让整幢宿舍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却仿佛要坠入黑暗。

    等待的时间太长,宁丹臣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

    光屏里,教官催促夏玄归队训练的声音洪亮,黑发雌虫看了眼不自觉打瞌睡的宁丹臣,忍不住说:“实在太困就睡吧,不必等他。”

    宁丹臣抓了抓头发,摇摇头:“没事,快了。”

    快什么?

    夏玄还没反应过来,奔赴训练场的脚步一顿。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宁丹臣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面的困倦,再到现下连慕青终于开口,又恢复兴致盎然的模样。

    连慕青站在离他几十厘米远的地方,微微抬着下巴,冷冽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这个时候的他终于褪去方才天真憨直模样,一张冰块脸发挥出该有的效果,在暗色中紧紧盯着宁丹臣,像是猎手对猎物穷追不舍的抓捕。

    宁丹臣饶有兴致地回望他,眼里满是神采:“他让你送什么?”

    连慕青缓慢眨了眨眼皮,漆黑的眼瞳呈现竖针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一则预言。

    “翅翼将在暴雨凋零,错误将被抹杀,时间逆转,黑色降临。”

    “宁先生,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

    宁丹臣目光沉沉,对连慕青口中阴森不详的预言并无特殊反应。他对祢虹的礼物早有料想,自然也不会觉得惊讶。

    夏玄似是连慕青那段话中联想到了什么,神色极为难看,声音也有些冷:“他这是诅咒吗?”

    “应该吧。”宁丹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冷淡的程度和夏玄往日的表情有的一拼。

    雌虫教官还在催促夏玄,他冲夏玄挥挥手,示意无事,让他回去训练:“等你训练结束。”

    他在夏玄担忧的眼神里断开连接,居高临下俯视连慕青:“祢虹就这一句话吗?”

    连慕青冷酷地看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宁先生,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

    他的额角冒出冷汗,在摇晃的灯光下脸色苍白,像是一尊冰雕。高大的身形无法支撑他维持挺直的脊背,全靠意志才能保证不在宁丹臣面前落下风。

    宁丹臣松开被自己折磨的被角,平淡地说:“当然在我自己身上。”

    连慕青全身抖了抖,再也撑不住,重重倒地。他昏迷后,整幢宿舍楼像是从死寂中活了过来,梦境再也无法产生影响。

    张思逸翻了个身,磨牙声在宿舍内清晰可闻。

    祢虹并不是要送给宁丹臣一个惊喜的礼物,反而更像是找茬,极为恶劣地准备看宁丹臣的热闹。

    游戏档案内,连慕青的信息表展露在光屏上。宁丹臣靠在床头,看见信息表的末端栏里,写着连慕青的能力,梦境与预言。

    置换游戏与现实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既要遵守规则,又要在权限之内,还要讲求因果逻辑,否则祢虹只需要将两个世界颠倒就够了。

    不可能费那么多心思,挑选置换对象,一步一步抹去他生活的痕迹,只为制造出一个空位跳板来。

    能进入现实的镜源种或多或少有特殊技能,也有特殊任务在身。

    连慕青与宁丹臣直接接触,又是刻意换寝室,宁丹臣不做他想,他就是连慕青的任务对象。

    至于任务内容,监视、处决、搜查……太多了。

    祢虹本应该派出更隐秘老练的任务执行对象,他不可能不清楚宁丹臣会轻松察觉异样,却仍旧选择了笨拙的连慕青。

    宁丹臣在半梦半醒间并没有从连慕青身上察觉到杀意,对方也没有给他制造梦境,而是唤醒他,在夜深人静之时营造绝对安静的谈话环境。

    连慕青承担的主要任务只会是信使,可能还有部分后勤扫尾的工作。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雷声滚滚,漫长的黑夜完全包裹所有景象。宁丹臣翻了个身,耳边是连慕青的预言。

    连慕青的游戏档案里写着只有见到被预言对象,才能将唯一一次的预言说出口。

    他不清楚祢虹是否在监视刚才的场景,但把下属送过来恶心他,料想对方应当知道什么,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或者预言应验就是祢虹亲自动手。

    游戏助手在他的精神识海里沉默不语,海面没有一丝风浪。预言中的凋零与抹杀,无疑是针对夏玄与他。

    血光之灾。

    白日里连慕青暗示的那句话再次浮现,他抿抿唇,被反复告知在不久后就会死亡的未来并不会让他觉得愉快。

    他对死亡没有恐惧,却对固定的结局感到异常不爽。

    宁丹臣逆反心上来,所有的既定都要靠边站。

    **

    十一月份白昼的时间已经开始缩短,早上亮的也迟。

    张思逸爬上床早,也没拉宿舍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直直落在连慕青身上,惹得他不适地眨动眼皮,费劲睁开眼睛。

    眼睛一睁开,他就感觉自己全身发冷酸痛,活像挨了打,坐起身后才发现他躺在宿舍地板上。

    他抬起头看看整齐的床铺,又看看隔壁床睡的正香的张思逸,满脸茫然。

    他记得自己是要找宁丹臣谈话,记忆却断在“忘记任务”这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彻底断片儿了。

    连慕青痛苦地晃了晃头,便听到一旁传来道亲切和蔼的男声,还带着笑。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宁丹臣坐在书桌前,冲他笑眯眯地问,脸上的平光镜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你对我做了什么?”连慕青大声问道,宁丹臣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是个噤声的动作。

    他压低声道:“还有人在睡觉,打扰室友休息可不好——以及,不要说那么暧昧的话。”

    连慕青面色铁青,被他噎到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可没有对你做什么。”宁丹臣悠哉悠哉道,“是你自己从床上摔下去的。我们学校上铺的围栏做的一直不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的吧?”

    连慕青没说话,戒备的姿态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宁丹臣见他这副模样就知晓昨夜的预言他并不清楚,

    “不必这么戒备。昨晚我们可是聊了很多,我很感激你提供的帮助。”他对连慕青说,连慕青却像是听见什么魔鬼发言,惊恐地看着他。

    宁丹臣托着下巴,继续装模作样:“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慷慨大方,连你的联络——”

    “等等。”连慕青打断他,五官有些扭曲,“你为什么会知道?”

    猜对了。连慕青的预言是他无法自控的行为,进行预言的记忆他是缺失的。

    镜源种在现实里有专门的联络员,负责联通任务执行对象与游戏内,像是假于琛,能随时粒子化消失。

    宁丹臣的目光深沉,面上却没有暴露任何其它情绪,只是不断给开始焦躁的连慕青施压。

    “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你和我说的。”他坐在转椅上,轻巧地转了个圈。

    昨晚他休息得并不好,现下居然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祢虹居然这么信任你,愿意让你出来做事。”

    面前的镜源种脸色发白,如同失去了希望般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的反应足够宁丹臣推出大多数的东西了,祢虹无法时刻监控现实,执行任务的镜源种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多。

    而连慕青,大概在镜源种里的身份也算高的那一批。

    游戏助手早上清醒后围观了宁丹臣欺压小白菜的全程,照例在精神识海里鬼吼鬼叫。

    评价宁丹臣话大同小异,没有变化,总归概括来就是一个“恶劣”。

    宁丹臣把它丢进海里,物理禁言了。

    连慕青死死盯着他,眼里全是杀意,恨不得现在就摸出长刀把他杀了。

    “不要用这么凶的眼神嘛。”宁丹臣摆摆手,他是舟杨市人,不刻意控制的时候说话会暴露一点口癖,尾音轻飘飘上扬,听起来有点软。

    配上那张脸,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无辜纯良。

    可偏生心肝全是黑的。连慕青昨天给他骗了一回,今天照例傻乎乎上钩,同个套路跌两次,脑子不带转一下。

    听见宁丹臣的话只能恨恨冷哼一声,将半化的利爪悄咪咪收回去,装作无事发生。他冷笑道:“你想要什么?”

    宁丹臣同个套路用两次,两次都能钩到鱼,还是觉得祢虹很有意思。

    这么好心送菜过来,不能吧?

    “你要和祢虹汇报什么,将话原封不动告诉我。”他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转椅扶手,连慕青用好了会是枚可靠的棋子,用不好——丢掉也不算费事。

    “我不可能——”

    “那就把祢虹的位置告诉我。”宁丹臣笑容灿烂,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和这个相比,上面那个要求是不是更容易接受了?”

    “并没有!”

    “那好吧,”宁丹臣手一摊,脚蹬地转回转椅,打开了电脑,“镜源种应该看虫族帝国的星网吧?毕竟和虫族有血海深仇,总归要掌握敌人动态才行。”

    他偏过头轻飘飘扫了连慕青一眼,语气也是同样的轻飘飘,甚至带了点玩乐性质:“这个时候他们看见有关镜源种东山再起的信息会怎么想呢——”

    尾音拉长,似乎在等待连慕青的话自动填上。

    连慕青当场就炸了,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热水。他艰难爬起身钳制住宁丹臣的手腕,五官狰狞道:“我同意了,前面的要求。”

    “作为交换,你不能将任何信息透露出去。”

    “这可不是交换。”宁丹臣掀了掀眼皮,抬手弹了弹连慕青的手背,“这是要求。”

    他动手弹的那一下力道不大,对连慕青却是而言重若千钧。他松开钳制宁丹臣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是人类吧,为什么要帮虫族?”

    “你是小孩子么?还讲帮不帮这一套。”宁丹臣转了转手腕,挑眉看他,“在做某件事前,要有承担后果的意识。”

    “你们那位殿下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不巧的是,我也做好觉悟了。你总不能没礼貌地来掀棋局吧?”

    连慕青皱了皱眉,对他的话隐约有些苗头,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宁丹臣瞧他那个傻样就无话可说,啧了声后用特别慈爱的语气说道:“乖,想不出来别硬想,对脑子不好。”

    他和夏玄待久了,黑发雌虫和他的思维基本同频,一人一虫之间自有默契,解释都不用说太多。乍然对一个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的连慕青,一时间有些心累。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连慕青的冰山脸完全没绷住,冲宁丹臣龇牙咧嘴怒骂。

    “你们俩干嘛呢?”张思逸顶着鸡窝头,睡眼朦胧地看着床下两位室友,懵懵提问。

    宁丹臣和连慕青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响,如今也没有梦境做加持,他被吵醒简直太正常不过。

    “没事,只是慕青半夜睡觉从床上滚下来,这会儿脑子大概有点不好使,发疯呢。”宁丹臣笑意盈盈对张思逸解释。

    张思逸当场就被吓醒了,掀开被子,哆哆嗦嗦套了个外套,就下床把连慕青一圈看过来:“连哥你没事儿吧?学校这床够高的。”

    他向来是个热心的人,连慕青又恢复成一张冰山脸,言简意赅道:“无事,不用担心我。”

    宁丹臣在一旁乐不可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疯狂抖动的肩膀,就是在偷笑。

    连慕青的眼里全是杀意,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给杀了。

    宁丹臣不光自己笑,还要分享给夏玄。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夏玄那儿估计是中午,也该到午休时间了,正好让训练一上午的小雌虫听笑话缓解缓解特训的心情。

    然而他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夏玄如今自顾不暇。

    作者有话说:

    幸灾乐祸宁丹臣。

    第70章 特训

    “你就是用这种软绵无力的攻击杀了异兽的?一个A级雌虫精神力攻击这么脆弱?”

    雌虫教官拦下夏玄的精神力攻击, 猛地夺过他手上的光刀,抬腿当胸一踹,毫不留情将他踢飞出去。

    夏玄只觉得自己肺部被彻底挤压, 他费劲咳了几声, 低头看了眼胸前黑色训练服上的灰色鞋印。

    训练服下方估计已经留了青紫痕迹。他撑着地面在教官的催促中站起来, 手有些发软接过对方抛来的光刀。

    “再来!”

    负责特训他们这帮雌虫的教官叫贝拉伦,是一名B级军雌, 由契索军事学院外聘而来。

    校领导们似乎意识到再不下狠心,学院排名只会在帝国倒一的位置停滞不前, 未来还有没有“契索军事学院”都成问题。

    于是大方拨出大笔资金, 聘用了目前在第二军区就职的贝拉伦。

    贝拉伦长相凶悍,脾气是与容貌等同的火爆。虽然觉醒等级为B级, 照例能将夏玄一个A级摁在地上打。

    他多年的战斗经验弥补了精神力等级的缺憾,是一帮没上过战场的青涩军校生无法比拟的。

    他来契索前听过夏玄这支队伍在异常赛场中的表现,心里对他们的评价不免高几分。

    却没想到实际上手训练, 一个比一个不经打。

    夏玄被贝拉伦摁着打了一个上午, 宁丹臣呼唤他时他的精神识海都在嗡鸣, 压根听不见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 尽可能控制精神力给教官造成判断干扰。

    光刀换了个方向, 整只虫脚蹬地轻盈地飞了出去, 手上出刀, 刀刃险险擦过贝拉伦的鬓发, 紧接着就被钳制住手腕,拎起来换了个方向。

    贝拉伦朝他膝弯踢了一脚, 直接让他跪地上了。

    一旁鼻青脸肿的赛尔斯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敢再看, 心里在为夏玄默哀。

    刚刚那一脚光看着就疼。

    “速度太慢了!蝶属速度这么慢, 白瞎一副好骨翅!”贝拉伦重重往夏玄脑袋上敲了个凿栗,“你和你——”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不说了。夏玄顶着五彩斑斓没有表情的脸,在心里替他补全后半句:你和你雌父相比真是差远了。

    和贝拉伦第一次见面时夏玄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只当他是普通训练教官而已。

    直到若泽和他说贝拉伦来自第二军区,夏玄才冒出点微妙的疑惑——契索军事学院的水平实在太落后,他不大相信落后星球上的校领导们有关系能联络上负责首都星附近几颗大星安全的第二军区军雌,并聘请他来做军校生们的特训教官。

    等到他和贝拉伦介绍自己时,从对方眼里看见怀念,他才确认对方大概和夏初有点关系。

    再加上贝拉伦时不时暴露信息,夏玄想猜不出来都难。

    训练教官的位置,还有可能是将他从拘禁所捞出来的德怀特介绍给他的。

    贝拉伦在训练场内转悠,已经开始逮着诺艾尔操练,赛尔斯一瘸一拐走到夏玄身边问道:“夏玄,你干嘛不站起来?”

    夏玄冷漠道:“站不起来。”

    赛尔斯有些急了:“腿受伤很严重吗?”

    黑发雌虫的手抖了抖,有些羞耻道:“……腿麻了。”

    贝拉伦踢他膝弯不知道还踢到了什么,他现在双腿发麻完全动不了,只能维持双膝跪地的尴尬姿势。

    一动就感觉腿消失了。

    赛尔斯看看自己的腿,干脆坐到夏玄身边,两只虫原地待着休息。

    直到身后传来鬼吼鬼叫。

    他们动动僵硬的脖子转过头,看见被追的上蹿下跳的若泽。

    这名擅长跑路的雌虫终于遇到了克星,弹簧似的跃动几秒后就被贝拉伦抓住,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赛尔斯沉默地转回脑袋不去看朋友的惨状,转道问起夏玄:“赵兰泽呢?”

    夏玄瞥了他一眼:“在参与温柔的精神力治疗训练。”

    和赵兰泽一起作战后,赛尔斯对待他也不再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态度也没了,大多时候都是轻松随意。

    队内其他成员也是如此,不再因为赵兰泽的雄虫身份束手束脚,而是将他视作真正的战友。

    “真好啊,我也不想挨打。”赛尔斯叹了口气,冲夏玄比了比自己精壮的胳膊。

    十二点多上午训练才算告一段落,贝拉伦大发慈悲给了他们一个半小时去吃饭和午休。

    夏玄坐在书桌前叼着营养液,就见面前闪了闪,光屏跳出来,宁丹臣眨了眨眼。

    “夏玄,脸上的伤……很别致啊?”

    宁丹臣吓唬完连慕青,精神力没联络上夏玄,打开游戏看了才知晓他在训练,趁他结束上午训练才再次用精神力联系他。

    一跳出来就是夏玄颜色精彩的脸。

    夏玄把营养液喝了,尴尬地摸了摸全是伤的脸:“躲不开教官的攻击。”

    他身上还有更多,脸上已经算好的了。

    鉴于是不严重的皮肉伤,医疗室的老师随便发了点药膏就让他们赶紧离开,医疗舱又不是不要钱,哪能让他们这么挥霍。

    “我还算好,他们……比我更惨。”夏玄开了支新的营养液说。他好歹能躲开一次,若泽他们是一次都躲不开,被揍的更惨。

    还能看出虫样的也就他和诺艾尔。

    特训还剩十四天,夏玄至少还要挨几十场的打,后期能躲开贝拉伦的十招都算走运。

    “下午还要和他对战吗?”宁丹臣问道。夏玄摇了摇头说:“不用,负重拉练。”

    前三天的特训课程,全是早上挨打下午拉练,晚上赛场知识恶补。

    后十二天则是跟着贝拉伦进入模拟赛场,和异兽打架,纠正战斗时的问题。

    “宁丹臣。”夏玄道,被呼唤的宁丹臣抬起头应了声:“怎么了?”

    “那个诅咒……”他低声说。

    如果只是普通的预言夏玄其实并不会放在心上,但那时气氛诡异,做出预言的家伙严肃冷酷,内容又与宁丹臣相关,他不记住都不可能。

    宁丹臣摆摆手,并没有将预言放在心上:“没事的,只是一个预言。”

    黑发雌虫的眉间还是紧皱,半点没有放松的意思。他抬手,轻轻拂过夏玄眉间:“没有问题的,稍微相信一下我?”

    夏玄只感觉到眉心像是有一阵风拂过,抚平所有的忧虑。他沉声说:“不要随意将性命做赌注。”

    宁丹臣闻言讶异地盯着他,眼神似乎再说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就不要互相给忠告了。

    夏玄也反应过来经常玩命的自己没资格说这句话,摸了摸鼻子问宁丹臣:“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宁丹臣想了想,给出了大概的时间范围:“大概在联合训练中吧。”

    他托着下巴,手指在空中无意义地打着圈:“比赛规则发生变化,首都星下场,你们会和大星球的军事学院一同训练。”

    夏玄手里的营养液包装被他捏的皱皱巴巴,他大概能猜出来宁丹臣之后的话。

    “联合训练综合排名前五名的军校生能获得帝国禁卫军内的军衔奖励。要不要猜猜看他们这么大方的原因?”宁丹臣看着夏玄,脸上写着跃跃欲试。

    夏玄将不成样子的营养液包装放到桌上,冷声道:“实验。”

    选拔难度高于军区的帝国禁卫军大方拿出军衔给没有立过功上过战场的军校生,必定要这批军校生去执行某些特殊任务。

    沉霄的实验报告还在夏玄印象里,他实在不能不联想到阿斯纳亚的选拔。

    帝国基因等级稍微优秀一些的年轻雌虫都在各大军校内就读,首都星的决策者们想启动实验,选拔实验体,各大军校就是最好的资源。

    像沉霄那样以D级雌虫总归是稀少的。

    “参加这次联合训练的军校生们,只不过是能随意宰割的小白鼠。在实验中动手脚也轻而易举。”宁丹臣还戴着那副平光镜,神情专注。

    夏玄盯着他的眼镜愣了愣,神情不太自然地说:“是要控分吧?”

    宁丹臣并没注意到他短暂的走神,点了点头:“只不过具体的比赛内容没有透露,和模拟异兽对打,大概率行不通。总之先认真特训吧。”

    夏玄的休息时间短暂,一人一虫聊天的时间并不长,谈完联合训练后宁丹臣结束链接,夏玄取出医务室老师药膏给自己上药。

    “嘶——”药膏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成分,上完药伤口难受的要命,眼睛也被刺激的酸痛。

    夏玄闭上眼避开刺激,宿舍门响了响,若泽挪到他身边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他眼睛都没睁开一下:“药膏刺激眼睛。”过了小半会儿,他紧闭的眼皮才能略微动一动,睁开一条缝。

    透过一道缝,瞟见若泽泪眼汪汪的脸时,吓得直接睁开了眼:“你哭什么?”

    “赵兰泽给我做了精神力治疗,现在就是很绝望想死的状态。”若泽吸吸鼻子,眼泪控制不住哗啦啦往下掉,“他的治疗水平堪忧,我控制不住。”

    精神力治疗者的水平还在初学者阶段,大多时候治疗过程就会出现类似若泽一样的反应——精神识海内某条连接治愈错误,产生副作用。

    患者的情绪或者神志会短暂受到影响不受控制。

    若泽目前处在过度悲伤的情绪之中。他的眼瞳是红的,哭过后眼眶也跟着红了大片,眼睛更红了。

    夏玄默默把眼睛闭上了,若泽长相不粗犷,甚至称得上俊秀,但现在他的脸色彩斑斓,哭的时候眼泪鼻涕糊作一团,实在不堪入目。

    午休时间结束,下午拉练赛开始。到训练场时若泽还是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又被贝拉伦一脚踢了出去,被迫哭哭啼啼拉练去了。

    从夏玄那儿得知原因的其他雌虫不敢去找赵兰泽进行治疗了。

    风险实在太大,痛着总比被迫哭哭啼啼丢脸好。

    现实内,失踪回来的宁丹臣在周若明的怒吼下乖乖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

    “没有人权,太过分了。”他趴在桌子上,无聊滚动水笔,“活动管理不是社联在做的吗,怎么交到主席团这里了。”

    谢之桃凑上去看了看:“他们那边太忙了,秘书处最近也有点管不过来,文件混到一起了吧?”

    她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作为证言,证明她所言非虚。

    宁丹臣眼珠往上望,看见她憔悴的脸色,劝说她:“谢女士,注意休息,你气色不是很好啊。”

    谢之桃撑住桌子摆了摆手:“工作还好,和学习都能应付过来,我就是纯粹没睡好。”

    “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宿整宿做噩梦,明明很早就睡了,凌晨三点又会惊醒,然后睁着眼睛到天明。去医院开了点安眠药也不管用,还是睡不着。”

    谢之桃用力眨眨干涩的眼,指了指人快钻进电脑的周若明:“周学长比我还拼。”

    一旁的周若明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憔悴,脸色发青。

    宁丹臣惊了一惊,完全没意料到他只不过进游戏三天,出来后两个好友一个比一个凄惨。

    “若明,你不会也做噩梦吧?”他试探性问道。

    周若明烦躁地抓抓头发:“我倒没有噩梦,最近压力太大,撑不住了。”

    他是第一次明确对宁丹臣说“撑不住”。

    宁丹臣皱了皱眉,他和周若明是发小,两人做好友做了十几年。

    周若明是个很能抗压的人,很多回宁丹臣以为他会崩溃,结果他全都咬牙撑下去了。

    他的心里像是有个无底洞,能吞掉所有压力。如今明确表示出撑不下去,宁丹臣既觉得欣慰,又有点不妙的预感。

    “学生会的工作你先放放,我来处理。”宁丹臣站起身走到周若明身边,看见电脑上跳出自动保存四个字后,合上了周若明的笔记本电脑。

    “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他拍了拍周若明的肩膀。

    “怕我猝死是吧?”周若明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他想了想,还是和宁丹臣说:“噩梦倒是没做,只是有幻听。”

    “幻听?”宁丹臣沉声问。

    周若明点了点头:“对,总有人在我耳边叽叽歪歪,问我要不要去天堂。神经病啊,我去什么天堂,我只想投胎当猫。”

    “学长你这和我做噩梦有啥区别啊。”谢之桃笑了声,却止不住咳嗽,看那咳嗽的架势,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宁丹臣匆忙倒了杯水给她,身后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他转过头,方才还清醒的周若明不知何时昏了过去,从椅子上滑下去滚到了地上。

    “婴……婴儿般的睡眠?”谢之桃止住咳嗽,望着滚落在地的周若明有些傻眼,还以为周若明是睡着了。

    宁丹臣快步上前扛起他,严肃道:“他昏过去了。”

    两个人急匆匆将昏迷的周若明带到校医务室,校医看了半天,很认真对他们两个解释:“睡眠不足,昏睡过去了,没事。”

    宁丹臣:“……”

    谢之桃松了口气:“吓死了。”她话音刚落,就一阵头晕目眩,昏倒前扒住了宁丹臣的衣袖:“学长,我感觉我也不行了。”

    她的声音直接飘了,到最后和周若明一样直接快乐昏睡。宁丹臣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校医,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宁丹臣把人扶到病床上,沉重地叹了口气。校医注意到他沉重的情绪,安抚似的说:“睡一觉就全好了。”

    “估计睡多久?”他问道。校医看看周若明又看看谢之桃,试探性地说:“这个,还是不清楚的,睡够了就会醒吧。”

    宁丹臣索性搬了把椅子坐中间,左右都是很平稳的呼吸声。

    “老师您是新来的吗?”校医有些面生,大学快三年,宁丹臣来医务室来的勤,校医都有哪几位他记得一清二楚,对这位却是陌生。

    “嗯,上个星期才调来的。”校医说。他是个年轻男人,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看模样有些木讷。

    宁丹臣了然似的点点头,眼神却在不动声色打量他,扫过几眼后迅速收回,拿出了手机:“老师,他们两个我看着就行,也不能耽误您工作。”

    “行,他俩有问题你找我。”校医推推眼镜,转身走进药房。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宁丹臣的视线直至他的身影消失才彻底收回。

    校医身上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并没有连慕青身上若有似无的诡异香气。

    周若明和谢之遥两人一个比一个睡得安详,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缺的觉一次性补足。

    宁丹臣打开手机处理工作,将未读消息全部回复,又接过周若明要解决的事情,一点点审批后移交给其他负责部门。

    还剩三分之一时他关掉手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医务室内消毒水的气味很重,重到刺鼻,隐隐约约勾动他心上那根敏感的弦。

    近期流感高发,消毒也没必要如此过度。

    宁丹臣闭目养神,却突然听见一道女声:“我菜刀呢……”

    他睁开眼,谢之桃不知道梦见什么,全身都在挣扎,肢体乱扭的样子他都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直接变异。

    还没等她安静,旁边的周若明中气十足大喊:“去什么天堂,都下地狱去!”

    还是梦话。

    “这都梦到什么了啊……怨气真大。”宁丹臣无奈道。

    他到饭点时出去吃了顿晚饭,回来周若明和谢之桃还在昏睡当中,压根没有醒的迹象。

    配上发白发青的脸色,如果不是还在呼吸,宁丹臣险些要把他们当做尸体。

    好在八点多的时候这两个人终于肯从混乱的梦境里出来,专注处理文件的宁丹臣被突然坐起的谢之桃惊了惊,周若明也紧跟着坐起来。

    “你俩终于肯醒了?”宁丹臣合上笔记本电脑,无奈道。

    周若明还是满脸茫然,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难看,只是血管很明显,在五官之上爬升似的:“我睡了很久吗?”

    “下午一点睡到晚上八点,你觉得久不久。”宁丹臣没好气地看向他,却在看清楚他脸的那一刻神色一凛:“别动。”

    周若明睡多了有点晕乎,闻言问道:“怎么了?”

    宁丹臣紧盯着他脸上的不明纹路,一寸寸看过去,看得周若明头皮发麻:“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工作没做完?”

    “没什么。”宁丹臣和他拉开距离,玩笑似的说:“看你脸色不大好。”

    “你看完我才更不好。”周若明翻了个白眼,让他少来这套。

    宁丹臣看向右手边的谢之桃:“谢女士,你还好吗?”

    盯着女士的脸看并没有礼貌,他只是迅速扫了一眼,确认谢之桃脸上也有与周若明一样的纹路就收回了视线。

    谢之桃点点头:“好点了。”

    “好点了,那我就走人了,你俩自己回宿舍吧。”宁丹臣提起电脑和手机,冲周若明笑了笑,毫不留情离开医务室。

    他上扬的嘴角在转过身后寸寸拉平,直至变成单薄的一条直线。

    作者有话说:

    剧情越到后面越难写,怎么写都感觉不对味……

    好绝望!!!

    第71章 开赛

    周若明与谢之桃脸上的纹路实在太过熟悉, 熟悉到看见线条他就能记起于琛死亡时灰白的模样。

    那是游戏与现实的置换反应,周若明和谢之桃将被慢慢取代。宁丹臣眉间紧蹙,拿出手机给张颂龄打了个电话:“喂, 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张颂龄对这倒霉催儿子的话都有点反应过度, 闻言警惕道:“你做什么了?”

    宁丹臣却不像平时用玩笑应答回去, 沉声问道:“没做什么,近期流感高发, 提醒您注意身体防护。您最近身体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吧?”

    宁哲骁大概也在张颂龄身边,夫妻俩低语了几句, 张颂龄有些欣慰道:“我和你爸爸身体都舒服的, 睡得好吃得好,不用担心家里。反倒是你, 大三开学就水逆,要不要去拜拜驱驱邪呀?”

    宁丹臣总觉得这话很熟悉,仿佛很早之前张颂龄也和他提过似的。不过这种错觉实在太常见,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善如流应答张颂龄:“知道了, 我周末去拜拜。”

    “你俩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啊, 不要瞒着。”周若明和谢之桃的情况已经引起他的警惕, 张颂龄和宁哲骁不能再出事。

    张颂龄笑道:“和你说有什么用啊, 我直接找医生就好啦。好了不说了, 家里有什么事会和你说的啊, 不要太担心了。”

    宁丹臣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宿舍门,挂断了电话, 又给孟采宜发了消息:【小桃, 你最近身体有没有不适的地方, 比如脸上突然出现奇怪的斑痕?】

    孟采宜除了赶稿时间一般都是秒回信息, 他先是对宁丹臣莫名其妙的关心感到害怕,祈祷宁丹臣能够正常一点,又没好气地发了条消息:【我一破画画的身体好才怪了。】

    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搞艺术创作的或多或少都这样,人品实力精神状态三者不能全部拥有。孟采宜实力人品够硬,精神状态常年在发疯边缘。

    宁丹臣从他一连串消息里完全确信他没有事了。

    熟悉的疯癫味道,没被掉包。

    这种神经质的语法只有孟采宜用的出来。

    宁丹臣:【你发疯去吧,没事儿了。】

    孟采宜痛斥宁丹臣是宁世美,连发了几十条消息斥责他的不怀好意,全被宁丹臣屏蔽了。

    宁丹臣走进宿舍,一张冷脸还没完全放松。他放下电脑,忽略了张思逸的晚间问好,直接走到连慕青身边冷声道:“有事找你,出来。”

    连慕青有把柄在他身上,生怕宁丹臣发疯要拖着他到祢虹面前一起死,听见宁丹臣的命令半点不敢拖延,一脸不爽跟在人身后出了宿舍。

    原大男生宿舍一共六层,天台有高围栏拦着,学生跳楼基本不可能,除非自己带着电锯把围栏拆了跳下去。因此天台常年处于开放状态,中间还有几张桌子,供学生晚间聚会。

    宁丹臣带着连慕青上天台,大概是因为周五晚上,大多数学生出门过周末了,天台空无一人,只有几张孤零零的桌椅。

    凌晨下过雨,天台地面还是湿漉漉一片,头顶夜空被雨水洗刷过后澄澈清透,几颗明亮星子微微闪烁。

    入冬后夜间风大,连慕青出来急,并没有套外套,身体素质再好也经不住在一身单薄站在冷风中,更别提他现在就是普通人体质。

    他看着冷脸的宁丹臣,不悦道:“你有什么事?”

    “置换要多久?”宁丹臣道,冷风刮过,他的声线还要更冷几分。连慕青一怔,别扭道:“看情况,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就好了,不顺利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宁丹臣沉思几秒后问道:“置换如何中止?”

    对这个敏感的问题连慕青并没有吝啬,笃定道:“精神力。”

    他知道宁丹臣无法在现实里使用精神力,将答案如实告知也有祢虹的意思。

    “最后一个问题,置换成功会有什么征兆吗?”宁丹臣问。很显然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要敏感,已经触及到核心机密,连慕青再傻也不可能如实告知:“这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皱了皱眉:“透露传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你要是还想从我这知道别的东西,我们同归于尽。”

    “和你一起死太晦气了,不要想这么恐怖的场面。”宁丹臣面无表情道,他的眼神是冷的,口中的话又是玩笑。

    连慕青木着脸道:“你真是个疯子。”

    “多谢夸奖。”宁丹臣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

    “被取代者前期会进入精神污染状态,精神恍惚,身体状态异常——这是在为剥离自我意识做准备。”宁丹臣盯着连慕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连慕青叫他逼得错开眼神不敢对视。这名镜源种倔强地挺直脖颈,拒绝表示正确与错误,脑袋像是被铁水熔在脖子上,动都不动一毫。

    宁丹臣见他的表情与反应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问题,他又继续道:“第二阶段是幻视或者幻听,因为多出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自我意识在消失阶段。”

    “脸上可能会出现黑色纹路,或者没有,这个需要结合情况来判断。”

    “被取代者的自我意识被置换成功后,身躯会表现出某些镜源钟的生活习性,比如畏光,比如带着诡异的香气。与此同时被取代者周边人的记忆也会出现短暂错乱,记忆混淆过后,镜源种取而代之。”

    随着宁丹臣话语的推进,连慕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到了惨白的程度,那张冰块脸控制不住浮现某些黑色纹路,单薄的衣着下透出一点刺目的光。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要现原形了?这不好吧。”宁丹臣又露出那张独属于他的招牌笑容,双眼在颜色里明亮的惊人。

    连慕青深呼吸几个来回,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暴怒,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间挤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宁丹臣挑挑眉,用某种大无畏的语气一摊手说:“有趣啊。”

    他这个时候的笑容像个恶魔:“给你们添堵,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不可以么?我还是那句话,祢虹做好觉悟了,我也做好了,他既然不遗余力给我找麻烦,也不会介意我给他添堵的。”

    连慕青的声音阴沉,像是夜间暴躁的倾盆大雨:“我能看到你的未来。”

    “同样的戏码就不要再来一遍了,经典桥段可以重温,索然无味的东西只会让人觉得厌烦。”宁丹臣道。

    然而连慕青并没有理会他,漆黑的眼瞳在夜色中忽地变换颜色,紫色的瞳孔盯着他,面上还残余着原本的天真与憨直,声音又全然像是昨夜的冰冷:“你在循环之中。”

    他的紫色瞳孔内景象流转,无数个微小的身影在如同万花筒的景象中穿梭,形成一张叫人眼花缭乱的网,罩住了所有夜色,也罩住了宁丹臣的未来。

    宁丹臣盯着那双紫色的眼睛,精神识海像是被吸入难以描述的未来,巨大的古树腾空而起,数千个标本瓶内,闭目的怪物在刹那间睁开双眼,深红色的瞳孔紧紧凝视意外的闯入者。

    头顶是大张的蓝紫色蝴蝶翅翼,异兽的咆哮声响彻丛林,下一刻是浮空的实验室,泡沫般的记忆腾空而起,透明的那一面里是他所有的成长轨迹。

    轻微的电流刺激精神识海,他从混乱污浊的光里清醒,忽然意识到他窥见了自己的未来。

    连慕青的眼瞳已经变回漆黑,双眼却流下血泪,艳红两道痕迹沿着面颊的黑色纹路,构成了古老的图腾。

    他的额角似乎要冒出什么东西,五官也开始不受控制狰狞。

    在虫族世界打异兽打多了,宁丹臣明显觉得自己的精神识海强度有所增加,至少在面对这种低级的精神污染没什么波动,还有余裕回想欣赏一遍。

    “这就是镜源种的精神污染么?算哪门子未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连慕青,无奈道。

    连慕青咳出一口污血,扭曲变化的五官总算恢复原样,他抬起头,留着血泪的脸紧盯宁丹臣,露出一个苦笑:“那不是精神污染,只是我的能力而已。”

    “你看到的,是你的未来。”

    他停顿了一会儿,胸腔急剧收缩舒张两下后继续说:“你难道从来没有对自己身处的世界产生疑惑吗?你真的确定,你的记忆完整无误吗?”

    宁丹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并没有和他讨论哲学的意思。他看了眼手表,平静道:“很迟了,回宿舍吧。”

    连慕青和他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就算从祢虹那里得到了有关宁丹臣的描述,依旧无法看透他,无论是污染与未来,似乎都不能让他动摇。

    强制使用“窥视之眼”给他的身体带来严重负荷,他的喉间被污血浸染,只能看着宁丹臣的背影逐渐离开天台,消失在楼梯口,而他跪在原地,喊不出一声质问。

    “宁哥,你从哪儿回呢?”穿着黑色长裤的男生提着袋泡面哆哆嗦嗦和走下楼的宁丹臣打了声招呼。

    宁丹臣笑了笑:“去天台吹吹风。”

    “这么冷的天,您是这个。”男生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抱着泡面打着战栗回宿舍了,“宁哥我回去了啊。”

    宁丹臣冲他挥挥手,还是那副温和的微笑,眼底却是冷的。

    他并不认识打招呼的男生,回应是礼貌,装作熟稔也是习惯。他惯来爱用一个又一个面具包裹自己,连慕青看不透他,再正常不过。

    尝试去剥离他的面具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尤其面具已经和他本身黏连在一起。

    “连哥呢?”张思逸看见他一个人回来,纳闷道。

    “他觉得天台吹风还挺好,就留了一会儿。”宁丹臣轻描淡写地说,将外套脱了挂在椅子上。张思逸回想起连慕青出门时的单薄衣装,表情难以言喻:“这么冷的天,他穿成那样吹风,爱好挺别致的。”

    宁丹臣打开电脑处理学生会剩余的工作:“谁知道呢。”

    周若明和谢之桃目前已经靠近自我意识逐渐消亡的边缘,下一步就是完全置换,置换成功后是慢慢抹除原有人物的存在,现实中的人进入游戏,存在又被抹除,就会在游戏中迎来死亡。

    “我还是不能在现实里使用精神力吗?”宁丹臣在精神识海中询问游戏助手。

    他现在的光屏与精神力直接连接夏玄的能力是特定权限,实际上精神力并不能作用在现实当中。

    “玩家无法将精神力作用于现实。”机械虫说,“玩家身上的锚点也出现了波动。”

    它提到了锚点,宁丹臣避不可免想到连慕青口中的循环与记忆,以及那片精神污染似的未来。

    线索的短缺让他无法完整推出整个过程,他索性解决优先级第一的置换反应。

    “现实里不能用,但游戏里可以。我可以等他们两个进入游戏后再用精神力把他们换回来吧?”

    他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游戏助手应了声“可以”,对他的方法可行性提供佐证。

    **

    “我说你,要不打会儿游戏吧,不要再盯着我了,很恐怖。”周若明从电脑后探出头,无语地看着宁丹臣。

    宁丹臣这两天游戏也不打了,净逮着他和谢之桃折腾,吓得他恨不得当场召唤出宁丹臣的纸片人老婆,赶紧把人骗走,少来祸害他们两个无辜群众。

    纸片人老婆夏玄宁丹臣也在看,只不过小雌虫正忙着训练,实在没法从挨打中挪出时间和宁丹臣聊天,只能委屈周若明和谢之桃承受折磨。

    “这不是出于我那慈悲心肠,怕你倒地不起,我没法和李阿姨交待嘛。”宁丹臣耸耸肩道。

    他这两天都在盯着周若明和谢之桃,方便通过他俩的身体状况推算出置换完成的时间,及时进游戏里把两个人捞出来。

    “你算哪门子慈悲心肠啊!”周若明朝他扔了支水笔,被他稳稳接住。

    谢之桃抱着一大堆的书坐下,气色明显比前天昏倒时要好。

    宁丹臣对她明显对周若明客气:“谢女士,看来你这两天休息的很好。”

    谢之桃点点头:“对,虽然还是做噩梦,但有人在梦里给我递武器了,扛着大炮把所有妖魔鬼怪一炮轰死,神清气爽,梦里直接安静了,睡眠质量有了很大提升。”

    周若明忽地说道:“我的幻听没那么严重了,但是最近有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很像宁丹臣,我现在觉得还是之前的好。”

    窗外大晴天,冬天里的太阳不刺眼,反倒很是温和。日光爬下窗框映在宁丹臣小半张脸上,更能衬托他那张装无辜的脸:“被你排挤,我了解。”

    “魔音穿耳,太恐怖了。”周若明心有余悸摇摇头,“有什么比宁丹臣在耳边碎碎念大悲咒更恐怖的事情吗,没有了。”

    宁丹臣并不清楚他们状态好转的具体原因,但隐隐猜测是因为自己的接近。

    “我在现实里无法使用精神力,那他们的置换反应为什么中止了?”他问道。游戏助手解释道:“你的精神力场会产生一定影响。”

    “似乎是一个意外,并不受现实法则排斥,很有可能是因为在游戏内使用次数多了,自动成为你身体里的一部分了。”机械音冷静地说。

    置换反应中止对宁丹臣而言是意外之喜,直至夏玄开始联合训练,周若明与谢之桃身上都没有出现进一步的副作用。

    **

    再次正经见面时夏玄的身形都有了变化,眉眼间也在贝拉伦的压迫下只剩冷峻。他穿着契索军事学院的制服,戴着军帽,微微抬眼面无表情看向宁丹臣时全然是一副军雌做派。

    略微泛红的耳廓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思。

    他在特训期间压根没有多少时间与宁丹臣见面,匆匆看一眼都是贝拉伦善心大发,多给了点休息时间。

    宁丹臣倒是有功夫看他,只不过镜源种的置换与听连慕青的消息占据了大部分思考,仔细观察的机会少之又少。

    也就只有特训结束后才有空余面对面打“视频通话”。

    联合训练的开幕大会在上午举行,帝国所有军校都已接收到训练内容与规则更改的消息。第一场比赛,低等星球军事学院的赛场在利贝星冈坦戈地密林,属于二十七军区的管辖范围。

    “我知道他们疯,没想到会疯到这种程度。”听完夏玄对赛场的介绍后,宁丹臣冷声道。

    为了一场选拔实验,将所有军校生丢进军雌都难以处理的密林之中进行并不算严肃赛事的联合训练当中,嘴上说着保护帝国未来的战士,在群狼环伺敌手遍布的如今。

    是嫌军雌太多了?

    这是在逼着这帮军校生厮杀。

    夏玄掀了掀军帽透气,语气风轻云淡:“习惯了,石斑山林杀的异兽够多了。而且他们……”他想起大会堂内死亡的十三名军校生,平静得近乎冷漠,“应该已经适应死亡了。”

    “虫族是天生的战士,不必担心。”他松石绿的眼瞳透过时空看向宁丹臣,坚定又正式。

    被他略带恳请的眼神注视着,宁丹臣再铁石心肠也提不出异议。他看着夏玄日益冷峻的面容,低声提示道:“小心无缘由的分数。”

    上次进入游戏是意外,自那之后他尝试进入游戏的方法无一例外失败。游戏助手只给出时机尚未成熟的答案,它也在等待宁丹臣身上锚点出现波动的情况。

    联合训练开赛,便在各方都按兵不动、安静诡异的气氛中到来。

    作者有话说:

    我现在就是只能维持住人品了……

    实力和精神状态暂且没有……

    第72章 暴雪

    现实时间十一月八日, 游戏内十五日后,赫格拉斯帝国军事学院联合训练在上午九点正式开赛。

    利贝星冈坦戈地密林外,低等星球赛道五所军事学院参赛队伍已经全部到齐, 赛区负责虫站在入口处, 示意其他负责老师将装备包分下去。

    契索军事学院入场顺序在第四位, 抽签的虫是赵兰泽。拿到序号牌时整支队伍都有些遗憾,不过不在倒数, 也算慰藉。

    诺艾尔是队伍队长,由学院训练负责老师格里温钦定。这位严肃的教师认为夏玄在领悟指挥的真谛之前, 并不适合担任联合训练队伍的队长。

    夏玄有时候太“独”了。

    对此夏玄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连宁丹臣都少见的没有做出评价。

    他后知后觉发现夏玄和好友们的交心时间实在太少,大多数时候都和他在一起, 他的空余时间好像被宁丹臣填满。

    “你该多交些好友。”宁丹臣看不得夏玄太过孤独,趁他还没正式进场前,没忍住在他的精神识海里碎碎念。

    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像年轻貌美男大生, 反而像个唠叨的中年家长, 操心来操心去。

    夏玄站在队伍的第五排, 算是靠前的位置。

    他低头无聊撵开脚下的几颗灰色石子, 在精神识海里敷衍应答宁丹臣叫他多交些好友的建议, 转而用正式甚至称得上天真的语气说道:“我有你就够了。”

    用这个答案回应宁丹臣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那个冷若冰霜的铁血雌虫, 无动于衷, 连耳朵都没红一点点。

    宁丹臣叫他突如其来的坦率一惊,思维中断了几秒。

    夏玄惯来口是心非, 对表达内心想法一向别扭, 叫他说句真心实意的话比登天还难。

    如果有时坦然说出真心话, 那便是他将这句话认作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 而不是自身的情感状态。

    说出事实并不需要脸红,这就是他的思考逻辑。

    可对宁丹臣而言,他的事实有时更让人招架不住,这种时候往往是他会被夏玄认真的发言惊到害羞。

    只不过他的情绪管理和表情管理实在优秀,夏玄从来,或者说基本没有抓到过他脸红害羞的那一瞬间。

    “夏小玄,我也不一定能陪你一辈子啊。”宁丹臣有些无奈道。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奇妙,既有几十年相伴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也有短短时间相遇便别离。

    更别提他与夏玄之间有千重万壑,在多变的未来中又增加了不确定性。

    夏玄已然经历过与他的一次分别,对他的话有了抗性,于是很是平静回答:“没关系,我可以等。”

    等什么,自然是等宁丹臣。

    他向来是有耐心的,常常能为完成某件事坚持不懈追踪到底,对线索不急躁地抽丝剥茧。连夏初都夸过他的好耐性。

    况且他已经习惯了等待,等待永远不会回来的夏初,等待不知结果的未来。

    对宁丹臣他更是抱有百分之两百的耐心,进行长久的等待,并不算难事。

    “还是不要等了,被留下还要等待的那个,会很难过的。”宁丹臣说,“我不希望你难过。”

    夏玄平时在情感上迟钝得很,在这种时候倒是异常敏锐,直接回他:“你可以陪着我。”

    “哇,好霸道哦。”宁丹臣笑道,又是带了点撒娇的语气。

    夏玄很喜欢宁丹臣用有些软的口吻与他说话,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宁丹臣需要的。

    他和宁丹臣隔着太远,心脏像是在不断贴近,可他总是无法真切地触碰到宁丹臣。

    与宁丹臣的拥抱是真,劝慰是真,离别是真,每一句忧思与指点全是真,可他还是会感到不安与害怕。

    联合训练的老师还在宣告赛事规则,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夏玄在那一刻忽然明白自己隐隐约约的不安,与不愿诉诸于口的胆怯。

    道别那日宁丹臣问他在害怕什么,他并不清楚。了解自己是件困难的事情,准确描述内心的真实情感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他怯懦地选择回避,选择了避而不谈。而宁丹臣并没有紧追不舍,他的温柔在面对夏玄时总是足够的,大方包容了夏玄那一刻的软弱。

    宁丹臣总是习惯告诉夏玄时间尚有余裕,并不用过分担心未来。

    却又在有时匆匆忙忙落下一句假设,如同山野间的沉雾,隐匿所有光亮,只剩下暗沉沉的一片。

    夏玄只能在时有时无的假设中窥见宁丹臣隐藏极深的忧虑。

    “宁丹臣。”夏玄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已经明白自己要与宁丹臣说什么了。

    作为许久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了?”宁丹臣的声音很轻,抬眼看向光屏中的黑发雌虫。他不会在与夏玄聊天时特意照镜子,所以从来都没发现过他对着夏玄时的表情柔和到过分。

    不是对外的温柔模样,而是真切的,像是剥离面具一角,露出微小又珍贵的柔软内里。

    “我想和你说,你上次并没有从我这得到的答案。”夏玄深吸一口气道。宁丹臣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他的记忆力超常,自然记得“问题”是什么。

    夏玄局促地移开了视线,这会稍微让他有对着宁丹臣说出“非事实真心话”的勇气:“我——”

    “契索军事学院入赛场。”联合训练赛事负责老师大声喊道,将他的话语彻底湮没在杂音之中。

    方才寂静消失的声响在这一刻重新回归,他与宁丹臣单独的真空环境被抽走,他站在冈坦戈地密林的最外围,茫然地接收来自万物的声音。

    和宁丹臣的每一次谈话似乎都会被打断,从来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结局。

    夏玄面无表情看着宁丹臣,在对方的笑容里平静地跟随队伍进入赛场。

    松石绿的眼瞳中不可避免染上一丝失望。

    “比赛结束再说吧,不着急。”宁丹臣怎么可能读不出他的失望,轻声宽慰他。

    山野间的沉雾散去了。夏玄似乎又看见了那片澄澈的天空与明媚的日光。他压低军帽帽檐,低声应了句好。

    契索军事学院进入赛场,宁丹臣的光屏内视角切换成了夏玄的背影。

    夏玄和他说坦诚话时总会刻意躲开他的眼神,不敢仔细看他的脸,军帽帽檐又遮挡视野,也就没看见被打断后,他不动声色的放松。

    宁丹臣在听见夏玄同他说那个答案时,心里担忧与喜悦并存,高兴夏玄愿意说出口,担忧却是为了连慕青的预言。

    他性格里强势的部分叫他要时时刻刻掌控全局,对自己的控制更是到了严苛的地步。

    强制定性的未来并不符合他的期待,他更愿意做刽子手,砍下既定结果的头颅,而不是皱着眉去分析连慕青的每一句话。

    但某种不知名的预感让他选择了分析。

    确认周若明与谢之桃短暂时间内没有问题后他就减少了盯着那两人的时间,后来和张颂龄宁哲骁视频过后确认了他们没有问题。

    孟采宜他不放心,强行拨打视频电话后确认安全。

    将周边人的情况确认后,宁丹臣自己却陷入了古怪之中,他的梦境开始混乱,像是在连慕青窥视之眼中望见的未来一角。

    那些场景重复循环播放,清醒之时,也有神秘的声音在吟诵。

    他自己能确认身体并没有进入置换状态,那就是连慕青所做出的预言的影响。

    那几句短短的预言,让他短暂的平静生活再起波澜。

    询问游戏助手时,游戏助手的讳莫如深更是让他察觉到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宁丹臣看着夏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入口处,终于意识到他身上那个神秘的巨大锚点启动了。

    两个世界的锚点波动,自然会带来无法预知的结果,这是游戏助手都难以准确形容的情况,宁丹臣与祢虹也无法预料。

    宁丹臣深吸一口气,将游戏视角切换至夏玄所在的位置。

    利贝星是一颗气温常年在零度以下的星球,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虫族耐寒性远超帝国其他星球公民。

    冈坦戈地密林的气温要远低于利贝星城区温度,参赛的五所军事学院队伍,没有一名成员出身利贝星,进入密林时统统倒吸一口冷气。

    赛尔斯打了个哆嗦,发着抖躲到了楚瑛身后:“不是,怎么会这么冷?这冷过头了啊!”

    他冷,楚瑛比他还要怕冷,毫不客气提起他的后领,将他从自己身后提出来:“别粘着我。”

    “抱团取暖不行吗?”赛尔斯嘀咕道。

    虫族更偏好温暖的环境生活,利贝星的环境对这批军校生而言的确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夏玄一身特制的契索军事学院黑色作战制服,身高腿长,盘靓条顺,直接大迈步从互相纠缠的赛尔斯与楚瑛身边走过,目不斜视,也没发抖,看模样完全不怕冷。

    “夏玄,你是蝶属,居然不怕冷吗?”赛尔斯挣脱开楚瑛的手,炮仗似的冲到夏玄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我记得蝶属都很娇贵,超怕冷。”

    夏玄斜睨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拎下去。

    赛尔斯这才注意到夏玄脸色发白,触碰他的手和冰块没差别。

    夏玄不是不怕冷,只是强忍住没打颤而已。

    赛尔斯瞬间心理平衡了,诺艾尔在前方催促,让他们动作快些。

    赵兰泽身为队伍里唯一的雄虫,气色看着比雌虫要好上许多。联合训练的赛事老师对雄虫多有优待,特意给了他制暖仪。

    雄虫身娇体贵,不比雌虫的身体素质,照顾不精细,死亡概率大幅飙升。

    赵兰泽一名B级雄虫,负责赛事的绝大多数军雌都不希望他有事。

    被特别照顾的雄虫走到若泽身边,偷偷将手递给脸色发白的若泽:“应该……很冷吧。”

    若泽一张俊秀的脸毫无血色,配上黑框眼镜,整个虫就像冻傻了那样木讷。他轻飘飘捏了捏赵兰泽的手,又迅速收回:“多谢。”

    仿佛单纯的碰一碰就足够温暖。

    夏玄走在最前面,宁丹臣也跟着夏玄的视角走,忙着给夏玄科普冈坦戈地密林,压根没功夫注意后面几乎能被叫做罗曼蒂克的偶像剧桥段。

    若要看到,宁丹臣大概率会吓唬赵兰泽和若泽,借机一次报复两个虫。

    赵兰泽是没必要的接近,若泽是轻举妄动尝试破坏游戏规则。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注意到。

    冈坦戈地密林并不像石斑山林与雨林那般绿色繁盛,到处都是纯白色。

    霜雪覆盖了每一寸角落,让一身黑色制服的契索军事学院军校生无比明显,也让异兽留下的痕迹无比鲜明。

    只不过大雪终究会覆盖所有痕迹。

    “学院分发黑色作战制服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诺艾尔叹了口气道。

    夏玄拖着半死不活的赛尔斯走到他身边,四平八稳地说:“你进入学院这么久以来,见过几次学院的明智决定?”

    诺艾尔看了眼忽然尖酸刻薄的夏玄,无奈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上一次的同伴哀悼祈祷,应该算是一个明智决定。”

    一只队伍二十名军校生,诺艾尔的精神力一直在悄无声息释放出去探测四周环境,低温严寒影响,他的脸色要更加难看。

    夏玄瞟了他一眼,无声无息大范围释放精神力。

    A级别的精神力压迫着诺艾尔收回了自己的探测。黑发雌虫冷声道:“我是指挥,探测交给我。你身体不适,不必勉强自己。”

    他对同伴向来话少,今日倒是愿意多说几句,大概是将宁丹臣的交友建议听进去了,很认真地选择了执行。

    诺艾尔拿他没办法,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顺着年幼弟弟的兄长。

    宁丹臣倒了杯水后重新回归游戏,见到的就是诺艾尔和夏玄之间很是奇特的兄弟氛围。

    他喝了口水,继续和夏玄交流比赛的后续计划。

    冈坦戈地密林的危险程度其实要低于中高等星球赛道设置的赛场,至少二十七军区对它有所控制,这次比赛为军校生圈定的范围中不会出现碰见就得死的异兽。

    军校生的小命好歹能捞回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不在军雌们的保障之中。

    赛事规则也很简单,杀异兽,将其他军校踢出局。

    因此整个赛场最危险的反而不是异兽,而是与他们同级别的其他学院军校生。

    装备包中有地图,夏玄却是用不到这个。

    宁丹臣直接将地图展示在光屏之上,与夏玄一同确认异兽与其他军校队伍的位置,方便定下击杀点。

    他们还在讨论,夏玄的左肩却猛地被撞击了一下,往一旁趔趄飞出去。

    他转过头,在暴雪中看见诺艾尔怒睁的眼。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二点前可能还有一章,也可能没有……

    第73章 出局

    “诺艾尔!”夏玄吼道, 骨翅在身后展开,利爪将呆愣住的成员拎起丢到一边,冲进暴雪中将受伤的诺艾尔捞了出来。

    雪崩来临之际诺艾尔只顾得上将夏玄推出去, 却没来得及展开骨翅避开暴雪, 他刚跃起地面几寸就被满目的白尽数遮掩。

    视野中空旷, 一点黑色闯入将他扯了出来!

    “咳咳咳咳……”夏玄挥开雪雾,似是钢筋铸就的利爪捂住了诺艾尔冻得发白的脸, 指尖轻轻拍了拍他:“诺艾尔,清醒!”

    诺艾尔打着战栗, 口中呼出一道白气, 打转升到一半湮没在白雪之中。他费力抬起眼皮,为反应不及时先道歉:“抱歉……”

    “我的问题, 不必道歉。”夏玄截住话头,率先道歉,“我没注意到。”

    他和宁丹臣在商量后续的计划, 精神力探测出了纰漏, 身为指挥系学生, 出现这种问题该道歉的是他, 而不是反应及时将他推出去的诺艾尔。

    宁丹臣的声音在精神识海之中响起, 夏玄将诺艾尔扶到一边, 顺着宁丹臣的指示看向风雪停歇后的山陵顶部。

    雪崩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像是被刻意操控, 刚刚的猛烈状况只为了冲散整支队伍与重伤诺艾尔。

    但好在所有虫都有预警,雪崩降落后的几秒内自己强行挣脱出来了, 此刻围在诺艾尔身边。

    “丹特兰军事学院, 来自帕尔星, 学院在帝国之中排名二十三位。”

    宁丹臣沉声道。山陵顶峰, 身着深棕色作战制服的雌虫背后是暗绿色的骨翅,半透明的薄膜被嶙峋的骨架支撑,透出凛冽的光。

    他身后是一整支学院队伍,兽瞳对着山陵之下零散的契索军事学院队伍,虎视眈眈。

    初入赛场,丹特兰军事学院并没有选择直接击杀异兽,而是选择伏击帝国排名倒数第一的契索军事学院。本场比赛的规则无比简单,五天之内斩杀异兽获取积分,或者从其他军校处抢夺,成为最后赢家就好。

    因此对实力水平在中游的丹特兰而言,先将后两所军事学院踢出局,再去和前两所争夺积分是比赛的大体方针。

    “他们有什么秘密武器在身上么?”宁丹臣说,“明明把你们留下来做诱饵,或是趁你们有积分之后再来争夺明显更划算,一上来就开抢,真不怕为前两所军事学院做嫁衣。”

    夏玄单膝跪地俯撑,隆起的脊背身形像是一只矫健的猎豹。骨翅他已全部收拢,身上也未显露半分虫纹。

    他的觉醒等级在契索军事学院官方档案里修改过后变成了C级。

    测试时他的精神力水平不知为何只停留在C级,而没有往前进几格到达A级。即便队伍成员与比赛监控都证明他是一名毋庸置疑的A级,觉醒测试依旧不改数值,仍旧是C级。

    而联合训练即将开赛,参赛成员的名单上传时间到达截止日期,没有办法,契索军事学院只能让夏玄以C级雌虫身份参与赛事。

    此刻,将骨翅与杀意全部收敛后的他,在赛场上就像个无辜路过的普通D级雌虫,全然无害。

    如果没有看见他身上的黑色作战制服。

    “可能。”夏玄压低声说。他身后的诺艾尔在队友的帮忙下终于从寒冷中缓过神,喝了两口营养液和小半支药剂后满血复活。

    他走到夏玄身边,透过刺眼的白雪去看丹特兰的军校生们。

    双方就隔着山与雪遥遥相望,暗绿色骨翅的丹特兰军校生有一双深蓝色的眼,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暗流之上是涌动的海潮。

    海潮穿透风雪与松石绿眼瞳对视,在所有虫尚未明了之际,对方与夏玄齐齐冲了出去!

    夏玄全身肌肉调动,大张的蓝紫色骨翅在雪原上如同绚丽的银河。他像是一架精密的小型战舰,半虫化让他突破雌虫身体极限,武力值爆发到新的高度。

    铮!

    利爪相撞,夏玄死死卡住对方纤长的手,企图用蛮力掰断,力道却被轻巧化开。

    暗绿色骨翅雌虫脖颈上的虫纹呈现墨绿色,整体是有藤叶缠绕而成的颈环,点缀一两朵微小的花朵。

    这是一名A级雌虫。

    难怪丹特兰有信心从伏击军校入手,他与排行第二十一名的萨基纳军事学院的代表队队长厄尔狄是本次比赛明确记录在档案的两个A级。

    游戏光屏刷新了一番,宁丹臣在此刻成为了远程指挥官,所有战况清晰明了地呈现在光屏之上。

    赛场上所有军校生的姓名,觉醒等级,能力水平被游戏系统整理归纳后变成一个个单元格,从高到低依次列下来。

    暗绿色骨翅的雌虫名为索耶,单独作战能力排行第二,在夏玄之上。

    但也有很显然的弱点。夏玄是蝶属,飞行速度要快于大多数军校生,身体轻盈,力气却比普通蝶属要大出几倍不止。

    大概是宁丹臣养的精细,能把蝶属虫族养成力大如牛的猛虫。

    他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夏玄和索耶的战斗过程,通过观察索耶的出招习惯,比照能力数值来指挥夏玄战斗。

    索耶深海般的眼睛流露出对夏玄的嘲讽,声音在凛冽的冷风之中有些失真:“你就是那个D级?”

    他猛地推开夏玄,一脚踩在夏玄胸口,将黑发雌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半空踹到了地上,带起大片白雪与尘土,雾气之后,年轻的雌虫们野兽般恶狠狠对视。

    夏玄的利爪死死扣在索耶的脚踝上,咬牙切齿道:“D级又如何?”

    肋骨可能断了,胸腔微微凹陷,他的手臂绷紧,精神识海中宁丹臣沉稳的指挥终于送达:“脚踝上移三个指节的位置,抓住那里,拇指用力,像是扔球一样把他扔出去。”

    夏玄半虫化的手听从指挥迅速上移三个指节,高傲俯视他的索耶登时脸色一变,立马要倒退抽回踩在夏玄胸口的脚,仍旧慢了一步。

    黑发雌虫猛地掐紧他的脆弱部位,抬起手臂,反弓腰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躲开他另一条腿扫过来的攻击,扣住另一条腿的脚踝将他用力甩了出去!

    那一刻他几乎是用了极限的力道,摔出去的索耶像一枚无法停止的炮弹,直直往山陵中央飞去。

    朔朔寒风中索耶的五官几乎成了极易塑性的橡皮泥,被捏成了极其诡异的形状。

    他的脚踝往上三个指节的位置是他的麻筋,夏玄紧扣住的力道让他整条腿连带着所在半身都麻透了,身体一半不受控制,半边骨翅摇摇欲坠,他压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让自己迫降。

    索耶咬牙,勉强偏过头看向后方,肩颈缩起,预备用半虫化来躲开身后的山陵与暴雪。

    他不能撞上去,一旦撞到再次引发雪崩,下方对战的两所学校都得结束比赛。契索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丹特兰。

    四肢开始半虫化,他的瞳孔却猛然缩紧,黑发雌虫忽地逼近他,在瞬息之间利爪成拳,重重朝他左脸落下一拳,彻底打歪他的半张脸。

    索耶的半虫化进程被打断,骨翅也歪歪斜斜控制不了,飞行方向从山陵转向为地面,坠落速度却是一点没变。这个高度和速度,尽管下方是厚实雪原,坠落也是非死即重伤。

    夏玄头脑本就清醒,寒冷的环境下更添几分冷酷。

    精神识海中是宁丹臣平静的指挥,他将所有的数值转化为攻击手段,用粗糙直白的语言告诉夏玄弱点在何处,攻击的时机都把控的分毫不差。

    索耶尚未反应过来,视野内就只剩下炫目的蓝紫色,将苍白的天空彻底遮掩,黑发雌虫声音沙哑:“你速度太慢了。”

    这句话让索耶怒火中烧,嘲讽夏玄的话以另一种内容换给了他。他半虫化的手嵌进夏玄的手腕,暴起脱离钳制,巧劲卸去全身力道,仅仅依靠半边尚且良好的骨翅在半空中支撑住自己的身形。

    他在这片赛场内单兵作战能力排行第二,仅仅位居厄尔狄之下,又是一名A级雌虫,本就不是善茬。

    夏玄的优势只维持了片刻,情势再次逆转。

    “我觉得,有必要使用精神力了!”索耶五官狰狞,吐出一口血沫,精神力场全开,攻击逼至夏玄面前,堪堪擦过发梢就被躲开了。

    夏玄冷冷地盯着他,眉眼比白雪寒风还要冷几分。他的声音像是挂了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后落到索耶耳边:“没必要。”

    “结束了。”

    寒风中似乎传来一道缥缈低沉的嗓音,索耶还未能理解这道如同吟诵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对夏玄口中的没必要嗤之以鼻,张扬的笑容还未保持几秒,就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声势浩大的精神力场释放,精神力攻击直接穿透所有屏障在索耶的精神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海潮般的双眼不再掀起波澜,几秒过后变暗淡了下去,张扬的笑容已然换做了难以置信。

    和夏玄单纯比搏击,也许索耶还有几分胜算,尽管后期在劣势地位,但凭借轻巧的身手,暗算夏玄不算难事。

    但偏偏要与精神力成迷的夏玄比拼精神力场。

    黑发雌虫虽然觉醒测试中精神力等级被固定在C级,进行测试时释放的精神力时准时弱,在赛场之上,他的精神力却是标准的A级,甚至还要高出一点点,碾压索耶便轻而易举。

    夏玄抹去嘴角的血痕,抬起索耶的左手,点开计分器后摁下了弃权键。

    队长确认弃权,丹特兰军事学院出局。

    契索军事学院的对手还剩下三所。

    天地白茫茫一片,几乎没有其它色彩。夏玄疲倦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回到队伍所在点。

    昏迷的索耶倒在雪地中,丹特兰宣告弃权,自有赛事负责老师带他们出去,安危实在不必担心。

    宁丹臣担忧夏玄雪盲,抬手轻轻蒙住了他的双眼,倒没有彻底拦住视线,而是降低了视野的可见亮度。

    他人在现实里,照映到游戏之中,夏玄只会察觉到一阵暖风轻轻捂住了他的眼,让他略微有些不适和开始模糊的双眼稍稍好过了一点。

    “我带你过去。”宁丹臣道。游戏系统把他的道具和精神力使用全都束之高阁,传送的功能还保留,不必麻烦夏玄疾行回到同伴身边。

    几秒后,夏玄出现在契索军事学院队伍所在地。

    契索军事学院这群牲口一样的雌虫把丹特兰学院的军校生打得满地乱爬,脸上还带着谜一样的快乐笑容。

    他们被贝拉伦折磨太久,特训的日子生不如死,每天都期盼着联合训练开赛,只为逃离恶魔的掌控,如今练出一身腱子肉被放出笼,一个比一个兴奋。

    虽然到特训结束他们都没能躲开贝拉伦两招,但一身技巧对其他没经过特训的军校生而言够用了。

    丹特兰的雪崩虽然让他们失神片刻,但反应过来后丹特兰的优势荡然无存,精神力攻击又被拦下,只能被摁在地上打,还手都困难。

    夏玄回来时战斗已经到尾声了,他看向没有阻止队员胡闹的诺艾尔,眨了眨眼睛:“你不管管他们吗?”

    宁丹臣看见满地乱爬的军校生就皱眉,在夏玄的精神识海中狠狠吐槽,顺带吐槽诺艾尔还是那副纵容弟弟的长兄样,居然为揍虫的军校生们开启精神力屏障,只为了让他们打得尽兴。

    “你们学院负责老师会疯掉吧。”他说。

    夏玄沉默不语,充满威压的精神力却席卷了这一片区域,警告他们不要再动手了。

    “看来他不用疯了。”宁丹臣坐在光屏前,耸耸肩快速改了口风。

    诺艾尔走上前拍了拍夏玄的肩膀:“开心比赛,也很重要。”

    夏玄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场地中央被震慑仍旧死性不改挤眉弄眼的雌虫们。

    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你觉得这像话吗?

    诺艾尔接收到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温和地笑了笑,压根看不出满肚子坏水。

    “丹特兰去年将契索踩在了脚下。”他说,简单解释了一番今天报复的原因。

    去年契索对上丹特兰是惨败,还被狠狠嘲讽,还是大二的诺艾尔力挽狂澜,也没挽住被索耶踩在脚下的颓势。

    今年有夏玄这个实质上的A级,最难对付的索耶叫他解决,剩下的,他们经过特训也能应付了。

    “我按下了索耶的弃权键。”夏玄轻描淡写道,完全没有干了一件大事后应该有的兴奋感。

    诺艾尔看了眼他,噗嗤笑出声。

    他们将丹特兰踢出局,与丹特兰亲口提出弃权,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夏玄这是把丹特兰的脸面放在脚下踩了一遍还不够,还碾了一遍又一遍。

    丹特兰出局,诺艾尔和夏玄走在队伍前方,参加过去年联合训练的契索军校生无一例外朝丹特兰的学生比鬼脸。

    势必要让他们气到最后。

    期间宁丹臣一直在透过光屏看戏。

    虫帝养成攻略在他手里已经从恋爱养成游戏变成战略游戏了。指挥契索军事学院和其他npc学院大战,夏玄是他的将军,也是另一位指挥官。

    公寓内安安静静,他看着队伍前进,打开了地图,给夏玄提供其他三所军事学院的动向:“萨基纳在新普河附近,西北方向大约二十千米左右。他们大概遇到某只生活在新普河的高阶异兽,在战斗之中。”

    “迪塔佩被困在德内峡谷了,东南方向,暂且不用担心。”

    “堪密学院的……在树上?”宁丹臣眨眨眼,对这所学院意料之外的地点只觉得离谱。夏玄听见他们的方位也是无语,问了距离。

    宁丹臣看向系统给出的数字:“在你们西南方向十公里外,你们往东北方向前行其实能避开三所学院。”

    冈坦戈地密林并没有刺激虫族的毒气,但有看不到尽头的雪原。无论是森林还是山脉,全部是白色,待久了,会雪盲。

    而这次的装备包里没有任何保护眼睛的措施,军校生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处理。

    除此外还有纯白色的异兽。

    这些异兽与白雪合为一体,伪装在密林之中,吞噬了一批又一批的部队。

    皮糙肉厚,极其耐打,战舰开进来都不一定能处理掉,只能依靠精神力。然而对这批白色异兽而言,使用精神力攻击,只会让使用者反噬受到精神力污染。

    它们像镜子,将所有的攻击反噬回去。

    “往东北方向走。”夏玄看了眼地图,听完宁丹臣的话后当机立断对诺艾尔道。

    契索军事学院队伍调转方向,往东北方向走,前去杀异兽获得积分。

    路途中遇到几只低阶异兽,几个精神力战斗系的毫不犹豫用出了精神力攻击,却遭到了轻微的反噬。

    “这什么玩意儿……”赛尔斯晃晃脑袋,摇摇摆摆走向楚瑛,只看到一片晕晕乎乎的颜色,像是虫崽保育园中那群虫崽把各种颜料画在一张纸上的脏乱色彩。

    赵兰泽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他有特意学习过,低阶异兽造成的精神力污染他已经能轻松治疗了。

    还未等若泽拦下他,他已经对赛尔斯使用了精神力治疗。

    整支队伍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连夏玄都不能免俗,面无表情却紧张地看赛尔斯,问宁丹臣要怎么办。

    宁丹臣见过若泽为爱被赵兰泽治疗后的悲惨情况,闻言也只能对夏玄说句爱莫能助,并告诉小雌虫赶紧跑。

    夏玄的眼皮跳了跳,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惹得诺艾尔一脸不解。

    下一秒,先前还和牲口一样欺压丹特兰的雌虫们连滚带爬四处逃窜。

    契索军事学院的军校生们,被迫听了一路赛尔斯用幽怨口吻讲述自己无疾而终的超长暗恋史。

    赵兰泽看见若泽绝望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

    宁丹臣坐在书桌前,打了一个很沉重的哈欠,默默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宁丹臣养老婆养孩子都这个德行,吃好喝好第一要义

    第74章 童话

    被赛尔斯一打岔, 联合训练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又臭又长对心爱雄虫的暗恋史听得所有虫面如死灰。

    而若泽在这个时候只会性格极为恶劣地打开眼镜的录像功能,将赛尔斯的丑态全部录下来,预备以后拿来威胁赛尔斯。

    关注他动作的其他雌虫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安安静静往旁边迈步, 远离他和赵兰泽。

    这俩虫, 一个谋财一个害命,实在不好相处。

    “赛尔斯对雄虫猖狂的发言真的不会被抓吗?”宁丹臣看了眼不仅说, 还要哭哭啼啼的赛尔斯,疑惑道。

    夏玄面无表情往后看了赛尔斯一眼, 冷声说:“特殊原因, 雄虫保护协会不会严格对待他。”

    再加上低等星球的军校联合赛并没有多少看头,外界关注的全是中高等星球赛道。

    他们在赛场里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被注意。

    包括赛尔斯这番发言。

    契索军事学院的老师们会帮忙删除的。

    最后忍不下去的楚瑛。

    这只倒霉雌虫在赛尔斯发癫前离他最近, 成了最佳受害者,赛尔斯挂在他身上,和他勾肩搭背遥想未来要生几个虫崽。

    鼻涕眼泪统统蹭到楚瑛的衣服上, 为他黑色的作战制服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楚瑛的表情极其难看, 几乎是快要吐了的程度。

    他转过头阴沉地盯着赵兰泽:“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神智吗?他智商本来就不高。”

    若泽的脸上写着你也差不到哪去, 顺带微微侧身替赵兰泽挡住楚瑛有些凶恶的眼神。

    赵兰泽乖巧摇摇头, 略带天真地说:“没有, 过几分钟就好了。”

    几分钟, 度日如年。

    队伍里冒出此起彼伏的哀叹, 纷纷堵住耳朵往前走。

    有虫走到夏玄和诺艾尔身边时, 对两虫不变的脸色感到钦佩,比了个大拇指:“队长, 夏玄, 你们真厉害。”

    诺艾尔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虫, 闻言好脾气地笑了笑:“年轻虫, 闹腾点正常。”

    事实上他也就比赛尔斯大了一岁。

    夏玄一张脸冷若冰霜埋头赶路,对夸赞不发一言,表面上看的确很稳重成熟。

    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宁丹臣将他的双眼双耳捂住,双眼能看的清东西,不过是为了避免雪盲症出现。

    双耳,那是全被捂住了,捂得死紧,保证半点乱七八糟的故事都进不去夏玄的脑子,给他一个纯净安宁的世界。

    因此他听不见队友的夸赞,只能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点赞。

    而脑子里是宁丹臣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讲睡前故事。

    “这时候真的适合讲睡前故事吗?”夏玄无奈地说。

    冰冷纯白的雪原之上,冷风像是刀子一般刮过所有虫的面庞,利刃仿佛要将那张面皮割成千万片,一块块从血肉骨骼上剥落。

    天地间的光刺目,白色的树木枝叶上挂着尖锐的冰棱,远处依稀传来异兽呜呜嚎叫,风雪越来越大。

    杀机密布,情况紧急的赛场上,睡前故事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虫族也有睡前故事,不过基本上都取材兰虚教的教义,大多数是讲述神明创世的传说,落到最后都是说教。

    浪漫的童话少之又少,虫族似乎根本就没有浪漫这根筋。

    夏玄更是个中翘楚,压根没有浪漫细胞,就是个铁血直雌。

    但他对宁丹臣感兴趣,也就连带对宁丹臣口中的童话感兴趣,一边赶路,一边听精神识海里宁丹臣柔和的声音。

    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搞了背景音乐,听得他昏昏欲睡。

    “快乐王子说,燕子,燕子啊,你能帮我把眼睛里的蓝宝石送给那位剧作家吗……”宁丹臣翻了一页书,继续将稍加修改后,更加贴合虫族的故事说下去。

    他靠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气质温和而无害。

    给夏玄讲童话故事纯属心血来潮。他有时候便会这样,没由来突然想做某一件事,于是立刻采取行动完成。

    通常没人受的了他那过分高效的执行力,如今机会难得,竟也有人愿意陪他了。

    虽然夏玄是雌虫,与他种族有异。

    “市政厅的官员将雕像扔进熔炉,那颗铅心烧不化……”赛尔斯走失的理智终于回归,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惨叫,快乐王子的故事也走到尾声。

    宁丹臣合上书:“故事结束,看来终点也到了。”

    夏玄沉默着,问道:“他又何必将身上的宝石金片送出去。”苦难是解决不完的,快乐王子倾尽所有也无法拯救被苦难缠绕的世界。

    “总要有一个角色去做英雄嘛。”宁丹臣笑眯眯地说。

    他只是为了讲一个故事而已,手边刚好有王尔德的童话集,便想着讲给夏玄听。

    “漂亮的理想可没法让脏污的水沟干净。”夏玄轻声说。宁丹臣“唔”了一声,“你会直接把世界炸掉吧。”他说。

    他对夏玄的了解已经很深透了。

    黑发雌虫默默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

    夏玄不会是快乐王子,宁丹臣也不会是爱他的那只燕子。

    他们俩只会开着战舰,像星盗那样,一炮炸光所有脏东西,然后在废墟之上重建新的秩序。

    “童话时间结束,现在是战斗时间。”

    宁丹臣放开封闭夏玄听力的精神力,雪原里细碎的声音,呼啸的狂风涌了上来,两只高阶四级异兽与低阶异兽群在茫茫白雪中现身。

    夏玄同诺艾尔对视一眼,各自朝着一只高阶四级异兽奔去,其他虫则去应对低阶异兽群。

    赛尔斯振臂高呼:“不能抵抗精神力污染的,尽量少用精神力攻击!”

    “见过你那副蠢样子,谁还敢被污染?!”

    “赛尔斯你闭嘴!你最好不要让兰泽阁下再一次使用精神力治疗!绝对不能再劳累他了!”

    楚瑛鬼魅般的身影闪现到赛尔斯身后,利爪灵巧摁住他的肩膀,阴恻恻威胁:“你要是再敢把鼻涕眼泪蹭我衣服上,我就把你脑袋拧掉送到那个雄虫面前。”

    赛尔斯嗷了一声,委屈大喊:“做虫不带你这样的!”

    若泽搂住赵兰泽的腰将他带离战场,小心翼翼使用精神力干扰异兽的判断,用屏障保护他们两个虫。

    自从赵兰泽加入队伍之后,肩负起保护任务的一直是若泽。

    这只活的平淡的雌虫竟然没有说过一次麻烦,让赵兰泽安安稳稳度过了所有比赛。

    “我的治疗真的这么糟糕吗?”赵兰泽丧气道。

    若泽想起自己的哭啼哀嚎,又看到赵兰泽低落的表情,最后还是违心夸了一句:“没有,很好。”

    赵兰泽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真的吗?”

    若泽痛苦地偏开眼神,嘴角抽搐道:“当然。”

    瞥见赵兰泽狐疑的表情时,他咬牙补充:“是赛尔斯那个蠢货享受不来。”

    他承认他也是个蠢货,雄虫阁下厉害的精神力治疗他也享受不来。

    赵兰泽忽地笑了笑,笑容简直比雪原的日光还要耀眼,若泽愣了愣,就听见下方一道怒吼:“若泽!在半空中发呆疯了吗!”

    高阶异□□给诺艾尔和夏玄两个对精神力污染有抗性的虫,其他雌虫对付的都是低阶异兽,打地鼠似的压根打不完。

    真实密林中的高阶异兽与模拟赛中学院投放的并不是一个量级,更像是与高阶三级异兽相对抗。

    夏玄有些吃力挥开异兽羽翼扇动发出的沉重风刃,踩着另一只风刃跃到异兽头顶上。

    这只高阶四级异兽生了两对羽翼,全身纯白色,唯有一双眼睛血红。四肢雪白的蹄子生长利爪,在雪原上留下深深刻痕。

    它露出獠牙,精神力场包裹住夏玄,羽翼挥动的风刃裹挟精神力攻击到达夏玄面前。

    黑发雌虫一时不察,瓷白的脸浮现一道极长的伤痕,眼角自下巴,险些就要划伤一只松石绿的眼瞳。

    他抬手粗暴地抹去血迹,眼里闪烁着兴奋野性的光,像是要将异兽吞食干净。

    贝拉伦的揍没白挨,夏玄的战斗更加灵活机动,结合了野路子与学院派,搏击技巧炉火纯青,不再像以往单方面被异兽碾压,最后拼死抵抗。

    他不需要绝境发狂也能和密林之中的高阶四级异兽打得有来有回。

    异兽的精神力污染更不必说,他能从一只货真价实的高阶一级异兽的精神力污染中逃出来,高阶四级的并不算困难。

    几十分钟后,宁丹臣端着一杯水,在光屏之中见到了夏玄将羽翼异兽翅膀撕裂的胜利场面。

    战斗姿态极其狂野粗暴。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有异兽可以死的那么惨。

    高阶异兽的尸体也是宝贵资源,夏玄倒也没有真将异兽肢解了,稍微留了具全尸,方便赛事工作虫来回收。

    相较于他,诺艾尔并不是很轻松。

    那是只纯白色犀角兽,力大无穷,诺艾尔次次被顶撞至死角,实在不好动手。余光瞟见夏玄已解决羽翼异兽,便大喊道:“夏玄!”

    夏玄疾行到诺艾尔身边,手中光刀变换形态,在诺艾尔控制住异兽时,听从宁丹臣告知的位置,以诡异刁钻的角度将光刀狠狠扎进了犀角兽长角与嘴巴中央的位置。

    最后补上一道精神力攻击,确保死的干净利落。

    一场战斗下来,夏玄身上除了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作战制服有划破的地方外,几乎没受什么伤。诺艾尔则是留下一身淤青,跌坐在树边。

    夏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身后的低阶异兽群也已全部解决,队伍里除了若泽和赵兰泽,剩下的雌虫都像是泥地里滚了一圈。

    “你们?”夏玄扫视一圈,不太能理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被队友趁乱报复的赛尔斯咬牙切齿道:“有个混蛋被污染了,在那儿乱吼乱叫,给击杀异兽添加难度。如果不是他,哪会这么狼狈。”

    夏玄无语地看着他们,用脸嘲讽所有脏兮兮的雌虫。

    他说话毒,用脸嘲讽虫的时候也充满刻薄意味,宁丹臣没忍住笑出声,精神力连接也跟着一卡一卡,信号不好似的。

    现场安静下来,不约而同望天望地,不去看夏玄嘲讽的冷脸。

    宁丹臣笑够了,也想起来要安排他的队伍往哪去。他打开赛场积分表,场上还剩下三所军校。

    在契索对抗异兽的过程中,方位显示西南树上的堪密学院不知何时窜到了萨基纳学院所在地,帝国倒数第二的水平被一窝端了干净,一点积分都没留下,灰溜溜退出赛场。

    目前排名,契索在第三位,还是倒数,但砍杀异兽获得的积分和迪塔佩学院相差不大,再解决一只高阶四级异兽便能追上。

    比赛第一天,就有两所军事学院被淘汰。

    “场上只剩下三所,萨基纳,迪塔佩和契索,契索最后一名,与迪塔佩积分相差不大。”

    宁丹臣轻点光屏上另外两所军事学院的位置:“迪塔佩还在德内峡谷,萨基纳还在新普河猎鱼,和你们还有大段距离,暂且不必担心会和他们碰上。”

    游戏内刺目的日光逐渐暗淡,黑夜即将笼罩冈坦戈地密林,纯白的雪原被覆上浓稠的暗色。

    冰棱在冷风中摩擦敲击发出刺耳声响,像是亡魂哭啼。契索军事学院二十只虫在空旷的雪原中央抱团瑟瑟发抖。

    夏玄问道:“还剩四天……先暂且远离吧。”

    宁丹臣缩小整张赛场地图,所有的地形清清楚楚标注,与夏玄那赛事负责虫分发的地图不同,游戏系统出品的上方还标注了几所学院的状态。

    迪塔佩仍旧在苦战之中。

    这是被什么困住困了一整天?宁丹臣不解地看向德内峡谷,并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把迪塔佩的军校生围困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学院训练已经让他充分意识到赛场上任何一个变动都是致命的,德内峡谷围困迪塔佩学院的异兽或者某种事物,也有可能反过来围困契索。

    他决定给夏玄安排好扎营地点后就去德内峡谷查看情况。

    “天色不早,要尽快找到地方扎营,夜间冈坦戈地密林危险系数升高,你们的作战会比白天更加困难。”宁丹臣拨弄地图,圈定他们所在的范围之后,比照地形选了合适的地方。

    夏玄盯着光屏上宁丹臣圈出的位置,和诺艾尔说了一声,得到同意后整支队伍一同向既定扎营点走去。

    装备包中不像学院训练给的简陋,帐篷一支队伍有六个,到达扎营点后身强力壮的雌虫们以极快的速度搭好帐篷,赵兰泽一个雄虫住在最中间的帐篷,周边被雌虫们保护起来。

    雄虫的特殊性是一个原因,赵兰泽在积分评判标准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是裁判一员。

    好在他性格好,身为雄虫也不娇气,和队伍的雌虫们都相处的很好,不会在生活细节上挑刺,也不会在战斗中妨碍队员,反而认真履行治疗责任。

    契索军事学院的雌虫军校生们都相信队伍能从他身上拿到高分。

    不过宁丹臣也不会让他打得出低分就是了。

    扎营地选在地势较高的背风处,周边三面环林。水源对虫族而言并不是很重要,密林之中的水源不要轻易饮用,进赛场前负责老师都已经点明。

    误饮怕是要丢命。

    赛尔斯先钻进帐篷,屁股一沾地就和炮仗似的窜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冷!”

    他们今天一天都在异兽对抗,全身因运动发烫,脚上军靴又是加厚版,完全感觉不到雪原的冷意。

    现下身体机能恢复正常状态,没调节好制服的温度,直接坐下去会感到冷是正常。

    夏玄蹲下用手摸了把雪,精神力缓慢飘出一小缕感知空气,沉声道:“夜间气温降低。”

    冈坦戈地密林白日冷,夜间只会更冷,宁丹臣注意到光屏左上角标注的环境指标,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十五度了,再过几个小时进入深夜只会更低。

    “轮流守夜,四只虫一族组,两小时换一次,最后一组三个。”诺艾尔迅速定下守夜的安排,并将时间告知给需要守夜的雌虫。

    赵兰泽只要负责休息。

    他的武力值守夜,诺艾尔怕他自己把自己守没了。

    于是当他望见赵兰泽跃跃欲试的眼神时,沉默且坚定地撇过了头。

    夏玄负责后半夜,先进了帐篷。当他躺下后,后背接触的不是冰冷,而是适宜的暖意。

    “我动用了一点小道具,快睡吧。”宁丹臣道。

    本来提高帐篷温度不在游戏助手的许可范围内,事实上它允许宁丹臣对异兽和其他参赛选手动用手指戳弄大法已经是最大权限了,却没想到宁丹臣手里还有个更改后台数据的功能。

    这个功能无法被禁止,游戏助手就眼睁睁看着宁丹臣用作弊代码给夏玄提供温馨舒适绝对良好的比赛环境。

    不能帮忙打架,那总能送吃送喝照顾考生了。

    宁丹臣的逻辑一向如此,还要摆出一副“退而求其次,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态度来,把游戏助手一只机械虫气到高血压。

    他替夏玄将被子掖好,声线低缓温和:“还需要睡前故事吗?”

    夏玄白天听过一个,现下实在没有任何需求:“已经听过了。而且,”他顿了顿,有些羞耻,“我今年十八了。”

    意思是自己已经是虫族里的成年雌虫,不需要睡前童话来哄睡了。

    宁丹臣摸了摸下巴:“你十八岁……比我小三岁,那还是小。”

    放现实里,读书迟一点,还在读高三。

    不过游戏里也没什么区别,还是学生,尽管军校生已经与普通学院学生泾渭分明。

    “二十一……”夏玄小声念出宁丹臣的年龄,有些惊讶。

    他之前猜测宁丹臣至少二十五岁以上,只是长得年轻了点。

    宁丹臣眯起眼,对夏玄隐含的惊讶问道:“夏小玄,你之前觉得我多大了?”

    夏玄乖巧地向他道了声“晚安”,迅速闭上了眼睛,假装无事发生。

    宁丹臣无奈摇摇头,对夏玄少见的逃避行为感到有些好笑。

    诺艾尔轻手轻脚掀开帐篷帘,一踏进来就察觉到里面与其他帐篷并不同的地方,压低声疑惑道:“这里怎么比他们的要暖和?”

    夏玄在装睡,不方便回答他的问题,就让他一个虫纳闷到入睡。

    后半夜,夏玄和诺艾尔帐篷里另外两个雌虫起来换班守夜。

    深夜的寒风果然与白日不同。

    白日里是千刀万剐,深夜已经是千刀万剐的升级版,夏玄刚踏出帐篷,就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吹飞。

    狂风夹杂硕大坚硬的雪子砸向天地,传来幽怨的哀鸣与凄厉的嚎叫。

    利贝星的天空只有深黑色,一点亮光都看不见,如今又有风雪,连夜色都看不真切了。

    诺艾尔打了个哈欠,灌了满嘴的风雪,整只虫彻底清醒,再也不敢随意张开嘴了。

    “那边是什么东西?”夏玄呼出一口白气,眼神却精准捕捉到不远处树林中晃动的身影,松石绿的眼瞳像是野兽捕猎。

    诺艾尔的懒散一扫而空,正色道:“我们不能离开营地,只要它不轻举妄动。”

    他参加过联合训练,知道赛场中会有东西专门引诱参赛学生,只要军校生落单,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次又在真实的密林之中,风险系数大,诺艾尔不会冒险。

    直觉告诉夏玄那个东西绝对危险,是需要处理的存在。堪称天赋的直觉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他这次也信任自己的直觉。

    “那东西,要处理。”夏玄神情肃穆,声音很冷。诺艾尔看了他一眼,摁住了他的肩膀,慢慢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温和的拒绝。

    夏玄倒不是无比固执,固执到死也拉不回的虫,他收回视线,选择相信有参赛经验的队长。

    在精神识海中去开始召唤宁丹臣。

    他和宁丹臣的连接是宁丹臣单方面的行为,通常他是找不到宁丹臣的,只能被动接受宁丹臣的联系。

    但也有极少的时候可以连接宁丹臣的精神识海,以他来发起“通话”。

    他入眠后宁丹臣就下线了,可怜的二十一岁男大学生还在熬夜处理家里公司的文件,从摸鱼大王硬生生变成可怜社畜。

    他的脑子里都是表格和数据,自然接不到夏玄的精神力连接。

    连接失败三次后,夏玄默默就停止了继续连接,猜测宁丹臣有要事在身。

    或者是他的连接并没有到能直接联系宁丹臣的程度。

    黑发雌虫站在帐篷旁,风雪在他身上打着旋,坚硬的雪子落在他肩上就成了柔软的雪花,半点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他抬起手,接起了一捧雪,就像是提前迎来冬天。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六一!写个宁哥和小夏的小番外,放作话里!

    第75章 雪仗

    昏暗的卧室内, 一只手从被褥中伸出四处摸索,终于在地上摸到了凄惨尖叫的手机,将闹钟关掉后, 年轻男人顶着杂乱无序的黑发打了个哈欠。

    宁丹臣还没彻底清醒, 眼睛都睁不开, 一张脸明晃晃写着呆滞困意。

    他昨晚处理文件作业到凌晨,今天又是早八, 几乎花了所有力气才让自己从魔幻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自从玩游戏以来,宁丹臣的梦境就时常发生变化, 全是诡异的剧情和人物形象。中间有段时间恢复正常, 后来就没怎么做过梦。

    昨晚熬夜迟睡,邪祟又入体, 净让他看些精神污染的东西。

    宁丹臣抓了把头发,本就和鸡窝似的脑袋愈加凌乱,总觉得自己应该去把连慕青打一顿。

    预言像根刺, 莫名其妙在某些时刻出现扎他一下, 逼迫他去琢磨每一个字背后的含义, 不愿想, 不愿听, 都要强行把脑袋撬开, 所有的话语海潮般彻底淹没他。

    他醒了会儿觉, 闭眼将脑子里没必要的东西清理打包丢进回收站眼不见为净。

    思绪清理之后他下床洗漱去上课, 刷牙时打开光屏看游戏情况。

    契索军事学院夜间并没有遇到古怪现象,所有成员在密林之中有了场好眠。此刻面对异兽精神头都很足。

    不过遇上的全是低阶异兽群, 高阶异兽一只都没有。

    宁丹臣看了一圈, 在夏玄往日冰冷的面容上观察到一点不对劲。

    读懂夏玄的表情含义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难事, 甚至轻松简单。他戳了戳夏玄的脸, 精神力连接上夏玄的识海:“发生什么事了?”

    夏玄手里的光刀像是活了,和他融为一体,削掉异兽的一只利爪。鲜血飞溅,甫一接触就冻成了鲜红的冰棱,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异兽尖叫着躲开,被他用精神力彻底钉死在树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昨晚在营地的树林里看见一个古怪的影子。”

    “像是活物,但分辨不出来是异兽还是虫,或者只是单纯的被风吹动的死物。”

    宁丹臣听完他说的话漱了个口,游戏助手已经很上道将昨晚的场景回溯放到了正中央。

    他边换衣服边看昨夜营地的录像。夏玄从帐篷中走出后,他口中的古怪身影就一直朝着他不曾动过。

    等夏玄察觉到不对劲之处,似乎是注意到有东西在观察他,他转过了头,视线落到那片树林之中,那个古怪身影才动起来往树林深处跑。

    黑发雌虫打探的动作与念头被诺艾尔阻拦,古怪身影跑到半路,没发现夏玄跟在身后,逃亡的动作都慢了半分。

    之后它跳进了一旁的雪白丛林之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的确有东西,是活物,不是死物。”宁丹臣皱着眉看录像,抬起手重新拖回进度条。

    夏玄一脚踹开一只低阶犀角兽,翻身骑到另一只偷袭他的异兽背上,沉声问:“那东西在刻意引诱我,诺艾尔说的没错,密林之中果然有东西。”

    “只不过会是谁派出来的?”

    宁丹臣换好鞋,手里拿着课本和平板往学校走。他和夏玄的交流全部在精神识海中进行,倒不会出现他在大街上自言自语的诡异情况。

    “暂且不清楚。有可能是密林自带,也有可能是赛事主办方投放的。”他说,“祢虹计划有变,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你动手,那玩意儿的来源不会是他。”

    宁丹臣关掉光屏,盯着前方红绿灯,从红灯跳到绿灯,醒目的光像是某种信号,他走过斑马线后才继续对夏玄说:“没去追是对的。总觉得它很邪门。”

    他的录像看的并不真切,等到教室才能更进一步观察,确认昨晚一直盯着夏玄的是什么东西。

    夏玄砍杀低阶异兽和切西瓜似的,听宁丹臣说话的间隙已经砍死三四只。

    他的利爪和光刀瞧着比其他虫要更加好使,难处理的异兽外壳都能轻松切除。

    “直觉告诉我,我要处理掉那东西。”他将光刀收好,闪到一边给赛尔斯腾出空间。

    赛尔斯打架一向大开大合,不给他足够的空间,能把队友一起拖下水。

    夏玄的骨翅大张,脚尖轻点地,向上一跃跳到了树上。

    “我今晚陪你把——”宁丹臣还未说完话,身后就猛地传来爆炸巨响,热浪扑上他的背,如同朝他大张嘴露出獠牙的猛兽。

    他转过身,脸上还有与夏玄聊天时未消退的轻松。在看清发生什么后,那点轻松被冷肃逐渐取代。

    马路中央是一辆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汽车,完全被大火包围。周边没有接近的路人和靠近的车辆。

    这辆燃烧的汽车像是凭空出现,孤零零地燃烧。

    宁丹臣环视四周,地面没有车辙,一旁路人的反应也是茫然,萦绕心头的古怪让他意识到这辆车可能真的是凭空出现,像是被什么人丢了下来一样。

    “这车从哪儿冒出来的?”

    “感觉不像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啊……这也没有其它路口……”

    宁丹臣突然停下说话自然引起夏玄的注意,黑发雌虫坐在树上顺手用精神力处理掉一只接近若泽和赵兰泽的蛇形异兽,担心道:“宁丹臣,你那里发生了什么?”

    “一场小爆炸,不用担心。”宁丹臣说,往前走了几步,将距离控制在能模糊看清驾驶位的范围。

    橙红的火光伴随深灰色的浓烟中,他看见一只手贴上玻璃窗,最后是一张全是血的脸。

    寒意像是从脚跟疾行,在瞬息间爬到了天灵盖。他整个人仿佛被丢进冰冷的湖水里,腿上还绑着石块,连上游都显得无力痛苦。

    身侧人声鼎沸,不远处警笛鸣响,消防车紧跟而来,现场被迅速控制,宁丹臣也看不清那辆车与驾驶位上的驾驶员。

    他攥紧课本和平板,转身离开往学校走去。

    夏玄还在问他是否安全,但他的心思彻底混乱,回答夏玄时都显出几分不清楚。

    为什么那辆燃烧的车中,驾驶位坐的人是他自己?

    宁丹臣其实已经习惯在不同场合看见自己的死状或者尸体,玩游戏以来他见得够多了,连害怕这种情绪都约等于没有。

    方才看清楚驾驶位上的他自己后,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再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不会觉得恐惧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能准确判断出看见的东西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对劣质仿制品感到害怕,说出去都要被周若明和孟采宜嘲笑到死。

    但对那辆车里的自己,他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那的确是他本人。

    而不是谁制造出来的幻境。

    他在这个时空,见证了某个时间节点死亡的他自己。

    就像是在那个瞬间,两个不同时空的他忽然命运相交汇,让他提前知道了支线的结局。

    机械音在嘈杂的街头响起,宁丹臣听见游戏助手冷酷的声音,毫不留情宣告他的猜测成立。

    那辆车的确是凭空出现的。

    到达教室上课铃正好响起,游戏内,契索军事学院也解决了所有异兽,正对着地图确定接下来的行进方向。

    夏玄还在担忧宁丹臣突然的沉默,因此又将自己往上挪了点距离,几乎是浮在树冠之上,蓝紫色的骨翅展开维持住他的身形。

    他眺望远方,雪原与天际相接壤,两处皆白,天地似乎完全融为一体,重新回到天地混沌之始。

    “宁丹臣,你还好吗?”夏玄问。好半会儿,宁丹臣才从诡异的直觉中完全回神,翻开课本平静回复他:“没事,刚刚遇到幻境了。”

    夏玄神色一凛,回想起之前在石斑山林和他一同经历的幻境,语气有些急促:“真的没事?”

    他听不出宁丹臣的语气变化,和他说话时宁丹臣的情绪伪装一向很到位,几乎没有破绽可言。

    宁丹臣揉了揉眉心,用四平八稳的语气安抚夏玄:“没有问题,不用担心。我不会隐瞒自己,幻境对我而言反倒起不了多少作用。”

    夏玄半信半疑,可继续追问也不会得到更详细真实的答案,只好保持沉默,僵硬地重新提起深夜的陌生黑影。

    早上的课程主要还是上周实训内容的汇报,宁丹臣挑了后排位置坐下,没准备听课。

    他打开光屏,重新将昨晚的录像调出来,当做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否则他的脑子里真的只剩下那辆燃烧的汽车与浑身是血的他自己。

    宁丹臣将录像倒带放大,将场景定格在陌生身影所处的范围,重新按下播放键。

    环境音他已经屏蔽掉,场景回溯就像在播放一部默片。

    霜雪积压的矮灌木丛略微晃了晃,枝叶罅隙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帐篷前守夜的夏玄,监视器般忠实记录一切。

    夏玄打探的视线落到它身上,它才反应过来需要动一下,于是抖动着身躯,往旁边挪动几寸。

    它挪动身形,也得以让宁丹臣看清它的全貌。

    大约有百千对足安在鳞片覆盖的躯体上,尾部是一道长长的勾针。

    如果单单是异兽,宁丹臣还能接受,但随着鳞片的延伸,起始部位连着一颗人头。

    他不清楚这玩意儿在虫族世界应该称作人头还是虫族的脑袋,后脑勺是森森白骨,头皮被撕开,只留了前半张脸的一半。

    正面挂着脸皮,漆黑的眼珠嵌在眼眶里,透出无机质的光。

    嘴巴被全部缝上,看得出来缝纫技术不佳,针线歪歪扭扭。几根黑色的头发零散贴在额头上,两根狰狞的触须下垂。

    宁丹臣闭上眼深呼吸几个来回才敢继续睁眼看——实在是太恶心,看不下去。

    录像还在继续播放,夏玄紧紧盯着怪物所在的树林,松石绿的眼瞳似乎有些松动,腿刚迈出去就被诺艾尔按住了肩膀。

    护卫队队长拦下了他,坚定拦住了他前行的动作。夏玄收回视线不再看那片树林。

    怪物的眼珠终于动了动,向上翻了一百八十度后跳回原位,深深望了夏玄一眼后蠕动全身,悄无声息往树林深处爬行,在雪地里蜿蜒出极长的深痕。

    暴雪一夜后,这些痕迹在天亮之际,再次被覆盖,什么都没留下来。

    场景回溯到此为止,光屏上只有静谧纯白的树林。

    “那怪物没有对你出手的意思,更像是监视。”宁丹臣低声说。怪物仅仅是盯着夏玄,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像是只为了将夏玄的情况记录。

    夏玄仍在眺望远处混沌的边际线,滚滚浓雾急遽升腾,他从树冠一跃而下,迅速道:“监视我?”

    “对,监视。”宁丹臣缩小场景,在离夏玄几十公里外的地方看见了升腾的浓雾。

    浓白色裹挟风雪笼罩了天地,如同魔神降世,怒号着撕裂所有景象,树林被层层剥离地面,在空中痛苦地旋转。

    连天色都暗了下去。

    宁丹臣愣了愣,游戏助手深红色的警告框突然跳了出来:【暴风雪侵袭,请注意防护!】

    “夏玄,暴风雪。”他冷声提醒,夏玄已经往队伍里狂奔:“看见了。”

    他们不再交谈,将注意力全部转向那行动速度极快的白色浓雾。

    “快找地方躲起来!”诺艾尔大吼道,“暴风雪来了!”

    密林内的暴风雪在旷野升腾起,短时间内席卷了整个赛场,赛尔斯在狂风中咆哮:“不是说比赛期间没有暴风雪吗?!”

    “密林的天气谁说的准!”

    “那帮负责老师把我们当傻子玩呢!”

    契索军事学院的军校生们兵荒马乱找躲藏地点,无奈周边只有一小片树林。

    如果他们还停在昨天的扎营地内,躲藏并不困难,如今却是堪堪接近平原,找不到合适的藏身地。

    夏玄转过头预估距离,猛烈的风雪吞食了他的吼声,所有的提示音都被淹没了。

    二十个军校生索性牵手抱团迅速躲进树林内,祈祷能躲开这场暴风雪,下一刻却被一阵强风打包送进了雪洞之内。

    上一秒还在树林的军校生们,下一秒面面相觑全都在发愣。

    有虫傻乎乎地问了句:“神明看不下去了?”

    不然怎么会帮他们死里逃生?

    若泽看了看夏玄,冲黑发雌虫眨眨眼。后者只回敬一个冷淡的眼神,表示他想得没问题。

    夏玄靠在雪洞的出口处,精神力屏障开启,挡住往雪洞内灌的大雪。

    虫生安全得到保证后他才继续和宁丹臣讨论监视。

    宁丹臣抬眼看看讲台黑板,还有两组要汇报,并不用担心其他状况。

    他在平板上写下监视二字,触控电容笔的笔尖在钢化膜上点了点:“有虫在监视你,引诱可能也有这个意思,查看你的身体状况。”

    “如果是为了选拔不会只关注我一个,我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地方。”

    夏玄双手环胸,加大精神力的输出,加固屏障,将所有的狂风暴雪彻底拦死。

    信息不对等让宁丹臣很难掌控全部情况,夏初的身世谜团使得夏玄也成了一个谜,这让他们处于被动位置,无法主动应对祢虹的谋划。

    只能临时见招拆招。

    “目前能知道的,你雌父和圣殿阿斯纳亚有关,很有可能是当年的实验成员之一。剩下的全是模糊的信息,没办法用来推断。”宁丹臣说。

    夏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像是在说一个不可外传的秘密:“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在整理记忆的时候,我总感觉我忘记了什么东西,在精神识海的最深处,我打不开那道锁。”

    “我感觉……那道锁的气息很不一样,没有雌父的味道。”他说。

    他的精神识海最深处的记忆被上了“锁”,而那道锁背后的记忆可能与夏初有关,但上锁方式却全然不同之前一开始的禁锢。

    “还有第二个虫对你的记忆做了手脚。”宁丹臣道,“你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被重重封印住记忆。”

    距夏玄所说,他的记忆是在十岁那年出现问题的,一个十岁的虫崽,到底接触到了什么,才会被封印了所有与雌父相关的记忆,茫然地成长到十八岁呢?

    “这说不通……如果你是因为接触某些极为机密的东西被封印了记忆,那应该有虫在不停监视你,确保你一直处于记忆丢失状态。”宁丹臣皱了皱眉,突然发现异样。

    他放下触控笔对夏玄说:“可你记忆觉醒的时候,并没有监视你的存在。”

    刚开始进行游戏时,宁丹臣不会注意到有没有虫在监视夏玄,那时的情况无从得知。

    但石斑山林内夏玄觉醒过后结束学院训练,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力量在监视。

    游戏助手能够提供佐证,夏玄并没有受到关注。

    但现在夏玄再次被“监视”了。

    如果监视的推论成立,许久未出现的监视者再次出现,说明夏玄的情况被告知给了当年封印他记忆的虫。

    对方要确保夏玄仍旧处在不知情的安全范围内。

    “‘他’要保证你想不起来,却不好杀了你。”保证秘密不被说出去的最佳方式还是灭口,直接让知情者从世界上消失,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夏玄当年还是个十岁的虫崽,后续工作处理就更简单了,在十九区贫民窟里,死了一个虫崽都不会引起水花,因病逝世,溺水,营养液缺失……太多借口了。

    宁丹臣说:“他不能杀了你,只能选择封印记忆这种有风险的方法。看来有虫在保护你。”

    夏玄靠着雪壁,冰雪蕴藏的冷气传入大脑,连思绪都要冻僵。他闭着眼小声说:“决赛之后,就全部知道了。”

    祢虹费尽心思改变赛制,就是为了让夏玄前往首都星,去解开他自己的身世之谜。

    下课铃响了,暴风雪仍未停歇。宁丹臣拿起课本和平板往教室外走,看了眼光屏左上角:“今天你们估计要在这个雪洞里度过了。”

    暴风雪今天之内是停不了了。

    好在萨基纳与迪塔佩两所学院也受到暴风雪的影响,暂且动不了身,积分没有任何变化。

    目前契索排在第二位。

    从宁丹臣那儿得知暴风雪今天停不了的夏玄对诺艾尔道:“比赛只能明天再继续,今天没办法出去击杀异兽。”

    诺艾尔忧虑地看向洞外模糊的景象,无奈点了点头。

    雪洞内军校生们的叹息此起彼伏,被围困不是件令虫愉快的事。

    尤其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缩在冰冷的雪洞内,没有光脑星网来娱乐,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发呆。

    不过沉默的场面没有维持太久,一个雪球打破了雪洞内的寂静。

    赛尔斯攥了个雪团,假装手滑砸到了楚瑛身上,演技矫情又拙劣,不忍直视。

    楚瑛被他拉着擦眼泪鼻涕的仇还没报,直接滚了个大雪球朝赛尔斯脸上重重一砸,直接把他砸成雪虫。

    他俩先起头,雪洞内一场简陋的打雪仗大赛正式拉开帷幕。

    一群身强力壮的雌虫打起雪仗来不是一般场面,雪洞内雪球乱飞,怒喝骂街此起彼伏,方才的叹息是一声都听不见了。

    夏玄不跟他们闹,往洞口挪了挪,安安静静在精神识海里和宁丹臣聊天,没曾想被一个雪球砸了满头。

    “噗。”宁丹臣完全没有忍住,看着黑发雌虫头顶滑落的雪,笑得极其猖狂。

    黑发雌虫抬起头,松石绿眼珠在眼眶内转了一圈,阴森森盯着所有装作没事的军校生,冰冷的视线一圈扫视,极具威压的眼神压迫所有虫。

    直到若泽顶着满头雪,指了指赛尔斯。

    夏玄的加入让这场打雪仗到了本不该有的高度。

    直接从玩闹升级到真正的大战。

    先不提他做的雪球,几乎有半个虫那么大,砸中之后就倒地不起,根本不是一般虫能承受的攻击。

    他身后还有个宁丹臣。

    宁某人捏雪球都比其他虫快,虫还没捏好,他已经扔了出去,还和土匪一样抢别的虫捏好的雪球递给夏玄。

    到最后这场不公平的打雪仗,夏玄和他直接碾压了所有虫,赢得冠军,强行镇压了所有军校生。

    挨过打之后所有虫都不闹腾了,安安分分待在原地休息,没有虫敢招惹夏玄了。

    连赛尔斯这个惹祸精都选择了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乖乖复习精神力攻击的方法,以便之后的比赛能使用更加有攻击性的精神力。

    夏玄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洞口。

    雪洞外已经被积雪全部覆盖,仍旧能听见狂风怒号,而纯白之后是彻底的黑暗。

    暴风雪仍旧未停歇。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宝贝们!祝你们天天开心!

    写了个宁哥和小夏的小番外~

    今天六一,宁丹臣特意早下班,亲自去取昨天定下的蛋糕,带回家给夏玄。

    夏玄童年过得匮乏,宁丹臣便想着多补点给他,每年六一都不落,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对待,礼物全都不缺。

    他看了眼时间,夏玄应该还在萨斯翡珀宫开会,今天又是夏议会,半年的朝政议题重新拿出来梳理,和那帮枢密大臣有的吵,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下不了班。

    宁丹臣将蛋糕放到副驾上,驱车往家开,半路时天色大变,跨海大桥上,远处天际黑沉,暴雨倾盆而下,雨雾直接遮挡了所有视野。他打开雨刷,放缓行车速度,这才觉得安全不少。

    行驶几公里后,暴雨忽地停下,日头高照天光分明,宁丹臣看向车窗外全然陌生的景象懵了一瞬。

    舟杨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级的浮空城了?

    他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莫名其妙穿越到赫格拉斯帝国了。

    “奇怪……也没有和夏玄联通啊……”宁丹臣将车停靠在一边,提起蛋糕下车,尝试和夏玄进行精神力链接,识海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再次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才察觉出一点熟悉感。

    大概是未曾进行城市样貌整改的莱尔星。

    宁丹臣的脑子年轻时就好用,如今三十五也不妨碍他将游戏里的东西记得一清二楚,根据某些显眼略带熟悉感的建筑就推测出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

    莱尔星十九区,夏玄当年和夏初一起生活的地方,就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

    宁丹臣再次仔细环视四周,却听到不远处小巷中传来怒骂斥责声。他对小巷这地方有些敏感,听见声响就直接走过去,却看到几个年纪较大的雌虫崽正在欺压某个小白菜。

    小白菜抱头缩成一团,就是不敢还手。

    宁丹臣看不下去,站在巷子口释放出精神力,直接震慑了那群揍虫的雌虫。又踩进污水坑里,朝挨打的虫崽伸出手。

    “起来吧小朋友。”他说。

    身上一团脏,黑色蜷曲的头发也沾满了污水,挨打的虫崽颤抖着向他伸出手,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清透明亮的松石绿眼瞳怯生生望向他。

    那张脸实在熟悉。

    宁丹臣一惊,他老婆这时候才多大?

    他牵起小夏玄,走出巷子。上下看了眼小虫崽,基本能断定这个时候夏初刚去世没多久。

    “家在哪里?”他单膝跪地,握着小夏玄的手柔声问。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包湿巾,动作细致温柔地替小夏玄擦掉脏污与血迹,小孩瓷白的脸总算露出来,乱七八糟的黑发也擦干净了。

    小夏玄刚脱离雌父的保护没多久,尚且没学会防备与坚韧,胆怯地用尚且稚嫩的语气对他说:“没有家。”

    夏初去世后,父子俩原先租住的房子就被收回了,小夏玄无家可归,目前是个流浪儿。

    “那怎么办,你要不要和我走?”宁丹臣问道,轻轻摸了摸小夏玄的头发,“吃不吃蛋糕?”他给夏玄买的蛋糕还在旁边,暂且先送给小朋友,大朋友的稍后用钞能力补一个。

    小夏玄的眼神已经落在一旁的蛋糕上,有些茫然地问道:“蛋糕……是什么?”

    十几分钟后,小虫崽穿着全新的衣服坐在餐桌前,生疏地用叉子吃蛋糕,吃一口看一眼宁丹臣,看的宁丹臣好笑:“都是你的,不和你抢。”

    这个时候的夏玄还没学会警惕与防备,可能有,但不多。在面对宁丹臣时露了点单薄的依赖。

    巧克力蛋糕的甜度对宁丹臣而言过腻,对夏玄却是正好。他撑着下巴看小孩认真吃东西,感慨夏玄真是从小到大口味都没变过,就喜欢甜得发腻的食物。

    小夏玄估计饿了几天,四寸的蛋糕切了四分之一块都吃不完。

    见他还要强塞的模样,宁丹臣抬手拦了拦,轻声说:“吃不下就不吃了,等会儿能吃再继续。”

    他是当了一回长腿叔叔,带着小孩四处转悠,左手提蛋糕,右手牵着小夏玄,逛压根没什么好看的虫族商场。

    宁丹臣只庆幸货币没有更改。夏玄十岁这会儿赫格拉斯帝国通用的货币还是星币,他游戏里攒下一堆根本没怎么用,正好拿过来花在小夏玄身上。

    小夏玄跟在他身后,看他买了一路,直到天色暗下,住进旅馆后他才有机会问宁丹臣是谁。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他拽住宁丹臣的西装外套,伶仃的手很是用力。

    宁丹臣正在用伪造的身份证明在光脑上给小夏玄买房子开账户,以便他离开后小虫崽有个地方住。

    听见小夏玄的问话,他略微思索后把虫崽抱到自己大腿上,说:“因为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能过的幸福一点。”

    他抱孩子的姿势实在熟练,哄孩子的话也说得顺溜。

    黑发的小雌虫看着宁丹臣干净的脖颈,在心里想,他肯定是个很好的雄虫父亲。

    “可我不认识你。”虫崽说。

    宁丹臣温柔地梳理小孩的头发,决定把夏初拿出来当借口 :“我和你雌父关系还不错。”

    岳父,关系当然不错。就算差也得说是不错,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想。

    小夏玄不知道想到哪里去,朝他眨了眨眼:“你是我的……雄父吗?”

    宁丹臣大吃一惊,花容失色,俊美的脸压根维持不住和蔼叔叔的形象。

    这谣造大发了!

    他立马否定了:“我和你雌父关系不好,我和你也没有血缘关系。”

    宁丹臣将有些失望的小夏玄放到床上,他自己则单膝跪地在小孩面前,握着他的手认真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会在十八岁那年遇到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聊男大学生,他会用不同的语气口吻呼喊你的名字,会为你勾勒一幅最美好的未来生活蓝图。

    他就像是一份惊喜从天而降,成为最爱你的人。

    宁丹臣二十一岁的时候就爱上了夏玄。

    “未来会有很多你爱的,和爱你的人与虫出现,”他看着小夏玄,认真地说,“所以要好好长大,去未来见他们。”

    “儿童节快乐,夏玄。”宁丹臣说。

    他陪着夏玄过了一夜,为小雌虫讲睡前童话,讲未来的可能。

    零点钟声响起,小夏玄熟睡时,宁丹臣离开了。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在家里,夏玄一身柔软的家居服坐在餐桌前,托着下巴看他,脸上还带了神秘的微笑。

    “我的蛋糕呢?”黑发雌虫问道。

    宁丹臣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八成也经历一场奇妙境遇,于是笑着说:“送给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了。”

    夏玄了然似的点点头,忽地说道:“你小时候好有意思。”

    宁丹臣的笑容凝固了,他了解自己,已经能猜到自己会说什么蠢话了,当即抬手拦住夏玄:“不要说——”

    已经晚了,夏玄说了出来:“哪有人一上来就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

    宁丹臣捂住了脸,听见夏玄的笑声后他恶狠狠地说:“那你嫁不嫁?”

    夏玄脸上的笑意压根没退,朝他晃了晃手上的戒指。

    第76章 岩壁

    暴风雪直至第三日才停歇, 二十名军校生窝在雪洞里窝了一夜,赛尔斯和几个雌虫甚至开始做雕塑。

    哀嚎风声停止后,雪洞内多出了十几个扭曲的冰雪雕塑作品。

    仿佛古时诡秘的祭拜现场, 赛尔斯等虫全都是祭品。

    “雪停了。”夏玄收回精神力屏障, 抿了抿干涩的唇。宁丹臣见他脸色有些白, 偷偷摸摸塞了块巧克力和牛奶放他手里。

    他投喂的动作自然流畅,还是在其他虫的视觉盲区, 夏玄愣了愣,乖乖把巧克力吃了。

    牛奶宁丹臣换了包装, 伪装成一支营养液, 给夏玄开小灶很是贴心。

    干涩的唇总算不粘连,没再让夏玄本就匮乏的语言系统雪上加霜, 说话都方便不少。

    雪洞外,积雪堆出的厚度将近一米,出入都困难。

    夏玄抬手示意身后的军校生停下脚步, 精神力攻击强行轰开出口。漫天白雪间, 他跳出洞口, 整个冈坦戈地密林已经完全变成了雪国。

    “雪层变厚, 气温又降低了。”夏玄轻轻呼吸, 冷气顺着呼吸道进入肺部, 整个肺像是被冻住了, 连呼吸都凝滞压抑。

    宁丹臣看了眼左上角的气温标识, 接近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这群雌虫能撑得住全靠变态的身体素质。

    最后一个出雪洞的是赵兰泽, 一张清秀的脸惨白, 身上带着的制暖仪也扛不住不断下跌的气温, 更别提虫族本身就不耐寒。

    作战制服有调节温度的功能, 那点暖意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杯水车薪。

    宁丹臣对夏玄轻声说:“所有的异兽都因为昨天那场暴风雪消失,大概全部躲起来了。今日靠斩杀异兽获取积分会有点难度。”

    他移动地图,契索军事学院的位置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坐标离原先的躲藏地点移动了十几公里,距离迪塔佩军事学院不过二十公里。

    “密林还会发生移动?”他低声喃喃,游戏助手回答道:“冈坦戈地密林有特殊状况,暴风雪来临时部分地区会出现移动。”

    夏玄站在风雪之中,精神力缓缓铺散开来,方圆五公里都进入他的查探范围。

    他方才吃了块巧克力,身体得到糖分补充,查探四周时的脸色也没有先前在雪洞里那般苍白。

    精神力范围之内毫无异动,一只异兽活动的踪迹都没有。

    夏玄收回精神力,对宁丹臣道:“密林会发生移动,异兽又不出现,直接去找迪塔佩让他们出局?”

    接下来一段时间暴风雪不会再出现,但寒潮会到来。比赛算上今日只剩下三天,气温跳水一般降低对虫族军校生而言不是好事。

    别说砍杀异兽,生存都成困难。而密林出口只有选择弃权或是比赛结束才会开启,契索军事学院现在的最佳选择还是将剩余两所军校踢出局,缩短比赛时间。

    而不是在密林之中硬撑存活时间。

    “指位针,西南四十度的方向,直行大概二十公里,到达德内峡谷。”宁丹臣道,“迪塔佩被围困在峡谷之中,里面估计有什么东西难处理,你要小心。”

    夏玄应了声,和诺艾尔带着契索其他军校生用半虫化的形态往德内峡谷奔去。

    虫族的虫化阶段会消耗大量能量与体力,长途奔袭并不适合虫化。

    好在前往德内峡谷的距离并不长,再加上风雪天气恶劣,早日到达更合适。

    全力飞行耗费时间短,几十分钟后,夏玄收拢骨翅停在峡谷入口,险些被扑面而来的风吹个仰倒,还是宁丹臣往他身后撑了一把。

    夏玄踩实雪地,军靴陷进半掌高度。他侧身站到岩壁之下,躲开呼啸而来的风刃:“这里不对劲。”

    德内峡谷由冰川与石壁共同构成,后者被白雪完全包围覆盖,一点岩石的颜色都没泄露出去。

    狂风如同怨灵穿梭在峡谷之间,擦过冰川与雪壁便是尖利刺耳的啸叫,像是要把耳膜捅穿。

    诺艾尔皱眉看向远处,对夏玄道:“有精神力波动的痕迹。我们到达前,峡谷内有虫或者异兽开启了精神力场。”

    严格意义上来讲,密林也属于异兽的范围之内,只是种类极为特殊,被当做区域对待。

    实际上和所有异兽相同,密林也拥有精神力,但数值常年稳定,监测仪的图示永远都是一整条直线,偶尔会出现小型的波动,但基本在正常范围之内。

    方才诺艾尔释放精神力感知,明显察觉到德内峡谷的精神力数值出现过较大波动,遗留的痕迹仍旧可以被检测到。

    “附近没有异兽活动的痕迹,我也没有感知到虫存活的气息。”夏玄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峡谷之间仰视,那一长条的景象如同一道锁链,切割束缚住所有东西。

    他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啸叫之中的异常声响。

    “往这边走。”他背紧装备包,对身后的军校生低喝道。

    异常声响来自冰川之上,夏玄双手化作利爪,扣在冰川上,一步步向上攀爬。

    目的地并不适合用骨翅飞上去,峡谷间的大风会将骨翅撕裂成两半。

    当他们在冰川上攀爬之际,宁丹臣已经下课回到公寓。

    他就早上两节课,上完就结束,并没有选择在学校里久待。

    光屏上游戏场景已经切换到迪塔佩学院的所在地,这帮军校生被围困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四处都是冰棱白雪。

    二十只虫的队伍,还全都是战斗力极强的雌虫,比赛开始第三天,能动弹的只剩下三个。

    剩余无法动的十七名军校生全都被某种古怪仪式封印,化成了一座冰雕。冰面背后表情狰狞痛苦,眼神还流露出惊恐。

    能动弹的军校生全是B级,如今面对同伴惨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抱团缩在山洞深处,全身打着抖。

    还有个十指抓挠岩壁,口中神经质地念念有词,手上全是血,指甲盖掀起。

    宁丹臣看着他们灰白色的脸,不发一言。

    游戏助手说道:“他们的精神识海全都碎了。”

    破碎无法修复的精神识海会严重影响神经,宁丹臣盯着那个不断抓挠岩壁的军校生,冷冷说:“还有精神污染。”

    精神识海破碎加上精神污染,才能解释存活军校生的疯癫状态。

    他们没有按下弃权键被赛事负责老师接出赛场,说明当时的情况并不容许,又或者是他们固执不愿离开。

    宁丹臣放大山洞内场景,仔细观察三名存活的军校生。他打开迪塔佩学院参赛成员档案表,对照照片认虫。

    挠墙的是队长费利蒙。这名雌虫手腕上的计分器全是血迹,指痕凌乱交错,触目惊心。

    “看来他们是被迫留在这里。”

    迪塔佩的军校生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弃权键按下无数次都没能得到回应,之后又遇到精神污染,对着同伴的尸体,疯了再正常不过。

    游戏场景回溯只针对夏玄视角,养成对象不在的区域发生了什么宁丹臣无法知晓。

    面对精神失常的三名迪塔佩军校生,他也只能倒推猜测当时的情况。

    迪塔佩比赛第一日就进入了德内峡谷,之后位置就再也没有变动过。

    看山洞内的痕迹,契索军事学院在躲避暴风雪时,他们已经被围困在山洞内,那十七名军校生大概早已死亡化作冰雕。

    这种程度的攻击力与精神污染,只会是高阶一级异兽。但为什么不将军校生吞食,反而把他们留在山洞之内?

    宁丹臣看着费利蒙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用鲜血淋漓的十指在霜雪覆盖的岩壁上留下刻痕。

    那些刻痕越来越多,某个图腾似乎慢慢浮现,凌乱的线条中透着无法言说的诡异。费利蒙的眼中满是痴迷与疯狂,他继续将血涂抹在雪上,就像是一场献祭。

    宁丹臣皱了皱眉,缓缓缩小游戏场景,岩壁上的刻痕在缩小画面之后呈现整体,外形与轮廓,都是他见过多次的纹样。

    只不过这次稍有不同。

    那是一只翅翼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血肉模糊的蝴蝶。下方杂乱无序的血痕线条,就像是燃烧的焰火。

    这是一场针对蝴蝶的火刑,十字架上的蝴蝶是祭品。

    宁丹臣仿佛能从燃烧的火焰之中听见蝴蝶翅翼颤动的声响,精神识海感知到火刑中它的悲鸣与绝望。

    费利蒙刻下的图腾有某种神秘的效果,让他的精神识海都产生了影响。

    明明他和这幅图腾隔了一个次元,手机屏幕阻碍着,他却像是亲临现场,踏进了蝴蝶的行刑场。

    山洞口出现异样,一侧的冰川外沿动了动,黑色的利爪卡住边缘,用力扎入坚冰,精壮的手臂从冰川下方现身,作战制服修饰了用力绷紧的肌肉线条。

    夏玄向上一跃,大踏步走进了山洞之中。

    见到迪塔佩军校生冰雕时,他面无表情的脸呆了呆,松石绿眼瞳中显出几分怔愣。

    宁丹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的精神识海中说道:“冰雕里的全死了,活着的三个精神识海破碎,又接收到精神污染,已经疯了。”

    “在峡谷入口处诺艾尔探测到大幅度的精神力波动,会是造成他们精神失常的异兽吗?”夏玄问道。

    军靴踩上地面沙沙作响,夏玄放慢脚步,慢慢靠近尚且还活着的三名军校生,最后停留在费利蒙的身后。

    黑发雌虫抬起头,眉间微蹙,望向岩壁上混乱的血痕:“他画了什么东西?”

    “初步判断是高阶一级异兽。不知道军区在做什么,给你们划定的范围居然还有高阶一级异兽。”宁丹臣沉声道。

    他稍微遮了遮夏玄的视线,继续说:“他画的东西有古怪,不要长久盯着,会影响神志。”

    夏玄低低应了声,乖乖转过身不去看费利蒙和满是血痕的岩壁。宁丹臣便转述给他:“一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蝴蝶,正在遭受火刑。”

    “又是蝴蝶……”夏玄轻声道。

    到现在为止,所有经历过的古怪事件总会与蝴蝶的图腾产生联系。

    赫格拉斯帝国蝶属公民数量繁多,但他们所见过的蝴蝶翅翼,外形轮廓更贴近夏玄的种属。

    简直就像是一个诅咒,来自祢虹的恶意预言。

    “你们家要是没点家传秘密,三岁小孩都不信。”宁丹臣对谜题很好奇,但光给谜题不给线索答案,只会让人平添心烦。

    先前还有些许不确定,当蝴蝶图腾出现时,他就清楚迪塔佩军校生的惨状是祢虹的手笔。

    契索其他军校生终于到达,一个个从冰川峭壁上翻进山洞,看清内部后第一反应通通是惊吓。

    “这冰雕比我们做的可更吓虫。”赛尔斯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楚瑛身后缩,被楚瑛单手拎了出去,直面迪塔佩军校生被封在冰雕内狰狞痛苦的表情。

    诺艾尔走到费利蒙身后,问夏玄:“这是什么情况?”

    夏玄拦下他要抬头看岩壁的动作,摇了摇头:“图腾有古怪,不要看。”

    “他们是因为精神污染,大概是高阶一级异兽。”他指了指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神无法聚焦的两名迪塔佩军校生,简明扼要说出迪塔佩出现如今惨状的原因。

    “赛场内为什么会有高阶一级异兽?”诺艾尔一愣,进赛场前负责老师已说过,赛区范围内不会有军校生无法应付的高阶一级异兽。

    为什么迪塔佩遇到了?

    “暂且不清楚。”夏玄攥住费利蒙的手腕,强行将他带离岩壁,手刀击在他后颈将虫打晕拖到一边,按下计分器上的弃权键。

    信号发送成功,迪塔佩出局。

    十七名已经死亡的军校生无法被救回,剩下的三名幸存者,契索的军校生决定在山洞里等待赛场负责老师到达,好心将他们送出去。

    只不过出去以后,他们也不会有成为军雌的机会,未来不出意外将在疗养院度过。

    看见迪塔佩结局的契索军校生们大都情绪有些失落,一时间连赛尔斯都不吭声了,开始沉默凿开冰雕,将已死亡的军校生尸体搬出来。

    夏玄朝若泽喊道:“若泽。”

    正护着赵兰泽的若泽听见呼唤,走到他身边一脸疑惑:“怎么了?”

    夏玄指指岩壁上费利蒙的血色刻画,低声道:“用你的眼镜拍个照。”他顿了会儿又继续说:“不要注视太久,精神识海会受影响。”

    若泽愣了愣,从善如流打开眼镜的摄像模式,迅速拍了张全貌后背过身面对岩壁:“那是什么东西?”

    夏玄轻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出去再说。

    若泽了然,却见夏玄神色一凛,扭过头凌厉地看向不远处:“谁在那?!”

    第77章 挑唆

    夏玄这一声实在严厉, 若泽和宁丹臣愣了愣,一同看向他视线所在处。

    他们进入山洞后注意力全都被迪塔佩的军校生吸引,尤其是山洞入口处立着的十七座沉默冰雕拦住了所有探究的心思。

    之后又忙着联系赛事负责老师将疯掉的三个迪塔佩军校生带出去, 以及记录费利蒙在岩壁上绘画的图腾。

    也就没有仔细观察山洞的环境。

    现下夏玄一道警告, 让山洞内所有的契索军校生们通通警惕, 才发现山洞深处还有两个通道入口,微不可察、与山洞外呼啸狂风相融合的声响就是从左侧的入口传出来的。

    赛尔斯和楚瑛将落单的赵兰泽护在身后, 诺艾尔站在夏玄身边神情冷肃,全身紧绷, 瞬息间调整到作战状态, 将自己化作了兵器。

    其他军校生也是如此,双手全都不动声色半虫化, 搭在光刀刀柄上。

    宁丹臣冷冷盯着光屏上左侧只显示黑色的入口。被警告的家伙仍旧选择装神弄鬼,一声不吭也不现身。

    夏玄阴沉地看着左侧通道,再次冷声道:“出来。”

    他自从觉醒之后精神力的探测基本没出过问题, 队伍里并没有虫怀疑他的水平, 齐齐向里行动, 逐渐贴近夏玄和诺艾尔。

    戒备好半晌后, 通道里的家伙终于肯出现。

    “萨基纳的厄尔狄。”宁丹臣低声对夏玄说, 深棕色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他们怎么会在这?新普河和德内峡谷可是两个方向。”

    夏玄仍旧是防备的动作, 五指轻轻抬动抓牢了光刀的刀柄, 精神力在山洞内铺散开, 降下极重的,属于A级觉醒者的威压。

    他在精神识海中对宁丹臣说:“密林的移动。诺艾尔检测到的高额精神力波动有没有可能是密林释放了精神力力场?”

    迪塔佩军校生的状态不是短时间内造成的, 高阶一级异兽精神力出现波动也该是很早之前, 能检测到的也是很少的遗留部分。

    诺艾尔检测出来短时间内大额精神力波动不会是高阶一级异兽的遗留, 那就有可能是密林出现波动, 将萨基纳的军校生送到了这个山洞里。

    毕竟以新普河和德内峡谷的距离,他们不可能在一两个小时就内到达,甚至没在山洞内留下任何行动踪迹。

    萨基纳军事学院的作战制服是暗红色,胸前佩戴甲鹰纹样的校徽。队长厄尔狄是一名A级雌虫,酒红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一双墨瞳看向夏玄。

    他的长相张扬,是极具凌厉气质的俊秀,全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不必这么防备,我们是来和你们合作的。”厄尔狄缓缓举起双手,十指修长空无一物,他没有动武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这是一个示弱的姿态。

    他身后萨基纳的军校生也是同样动作,慢慢从通道内现身,站在他的身后,全身都透着温顺气息,和喊打喊杀战斗力爆棚的好战雌虫完全不同。

    夏玄狐疑地打量他们,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实性。

    实际上的队长是诺艾尔,这时候便需要他出面开口成为谈判方:“你们的武力值并不弱,再加上这场比赛只有一个赢家,何必合作。”

    “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按下你们的弃权键,将你们踢出局。”夏玄的视线落到萨基纳军校生们破破烂烂的作战制服上,连战斗力最强的厄尔狄也逃不过这一关。

    萨基纳学院不知经历了什么,狼狈不堪,队伍成员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和血迹,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还有几名全靠同伴撑着才能站稳,乍一看那副模样就知道受了重伤。

    厄尔狄形象稍微好些,但也只是稍微。他酒红色的头发看似乖顺扎在脑后,实际上已经毛燥不堪。

    俊秀的脸颊有两道结痂愈合不久的伤口,左眉甚至被削成了断眉,双唇干涩起皮,脸色苍白的可怕。

    作战制服破破烂烂,全部是血痕污泥。

    和状态颇好,气色都透着一点红润,像是来冈坦戈地密林春游的契索军事学院学生相比,萨基纳的学生如同可怜的乞丐。

    “你们怎么……这副模样?”赛尔斯拿着光刀充满戒备地看着他们,嘴上还是不可避免感到好奇,被楚瑛用手肘用力捅了捅侧腰,当场面目狰狞闭嘴了。

    厄尔狄站在原地没动,维持了双手举起投降的动作,再次重申他的立场:“说来话长。”

    他没有其他动作,却转过头对队伍使了个眼色,在契索重新的戒备之中,让队员全都坐下了。他自己则挑了块位置稍高的石块坐下,开始讲经历。

    “我们进入新普河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厄尔狄陷入某种回忆,脸色有些难看,“按我们学校之前拿到的资料,冈坦戈地密林的新普河是低阶异兽群集的地方,因此进入赛场后直奔新普河也是我们的一个战略,为了拿到更多积分。”

    “当我们到达新普河后,一开始等待我们的确是低阶异兽,但数量少的可怜。按理来讲新普河内的异兽数量不会如此稀少,可我们看到的就是条近乎空荡的河流。”

    “我们在那一刻马上意识到了不对之处,便选择用精神力进行检测咳咳咳咳……”

    厄尔狄长久滴水未进,说话时控制不住咳嗽,一咳就停不下来,连带后面的叙述都成问题。

    夏玄看不下去,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丢了半支营养液给厄尔狄:“喝了。”

    他有宁丹臣,在食物药品上的储备一向很充足。宁丹臣把所有虫都饿死了,都不会把他饿死。

    厄尔狄喝了一口营养液,没再继续补充,反而把那稀少的营养液递给了身后的同伴,才继续说道:“精神力检测出,新普河的精神力波动数值极其异常,冈坦戈地密林里有我们不能解决的东西出现了。”

    “当我们意识到这点时,我们已经被困在新普河了。连求助负责老师都没用,赛场信号在那东西的作用下彻底失灵。”他的表情很难看,阴沉沉,像是暴风雪来临的天空。

    夏玄默不作声扫过萨基纳的队伍,二十名军校生如今只剩下十五名。

    厄尔狄察觉到他的视线,苦笑道:“五名同伴全都死在那儿了,我们没办法带走他们的尸体,只能让他们安葬在新普河。”

    若泽暗红色的眼瞳在黑框眼镜后转了转,突然转过身冲向迪塔佩队长费利蒙身边,抬起他手腕上的计分器查看。

    夏玄带着问询的眼神朝他望去,片刻后,他冲夏玄摇了摇头:“弃权键成功按下,信号发送也没问题,但是通知没有送达赛事负责老师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赛尔斯抓了抓头发,茫然问道。

    诺艾尔沉声道:“负责老师,根本就没有接收到迪塔佩的弃权信息。”

    “换言之,你们被困在冈坦戈地密林了。”宁丹臣陷进沙发里,对这种故事走向只觉得熟悉。

    他碰了碰夏玄的肩膀,问道:“像不像学院训练的重演。”

    “可是……并没有必要。”夏玄平时脸色就足够冰冷,如今在冰川雪原密布的冈坦戈地密林内,更显得冷淡,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冷风刮过。

    宁丹臣摸着下巴低声喃喃:“的确没必要。祢虹的目的是为了让你顺利进入禁军参与阿斯纳亚的实验。同样的手段,已经失败过一次,他不会再做第二次。”

    “这次封闭赛场的,是另外一批虫。”他的脸色逐渐沉下来。游戏助手默不作声,给了他绝对安静的思考空间。

    宁丹臣想到那个监视夏玄的蜈蚣人,对黑发雌虫说:“这次封闭赛场的,很有可能是监视你的那些家伙。”

    封闭赛场是出于什么目的,宁丹臣心里隐隐有模糊的苗头,却抓不住整个线索。他揉了揉眉心,厌烦道:“麻烦。”

    厄尔狄沙哑的声音在山洞内响起:“意识到围困后我们尝试与那个东西对抗,但无一例外失败,甚至受了重伤。”

    他笑了声,即便在这种场合下,那声笑更像是哭腔:“在我们以为走投无路时,堪密学院的军校生出现了。”

    宁丹臣眼皮一跳,他记得堪密学院不知为何从树上移到了萨基纳学院旁边,直接被弃权丢出了赛场。

    但听厄尔狄的语气,还有什么隐藏事件发生,却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游戏助手,堪密学院发生了什么,弃权信号不是无法发送吗?那他们怎么离开了赛场?”宁丹臣问道。

    游戏助手冷漠的机械音响起:“能被标注在地图上的弃权离开赛场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被按下弃权键,赛场老师将他们接了出去,还有一种是……”

    “全部身亡,”厄尔狄闭上眼睛说,“堪密学院的那群军校生全被那东西控制了,我和他们队长有几分交情,他让我们赶紧跑,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活不了了。”

    “所以他们和你们学校的那五名学生一起,为你们开了一条逃生通道。”

    夏玄的嗓音有些滞涩,连带契索其他军校生都低下了头颅,警戒的身体缓缓放松。

    “对。”短短一个字,厄尔狄却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气,强行从喉咙中挤出音节。

    堪密学院的军校生死亡的场景仍旧在他脑海里,甚至生动到他仿佛还站在新普河边,看着他们鲜血淋漓奔赴死亡。

    “从新普河逃出来后就是一场暴风雪,我们找了个地方躲避,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厄尔狄指指脚下,“我们比你们来的迟一点。”

    他将萨基纳在新普河的经历全部道来,想与契索军事学院合作的目的也很明了,为了能活着走出赛场。

    还剩下两天的比赛时间,只有比赛结束赛场才会开启,他们才能活下去。

    夏玄倚着石壁,朝厄尔狄抬抬下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的问题,是所有虫,包括宁丹臣也很想提的。

    宁丹臣并没有在游戏助手那里得到答案,冈坦戈地密林内神秘的东西不在游戏助手的解答范围,机械虫对此爱莫能助。

    它也许知道答案,但苦于宁丹臣的权限,病不能说出口。

    对此宁丹臣也只能平淡接受。他经历过太多回答案近在咫尺却只能绕远路寻找的情况,如今也不过是在这份履历上多添一条。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的是,厄尔狄很快给出了答案,坦然说。

    赛尔斯惊讶道:“你不知道?那你说那么多?”

    厄尔狄诚实地摇了摇头,酒红色的马尾晃了晃:“我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说是异兽也可以,说是密林本身也可以,或者是某种奇怪的磁场,总之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只知道它会影响精神识海,产生巨大的精神污染,它会吞食血肉与精神力,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

    宁丹臣看着他头上文本框,眉心越皱越紧,夏玄的表情也不遑多让,他们两个表情出奇统一,对厄尔狄口中的不明神秘力量都是惊异。

    “你们很幸运,没有遇上它。”厄尔狄还在说,看向成员一个没少的契索军校生,眼神里有怀念,也有懊丧。

    宁丹臣沉着脸,整个赛场他只关注夏玄所在的地区,并没有在其他区域投入过多精力。

    夏玄说:“我们在行进过程中并没有感受到那股力量,除了暴风雪和高阶异兽,整个比赛顺畅得不可思议……”

    若泽慢慢转过头,和他对视了。

    宁丹臣抿了抿唇:“祢虹借力打力,他知道赛场会被封闭,干脆利用这个方式给你送分。”

    祢虹没有采用送异兽送人头的方式,他的手段更为残暴,反过来利用赛场封闭,除了一早来挑衅夏玄被踢出局侥幸保命的丹特兰学院,其他三所军校全被祢虹赶尽杀绝。

    封闭赛场简直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机会,还能顺带削弱帝国预备军雌的力量。

    祢虹的送人头,是物理意义上的送人头。

    那些积分上沾了血,充满恶意摆在夏玄与宁丹臣面前,隔空挑衅他们:你们敢收下吗?

    宁丹臣冷笑一声,读懂了祢虹背后的沾满血的恶念。

    “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因为这件事纠结?”他失笑道,只是笑里带着刺。

    夏玄沉默不语,他能感觉的出来宁丹臣平静语气下的怒意,内心像是空了一块般,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仰起头闭上眼,片刻后长呼一口气,睁开眼看向诺艾尔。

    性格温良的学院护卫队队长早就满脸不忍,感受到夏玄的眼神,沉默着点了点头。

    得到队长同意的夏玄对厄尔狄说:“我们合作,但第一位是契索,你们没有问题吧?”

    厄尔狄苦笑着说:“比赛前还想着争名次,现在哪有这个心思,我能带他们活着出去就算是万幸。别的东西,哪里还能再想。”

    他有再多傲气,接连面对同伴和朋友的死亡,也被打击得所剩无几。

    契索意外幸运,没有损兵折将,也没有被精神污染,个个生龙活虎,连唯一的雄虫精神都很好,半点没有不适应的样子。

    反观他们,已经经不起考验了,碰上高阶异兽,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全员负伤,气力也所剩无几。

    “今晚先在这里扎营休息,明日再往赛场出口走。”诺艾尔道,指挥契索的军校生们放下装备包,商量守夜事宜。

    萨基纳学院受伤严重,还有几个精神识海出了问题,让病号去守夜显然不现实,契索没有虫负伤,自动担起守夜。

    冈坦戈地密林赛场设置了安全出口,也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出现,赛场老师不能及时赶到,让军校生能够自己逃出去。

    以往联合训练都是模拟赛场,不会有安全出口。这次将赛场安置在真实密林之中,特殊情况不得不做二手准备。

    “就是不知道安全出口情况如何。”厄尔狄叹了口气,消沉地说。

    夏玄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无论如何都要去。留在赛场内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以及赛事结束后,赛场不一定会开启。”

    像是察觉出厄尔狄的低落,他又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不会出事,放心。”

    凡事做最坏打算,但他并没有多少担忧。

    因为宁丹臣去打探情况了。

    在他心里宁丹臣一向是靠谱的代名词,有宁丹臣在,似乎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那个行事作风看似轻浮的“雄虫”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与底气。

    被夏玄视作最靠谱男人的宁丹臣在知晓赛场的诡异之处后就去打探情况了。

    游戏助手保持沉默拒绝给出答案,他只能自己去找。

    光屏上,游戏场景切换到赛场全景图,纯白的雪原掀起风雪,像是要将天地颠倒。

    赛场设置的安全出口并没有任何问题,整片区域内无异常状况,甚至还有异兽在活动。

    为了确保毫无问题,宁丹臣咬咬牙,决定亲自感知赛场内状况。

    猜出他要做什么的游戏助手有些慌乱,尝试制止他:“玩家不要随意挑战自己的身体——”

    他制止晚了,宁丹臣已经在后台输入了一串代码,精神力穿透时空到达了赛场。

    那一刻宁丹臣的意识仿佛从远古穿梭至未来,无数命运之线相交出现在他眼前,带着哀嚎与哭啼悲鸣化作一柄长枪,刺中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雪原的嘶吼痛苦绝望,密林的惊慌与无措。他的感知和这样深切的绝望相连,悲哀席卷了他的精神识海,海面掀起风暴,碧蓝的天空阴沉,海水逐渐变为深色。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猛烈的哀恸。

    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负面情绪之中,几千几万年来的期许诅咒压在他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能看到虚无。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好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只有几秒。

    混乱过后,出走的意识回笼,他倒在沙发上,面无血色冷汗直冒,喘着粗气,脑袋里像是被锻造的剑,传来反复捶打的刺痛。

    许久之后宁丹臣才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哆哆嗦嗦坐直身体。

    游戏助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玩家违背现实规则会产生严重后果,请不要再为难自己的身体了。”

    宁丹臣笑了笑,带了那么点风流调笑意味:“你也有关心我的一天?”

    游戏助手:“……”这莫名其妙就浪荡的习惯到底从哪儿来的?

    它就不该多嘴!

    宁丹臣双手撑着沙发,挪动自己因意识强行穿越游戏而酸软无力的身体,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安全出口没问题,但我大概知道杀了堪密学院和迪塔佩学院军校生的是什么东西了。”

    方才那段混乱感知让他明白了很多信息,线索隐藏在无法解释的哀嚎之中。

    游戏助手怀疑过它这位玩家的精神状态,也怀疑过他的心理年龄,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脑子。

    因此他只是平淡地祝福宁丹臣:“祝玩家万事顺利。”

    宁丹臣嗤笑道:“你别坑我就成。”

    游戏助手再次噎住不说话了。

    它果然不该多嘴!

    宁丹臣嘲讽完游戏助手,还是小声补了一句感谢:“多谢,我也希望如此。”

    他重新回到山洞内,对闭目养神的夏玄说:“安全出口附近没问题,不过路上那玩意儿可能会出现。”

    夏玄睁开眼,一双松石绿眼瞳在昏暗的山洞内明亮的惊人。

    他起身走到山洞口,光屏出现在他面前,他要远离其他虫,避免被看出异样后才好询问宁丹臣具体情况。

    “安全出口没问题,路上会出现……是什么意思?”夏玄直觉宁丹臣话里有话。

    宁丹臣看着他正经的表情,自己的态度也不免严肃起来:“我的精神力感知到它的波动了。”

    他这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夏玄愣了愣,才有些惊讶:“你在赛场?那东西是什么?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波动情况如何?”

    这一遇上宁丹臣问题就疯狂往外冒的习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宁丹臣对上那张疑惑漂亮的脸,眨了眨眼。

    “慢慢来,我们一个一个解决问题。”他好奇宝宝似的作风让宁丹臣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失笑道。

    夏玄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尴尬地挠了挠鼻尖,好在和宁丹臣待久了,耳廓已经不会经常性泛红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在赛场,但我有特殊的感知方式,能探测到赛场的情况。”

    宁丹臣说,捕捉到夏玄略有失望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但见面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这次精神力穿进游戏中让他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他与夏玄再次见面就在不远的将来。

    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夏玄的眼睛一下亮了,要不是怕宁丹臣为难,他怕是会问出“你能立马出现吗”这种问题。

    “第二个问题,波动情况。”宁丹臣点了点他的眉心,“安全出口附近的精神力波动并不强烈,所有的异兽都能自如行动,说明暂且还没产生剧烈影响。”

    “这意味它离安全出口还有很长距离,可能还在‘消化中’,行动暂且受限,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早日出发,赶在它恢复行动前离开。”

    宁丹臣的神情在解答中逐渐严肃,夏玄了然地点点头,认真表示会赶紧远离危险。

    “最后一个问题,它是什么东西。”宁丹臣靠着沙发背,声线低沉沙哑,能让夏玄安心的声音如今却让他多出几分不安。

    夏玄直觉他在宁丹臣这儿会得到一个让他很不适的答案。

    “那是一个实验品。”宁丹臣说。

    他在那些不停歇的哀嚎与诅咒中看见了一个实验体被折磨的一生,它是被改造的怪物,没有姓名与未来,单纯作为实验品存在的怪物。

    夏玄皱了皱眉:“实验品?”

    宁丹臣点了点头,但在向夏玄解释时他罕见地卡壳,解释便显出几分语焉不详:“总之是为了选拔与考验的‘实验体’,是不可言说的存在。”

    他不理解自己无法解释的原因,在精神识海中寻找游戏助手解释。

    机械虫认真道:“不可言说,就是不能说出去。玩家方才和它在精神力上有联系,自然受到了它的影响,它不会让你说的。”

    宁丹臣不信邪,张张嘴,脑子里构思好的句子全成了模糊印记,他无法将自己打探到的东西说出口。

    于是只能无奈对夏玄摇了摇头。

    “你不能说。”夏玄笃定道,“那只能明天前往安全出口一探究竟了。”

    他挥开铺面而来的风雪,走回山洞内。看见光屏下宁丹臣有些失落的表情,一本正经安慰道:“没有关系,明天就知道了。”

    宁丹臣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东西看到了要做噩梦。

    精神力接触到的绝望痛苦情绪似乎还残留在他的体内,他的心口到现在还有种难以描述的不适感。

    像有一只手捏住他的心脏,控制了它的跳动,而他只能看着自己被剖开的胸膛,却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山洞内,两所军校生正在分配装备。

    萨基纳学院的装备明显不足,诺艾尔将他们剩余的营养液和药剂武器拿出来匀了一点给厄尔狄他们,谨防在寻找安全出口的过程中,负伤的萨基纳军校生影响行程。

    “多谢。”萨基纳军事学院的军校生正式道谢,和以往联合训练中自负傲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赛尔斯笑了笑,难得闭上嘴没说些嘲讽挖苦的话。

    诺艾尔见夏玄回来,对他轻声道:“我和厄尔狄立下了精神力契约。”

    夏玄点点头:“这样更保险。”

    双方队长立下精神力契约,更能保证寻找安全出口的途中双方的权益。

    萨基纳学院不会对比赛第一名出手,而契索军事学院要保证萨基纳学院剩余的十五名军校生走出赛场。

    这是一场很正式的合作。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缓和了契索军事学院与萨基纳学院之间的关系,至少明年的联合训练,契索的队伍不会被羞辱了。

    “今日都早点休息!明日早起赶路!”诺艾尔解决完所有事情后在山洞内大喊,瞥见费利蒙先前绘制的岩壁时,又严肃道:“不要去看岩壁上的图腾,会出现精神污染的状况。”

    见部分胆大的军校生有看向岩壁的趋势,他幽幽补充了后半句:“你们应该不会希望在这里接受治疗的。”

    那几个胆子大的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负责精神力治疗的赵兰泽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被赛尔斯拍了下肩膀聊做安慰。

    多余的话是说不出口了,毕竟赵兰泽的精神力治疗实在可怕,能让断腿断手都不叫一声的雌虫哭哭啼啼回家找雌父。

    若泽走到夏玄身边,难得没有顾得上安慰赵兰泽,对其他东西产生了兴趣:“他和你说那个东西是什么了吗?”

    夏玄瞥了他一眼:“他不能说。”

    “不可言说?”若泽反应极快接道,说完他才欲盖弥彰似的咳了几声:“额……明天怎么办?”

    “不用试探我,你想说什么?”若泽那漏斗似的说话方式让夏玄很是无语,黑发雌虫冷面无情问道。

    若泽笑了笑,黑框眼镜滑过一丝反光,活像文艺作品里的大反派:“你有兴趣和那个东西进行精神力连接吗?”

    他说的话也足够反派。

    夏玄虽然没亲眼见过宁丹臣口中实验体造成的精神污染,却从厄尔狄的反应,以及萨基纳幸存军校生的反应窥见‘它’的凶险。

    现在若泽居然要他去和那玩意儿进行精神力链接。

    “老实说我现在很想揍他。”宁丹臣冷不丁道,“他哪儿来胆子当着我面挑唆你。”

    夏玄如实向若泽转告了他的话:“他问你挑唆我的胆子哪里来的。”

    若泽惊恐地看着他:“他在你为什么不早说!”

    夏玄平静道:“你也没有问我。”

    若泽撇了撇嘴,不说话了。片刻后,又对着夏玄诚恳道歉:“对不起宁先生,我不该挑唆他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夏玄不明所以,明明他才是那个被挑唆的虫。

    若泽无语地看着他,语气有些不屑:“和你道歉没有用。”

    夏玄:“……”

    “让他少在你面前说有的没的。我暂且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还是那句话,不要轻举妄动。”宁丹臣冷冷道。

    夏玄认真转述他的话,若泽满脸随意应答,发誓自己绝不轻举妄动,这才悠哉悠哉往山洞里走,晃荡到赵兰泽身边了。

    他一离开,夏玄就开口问宁丹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宁丹臣笑眯眯,四两拨千斤回答他:“离开赛场就和你说,我也需要在你面前保留一点神秘感的。”

    “全都说出去,不就很无趣了吗?”

    第78章 死局

    夏玄也就面对他才活泼点, 闻言毫不客气吐槽道:“你现在很像那些哄骗虫崽的雌虫家长,拿着糖在前面吊着虫。”

    宁丹臣笑容都不带变化:“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有信用度吗?”

    那双松石绿眼瞳盯着他,意思很清楚, 是一句反问:你真的有吗?

    黑发男人耸了耸肩, 笑意盈盈道:“不会骗你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骗, 那也只是把话的顺序进行调换,让夏玄产生一点小误解而已, 多的宁丹臣并不会去做。

    除了不能说的部分,他对夏玄一向坦诚。

    夏玄撇撇嘴, 冻住的五官灵动几分, 转头走进山洞深处休息。

    迪塔佩十七名成了冰雕的军校生,契索和萨基纳一同凿掉了他们身上的冰, 将冻得僵硬的尸体全都搬到山洞深处并排躺好。

    就当做他们同为军校生的送行。

    剩下的三名幸存者,费利蒙是不停地在岩壁上用血画图腾,另外两名则是抱团缩在一起, 嘴里念念有词, 像是在念某种神秘的咒语, 压根听不见其他虫的呼唤。

    他们的意识被留在秘境之中, 彻底迷失, 变成了疯子。诺艾尔只好把他们打昏放到一边, 让其他军校生看着他们。

    夜间守夜是轮流来的, 比赛第四日, 所有虫起了大早,整理装备, 带上还在昏睡的费利蒙等三只雌虫, 全力奔向赛场安全出口。

    一踏出山洞, 他们就发现冈坦戈地密林的天空更阴沉了, 灰白色成了一张布,像是一张巨大的捕猎网。

    “这天气感觉不对。”若泽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放出精神力感知周围环境。

    他在队伍里负责预知和检测,作为科普型选手,他的精神力能力检测很准确,用来研究一向很好用。

    所有军校生的脚步一停,夏玄走到他身边问道:“什么问题?”

    他既是在问若泽,也是在问宁丹臣。

    按平时来看,宁丹臣这个时间点一般不会和他联系,但今日竟然早早就出现了。

    他提问之余也多问了句宁丹臣的身体状况:“你身体还好吧?”

    生怕宁丹臣是因为身体问题才意外出现。

    “我没事,身体很好。”宁丹臣说。他今晚凌晨还在游戏之中纯粹是因为噩梦。

    大概是白日平行时空的他死在面前带来的震撼太大,他刚睡着没几分钟就被惊醒。

    之后便隔几分钟醒来一次,间隔十分有规律,活像在他脑子里安了个闹钟,睡眠质量与时间根本没办法保证,索性选择不睡,陪着夏玄把比赛最后一段路走完。

    关于赛场天气的问题,他和若泽的答案基本相同,只不过还多出一条额外的。

    “‘它’要出来了。”宁丹臣说。

    若泽环视四周,整个赛场的环境情况全部成了表格之中的数据呈现在他的大脑之中。

    他严肃道:“今日会有暴风雪,寒潮也来了。”

    所有军校生神色一凛,上一场暴风雪还未离开多久,逃生过程中要是再来一场,就不一定有好运气躲开了。

    偏偏夏玄还从宁丹臣那儿得知一条坏消息,在若泽的话语后默默补充上:“‘它’也要出来了。赛场的精神力数值在升高。”

    厄尔狄脸色难看,和今日的天空有的一拼。他仍抱着一丝期待问夏玄:“你确定吗?”

    即使他知道夏玄不是开玩笑的性格,他也想再问一次,确认事实,至少能有点念想。

    夏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宁丹臣的信息不会出错,他也不会拿威胁夏玄生命的东西开玩笑。

    那玩意儿的确在逐渐复苏清醒,往安全出口的方向移动,坚定不移地守住整个赛场,不让夏玄他们离开。

    “我们动作要快点了,时间所剩无几。”夏玄沉声道。

    宁丹臣看着他们整齐迅速的动作,对夏玄说:“‘它’在另一个方向,你们前往安全出口的路上不会碰到‘它’,但在安全出口,就没法保证了。”

    “总之尽可能快一点。”他的心口开始发闷,沉重地让他透不过气。

    和‘它’一不小心对上精神力连接的感受并不舒服,这个实验体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甚至十几个小时过去了,那阵反应还会突然冒出头,压住他的心脏,影响着现在的他。

    夏玄在祢虹制造的幻境之中反应都很大,他不知道碰上实验体后,夏玄还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尽可能避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得到夏玄提示的三十几名军校生不再迟疑,释放骨翅,全力加速往安全出口。

    然而路途中出现意外简直在意料之中。

    先是大面积升腾的雪雾,之后便是响彻天地的轰鸣,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发狂的异兽如同潮水般冲出树林,在旷野之中狂奔,还有带羽翼的异兽在空中尖叫嘶鸣,彻底阻拦了他们前往出口的路。

    “真的疯了……”险些被异兽利爪滑破手臂的赛尔斯咬牙道。

    他们陷在异兽潮中,四面夹击,根本没有可躲开的余地,只能被迫迎战。

    这对契索军事学院的军校生而言是压力,他们要保护萨基纳学院的军校生,还有迪塔佩的三个幸存者。

    前方还有不知名的‘它’在追赶他们。

    但从某种意义上,这些异兽也是一份礼物,不停地砍杀中是往上蹿了一大截。

    他们的队伍排名直接跳到了第一名。

    诺艾尔看见计分器上的排名时还是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自己争取积分,和捡漏分数还是有区别的,他尚且没学会夏玄的黑心肝,仍旧怀着一颗真诚的心,认真对待比赛。

    尽管这场比赛迷雾重重,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

    夏玄在队伍里,照旧是极其粗暴的砍瓜式击杀异兽,宁丹臣甚至在他精神识海里鼓掌,看热闹不嫌事大,致力于欣赏夏玄的暴力美学。

    一旁的萨基纳军校生费劲杀掉一头异兽,一回身就被鲜血淋了满身,提着光刀的夏玄不太走心地和他说了句抱歉。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之下,这位和赛尔斯成了好友的萨基纳军校生竟然惊讶地去问楚瑛,求证夏玄平时是不是也这么疯。

    楚瑛开着精神力屏障,掀翻一只异兽,喘着粗气回答:“是!”

    从学院训练开始,夏玄这个因为攻击雄虫被关进拘禁所,又被赵兰泽求情放出来的D级雌虫就一直很疯狂,后期从D级二次觉醒之后更疯了。

    赛尔斯他们有时看夏玄打架都要怀疑那些异兽是不是和他有血海深仇,不然死相怎么会凄惨成那副模样。

    “夏玄,你能用精神力直接杀了异兽吗?血太多了好难受!”若泽怒吼道。他带着赵兰泽,应付异兽很是吃力。

    异兽潮数量太大,光凭几个属于攻击性精神力军校生的精神力对抗根本不够。

    夏玄踹开向他逼近的雪狼,利爪拧断了朝他身后偷袭的低阶异兽脖子,听见若泽的怒吼,将光刀上的血甩干净,皱眉说:“我试试!”

    他觉醒后的精神力时好时坏,他猜测是自己还未完全掌控身体机关的原因,才会出现精神力攻击时灵时不灵的状况。

    黑发雌虫站在异兽潮中央,兽瞳紧紧盯着试图对他发起攻击的异兽,意识穿越一切时空抵达精神识海最深处。

    下一刻,磅礴震撼的精神力释放,大片的异兽如同齐齐被扼住了脖子,连悲鸣都发不出来就走向了死亡。

    空中的羽翼异兽也跟着坠落,地上尸体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

    夏玄的精神力攻击没控制范围,连队员都收到了影响。

    赛尔斯离他近,精神识海险些被震出问题,要不是反应快用精神力做了屏障保护跑得快,地上倒着的就有他一个了。

    他冲夏玄龇牙咧嘴道:“夏玄,你释放攻击的时候好歹说一声啊!给我点时间跑!”

    夏玄刚使用了大量精神力,脸色发白站都站不稳,有气无力反驳他:“那种时候哪来时间提醒你?”

    他的精神识海在颤抖,和他全身的状态完全一致。

    宁丹臣见他大面积使用精神力攻击后出现严重副作用,压根生不出半点欣赏暴力美学的心思。

    匆忙给他灌了支营养液和药剂,见他脸色稍微好一点后才松口气。

    “精神力也不是用不完,哪有你这么一次性放空的用法?”宁丹臣捏捏他的脸,无奈道。

    夏玄唇色发白,无辜说:“我控制了,可刚刚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吸收我的精神力一样,让我一次性全部放出去了。”

    他身边还有队友,不可能不分敌友控制范围程度就随意发出攻击,那等于无差别扫射。

    因此他的攻击有做刻意控制,却没想到当时他的精神力却不受控制,有什么东西强行吸引他的精神力,让他的攻击在那一刻失控了。

    宁丹臣的神情逐渐严肃,桃花眼中全是冷意,他阴沉道:“实验体在影响你。”

    精神力本身就是很玄妙的东西,虫族至今为止都没有将它探索完全,对精神力的认知仍旧停留在较为浅显的层面。

    圣殿的实验机关,阿斯纳亚军团的设置,总归还是为了探索精神力而进行的试验。

    不可言说的实验体对精神力有大兴趣,这也是那群军校生死亡的原因之一。

    “接下来减少精神力了。”宁丹臣对夏玄道。

    夏玄慢慢点了点头。

    异兽的行动慢了下来,忌惮地看着中央位置的夏玄。方才大面积的精神力攻击威慑到了它们,让它们不敢轻易动手,踟蹰不前。

    夏玄没准备恋战,异兽数量太多,就他们三十几个军校生,还有一半是弱病残,根本处理不完,还不如趁异兽被完全震慑,赶紧离开。

    “快走!”厄尔狄大吼道,声音被淹没在风雪之中,但所有虫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夏玄无法使用第二次的大面积精神力攻击,尽快赶去安全出口才是正确选择。

    他们再次展开骨翅往安全出口处疾行,将异兽潮甩在身后。

    那些异兽意识到他们不再攻击后本想继续冲上来,发现他们离开的方向后齐齐停下了动作,开始缓缓后退,在雪原中上演退潮。

    在半空的若泽回过头看了眼,皱眉说:“它们没追上来。”

    赵兰泽在他怀里有些天真地问:“没追上来不是好事吗?”他刚才提着光刀杀了一只异兽都耗了大半力气,那群异兽要是再对他们纠缠不放,他仅剩的力气怕是也要没了。

    若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明前面有更可怕的东西,让它们不敢追着我们。”

    “那群异兽就是从安全出口所在的位置冲出来的,‘它’估计在逐渐靠近安全出口。”

    夏玄飞到他们身边,逐渐降低高度落地,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宁丹臣滑动地图,看着安全出口附近浮动的精神力数值,向他通告了坏消息:“距离安全出口还有十公里,附近已经没有异兽行动的踪迹,‘它’大概率已经出现了,你做好准备。”

    夏玄“啧”了一声,军靴陷进雪原之中发出沉闷的沙沙音。所有虫降落,他走到诺艾尔身边,冷声道:“我们迟了。”

    厄尔狄脸色发白,他和萨基纳学院其他军校生是经历过‘它’的恐怖之处,闻言都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接下来怎么办?那东西不是我们能应付的。”恐惧已经成了他大脑之中的烙印,厄尔狄根本没办法去洗脱所经历的绝望。

    他们所在的区域四周都是树林,原先在雪原上呼啸的风雪在此处诡异停下,一切声响消失,他们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动静。

    距离安全出口还有十公里,算的上遥远的一段距离,可夏玄还是感知到某种神秘的压力,敲击他的鼓膜,捶打他的膝弯,逼迫他跪下朝拜。

    不仅是他,其他虫也感知到了那份压力。萨基纳的军校生经历过‘它’到来的场景,现下颤抖着说:“逃不出去了。”

    他们必死无疑。

    赛尔斯咬牙道:“不能怕,出口就在前面,我们现在退回去也是死。已经踏进‘它’的范围,总不能出去吧?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昨日听厄尔狄说完后他们就有觉悟了,再看夏玄和若泽的神色,就知道‘它’不容易对付,而且在四处搜寻军校生狩猎,他们停留赛场,那东西也会追上来,等到赛场出口开启并不现实。

    横竖都是一刀,倒不如闯一闯,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诺艾尔用力拍拍厄尔狄的肩膀,鼓励道:“你是A级,还是未来军雌,走吧。”

    身后是异兽潮,他们早就没退路了。

    厄尔狄一次性见证太多死亡,同伴朋友的离去带给他的打击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一名A级雌虫,是一个军校生,在战场最忌讳退缩与懦弱。

    虫族都是天生的战士,勇猛好斗是给予雌虫的一份礼物。

    厄尔狄深吸一口气,拉紧装备包,慌乱从他心里褪去,他正色道:“走。”

    那只不可言说的怪物盘踞在最深处,守住了唯一的出口。

    从德内峡谷奔袭,军校生们一直是半虫化状态,又遇上异兽潮,战斗耗费大量体力。

    接近安全出口后又接受了一波威压,半虫化被迫收回。如今为了保存体力,全部选择了步行。

    军靴落在雪原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四周的树木连枝叶都不曾动过,静静树立,目送他们走向刑场。

    夏玄咳了几声,脚下踢到什么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宁丹臣扶住他,担忧地看着他再次发白毫无血色的脸。

    “怎么回事?你的生命体征在逐渐减弱。”他的视线落到光屏右上角夏玄此刻的身体数值,急速往下掉的数字让他猛地坐直身体,难以置信地盯着光屏。

    游戏助手的机械音报出生命倒计时,机械音冷酷无情:“养成对象濒危,请玩家及时采取救治措施。”

    “见鬼。”宁丹臣低声骂了一句,夏玄如今生命体征出现问题不是因为受伤,而是精神污染。

    精神识海在逐渐破碎,才会让他的身体内部逐渐衰竭,普通药剂根本没用,现在要的是精神力治疗。

    “夏玄?夏玄!”宁丹臣在夏玄的精神识海中喊道,但黑发雌虫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夏玄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个实验体早在他释放精神力攻击时就盯上了他,并影响到了他。

    右上角直线下降的数据看的人心慌,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宁丹臣选择让精神力再次沉入游戏之中。

    游戏助手明白出现这种状况后宁丹臣一定会这么做,因此并没有多说劝解的话,而是送上祝福:“祝玩家一切顺利。”

    宁丹臣闭上眼,手却伸向了光屏,似乎这样就能牵住夏玄的手与他相连。

    他的意识在急速下坠,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他知道这是在现实使用精神力,违背现实规则需要承担的代价,但他不在乎。

    夏玄在等他这个念头足够他辨析自己那颗套了一层又一层伪装的真心,他不需要推力就能够拼尽全力去拯救夏玄。

    不知过了多久,他坠落的过程终于停止,四周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他的意识与精神力不能在游戏中久待,只能尽快治疗夏玄的精神识海并出去。

    “夏玄!”宁丹臣大喊道,“夏玄!”

    每一声呼喊都没有回应,全被暗色吸收殆尽。宁丹臣双手撑着膝盖,清了清嗓子。

    他记得夏玄和他说过自己的精神识海是极其茂盛的花海,现在只有黑夜,说明他并没有到达夏玄的精神识海之中。

    所以这里是哪?

    宁丹臣环视四周,问游戏助手:“游戏助手,这里是哪里?”

    游戏助手一直陪着他,闻言回答他:“养成对象的精神识海边缘。”

    宁丹臣愣了愣,沉默地往暗色深处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后,他终于看见一丝昏暗的光。他的小臂横挡在眼前,跨越那道光后,终于见到了夏玄破碎的精神识海。

    原先繁茂的花海,如今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天际破碎倒塌,裂纹遍布,地面则是枯草与干瘪的花。

    大地全是裂痕,下方是滚烫的岩浆,无数眼珠从橙红的岩浆中浮出,紧紧盯着宁丹臣这个不速之客。

    宁丹臣没有密集恐惧症,叫这些密密麻麻的眼珠盯着也要有了。

    更别提这些眼珠的颜色全是松石绿,看得他心口难受。

    宁丹臣离地面的裂痕远了点,看着眼前的荒芜,长叹一口气:“开始吧。”

    他没有试过用自己的精神力进行治疗,唯一一次为夏玄进行精神力治疗还是息兰公馆那一回,他和连连看一样将那些线条连接。

    如今是特殊的情况,也不能继续连看看了。

    机械虫从虚空中撕开一道缝挤了出来,飘到宁丹臣的面前,为他送来最前沿的精神力治疗方式:“玩家要先将自己的精神力与养成对象的精神识海相连接,才能进行修复治疗。”

    “先释放一缕精神力与养成对象的精神识海进行融合。”

    宁丹臣认真照做,本以为会有抵抗,毕竟精神识海对虫族而言很敏感,不可随意窥视。

    但夏玄没有任何反抗,自然接受了他的精神力,让他与自己的精神识海相连接。

    漫长的治疗开始了。

    冈坦戈地密林,夏玄的倒下引起了所有军校生的关注,诺艾尔艰难地走到夏玄身边扶起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又伸出手指探测他的鼻息。

    “还活着,但没意识了。”诺艾尔抬起头,沉重道。

    楚瑛站在不远处,捂住头晃了晃,最终还是失去力气倒了下去,陷进了雪原里。

    “楚瑛!”赛尔斯眼尖,率先发现昏迷的楚瑛,冲了出去飞奔向他,脚下却绊了绊,眼前出现重影,跟着昏迷过去。

    短短几分钟内倒地一片,诺艾尔扶着夏玄的手一软,和厄尔狄一同瘫倒在地。

    到最后站着的只剩下若泽和赵兰泽。

    赵兰泽攥住若泽衣袖,慌张道:“若泽,他们怎么了?”

    若泽脸色苍白,摇摇晃晃撑在赵兰泽身上,断断续续道:“那个东西……”

    他看了眼赵兰泽,花了最后一点力气叮嘱他:“你……小心……”

    搭在赵兰泽肩膀上的手脱力滑落,若泽偏过头昏了过去。赵兰泽小心翼翼将他放倒,看向四周全部昏迷的雌虫们,捏紧了拳头。

    他的神志还算清醒,身体素质经过特训也有显著提高。趁还有力气的时候,他将所有昏迷的军校生拖到了树林下,特意挑了背风处躲藏。

    做完一切后,他才彻底昏了过去。

    天际灰白,风雪在树林外漂泊,却没有一点能吹进来,接近安全出口处的地方,传来低沉飘渺的祷告。

    雪越来越大了。

    第79章 熟悉

    首都星, 莫缇市。

    塞拉梅河畔,悬浮梯高耸入云,带有特殊标识的小型飞行器穿梭云层, 停靠在悬浮梯左侧。舱门开启, 身着白色长袍的雌虫手持权杖走下飞行器, 踏上了悬浮梯。

    他的目的地是悬浮梯顶端的建筑,赫格拉斯帝国圣殿。

    圣殿通体呈现柔和的白色, 由兰普加石建造而成,神圣而恢弘。很难想象在科技发达的星际还保留着传统的石制建筑, 甚至建造在整座中央城市之上。

    甚至连帝国皇宫与议会举行地点萨斯翡珀宫都在它之下。

    一场重要会议将在此处举行。

    圣殿之内, 司铎与执事们神色严肃步履匆匆,但在见到白色长袍的雌虫时纷纷停下脚步躬身问好:“亚恒主教。”

    白袍的圣衣主教并未停下脚步, 反而踏进了圣殿议事厅。

    议事厅内与圣殿外是另一番景象,气氛并不如外界那般肃穆紧张,反倒一派轻松。

    长桌之上, 九名圣衣主教正对着光脑上的档案进行评价。

    “亚恒, 你来迟了。”主位上, 圣殿大主教西泽·雷诺兹抬了抬眼皮, 轻声道。

    亚恒向他行礼恕罪:“请恕我的无礼, 大主教。”面上并看不出多少被问责的恐惧, 眉目间还有几分闲适自在。

    “入座。教皇昨日问起联合训练成果, 如今到了第一阶段的验收了。”西泽指了指光脑, 没有计较他的无礼,示意他尽快落座。

    议事厅内, 一时间只剩低声絮语。

    “那东西投入到赛场中了?不是说还在实验当中么?”

    “实验倒是已经结束, 只是需要测试。借着联合训练, 正好看看效果, 罗德里克那家伙,不是整日叫嚣测试不够么?这回足够他采集到准确的数据了。”

    “埃德希果真是最受期待的,居然能从其中脱离……坎伯兰培养的后代,实力一如既往强劲啊。”

    “年轻虫的确不一般了,决赛的选拔想必会有更多惊喜的结果。”

    圣衣主教们交头接耳,翻阅光脑上的赛场录像与参赛选手名单漫不经心评价。

    亚恒却是百无聊赖拨弄权杖上的宝石,不甚走心地划过一页又一页档案表,他对年轻军校生们的玩闹似的过家家并不感兴趣,倒不如回家注射虫造雄虫信息素,沉溺在欢愉之中。

    圣衣主教们出身贵族,年纪大都上了百岁。虫族平均寿命将近两百岁,不过四十出头的亚恒在他们面前实在不够看。

    史上最年轻的圣衣主教也没有插话的意思,自己专注走神。

    他的手指继续滑动,却不小心触碰到了播放键,低等星球赛场的比赛情况出现在他眼中。

    光脑向来智能,见他开始播放低等星球赛道的赛场实录,便将低等星球五所军校的参赛成员一一罗列在一旁,并及时更新排名,将契索军事学院放在了最上方。

    “我可不在乎这群小虫崽的玩闹……那东西投入实验又能如何……”

    他正要将光脑关掉,一双松石绿眼瞳猛地与他对视,充满野性的兽瞳像是要穿越光脑将他分食干净。

    亚恒一惊,回过神后打开了这名军校生的档案。

    夏玄,契索军事学院,战斗力指挥系大一生,十八岁,C级雌虫(原先为D级)。

    竟然是名成年后二次觉醒的特殊案例。

    他皱了皱眉,又看到夏玄下方雄虫保护协会的特殊标注:曾因攻击雄虫进入拘禁所,本为死刑,后经受害雄虫的谅解与另一名雄虫的保证,免除死刑解除拘禁。

    亚恒往一旁看了看,大主教西泽正与其他圣衣主教观看首都军事学院军校生们的表现,据说坎伯兰的那位未来继承者也在比赛之中。

    他回过头看光脑,夏玄冰冷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像是一柄钥匙开启了记忆开关,他对这张脸很熟悉,或者说,他曾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

    更严谨来讲,应该是那双松石绿眼睛。充满野性的兽瞳盯着他,让他不寒而栗,仿佛成了被狩猎追捕的猎物,命门已经被对方咬住了。

    亚恒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再次回想自己对这双眼睛的印象。

    “亚恒,你在关注低等星球赛道么?”西泽踱步至他身后,缓而轻地说,身为侍奉神明的使者,断不能大呼小叫,更别提在圣殿之中。

    这是贴近兰虚之地的存在,决不能惊扰天神。

    亚恒撑着桌子,慢慢转过头,惊疑不定地对西泽道:“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了……”

    “你说什么?”西泽看向他的光脑,那是帝国倒数院校的一名指挥系军校生,有着一双松石绿眼瞳。

    他并没有在这名军校生的照片上看出不同之处,对亚恒的惊疑便觉得莫名其妙。

    亚恒呆愣地看向那双眼睛,小声问道:“你不觉得……那双眼睛很像某个虫吗?”

    西泽还是并不知晓的神态,他眉间微蹙,拍了拍亚恒的肩膀:“亚恒主教,你该工作了。对这些军校生进行评价,教皇今晚要看到关于第一场联合训练的简要报告。”

    他离开亚恒身后,走向主位。

    圣衣主教们的絮语再也无法进入亚恒的耳朵,他死死盯着档案之上夏玄那双冰冷的松石绿眼瞳,大脑却不停回忆起夏玄刚苏醒时凶狠的眼神。

    他在四岁那年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但眼睛的拥有者,有一张轻浮的笑脸。

    **

    “连接一半天,就开了三朵花。”宁丹臣指指地上颤颤巍巍打哆嗦的幼花,一言难尽地看着游戏助手问,“你能告诉我,这么大片田,要连到什么时候?”

    他展开双臂,手掌挥过,示意游戏助手看看漫无边际的破碎精神识海,一脸无语。

    “等我治疗完,夏小玄也死的差不多了。”宁丹臣没好气道。

    游戏助手尴尬笑笑,冷酷无情的性格也维持不下去,话里话外都带着讨好:“玩家不必着急,游戏免费发放道具,助力玩家达成治疗养成对象的目标。”

    宁丹臣有时候的关注点异常清奇,听完游戏助手的话,指着它咬牙说:“怎么,你还想收我钱?”

    机械虫打了个哆嗦,赔笑道:“这不是,钱财多多益善……”

    它有时高冷有时欠揍,被设定的像是精神分裂,宁丹臣完全不能理解设计它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倒不如说,这个该死的游戏,到底是哪个鬼才设计的。

    宁丹臣捏了捏拳头,作势要揍它,见它躲开了,才摊开手要东西:“治疗道具呢?”

    机械虫嘀嘀咕咕一阵,一个洒水壶从虚空中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宁丹臣怀里。

    宁丹臣:“……”

    “这就是你说的道具?”他皱着眉,拎着洒水壶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还未等游戏助手说些自得的话,他就像是有所预料,直接打断了机械虫:“别废话了,怎么用,夏玄没时间了。”

    远处,与天际相接壤的大地已经开始坍塌,不仅是开裂,这意味着夏玄已经彻底迷失,生命体征降低到最低值,精神识海塌陷完毕的那一刻,就是他迎来正式死亡的时候。

    游戏助手匆匆道:“玩家只需要将精神力注入其中,开始浇花就好了。”

    宁丹臣无语凝噎:“你们这个游戏制作商是不是有病啊。”

    机械虫沉默不语,唯唯诺诺解释了一句:“游戏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重复才是问题……”

    它抬起头,才发现玩家根本没有听它说话,早就跑远用洒水壶治疗养成对象的精神识海了。

    游戏助手:“……”

    宁丹臣握着形式样制像是上个世纪的洒水壶,闭上眼感受了一遍,将精神力注入其中。

    似乎是因为他没有节制的注入,洒水壶的重量猛增,到了他都提不起来的程度,最后狠狠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连带不远处的裂痕逐渐变大,直至开裂到洒水壶之下。

    宁丹臣往后跳了一步,躲开开裂的大地,却没来得及捞住洒水壶,看着它掉进了下方的岩浆之中。

    密密麻麻的松石绿眼珠往上抬,纷纷看向宁丹臣。

    “这什么意思?”黑发男人茫然地看着机械虫,“我状态很好,说明我压根没有注入大量精神力,是那个洒水壶吸收精神力之后突然变重不让我提起来的。”

    他和机械虫还在发懵,下一秒,剧烈的震动从地下传来,裂缝越来越大,滚烫的岩浆直接从地底喷发出来,在暗色的天空之中爆炸。

    刺眼的光逼得他闭上眼,片刻后,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宁丹臣睁开眼,荒芜的精神识海降下大片的甘霖,大地的伤痕被抚平,花朵先是一朵一朵绽放,而后大片大片蔓延开来,灿烂花海一直延伸至天际。

    阴沉的天空被雨水洗涤过,如今透着澄澈,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救回来了。”宁丹臣猛地松了口气,连带游戏助手都维持不住漂浮的动作,啪嗒一下倒在了宁丹臣旁边。

    日光和煦并不燥热刺眼,花海中弥漫着清香,整个精神识海环境极其宜居。

    “夏小玄看着冷心冷性,精神识海没想到这么温暖。”宁丹臣感慨道,“结束任务,走人。”

    他撑着略微湿润的泥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草屑,转身离开,却发现了一扇门。

    孤零零立在花海之中,是一扇沾满灰尘蛛网,生了铁锈的老旧铁门,挂了巨大的铁链与铁锁,外观与温暖的花海完全不契合。

    “这扇门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有看到吗?”宁丹臣疑惑地看着那扇门,问游戏助手。

    游戏助手认真摇了摇头。

    “要你有什么用。”宁丹臣没好气摆摆手,躲开茂盛的花朵,大步走到那扇门前。

    他捧起门上的铁锁上下看了看,年代感扑面而来,和方才的洒水壶有的一拼。

    宁丹臣不解地问:“离开精神识海要经过这扇门?”

    他进来的时候有光和暗色作指引,现在夏玄的精神识海就是一大片漫无边境没有终点的花海,他连方向都没有,更别提出去了。

    游戏助手只知道进来,却不知道怎么出去,真就和废物一样。

    “想必是的。”机械虫小心翼翼道。

    夏玄的精神识海并不会排斥宁丹臣,也不会对他进行攻击。

    宁丹臣摸了摸下巴道:“夏玄不会伤害我。既然这扇门在他的精神识海里,也不会出太大问题,就算有问题,我也能解决。”

    “我要是不能解决,你记得把我捞出去。”他斜睨一眼游戏助手,慢悠悠威胁。

    游戏助手:“……”

    宁丹臣抬了抬手,从虚空中摸出一根铁丝,熟练地撬锁。

    他自从在五八制式的二级战舰里,撬过沉霄卧室床头柜的锁之后,撬这些老式锁简直不要太熟练。

    “不过夏小玄一个星际未来的雌虫,怎么会往精神识海里放个老式锁?”宁丹臣俯身听着锁内声响,喃喃自语。

    咔哒一声,铁锁应声而开。宁丹臣收铁丝,将铁链和铁锁一起扒开,费劲打开了沉重的铁门。

    “吱呀——”

    宁丹臣毫不迟疑走进白光,等他进入后,铁门也跟着关闭,发出沉闷的钝响。

    他回过头看了眼:“这回是真没退路了。”游戏助手飘在他身边,带着他往深处走。

    白光的范围并不大,宁丹臣在心里计时,走了没几分钟就到了尽头,依旧是一扇门,不过看样子,门的后面应该是一间卧室。

    他拧动门把手,拉开了门。

    令他意外的是,门后的确是一间卧室。

    卧室面积并不大,不过几平米的大小,布置却是十分温馨,一小张单人床,还有一堆玩偶,卧室门的左侧是一个书架,零星摆着几本童书,还有几个小奖杯。

    看样子,卧室的主人应当不超过十岁,还是个孩子。

    宁丹臣关上身后的门。还没过多久,门把手又动了动,他侧过身,警惕地看着方才进来的卧室门。

    门开了,他缓缓睁大了眼。

    进来的孩子有着一头微微蜷曲的黑色短发,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婴儿肥,一双松石绿眼瞳明亮清透闪闪发光。

    是幼年时期的夏玄。

    他试着和小夏玄打招呼,却发现小夏玄压根不理他,这才明白自己现在大概是个幽灵一样的角色。

    “你们居然不把童年照片放到夏小玄的档案表里,过分了啊。”宁丹臣眼睛都没动,准确给了一旁看戏的游戏助手一个脑瓜崩。

    他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靠在墙边温柔地注视着幼年夏玄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房间里打转整理东西,乖乖将手里的奖杯放到了书架上,小脸上全是笑意。

    这个时候的夏玄明显和后来有着极大差别。幼年时期的他很爱笑,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全身都散发出过得很幸福的气息。

    夏初很爱他。

    宁丹臣不由得想到。他的手不自觉搭在小夏玄的头顶上,轻轻摸了摸小虫崽柔软的头发。

    家里老人和他说,头发软的人性格也软,大多脾气温和。夏玄好像也是这样,看着性格冷硬,其实再温柔不过。

    反倒是他,长辈时常说他固执强硬。

    他的动作和一阵风没什么区别,小夏玄并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整理好东西后就出了卧室,大声喊了句“雌父”。

    宁丹臣跟在他身后,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夏初。

    不难看出夏玄的好相貌多遗传自夏初。夏初的五官比起夏玄的明艳,更多是温和,还有几分凌厉,线条更加硬朗。

    他抱着幼年的夏玄,笑容温和灿烂,柔声问小夏玄想去哪里玩,工作结束,亲子时间极其充沛。

    小夏玄贴着雌父的脸,细声细气说要去虫崽乐园。

    宁丹臣听着他们父子俩的对话,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却被警惕的夏初发现,厉声道:“是谁?”

    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宁丹臣的方向。

    “我不是幽灵状态吗?他怎么会发现我?”宁丹臣讶异道。他看着夏初紧紧抱住夏玄,全身紧绷,连精神力都释放出来了,脚步又轻又缓,步步往他的方向接近。

    宁丹臣不动如山,任由他随意试探。

    “哗——”

    夏初虫化后的手狠狠划过宁丹臣,但只捞到了空气。他这才放心解除半虫化状态,带着夏玄离开。

    宁丹臣抓了抓头发,方才夏初那一爪碰到了他,但他现在就是幽灵空气状态,夏初怎么抓都抓不到。

    只是令他疑惑的一点是,夏初的精神力等级在档案中是B级,但方才试探他的精神力等级却已经到达了A级,甚至可能比A级还要高点。

    “游戏隐瞒了夏初的精神等级。”他转过头,看向发懵的游戏助手。

    游戏助手这回是真的很无辜:“游戏并不清楚,请玩家不要误会。”

    它的样子并不作假,宁丹臣分得出来它的真话和谎言,这意味着游戏的确不清楚夏初的信息。

    那些模糊未知的信息并不是刻意不显示出来,而是“游戏系统”压根就不清楚。

    宁丹臣跟上夏初父子,为了避免夏初警戒,刻意控制了距离,远远观察他们。

    夏初的确是带着虫崽出来玩,小夏玄跟在他身边进入乐园,心就野了,露出符合他年纪的活泼与稚气,拉着夏初玩遍了所有设施,这才气喘吁吁缩在夏初怀里撒娇。

    被他拉着乱跑的夏初气息都没变化,一滴汗都没流,好笑地看着小夏玄,替他梳理凌乱的头发。

    宁丹臣就这样看着他们父子度过了一天亲子时光,跟在他俩身后欣赏了莱尔星十九区十几年前的风光。

    记忆还没走向终点,他也没能离开夏玄的精神识海,干脆继续跟在夏初和夏玄身后,做一个生活观察员。

    幼年的夏玄话很多,几乎到了密集的程度,还很容易害羞,夏初逗一逗就脸红了,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跟雌父说一句话。

    夏初觉得自己的孩子有意思,跟在后面看的宁丹臣也觉得夏玄有意思。

    他是体会了一把夏玄的童年时期。

    不过没多久,宁丹臣身边的场景一变,他看了下夏玄的身高,初步判断在十岁左右。

    他来到了夏初去世的那一年。

    夏初不知道和谁联络了,一大早就神情冷肃走出了家门,夜半时分又带着一身寒气到家,脱下外套走进夏玄卧室,给他每晚固定的晚安吻,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

    宁丹臣跟在他身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原想跟着夏初一起出门,却发现自己只能和夏玄一起行动,除非小夏玄跟着出门,不然他离不开这个屋子。

    一连三天,夏初都是这个状态。第四天早上,除了冷肃,他的脸上还有倦怠与绝望。

    宁丹臣看得分明,那分绝望虽然不明显,但他依旧能感觉到。

    夏初受到了什么威胁,让他感受到了死亡来临的绝望?

    宁丹臣隐隐有预感,今晚大约就是夏初的死期了。

    他问了问游戏助手:“今天几号?游戏里的。”

    游戏助手静默几秒后,给出了答案:“12月24日。”

    它说完后宁丹臣也陷入了沉默。黑发男人坐到床边,低头看了看熟睡时嘴角还挂着笑的小夏玄。

    12月24号,是夏玄的生日。

    夏初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他打开夏玄的卧室,走到床边,俯身在夏玄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生日快乐,小玄。”他说。

    房子的大门被轻轻关上,宁丹臣揉了揉眉心,一种无法言说的伤痛涌上了心头。

    那声生日快乐,与其说是祝福,更像是遗言。

    他的心口发闷,看着还在熟睡的小夏玄,说不出一句话。

    还没伤感多久,就发现小夏玄睁开了眼睛,松石绿的眼瞳清明,哪有熟睡的样子。

    他和夏初全被夏玄骗了。

    “还真是……小时候就能演了啊。”宁丹臣有些无奈道,还未等他细想,小夏玄已经掀开被子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他愣了几秒,突然反映过来夏玄要跟踪夏初,便匆匆起身跟在小夏玄身后一起出了门。

    夏初的速度快,但离家也没有太远,竟然真让小夏玄跟上了,前者甚至没发现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小夏玄的脸上满是兴奋,大概是为自己能够跟踪雌父却不被发现而高兴。

    活像个熊孩子。

    宁丹臣就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以十岁的弱小身躯费力跟上夏初,摔跤也不哭,拍拍灰继续跟踪,到后来没力气了也要跟。

    看他实在无力,宁丹臣试着扶了他一把,竟然成功了。

    夏初的目的地不知道在哪儿,耗了一天才到,傍晚时分,夏初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来到了十九区的郊外。

    夜色浓重,小夏玄躲在灌木丛中,满头是汗,眼神却是明亮的。

    他对打探雌父的秘密实在有着浓重的好奇心。

    宁丹臣的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看向远处压低的乌云。

    云层之下,是夏初孤寂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宁丹臣见岳父(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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