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孩子不在, 月子套房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裘盼让月嫂去大堂凑热闹,没必要闷在房里陪她。
大过年的丢下产妇一个人多不好啊,月嫂找了个理由说不去了。
后来曾芷菲带着几袋子外卖现身, 裘盼有人陪了, 月嫂帮忙铺好饭菜,才出了去。
裘盼没想过曾芷菲会来, 感激之余也不好意思:“你来了,那宋元清一个人在家过年?”
曾芷菲说:“他跟几个人在哪里过年,我真不知道。别提他, 我们只管吃香喝辣。”
顾母带来的年夜饭,以家常素菜居多。曾芷菲带来的外卖则大鱼大肉加海鲜,口味甜酸苦辣齐全。
裘盼没胃口:“我担心小冬阳, 心里一直不安乐。我很后悔。”
后知后觉, 她就应该哪怕顾母闹自/杀,都不能心软同意让她带走小冬阳的。
“没事啦, ”曾芷菲说, “顾阿姨对这个孙女还是挺喜欢的。就算以后你跟顾少扬离婚了, 亲奶奶还是亲奶奶,照样可以跟孙女见面吃饭的。”
是吧,离婚了, 血脉仍在。
曾芷菲又问:“顾少扬同意离了?”
裘盼说:“他这几天都没来, 估计同意了。”
否则他会死缠烂打地求情求原谅求到她接受为止,和顾母的招式一样。
曾芷菲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他死活都不会同意的。”
顾少扬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何况他对裘盼的感情是真不是假, 宋元清就跟曾芷菲说过:“劝盼盼算了, 少扬不可能跟她离的。”
裘盼也弄不懂顾少扬这是什么打法,反正都左右不了她的决定。
“那他过年都不回家, 加班?”
“不知道。”
“唉,不管他们了。”曾芷菲往裘盼碗里夹拳头大的鲍鱼,手臂粗的海参,滑溜溜的花胶:“你管好自己,补,使劲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话没错,裘盼捧起碗吃饭。
俩人边吃边聊。
“下周就出月子了,你有什么安排?”
“我在租房APP上联系了几个中介,到时先住几天旅店,看好房了再租。”
“带着小冬阳?”
“嗯。”
“那太麻烦了,干脆住我那套房,周边配套又方便成熟。”
“城中区那套?你不是租给别人了吗?”
“早没租了。过两天我叫人上去打扫一下,就这么定了。”
裘盼没推搪,她带着孩子,住在熟人的地方诚然会更安心。
她说:“那我不客气了。租金我按市价支付……”
“你身上带钱了?”
“有一张工/资卡。”
来月子中心时,裘盼有所准备地把自己的证件和唯一的银/行卡带在身上。
那是盼扬信科的工/资卡,卡里有20来万。
裘盼自毕业就在盼扬信科工作,盼扬信科日益壮大,她的年薪最初五六万,去年算上奖金,涨到七八十万。
这些年来的收入她一直攒着,年初顾少扬要购入现在这套住房,房产证上写了他和她的名字,裘盼便提出把钱用作购房款。
小几百万不到房款的五分一,要不要无所谓了,顾少扬劝她把钱留着。
“我出钱了才对得起房产证上我的大名。”裘盼说。
顾少扬笑道:“你是我老婆,有你的名字天经地义。”
裘盼坚持要出钱。家是两个人的家,房是两个人的房,证是两个人的证,她出一份钱不也天经地义?
她平日的开销都是刷顾少扬给办的附属信/用卡,如果买房这种大事都不拿钱,那她对家庭就像只有索取没有贡献一样。
再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小几百万用不了几年又有了。
当时裘母也赞成裘盼出一份钱,这样她在婆家才好立足。
最后顾少扬由得她,她留了一小部分给裘母裘姥应急,其余的都划去房产商的账户了。
裘盼怀孕后反应非常大,干呕疲惫没有胃口,不得不留在家里休息,有近一年没有上过班了。但工/资卡依然定时收到公司划入的转/账,不过仅有基本工资。
以往工/资卡都放在抽屉里吃灰,如今这卡是宝藏。20来万,怎么的都够裘盼用到和顾少扬离完婚分完财产了。
曾芷菲说:“给什么房租,姐不缺钱,缺爱。你让小冬阳认我做干妈,好好爱我这个干妈,那值钱多了。”
“可以啊,干妈你好。”
“去你的。等你出月子后,找师傅挑个吉日吉时,摆几桌酒,请些亲友,正正式式上契。”
“好的干妈。”
“去你的!”
俩人吃吃喝喝,期间裘母发视频来了,曾芷菲抢着跟她和裘姥隔着屏幕拜年。
裘盼在镜头后摆手甩头的,示意曾芷菲别提孩子和离婚的事。曾芷菲配合着,俩人一唱一和把裘母裘姥哄过去了。
裘母见女儿身边有好朋友陪着,放心了,也不想在裘姥面前透露风声,所以差不多就挂线了。
眨眼到了九点,顾母该送孩子回来了。
可等到十点,仍未见人。
“果然有事,我就不该同意!”裘盼又急又悔。
曾芷菲猜测:“是不是没车?我去接她们。”
“希望只是这个原因。”
裘盼拨打顾母的手机,电话通了但没人接,改打座机。
座机有人接听了,对方是顾家的保姆,裘盼诧异:“你不是放假了吗?”
保姆小声抱怨:“我也想。她不让。”
“孩子在不在?”
“在啊,在屋里睡觉了。”
裘盼让顾母接电话,顾母姗姗来迟,慢条斯理地:“喂?”
裘盼问:“你怎么还不送孩子回来呢?她该吃奶了。”
顾母也不转弯抹角,直说:“我给孩子喂了奶粉,以后这孩子跟我们。”
“什么?”
顾母:“什么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心知肚明。我儿子不可能跟你过下去的了,这孩子是我们顾家的血脉,当然要归我们了。你别惦记了。”
说完挂线,裘盼再打,已经忙音。
裘盼惊乱地握住了曾芷菲的手,脸色青白,曾芷菲知道出事了。
裘盼说:“菲菲,载我一趟,去顾少扬家。”
……
顾少扬从公司回到家,顾母兴冲冲地招呼他:“儿子,快来,妈给你炆了鲍鱼炖了海参,还有生猛的长脚蟹,我现在去给你蒸。”
顾少扬毫无食欲,这几天还失眠。
他好像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裘盼并没有做越轨的事,又好像不完全足够。
过年前公司太忙了,抽不开身,明天或者等会去月子中心当面问个清楚。
儿子看上去黯然丧气的,顾母心疼地拿手搓他瘦凹的脸。顾少扬烦,拨开她,她气笑:“臭儿子,敢给妈看脸色,亏我还替你办了件大事。”
顾少扬没听明白,顾母神秘兮兮地说:“我前几天给你和小冬阳验了DNA,特意加钱赶在今天拿到了结果。好儿子,小冬阳是你亲生的。”
顾少扬以为听错:“什么?”
验DNA这种戏剧性的桥段,放在现实中自己的身上,听起来匪夷所思。
房间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顾母进去,抱起在婴儿床哭闹的小冬阳,低声细哄:“大乖孙睡醒了,是不是又饿了,奶奶给你沏奶粉啊……”
回头见儿子一脸惊疑地傻站在房门口,顾母得意地笑:“怎样,惊喜吧?我特意去月子中心把孩子要回来的,以后这孩子跟我们过。”
顾少扬第一反应:“盼盼能同意?”
顾母更得意了:“你妈我有本事,骗她只是带孩子回来吃饭。我可没说我们发现了她的秘密,我就假装不知道,高明吧?”
屋外的门铃忽然急响。
保姆跑去应门,见是裘盼,不让进,顾母交代过以后不准她进顾家门的。
曾芷菲上前把保姆赶一边,裘盼冲进屋,听见啼哭声,找到房间里,第一眼就对上了顾少扬的视线。
他身后,顾母抱着哭闹的小冬阳,防备地冷眼看裘盼。
裘盼恍然大悟:“你们撒谎!”
顾母从儿子身后探出脑袋说:“那又怎样?你别乱来,不然我报警。”
裘盼气得不行:“我报警才对!你们骗走了我的孩子。”
顾母扬声:“拜托,这也是我们的孩子,亲生的!”
裘盼:“小冬阳才出生几天,打官司法官肯定会判给我。”
顾母自信地说:“那是那些男人没本事,我儿子保证能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条件。而且你品行不端,你当法官是傻子吗?”
“我什么品行不端?”
“你出轨!”
裘盼愣了,脑补了顾母说出这话的前因后果,她朝顾少扬讥笑:“没想到你有脸颠倒是非,血口喷人。”
顾母抢话:“是你露出了马脚,苍天有眼,让我们发现了。”
裘盼只盯着顾少扬:“你编了什么故事诬蔑我?”
顾少扬也来了火气,母亲的做法确实理亏,但他一不知情二没参与,裘盼却把他当作罪魁祸首一样去兴师问罪,本来心里就有疙瘩,此时更不痛快了。
他转身去翻东西,顾母在旁边提示:“我扔到杂物间了。”
顾少扬从杂物间翻出那件已经皱巴巴的西装,扔到裘盼的脚边,说:“是不是诬蔑,问你自己。”
裘盼不明所以,捡起西装打量。好一会,那天空旷的楼顶天台,如刀刮脸的寒风,她一一记起来了。
顾少扬盯着裘盼的脸,把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神全看进心里钻研。
察觉到她在回忆什么,神绪出现了动容,带着怀念与感激之意,连眼眶也跟着红了湿了,顾少扬当场就惊乱了,咄咄逼人问:“是不是野男人的?是不是!”
裘盼抬眼看他:“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龌龊。”
顾少扬追问:“那他是谁?是谁?!”
他是谁,裘盼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知道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唯有他出现过,相助过。
裘盼说:“是我的恩人。”
顾少扬被这样的回答气得发笑:“恩人?挺会挑词啊,是情人就直说!”
“他只是把衣服借我保暖,我跟他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你没衣服?我没衣服?全世界都没衣服?为什么就要穿他的?还有你干什么去了?无缘无故穿什么衣服保什么暖?!”
顾母语气凉凉地插话:“要么花前月下,要么欲迎还拒,电视里的苟且男女都这么演的。”
顾少扬双眼冒火瞪着裘盼:“你给我解释!”
第22章
“我当时……”
裘盼气得发抖, 想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就算她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告知,顾少扬会信吗?
他粗暴苛刻地质疑, 他母亲落井下石地无中生有, 俩人攻击着她。相较之下,她当初抱着孩子上楼顶的行为真是冲动幼稚, 说出来就跟笑话一样,他不值得。
“我什么都没做。”裘盼握紧手中的西装,咬牙说:“顾少扬, 你自己出轨就算了,铁证如山不能抵赖。你不要为了给自己开脱,就单凭一件衣服把同样的罪名安到我头上。”
一直站在裘盼身边的曾芷菲, 此时幽幽地发言:“顾阿姨, 品行不端,露出了马脚, 跟别人花前月下欲迎还拒且苍天有眼被发现的那位, 是你家儿子啊。”
顾母震惊, 看向儿子,儿子眼神闪躲满脸羞怒。
曾芷菲又道:“顾少扬,你出轨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实, 盼盼因为这样要跟你离婚了。你呢做人光正一些, 别拿着一件衣服就不依不饶的,特别虚。”
兴许被说中了要害,把柄又被摊了出来, 顾少扬的气势不及之前了, 没有接话。
顾母顿觉面子挂不住,赶紧护着儿子说:“哎呀, 男人逢场作戏多正常啊,全天下的男人都这样的啦,只要他们记得家里有老婆孩子,知道按时回家,那就很不错了。我儿子天天按时回家守着,能干多少苟且事?”
以“无伤大雅”为理由,粉饰太平,再把裘盼拖下水:“倒是你,该反省一下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不称职,导致老公要在外面找消遣。”
恶人先告状,裘盼驳斥:“你怪我?那我是不是也该怪你家教失败,教出来的儿子不忠不诚?”
顾母瞪着眼叫:“我家教失败?呸,我儿子可好了,好得不行了,哪像你,你……你……你不也出轨了吗!”
“我没有!”
“你有!”
顾母怀里的小冬阳本来就在啼哭,大人闹起来了,她哭得更厉害。
屋里小孩哭大人吵的,无比嘈乱。
“够了没!”有人大喝一句,不见影,只闻声,“吵吵闹闹的!还除夕呢!过年呢!都他妈有病!”
那是顾父,他早早回房间休息了,骂声隔着门板吼出来,中气十足,音量充沛。
顾母也不想闹了,下逐客令:“不管怎样,这是我们家,我们不欢迎你们,你们走。”
裘盼往前:“小冬阳还我。”
顾母抱着孩子就跑,躲进了洗手间,关门落锁。
顾少扬也拦住了裘盼,跟她说:“你不解释清楚,别想碰孩子。”
裘盼回他一句:“你不配!”
顾少扬更不让她靠近了,双方对峙着。
隔着洗手间的门,仍能听见小冬阳哭得一下一下地喘着气。顾母从里面喊出来:“孩子都饿得不行了,你非要争,想饿死孩子吗?!”
裘盼脑里冒出小冬阳涨得通红满是泪水的小脸蛋,一双小手无助地挥拳。她心窝跟着难受,抽了口气就哭了出来。
曾芷菲看不下去,拉着裘盼离开了。
裘盼不肯走:“我要带孩子走,我不要留下她。”
曾芷菲说:“怎么带?都锁门里了,他们不会让你带走的。”
“那我报警!他们抢孩子,我要报警!”
“你俩还没离婚,顾少扬是正经八百的孩子爸,你叫警察怎么管?”
裘盼哭着自责:“都怪我,都怪我……”
她从月子中心匆匆赶来,身上穿着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月子服,头上还戴着月子帽,手里抱着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
除夕夜,都在家团圆过年,偶尔有途人经过,不禁诧异地多瞧她几眼。
曾芷菲叹气:“说到底,顾少扬根本不想跟你离婚,没有今天这事,明天也会有别的事。你先跟我回去吧,这里风大,要是着凉坏了身体就麻烦了。”
……
事情变成这样,剩下那几天的月子裘盼也没心思坐了,提前出月。
她搬进曾芷菲名下的城中区房子,马不停蹄地联系各路律师,最关心的重点是一定要把孩子要回来。
可正值春节,律师都在放假,电话都没人接听,接听的也都说年后见面再详谈,聊两句就赶着挂线。
裘盼心里没底,总觉得情况不乐观,越想越内疚,自我埋怨,躲在家里捧着手机看小冬阳的照片,越看越思念,边看边掉眼泪。
曾芷菲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得病,硬把她拖了出去放风。
城市里的春节气氛很活跃,入夜后,鲜艳的红灯笼随处可见,人人喜庆开怀。
裘盼对一切无感,任由曾芷菲带着走。直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撞进了耳膜,她才抬起了眼。
五光十色的射灯在昏暗的空间里扫来扫去,快速地掠过一堆堆狂欢的脸孔,数不清的男男女女举着酒瓶,肩碰肩地随着强劲的摇滚音乐欢呼乱舞。
“这是哪?”裘盼问身旁的曾芷菲,却发现正常的音量根本无法从巨大的音响效果中突围而出。
人太多,怕挤得走散,曾芷菲搂着裘盼的肩膀,扯开喉咙跟她说:“酒吧!!GIVE ME BAR!!”
裘盼出来社会也好多年了,但毕业后就在盼扬信科工作,从事的又是技术方面,周边的同事宅得很,加上顾太太老板娘的身份,她从来不用外出应酬。像GIVE ME BAR这种灯红酒绿奔放喧闹的地方,裘盼第一次接触。
曾芷菲轻车熟路地带着人坐到环形吧台,吧台架着平板电脑显示着酒单,她在屏幕上划了划,没一会,酒保将一杯鸡尾酒推到裘盼面前。
红色的酒液在射灯下晶莹亮眼,宝石般色泽诱人。
裘盼不喝,她要给小冬阳喂奶。
曾芷菲在她耳边扯喉:“喂什么奶!!你送去的母乳人家收了吗?就算收了,保证转身就给你扔进垃圾筒!!”
裘盼:“……”
她每天都给小冬阳送母乳去,顾家的保姆从不让她进屋,说是顾母的意思,也不收她冻好的母乳,说顾母肯定会直接扔掉的,劝她不要浪费心思。
小冬阳才不到两个月,明明有母乳却吃不上,作为母亲的裘盼分外心酸。
曾芷菲说:“别想了!!孩子能喝奶粉,饿不着的!!你呢出来要放松!!不然憋出病了更麻烦!!”
裘盼最近食欲不振,连日失眠,母乳也莫名少了。万一真病倒了,到时怎样跟律师沟通,怎样跟顾少扬打官司?她试着打起精神来。
“喝了它,跟雪碧差不多的!!”曾芷菲把鸡尾酒举到裘盼的唇边。
裘盼对酒没兴趣,依旧摇头。
“下奶!!”曾芷菲就差要动手灌了。
裘盼无法,接过喝了一小口,口感酸酸甜甜,有轻微的酒香,像果汁版的雪碧。
曾芷菲像干坏事得逞了一样乐,继续怂恿:“干了它!!”
裘盼像被下了头,当真仰脖一口把酒干了。
曾芷菲:“哈哈哈哈!!”
酒保给送来了一杯凉白开似的饮品,推到曾芷菲的面前。
裘盼好奇:“你那杯是真雪碧?”
声音太小,打不过酒吧的音浪,裘盼扯开喉咙又问了一遍。
曾芷菲大笑,指指酒保。酒保越过吧台,凑到裘盼的耳边告诉她:“菲姐在GIVE ME BAR只喝伏特加!!”
距离太近了,酒保微凉的唇轻轻擦过裘盼的耳垂。裘盼颤了颤,不自觉地脸红耳赤。酒保和曾芷菲都若无其事,她不太理解,偷偷松了口气。
第23章 0
曾芷菲将自己的酒杯推到裘盼面前, 裘盼正想缓冲一下先前的尴尬,拿起酒杯干了一口。
冰镇的酒液如雪般在口腔融化,之后变成一团火, 热辣地炙烤她的舌头, 又烫又呛,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曾损友哈哈乐, 吩咐酒保把杯续满,又给裘盼加了杯鸡尾酒,拿着要她继续喝。
一来二去, 几杯小酒灌下肚,裘盼被离婚的事堵得胀胀实实的脑子终于找回了一丝轻飘,她懵懵懂懂地捧着酒杯, 喝一口, 停一会,再喝一口。
有不认识的男人走过来, 热情地笑着打招呼。
裘盼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就被曾芷菲挥挥手赶走了。
“你认识他们?!!”裘盼吼着问。
曾芷菲:“认识个屁!那些男人都是来觅食的!!”
裘盼:“……”
曾芷菲说:“他们来消遣女人!!有些觉得不错, 和谐的,会长期消遣!!有人品差的,消遣完还对你品头论足, 各种不满, 欠他们似的!!”
裘盼惊问:“你试过?!!”
曾芷菲:“呸!!他们不配!!”
裘盼放心了,又闻曾芷菲问:“你离婚后有什么打算?!!”
裘盼说:“跟孩子相依为命!!”
曾芷菲:“我是问你,还找不找男人!!”
裘盼茫然了。
曾芷菲给她出主意:“找!!找个帅的谈恋爱!!轰轰烈烈的!!”
裘盼苦笑摇头。
曾芷菲又说:“要是找老公的话, 千万别再找有顾阿姨那种婆婆的!!最好找个父母双亡的!!哈哈哈哈!!”
裘盼欲言又止。
曾芷菲鼓动她:“想说什么?!说!!这里够闹, 别人听不见的!!”
裘盼默了默,干了一杯鸡尾酒, 说:“我这个前婆婆,准前婆婆,她怎么对我,我不是不懂!!只是以前觉得,她是生我老公养我老公的人,我不该跟她计较!!现在她儿子很快就不是我老公了,所以我也不想跟她计较了!!”
“要计较!!凭什么不计较?!你要当圣母吗!!”
“不是!!”
曾芷菲:“那你骂他们!!狠狠骂!!随便骂!!别跟我客气!!”
裘盼又干了杯鸡尾酒,拳头一握,闭上眼大吼:“卑鄙!!”
“骂得好!!”
“狡猾!!”
“再来!!”
“自私无情!!尖酸刻薄!!含血喷人!!”
裘盼大声地嘶吼,用尽全力将体内的压抑倾吐出来,越大声,越用力,越解气。
她嚎骂:“去你妈的———!!”
曾芷菲欢呼着鼓掌,举起酒杯跟她干了。
裘盼很久没觉得这么痛快了,她长舒一口气,开怀傻笑。
酒保看着她俩摇头笑,曾芷菲朝他勾了勾手指,等人靠过来后说:“你笑什么?你知道个屁!!她老公,相识相知快十年了!!从校园到婚纱呢!!明晃晃地出轨了!!这世界上没有好男人!!”
酒保还是笑。
曾芷菲指着他:“不准笑!!”
酒保问她:“你听说过能量守恒吗!!”
什么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
曾芷菲撑着腮把空的酒杯往前一拨,酒保给她把杯又续满了,说:“世界上的能量是守恒的,今天倒霉,明天就会走运!!所以你们碰到多少坏男人,就会碰到多少好男人!!”
这哪来的旮旯理论?就像某些劝人这辈子乖乖受难吃苦,下辈子就能享福一样的歪理,骗鬼吗?
曾芷菲甩手赶酒保:“走开走开!!”回头找裘盼继续聊,吼着问:“坦白说,盼盼,那西装的主人是谁?!!”
裘盼说:“不认识!!”
“啊?!!”
“陌生人!!也许没机会再见了!!”
“我不信!!”
“真的!!”
曾芷菲追问:“陌生人怎么送你一件西装?那衣服不便宜!!”
裘盼自嘲地笑:“我把人家衣服弄脏了,人家可能嫌弃!!”
俩人边吼边喝,不知不觉地又喝了不少酒。
裘盼喝鸡尾酒还好,曾芷菲喝的伏特加集中上脑了,她晕晕乎乎地倒在吧台上,起不来了。
裘盼回过神,糟了,喝过火了。她懊悔地匆忙结了账,跟酒保一起扶着曾芷菲出去。
走到半路,一个男人左摇右摆地撞到酒保身上,然后“呕——”的一声,吐了酒保一身。
酒保:“…………”
裘盼只好道:“你去忙吧,我自己扶就行。”
她一个人驮着半醉半醒的曾芷菲,俩人的身高体重明明差不多,走起来却很吃力。
曾芷菲还耍起了酒疯,嚷着要回去再喝。裘盼拉她走,她不依,一屁股坐到地上,叽呱乱叫,就是不肯乖乖起来。一会又双手捂着脸做痛哭状,委屈巴巴地喊:“盼盼!!我不如你!!”
裘盼哪有心思听了,她累得不行,满头大汗,拉着曾芷菲一条胳膊使力,徒劳无果。
她真怕曾芷菲下一秒会躺地滚。
来往的酒客笑嘻嘻地过来搭讪,有些还递手。裘盼没一个认识的,心里没底,全部婉拒。
后来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上来就直接把醉成两倍体重的曾芷菲扶了起来,再问:“去哪?”
裘盼没反应过来,对方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话:“外面!!对面马路!!”
男人带着曾芷菲嗖嗖地往外走,曾芷菲甩着手臂醉熏熏地喊:“再来一打!干了!!我要喝一吨!!吨吨吨吨……”
裘盼小跑着跟上去,捉住曾芷菲乱舞的手紧紧握着。
出了酒吧,另一个世界,四周变得亮敞和安静了。
把曾芷菲安顿上车后,裘盼向男人认真地道谢。
对方点点头,转身走。
路边的灯光把人照得更加清晰,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外套,挺拔笔直的背影似曾相识。
眨眨眼,许多旧画面涌现,裘盼不由自主地向前追了两步:“先生等等。”
那人回头,裘盼把他再细细打量,试着说:“是不是你?那天长仁医院,住院部的天台。”
她没往下细说。
那人没有回答是不是,只道:“孩子好吗?”
裘盼惊喜,真的是他,她的恩人。她没有认错,他也记得她。
裘盼感激道:“孩子很好。那天谢谢你。”
那天她浑浑噩噩糊里糊涂,事后也没认真道谢。原以为没有机会再见面了,现在难得偶遇,她衷心地说了好几遍谢谢。
陈家岳说:“不客气。”
裘盼说:“你的外套在我那里。已经洗得很干净了,熨得很直很平,哪天我还给你?或者我买一套全新的送你。”
“不用了。”
“那我请你吃饭,你挑地方,我请客。”
“也不用。”
“那我……你是不是在长仁工作的?我给你送去一面锦旗,让医院领导表扬你……”
陈家岳听笑了:“真不用。”怕她继续钻研法子,他加了句:“我先走了,再见。”
男人眼神沉稳,衣着得体,举止从容,看上去锦衣玉食,修为极好。
这样的人,岂会计较一件西装外套,一顿饭,或一面锦旗的得失?
裘盼止住跑到唇边的话,再说下去就像恶意纠缠了。
她也忽然记起个事,曾芷菲的挎包落在酒吧里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偷,她火急火燎地冲回去找了一翻,不见。恰好先前的酒保换了衣服出来,帮她一起找才找到了。
她拿着挎包出来,隔远望见本应要走的陈家岳静静地立在车的旁边,桔黄的路灯拉长了他漆黑的倒影。
裘盼有些意外,也有些触动。
这位先生是看她慌张,担心又出什么事故,所以留在原地等她回来吧。
裘盼不想耽误人,小跑起来过马路。快到时,脚绊了绊。
陈家岳适时出手搭了一下,把人扶正了。
裘盼懵在其中,耳朵听见有人冷声质问:“这就是你的‘恩人’?”
循声望去,不远处的路中间停着一辆白色宝马,旁边站着不知几时出现的顾少扬。
第24章 0
晚上过了九点, 长仁医院比白天时清静了几分,院里的便利店依旧好生意。
陈家岳排队买了一杯热鸳鸯和一份三文治,走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小空地, 用牙撕开三文治的包装袋, 几口就把它吃没了。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陈爱云拿着什么走到小空地的墙角, 自然地席地而坐,自言自语说:“还以为是谁也发现了这个风水宝地呢。以后惨了,没有清静的地方了。”
陈家岳拿拇指腹擦了下唇角, 转身走。
陈爱云叫住他:“算了,公共地方,谁呆都一样的。”
陈家岳没说话, 也没停下脚步, 陈爱云站起来追过去:“你是不是生我气?”
陈家岳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陈爱云舒了口气:“去年平安夜, 我对你呼来喝去的, 你心里很不爽吧。”
陈家岳说:“我忘了。”
陈爱云打开手中的袋子, 拿出一块不大不小的蛋糕,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递给他:“就当作是道歉,请你吃。”
陈家岳:“我不饿, 谢了。”
陈爱云劝:“吃吧, 这是你的生日蛋糕。”
陈家岳:“今天不是我生日。”
“但年初七是,年初七人人都生日。”
“今天年初四。”
“提前庆祝嘛,过几天我又不值班了。总之, 生日快乐!”陈爱云坚持着递去半边蛋糕。
陈家岳把蛋糕接了。
“快吃, 还有点热乎的。”
陈家岳咬了一小口,陈爱云紧着问:“好吃吗?”
男人点头。
“吃出有什么馅料吗?”陈爱云自问自答:“是手指饼的饼干碎。”
那天见陈家岳叼手指饼后, 陈爱云留意过好几次,发现他白大褂的口袋里总会放着几根手指饼。
陈家岳说:“挺特别的。”
陈爱云笑了,一口一口地吃自己手上的半边蛋糕,说:“你从除夕开始就一直上班值班的,过年呢,不放假吗?”
陈家岳:“医院总得有人工作。”
陈爱云点头:“对,我妈也这样跟我说,她说越是大节大庆,越是多人想放假,医院越需要人手,因为病人生病是不分节假日的。所以我特意主动申请值班。”
陈家岳问:“阿姨也是医生?”
陈爱云说:“她是护士。”然后颇自豪地:“我爸爸才是医生。”
“挺好的。”
“是呢,神仙搭配,干活不累。”
陈家岳没再接话,喝完了最后一口热鸳鸯,忽道:“先走了。”
陈爱云跟着:“我也该上去了。”
俩人一起回到产科,护士站正围满了人。有护士看见他俩,招呼道:“回来得正好,陶主任给我们带吃的来了。陈医生,你快来吃。”
陈家岳婉拒了,直接回去自己的办公室。那一边的陶羡让大家慢慢吃,转身拎一个食盒跟过去了。
护士们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背影,小声议论:
“你们猜猜陶主任留给陈医生的那盒蛋糕会是什么口味?”
“嘿嘿,肯定是甜蜜蜜的。”
“多亏陈医生陪我们值班,不然都没多少机会能吃到陶主任的手艺。”
“好吃吗?”陈爱云问。
人家回她:“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陈爱云看着桌上五颜六色的小蛋糕,随便拿起了一个放嘴里,咦,寡淡无味,跟忘了放糖一样。
同事问她:“好吃吗?”
陈爱云:“挺好的。”
又有人问:“小云,你怎么跟陈医生一起回来的?”
陈爱云说:“路上碰见的呗。”
“这么巧?”
陈爱云笑着反问:“能有多巧啊?长仁就这么大。”
……
陶羡跟着陈家岳回到他的办公室,陈家岳把手里的蛋糕放到桌上,陶羡看着它问:“楼下买的?”
没等陈家岳回话,陶羡已经拿起来尝了口,摇头:“齁甜齁甜的,你不会爱吃。”她把食盒打开,里面有一个心形的裸蛋糕,表面铺满了新鲜的草莓,“尝尝我做的,保证合你胃口。”
陈家岳没理会,走到洗手池洗手,摘下眼镜洗了把脸,再拿毛巾擦干。
陶羡的视线随他移动:“连续上了五天班,很累吧。”
陈家岳回话了:“还行。”
陶羡说:“你这样疯狂排班,是不是为了躲避回林宅过年?我跟丁阿姨拜年,她又问起了你。”
陈家岳坐了下来,抬眼看陶羡,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陶羡看着他笑:“怎了?有话就说。”
陈家岳:“没事。”
“那你明天是不是有假?一起吃饭?”
陈家岳拿毛巾擦眼镜:“约人了。”
“谁?付朝文还是蔡伟然?我也去。”
“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跟他们还不够熟吗?”
“陈医生。”这时陈爱云敲了敲门进来,说:“可以去产房看一下吗?”
陈家岳戴回眼镜,起身去了。
陈爱云扫了眼他的办公桌,又扫了眼陶羡,跟着出去了。
陶羡立着看桌上原封未动的心形蛋糕,越看越不服气。她拿手机给付朝文和蔡伟然挨个打电话,一遍遍地打。
那俩人有默契似的,全都没接。
第二天那三个男人约晚饭,付朝文装模作样地把脑袋枕在陈家岳的肩膀上吐槽:“妈呀,昨天陶羡突然来电把我吓坏了,巴不得手机原地爆炸。”
对面的蔡伟然淡定地说:“辣鸡,学我,直接关机。”
付朝文抬起脑袋:“哪敢啊,我要是关机,她肯定去社工办堵我。”
蔡伟然嘿嘿笑:“他俩刚分手时,你不是特别好人地开导了陶羡整整一个月么?活该。”
付朝文翻白眼:“我是社工,帮助有需要的人能使我快乐。但是,助人自助,如果当事人执迷不悟,我也无能为力啊。陈大医生,自己的锅自己背,我不帮你了。”
陈大医生正仔细地给每根薯条挤上份量相同的少少番茄酱,无名指不小心沾上了一点,他拿纸巾擦净。
蔡伟然递给付朝文两对麦辣鸡翅,吩咐他把鸡翅上的炸糠尽可能地扒拉下来。蔡伟然自己负责把菠萝派里的馅料全挤了出来,挤完一个挤第二个。
这些食物处理好后,全部上缴到蔡诗远小妹妹的食盘里。
付朝文本来预订了餐厅,准备请好友们吃西班牙菜。但蔡伟然的女儿嚷着要吃麦当劳,于是三个加起来超百岁的大男人陪着小妹妹坐在麦当劳儿童天地旁边的小餐桌,啃汉堡,灌可乐,塞薯条。
“朝文叔叔。”小诗远边吃薯条边奶声奶气地叫。
“诶,在的。”付朝文堆满笑容应声。
小诗远问:“你什么时候介绍美女给我爸爸?”
付朝文笑容不减:“叔叔不认识美女啊。”
“骗人。”小诗远说:“爸爸说你把美女都介绍给家岳叔叔了。”
付朝文眼风凌厉地刮向蔡伟然,蔡伟然无辜摊手:“可能是那天跟你通电话,泄漏了机密。”又哀叹:“都说现在的小孩子厉害得很,我的人生没秘密了没秘密了。”
付朝文笑对小诗远说:“我没有,不信的话你问问家岳叔叔。”
成功把球踢了出去。
面对小孩子真诚期待的炯炯小眼神,接球的陈家岳波澜不惊地说:“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你要相信你爸爸。”
话不长,字都简单,还带点小禅意,小诗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小孩子吃饱了又在儿童天地疯了一轮,时间才不过八点。蔡伟然要带孩子回家了,付朝文不愿散局,拉着陈家岳去了GIVE ME BAR。
酒吧里巨大的音浪一波一波地震耳欲聋,习惯之后又觉得异常的麻痹放松。
付朝文熟练地下了酒单,酒保送来两杯龙舌兰。陈家岳拿起杯正要喝,想起什么,放下杯把酒推给了付朝文,自己另外点了杯橙汁。
“还要值班吗?!”付朝文在他耳边大吼,陈家岳受不了地揉了揉耳朵。
“你这不行啊!!天天工作!!哪有时间交女友?!”
酒保送来了橙汁,陈家岳喝了口,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举高玻璃杯研究这到底是橙汁还是柠檬汁。
付朝文继续吼:“依我看!!你得找到新女友!!在陶羡面前秀恩爱!!她才会死心!!”
陈家岳叫酒保换一杯,不像在听。
付朝文自讨没趣,喝下两口龙舌兰后定了定神,换了一个陈家岳一定会接茬的话题。
他问:“你是不是经常去那家便利店!!”
陈家岳知道指哪家,点头了。
“跟人家聊上了吗!!”
酒保送来新的橙汁,陈家岳尝了口,朝酒保点了点头。
付朝文拍拍他肩膀:“了了心愿就好!!别把人吓着了!!”
两个时髦的美女热情地靠了过来,一左一右将陈家岳和付朝文夹在了中间。
其中一个伏在陈家岳的耳边轻飘飘地吹了吹气,然后说了句话。
陈家岳没看对方,只把耳朵怼了过去:“什么!!”
美女有点尴尬,但禁不住想约,凑过去把话又说了一遍,特意大声了一点。
陈家岳依然:“什么!!耳背!!”
美女:“……”
见同伴跟付朝文聊得笑盈盈的,她朝陈家岳翻了个飞到宇宙外的白眼,往付朝文那边去了。
付朝文一对二,很快就应付完了。
美女走后,他跟陈家岳说:“有研究表明!男人长期没有性生活的话!器官会萎缩!!精神会失常!!寿命会减短!!你回家自查一下!!”
陈家岳笑:“那研究员姓付的对吧!!”
付朝文:“别不信!五十年后见真章!!”
陈家岳:“能不能活到五十年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国家艾滋病患者有一百多万!还在增加!!”
付朝文笑骂:“滚!!我身经百战!百毒不侵!!”
他喝着龙舌兰,划着手机屏幕把美女们的微信逐一备注,有一个已经跟他开聊了,有滋有味。
陈家岳托着腮扫了眼付朝文的手机画面,想起刚才那美女跟他翻的白眼,他突然也想翻一个同款的。
等付朝文聊完了收起手机,陈家岳也把橙汁喝完了,想走人。
付朝文没呆够,不让走,给他又点了杯草莓汁。
跟酒保下完单,付朝文忽然用手肘顶了顶陈家岳,示意他看向吧台的对面。
对面错错落落地坐着好些酒客,其中一个,陈家岳和付朝文都见过。
第25章 0
付朝文说:“气色不错!比在医院时强多了!!”
对面的人举杯畅饮, 和同伴谈笑风生,精神上的确跟当时不在同一个维度了。
陈家岳接过酒保递来的草莓汁,低头一口喝掉了半杯。
酒吧的气氛越夜越热烈, 大家都往舞池涌聚。
陈家岳和付朝文偏安一隅, 不用一杯酒的时间,过来搭讪的美女已经有好几波。
付朝文刚开始颇有兴致, 碰上对味的顺手收入囊中。后来他意兴阑珊,对来者爱理不理的,只看着舞池哪个角落出神, 喝酒也不勤快了。
那角落有一个衣着开放,头发染成银色的浓妆女生,正勾着某男人的后脖子贴身热吻。
陈家岳提醒好友:“有男朋友的!就别惦记了!!”
“想什么!!”付朝文告诉他:“那是李老师要找的学生!!”
付朝文过年前在长仁医院接了一个案子, 案主李老师身患癌症, 不知时日,求助社工希望能寻回十年前教过的一个女学生, 当面与她说一声“对不起”。
付朝文花了很多心力终于找到了这位女学生, 女学生却不配合。
舞池那边的银发女生挽着男人的手臂离开, 有另一个女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挽住男人的另一条手臂,两女一男三个人嬉皮笑脸地往外走。
付朝文拍了拍陈家岳的肩膀, 起身尾随出去了。
离开了酒吧, 隔着马路,付朝文冲着准备上跑车的银发女生喊:“穆清闲!”
没人理他,他又喊了两声, 跑着追上去。
“喂, 他叫你?”跑车那边,男人问其中一个女生。
那女生反问银发女生:“叫你吧?”
银发女生说:“叫我个屁, 不认识。”
但付朝文已经跑到她身边站定了,百分百瞄准她地叫:“穆清闲。”
那女生大笑出声:“原来你叫穆清闲?好土的名字哈哈哈……”
“真扫兴,走。”男人上了跑车,那女生把银发女生往边一推,抢着坐上了副驾位。
跑车油门一踩,跑飞了。
银发女生踩着细高跟鞋吃力地追:“喂!是我先搭上的!喂——!”
没追上,银发女生破口大骂:“操你妈的!乘机截胡!发朋友圈骂死你!以后别他妈混了!”
“穆清闲。”身后有人吊命鬼一样叫着。
“闲你妈逼!!”银发女生恶狠狠地回头,鬼都能被她吓跑,“我叫Jam Jam!Jam Jam!!”
付朝文举起双手投降:“这里不是GIVE ME BAR,说话请放低音量。”
“低你妈的神经病#¥%&%…………”Jam Jam一口气骂了几分钟,喷了付朝文满脸口水花,嘴巴累了才歇了下来。
她从小挎包摸出一根细长的粉色烟,点着后狠狠地抽了几口,把小挎包用力地往后肩一甩,踩着细高跟鞋“笃笃笃”地往酒吧里赶。
丢了个西瓜,好歹要捡回一个柚子来填数。
“你要回去再喝吗?”跟在旁边的付朝文说,“我请客。”
“你请客?”Jam Jam鄙夷地打量他。
“对啊。赏面不赏面?”
“呵,我怕酒里有屎,屎里有毒。”
“哈哈哈,怎么会。”
“哈你妈,跟你很熟?别再跟着我!”Jam Jam嫌恶地加快脚步。
“穆清闲……”
“我叫Jam Jam!!Jam Jam!!听不懂中国话?!”
付朝文妥协了:“好好,Jam Jam同学,李老师一直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她?”
Jam Jam冷笑:“她快要死了吗?”
付朝文说:“生死之事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Jam Jam:“如果她快要死了,我倒有兴趣去看一眼。”
付朝文叹气:“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她想当面跟你解释清楚。”
Jam Jam没回话,一门心思赶回酒吧找柚子,越走越急。
付朝文跟得很紧,继续劝说:“之前联络你都不回复,难得今晚偶遇,也算是有缘分,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Jam Jam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八成是唐僧转世的,啰嗦得要死。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看付朝文。
付朝文以为劝说起效了,下一瞬,Jam Jam媚笑着往他怀里一靠,夹着烟的指尖轻轻地点着他的下巴,娇声说:“要不你今晚做我的客人,当作弥补我刚才的损失?我心情好了,自然就会考虑聊一聊的事。看在你五官齐全的份上,我给你打9折,过夜8折。怎样,柚子?”
她朝付朝文的脸缓缓地吐去一轮烟圈,浓烈廉价的人造水蜜桃味闻着呛甜呛甜的。
……
付朝文走了没多久,陈家岳把最后一口草莓汁喝完了,结账起身离开。
酒吧里灯光暗淡,喝醉了走路不稳左右乱撞的人也多,他走得很注意。
半路上碰见了她。
她扶着同伴往外走,看着很吃力。没一会她的同伴跌倒地上,她怎么拽都拽不起来,又急又无奈。
旁边有几个喝醉的酒客看着她俩说笑,有人过去伸手搭讪,她警惕地全部谢拒。
陈家岳走上去帮了一把。
她有些紧张,也许怕他立心不良。后来她认出他了,听她说孩子安好和各种道谢,陈家岳有些感触。
这是真正康复后的样子。
他本来要走,但她忽然匆匆忙忙地往酒吧里跑,而她的朋友独自留在车上,车门好像没锁。反正不赶时间,他在车旁守了一会。
等她再出现时,不远处有一辆车也停了下来,那车主认识她。
……
这几天顾少扬哪都没去,本应要跑应酬的一些新年拜访也安排了助理代劳,他自己守在家里,潜心等着裘盼回来。
白天没等到,他夜里继续等。
夜里也没等到,他第二天继续等。
裘盼欠他一个解释,孩子也在他这里,顾少扬就不信她不会回来。
直到年初五的这一天,没等到人影的顾少扬坐不住了,开车直奔月子中心。
到了才被告知,裘盼在除夕夜里就退房了。
顾少扬怒骂月子中心:“我老婆出月子为什么不通知我?我是她老公!”
月子中心:“抱歉顾总……”
顾少扬没时间听废话,转身就走。
整整五天,人没回家,裘盼跑哪了?
顾少扬恼火地拍打方向盘,不用想,她肯定是投靠曾芷菲去了。
顾少扬边开车边给宋元清拨电话:“盼盼退了月子中心,没回家,你问问你老婆,她把盼盼藏哪了。”
宋元清挺惊讶的:“闹这么大,连家都不回,不是真要离婚吧?”
“别啰嗦了快问!”
“五分钟。”
宋元清挂了线,又打了几通电话询问,再回复顾少扬:“城中区那套房。”
顾少扬猛打方向盘,白色宝马甩尾调头。
宋元清在手机那端听见车轮摩擦路面的刺耳尖响,笑道:“看你急的,我话还没说完呢。她俩出去了,没在家。”
顾少扬忍着火:“那在哪?说话跟得了前列腺炎一样!”
“我在定位菲菲的车呢,等等啊。”
“快点!”
“别急嘛。”
“行了没?!”
“灯,等灯等登……”
“¥%@#……”
没一会宋元清把定位告诉了顾少扬,顾少扬问:“那什么地方?”
宋元清说:“普通地方,应该是去喝酒了。”
顾少扬听了又火大,曾芷菲居然带盼盼去喝酒,损友!
他踩油加速,不到十分钟就抵达定位的附近,隔远望见曾芷菲的路虎车停在一盏桔色的路灯下,旁边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第26章 0DT
身影是个男人, 男人正往哪看。
顾少扬依着方向望过去,那边挂着一闪一闪又红又绿的“GIVE ME BAR”招牌,裘盼抱着小挎包, 微微脸红, 眼带娇羞地朝男人跑去。
不,不是跑。
是扑。
她朝男人飞扑过去。
男人体贴地伸出双手接住了她。
这种场景, 在高铁站和机场最爱上演,无不是久别的热恋情侣,盼天盼地终于等来重逢的一刻, 见到对方时,眼冒星光,急不可耐地要与对方紧紧相拥。情到浓时, 有些会顾不得场合, 当众热吻……
车里的顾少扬有一瞬的窒息,眼眶滚烫, 心抽着抽着痛。
他没来得及熄火便推门下车, 人没站直就朝那边发话:“这就是你的‘恩人’?”
裘盼看了过来。
夜里, 宝马的车头灯照清了她的脸。也许突然被撞见了,她心虚,惊讶, 害怕被揭穿, 总之愣神了。
顾少扬冷笑:“很意外吗?没打扰你们吧。”
陈家岳看看顾少扬,看看裘盼,没有作声。
顾少扬“嘭”地甩上车门走过去, 人站定在陈家岳的跟前, 目测对方的个头和身形跟自己差不多。
再看陈家岳的衣着。
纯黑色的西装外套。
款式跟在衣帽间发现的那件一模一样。
顾少扬笑了笑,跟裘盼说:“难怪连孩子都不管了。”
裘盼反驳:“我怎么不管孩子了?”
顾少扬不听, 转而对陈家岳说:“那衣服是你的?”
陈家岳:“衣服?”
顾少扬伸手掂了掂陈家岳的衣襟,料子手感,一摸就知道。
“我说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是不是,你的?”
陈家岳猜测,大概是指他在医院天台脱下来给裘盼披上的那件外套。
“是我的。”他说。
音落,一只拳头挥了过去。
拳风刮过裘盼的脸,短暂的惊愕后,她慌忙去扶被打倒在地的陈家岳。
陈家岳站了起身,舌尖顶了顶左腮,往外吐了口血水。
裘盼怒骂顾少扬:“你有病吗动手打人!”
顾少扬揉着右拳:“心疼他?裘盼,婚还没离呢,你就扔下孩子来见奸夫,你当我是什么?”
裘盼说:“什么奸夫?你说话放尊重些!”
顾少扬指了指陈家岳:“这男人不就是你奸夫?还来这种地方出轨,”又指了指GIVE ME BAR的招牌,“很有情调嘛。裘盼,跟你快十年了,我今天才知道你挺会玩啊。”
陈家岳说:“你误会了。”
“你闭嘴!”顾少扬说,“我在跟我老婆说话,我是她老公!”
老公?背叛出轨,说话难听,先入为主,完全不顾及她的颜面,还动手打人,裘盼做不到跟这样的老公好好说话了:“反正都要离婚了,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一天没离一天都有关!何况你出轨!”
“我懒得跟你说,你离我们远点!”
裘盼不再理会顾少扬,焦虑地跟陈家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是我前夫。”
陈家岳看了眼顾少扬,回裘盼的话:“你跟他解释一下。”
裘盼摇头:“他不会听的。”又说:“你伤得不轻,我送你去医院。”
陈家岳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又青又紫,渗着血点,光看都觉得疼。
他说:“不用。”
裘盼说不出的内疚,这恩人好不容易重遇了,结果却因为她而遭殴打。她掏出纸巾想帮陈家岳擦拭唇边的血渍,陈家岳抬手挡了挡,婉拒了。
裘盼更内疚了,把纸巾给了他自己擦,站在他的身边不敢离开,心里想着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要去医院,或者需要买些什么药膏,又或者是换纸巾,总之能帮上忙的她一定帮,要掏钱的也一定掏,就等他使唤了。
顾少扬在身后喊她,她没有心情回应,只觉得他异常可恶,异常烦人。
“裘盼!我叫你听没听见?裘盼!”顾少扬像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不太相信裘盼会把他当作透明人。
顾少扬大学毕业那年,忙于奔走创立公司,与裘盼见面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
某天他收到匿名告密,说裘盼另结新欢,早已将他置之脑后。
顾少扬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赶回学校。他给裘盼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通。正焦急,一辆法拉利从旁驶过,停稳在学校食堂的门口。
裘盼下了法拉利,跟那个满身挂着LOGO的年轻男司机说说笑笑地进了食堂。
顾少扬跟了进去,远远看着裘盼和男司机在食堂点了菜,对坐一起吃饭。
“盼盼。”顾少扬喊了她一声。
裘盼愣了愣,巡声找到他了,喜形于色,起身就朝他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顾少扬拉过她的手,把她手上握着的一次性筷子拿走扔掉,说:“来找你吃饭,你吃好了?”
裘盼回头指了指在原地的那位男司机:“刚吃。小张是今年的新生,报到那天我做的迎新。他非要请我吃饭,一开始说去文华,太贵了,哪好意思,我说吃食堂算了。”
顾少扬朝小张点点头,跟裘盼说:“去文华,叫上他,我请。”
“啊?”裘盼不太情愿,“难得你有空,下次再约其他人嘛。”
顾少扬看着裘盼委屈又期待的小眼神,心情大好。
他俩跟小张道歉,先走了,也没去吃饭,而是呆在顾少扬租住的小屋里腻歪了半天。
暗恋的时候,直觉说是,那有可能不是。
相知相恋后,直觉说是就是,直觉说不是就不是。
顾少扬明显感觉到,这一回的直觉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多少声呼唤都等不来回应,顾少扬很难受,脑子混乱,连他自己都预料不到地伸手将裘盼一把拉开。
裘盼受惊没站稳,跌坐在水泥地上。
抬眼看,顾少扬狂徒一样又朝陈家岳挥拳头。
陈家岳及时往后侧身,险险的避过去了。
顾少扬不服气,追打人家。
这真是疯了!
裘盼马上爬起来去拽顾少扬。顾少扬气在心头,一甩就把她甩掉了。
裘盼无法,最后不管不顾地冲到陈家岳的面前,当挡箭牌。
顾少扬愣住了,又恨又气:“你干什么?滚开!”
“该滚开的是你!”裘盼大声喝道。
顾少扬:“你护着他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太他妈明目张胆了!”
明目张胆地对别的男人献殷勤,明目张胆地无视他的存在,明目张胆地称呼他为“前夫”!
“谁让你发疯打人了?!”
“谁让你跟他出轨了!!”
出轨出轨出轨,她在他眼里就只剩下“出轨”这个标签吗?
裘盼气得冷笑:“你可以出轨,我为什么不可以?”
顾少扬怒极而笑:“哈,好呀,你终于承认出轨了!”
“不管是不是,”裘盼歇斯底里:“你都没有资格指责我!!”
酒吧门口传来熙攘声,有三五成群的酒客走了出来,听见这边有争吵,都好事地往这边看热闹。
顾少扬不想当小丑,伸手拽裘盼:“回家再说,走。”
“我不走!”裘盼往后挣扎,力气不及,慌不择路地抓住陈家岳的手臂。
顾少扬:“你松开他!”
裘盼:“你放开我!”
“操!”顾少扬索性拦腰抱住裘盼,硬要把人抢回去。
裘盼慌了:“你放手!”
顾少扬跟聋子似的。
酒吧门口积了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他们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陈家岳此时说:“她不愿意,你何必勉强。”
话是对顾少扬说的,顾少扬骂道:“关你屁事!”又急道:“她是我老婆,她刚给我生了孩子!”
“我当然知道她刚生了孩子。”陈家岳说:“我还知道当妈妈的有多不容易。”
知道得太多了,就跟裘盼很亲密一样,顾少扬更难受:“我们没有离婚,也不会离婚!”
陈家岳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为什么都与你无关!我们夫妻的事外人别指手划脚,你放开她!”
裘盼死死抓住陈家岳的手臂,求他:“别放开。”
陈家岳没试过被女人用这么大的劲紧紧地抓住的,她的手关节发白,指尖差点陷入不见,她脸上写满愤怒,不屈和哀求。
“我叫你放开她!放开她!”顾少扬起脚往陈家岳身上踹。
陈家岳避开了,也怒了:“你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你太太受了很深的伤害,她的精神压力很大,刚生完孩子没几天就……”
“别说!”裘盼喝止,拽着陈家岳的手臂:“求你别说,别说!”
裘盼没想过要哭的,这辈子分给顾少扬的泪已经流尽了,对着他,她早已哭不出来了。
可听了陈家岳的话,她忍不住眼睛湿了。
陈家岳问她:“他知道?”
裘盼流着泪摇头。
陈家岳说:“他是你丈夫,是孩子的爸爸,他需要知道也应该要知道的。”
裘盼摇着头哭:“不用了,不需要了。求你别告诉他,别告诉任何人。”
再痛,再伤,再无助,都已经过去了。
告诉,不告诉,都没有意义了。
也不需要这种意义了。
她与顾少扬曾是最亲密的伴侣,关系犹如跳伞员与降落伞。某次跳伞时,降落伞缺席了,那跳伞员永远永远都不再需要降落伞了。
陈家岳记得,那天寒冷的清晨,灰蒙蒙的北风之中,裘盼抱着孩子蜷缩地跪在地上,埋头痛哭,像被彻底辜负了一样。
“求你别说,都别说……”眼前的裘盼又是哭得满脸是泪。
陈家岳微微叹气:“好,我不说。”
顾少扬觉得自己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失控地冲他俩怒吼:“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做过什么?瞒着我什么?操你妈的,告诉我!裘盼,你说!你快他妈的给我说!”
裘盼用力闭眼止住了泪,只回一句:“你放开我。”
陈家岳警告顾少扬:“你再这样,当心警察要来了。”
围观的人群未必会报警,但酒吧会。
这话提醒了裘盼,她赶紧说:“对,报警,报警!”
顾少扬说:“我们是家务事,警察也不好管!”
裘盼:“你打人,我是证人!”
顾少扬难以置信:“证人?你跟外人站同一阵线对付我?我是你老公!”
裘盼瞪着他:“很快就不是了!”
她是铁了心死活都不会跟他回家的了。她拼命挣扎,只想挣开顾少扬的钳制。
酒吧门口有人朝这边吹口哨,有人说:“啥年代了还抢女人,多穷啊?”
有人说:“她不跟你我跟你,帅哥过来一起玩啊。”
也有人说:“直接开打,打倒了为赢,打啊快打啊。”
顾少扬气上脑了,气得糊糊涂涂,他不是裘盼的老公吗?怎么在这一出戏里,他演得像夺人所爱的强盗?
而且没夺成功,看上去特傻逼。
看热闹的都往这边看,这边有三个人,但顾少扬明白只有他自己才是别人眼中的笑话。
裘盼由始至终没有给过他好脸色。那个野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慌不忙,似乎底气十足,胜券在握。他俩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默契一致地对付他……
太可笑了。
“裘盼,你想清楚,你真的要为了这个野男人跟警察指证我?”顾少扬盯着裘盼问。
裘盼说:“是,你最好滚,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我一定会指证你!”
顾少扬死死地盯着她,敢情他在家白等了几天,主动出门寻人,到头来,是为了体验一把被自己老婆和野男人联手打击的滋味?
呵。
贱不贱啊。
空气中依然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在怂恿煽动,裘盼一直抓紧陈家岳的手臂,她的手发麻发酸发痛,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腰间来自顾少扬的钳制就像无底的黑洞在野蛮地吞噬她。
突然,那股钳制松开了。顾少扬放开双手,放开了她。
他后退着,冷白的脸上有笑有怒有悲有恨,抬手指着裘盼,紧咬着牙,留下一段无声的控诉,仿佛在说“你等着”,转身走了。
白色宝马带着刺耳的引擎声呼啸离去,酒吧门口看热闹的人喝着倒彩陆陆续续地散伙。
四周,前一秒是战场,这一秒渐渐地恢复了晚上该有的安静。
裘盼惊魂未定,呼吸喘促,仿佛搏斗尚未结束。
“你手受伤了。”陈家岳先开腔。
裘盼低头看双手,两只手掌不知几时被什么擦破皮,流血了。她把双手藏到身后,硬笑:“没事。”又立马道歉:“对不起,刚才,有点乱。”
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跟顾少扬较劲真是一件体力活。
陈家岳说:“早点走吧,这里别逗留了。”
“好。不好。我得送你去医院。”
“该你去医院。”
“没事,我没事,真的,我送你去。”
“不用了,你回家吧。”
“可是……”裘盼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因为这位先生又帮了她很大的忙,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体力透支令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朋友在车上。”陈家岳提醒她。
裘盼想起来了,过去拉开路虎的车后门查看。
曾芷菲醉瘫在后座,举着双手像啦啦队那样左挥右舞地嘿嘿嘿笑。
裘盼将她扶起坐好,绑上安全带。
“能开车吗?”陈家岳在身后问。
裘盼回头看他:“能。”
“别逞强,这边打车很方便。”
裘盼说:“我能的。”
陈家岳没再说话,帮她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
裘盼坐上车,关门,系好安全带,插匙着车,路虎低沉地“轰轰”叫。
“笃笃”,车外的陈家岳敲了敲车窗。
裘盼赶紧放下车窗抬脸看他,他说:“锁车门。”
“哦哦。”裘盼按了按键,四边车门落锁“啪”的响了一声。
“关车窗。”
“好。”
车窗玻璃缓缓地向上升至顶。
陈家岳看了看裘盼,也要走了。可以做的他都做了,有些事不尽善,但他去做的话未必合适。
裘盼双手握住方向盘,深呼吸一次两次,稳住神后小心翼翼地踩油,路虎车笨重地慢慢驶离了原位。
倒后镜里,一辆款式古旧的黑色轿车从后面不远处的停车位灵巧地驶出,悄然地驶入了相反方向的尽头。
裘盼望着镜里消失的车影,身体无力地靠进了椅背,熄了车。
她呆呆地坐着,累劲一下子上来了,跌着趴到方向盘上。脑袋哪里触碰了喇叭键,路虎突然锐叫了一声,她整个人弹了起来,吓得脸色苍白。
后座的曾芷菲不知哪一秒睡着了,睡得死死沉沉,喇叭声也叫不醒她。
裘盼拿手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闻到一股浅浅淡淡的酒味。她竟把自己喝了酒的事给忘了。
匆忙拿手机找代驾,有人接单了,她继续呆呆地坐在车里,望着车外哪里涣散地出神,疲惫地笑了笑。
第27章 0
过了好几天, 消失的顾少扬跳出来放话:离婚可以,两个必须。
一要裘盼必须净身出户。
二,小冬阳的抚养权必须归他。
曾芷菲听到第一个条件就气得不行了, 骂顾少扬是没良心的货。
“这事谁对谁错他心里没数吗?你都没要求他净身出户, 他倒好意思反过来提条件了?!”
裘盼起初也是又惊又怒,经过一夜的消化后才平伏:“算了, 都是反脸不认人的。”
曾芷菲说:“不能算,赶紧找律师跟他打官司。他是过错方,身家至少你六他四。”
除了分身家, 裘盼更紧张的是小冬阳的抚养权。跟几位律师交流后,她拿不定主意该挑哪位代表自己处理官司。
像她这样的离婚案件烂大街了,律师们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个大概和可能的结果, 大同小异, 没有谁特别突出或者看上去特别厉害的。
律师们在沟通时都有问:“孩子怎么落到他们手上的?”
第一次被问时,裘盼热血沸腾, 激动地把当天顾母如何使手段编谎话装可怜骗走孩子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律师们:“这么说他们没有‘抢’孩子, 而是你同意的‘给’了孩子。”
裘盼被浇了一盘冷水:“……是……”
曾芷菲帮腔:“这有什么关系, 2岁以内的孩子不是都判给母亲的吗?”
有律师说:“世事无绝对,凡事有例外。就怕他们反咬是你主动放弃孩子的。”
裘盼急了:“没有,我纯粹是被骗了。”
律师:“那就行, 找月子中心做证人, 拿回抚养权不是难事,只要他们不耍无赖。”
裘盼没概念:“耍什么无赖?”
律师打比如:“最常见的,把孩子藏起来, 不给。”
曾芷菲说:“不怕的, 我们申请强制执行,拉征信黑名单, 限制高消费和出入境,再不就是刑拘。顾少扬还想做生意的话肯定会投降的。”
律师表示如果这些对男方能造成威吓,案子就不用太担心了。
裘盼问:“那官司要打多久?”
“起诉离婚的案子太多了,走简易程序也得排队,顺利的话,前前后后至少半年吧。耍无赖的话另算。”
裘盼心里发凉:“那就是在未来至少半年里,我都见不到孩子了?”
“只能建议你积极地和男方那边沟通了。”
……
育儿书上介绍,母亲最好坚持母乳喂养至少六个月。六个月后,孩子该添加辅食了。
书上也写,孩子到半岁时,一般会懂得认人,翻身,也会坐,会长牙。
长牙时孩子的牙床可能会不舒服,口水变多,心情变躁,也许会出现发烧,都需要爸爸妈妈耐心的安抚与照料……
裘盼把育儿书放进抽屉,翻墙上的挂历数日子,对着一串串日期数字叹气失落。
时间的长短是一个谜,眨眨眼她可以和顾少扬走完近十年。现在半年而已,却感觉长得要命。
裘盼没有心情做饭,捧着曾芷菲带来的外卖盒饭扒拉扒拉,也没吃下几口。
曾芷菲乐观多了,在她看来,分身家也好抚养权也好,裘盼铁赢。
她对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发生的事更感兴趣。当时她虽然醉了,仍有几分清醒,在车里迷迷糊糊地看着车窗外面人影晃动,听着人声忽高忽低。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围着裘盼,她无厘头地傻笑:“盼盼挺有市场的嘛嘿嘿嘿。”
裘盼聊天的兴致不高,只照实说:“没什么,我碰见西装先生了,然后顾少扬来了,吵了一架。”
“啊?!快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说!”
“……”
曾芷菲当下饭菜来听,听完后若有所思:“我就说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顾少扬以为你真出轨了才同意离婚。又恨你给他戴绿帽子,所以把你当仇人看,逼你净身出户。”
裘盼扒拉了半口饭,顾少扬怎么想对她来说不重要了,那夜的事她只觉得对不起西装先生。她也是离谱,人家好心帮了她两次,被骂“奸夫”被殴打,她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忘了问,离谱到家了。
……
后来裘盼把离婚案子交由一位姓范的女律师处理,原因是合眼缘,二是听说女性律师会更替女性着想。
几天之后范律师告知案件的进程:“男方那边也聘请了律师,我们跟他们沟通过,无论财产还是抚养权,他们都不肯让步。”
裘盼问:“他们胜算大吗?”
范律师答:“除非本人自愿同意,否则没有净身出户一说,他们这样提出估计只是为了把条件往死里开,到最后就算输了一半也约等于全胜了。抚养权的话他们更没有胜算。”
裘盼说:“好,麻烦你转告他们,我也不让步。”
在月子中心和顾少扬提出离婚的第二天,裘盼就托曾芷菲给买了一部新手机。
旧手机接收过于嫣发来的照片和视频,哪怕删除了,握在手上也依然犯恶心。
新手机的拍摄功能很厉害,把小冬阳的小眼睛小嘴巴拍得又乖巧又高清,用作壁纸屏保,百看不厌。
这小人儿在月子里听话安静,现在两个多月了,据说可能会出现肠绞痛,然后半夜哭闹睡不了觉。
月子里顾母给管了一个晚上就不干了,如今这么多天,万一孩子哭闹不好带,她能管得过来吗?
裘盼坐立不安,干脆又动身去顾家了。
到了小区门口,抬头望高层的阳台,有挂着小孩子穿的衣物在随风飘荡,小小的,颜色丰富,可爱又亲切。
顾家的保姆在忙着做午饭,听见门铃声赶去应门,之后脑仁胀疼。
“我说过多少遍了,她不让你进来,我求你走吧。”保姆透过门缝往外传话,苦声连连。
上次她放了裘盼和曾芷菲进去,事后被顾母算足三天三夜的账,更被扣了工资。
见过鬼怕黑了。
话说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阻止亲生母女见面的戏码,尤其女儿才两个多月大,这种缺德的事做多了真怕折寿。
裘盼好声问:“我想知道小冬阳有没有吃好睡好,她好不好?”
保姆说:“好好好非常好,你快走吧。”
裘盼听了更不放心了,推着门说:“给我看她一眼吧,拜托你,我看一眼就马上走。”
保姆说:“她怕你看一眼的功夫就把孩子抢走了,一眼都不让你看。”
裘盼求着,又尝试用力推门。
贵价的实木大门又厚又重,稍有不慎,分分钟会夹断手掌骨。
保姆紧紧地守着门缝,不敢动摇:“我打工而已,别再为难我了。你再不走我就叫物管了。”
说完她“嘭”地合上了门。
裘盼长按门铃,又用力捶门,把手打红打痛了,门内也没有动静。
她气哭,相当沮丧,又不甘心,拿出手机想发狠地拨打110,可到底没拨出去,最后却给顾少扬去了电话,想跟他讲道理。
第一遍那边接了,但下一秒就挂了线。
裘盼再打,连打了好几遍,那边都没再接听了。
改发微信,也不回了。
顾少扬,这真是要离婚的男人了。
……
长仁医院疗养部的VIP专区。
老丁坐着轮椅在自己病房的阳台晒太阳,边用手机刷短视频,看到搞笑的会哈哈哈地笑一阵。
有人敲了敲门进来,接着一阵浓烈的中药味道飘了过来。
老丁回头看了眼,有些惊讶:“哟,你的脸怎了?”
陈家岳端着药汤走过去,反问:“我的脸怎了?”
老丁:“别跟我装傻,是不是挨揍了?谁揍的?过来给我看清楚。”
“没有的事。”陈家岳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不小心碰到而已。”
“真的?”
“当然。”
“我不信。”
“爱信不信。”
老人家无语,只好提醒:“我告诉你,男人的颜值很重要的……”
恰巧手机响,老丁眯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接听了:“喂?怎了?是,是是,啊?又闹了?报警吧,只能报警了,我管不了……啊?什么?不跳了?真不跳了?你确定?要是再跳你就直接报警吧……”
挂线后,老丁长吁短叹:“老找我问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又不是街道办……”
陈家岳听笑了,问什么事。
老丁说:“以前一个学生,私生活比较复杂,他老婆跟他闹离婚,好几次了要跳楼。他们的儿子就找我做和事佬。”
“你学生?那年纪不小了,不愿意离婚正常。”
“是他老婆不愿意离婚,又要闹离婚,然后老拿跳楼去威胁他改邪归正。”
“改了吗?”
“你问我,我问谁?”
“……”
老丁感慨:“他老婆年轻时就跟他闹过了,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要成家立室了,还没闹成功。我说句马后炮,当年要是下决心离婚了,现在哪有这么多狗血事。”
陈家岳搭住手臂,那晚被紧紧抓住的感觉似远亦近。他说:“离婚是件大事,会改变整个人生轨迹,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面对和接受的。敢于提出离婚又付诸行动的,都是意志和体魄兼备,是真正的强者。”
老丁:“唉不聊他们了,我们不住海边,不管那么宽。聊你,刚才说到哪了?”
“男人的颜值很重要。”
“对对,所以你碰哪都别碰脸,记住啊大乖孙。”
陈家岳把一大碗药汤推到老丁面前:“你今日份的药,快喝了。”
药汤是黑棕色的,看上去又浓又稠,闻着又苦又甘,谁下嘴喝都需要梁静茹给勇气。
老丁怂,不愿意喝。
陈家岳说:“怕药方有问题,汤里有毒?”
老丁笑骂:“胡说八道!”
陈家岳:“喝了吧,大过年的,不至于。”
老丁做惊讶状:“你知道过年啊?知道过年为什么连续几天值班加班不休息的,把自己忙得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陈家岳:“医院总得有人坐岗。”
老丁:“我看你是故意找事,假装很忙……”
“哪假装了?产科一天几台手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话没说完别打断!”
陈家岳看向别处不哼声了。
老丁说:“你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然后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有借口不去林宅了是不是?”
陈家岳:“我没这么说,全是你猜的。”
“那我猜得对不对?”
“对不对都没奖品。”
老丁沉下脸,转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当了几十年的领导,如何摆脸色最显得有威严,最令人敬畏,老丁拿捏得很精准。
陈家岳这才正经了些:“行了,有什么好生气的。见面就吵架,不如不见。”
老丁回过头问他:“谁跟谁吵?他们跟你吵还是你跟他们吵?”
“没区别。”
“区别大了。”
“喝药吧姥爷,药凉了。”
“不喝,毒死我怎办。”
“你女婿不会害你的,指着你给他撑腰呢。”
“什么我女婿,那是你爹。”
陈家岳抬头望天花板。
老丁叹气:“作为医生,不管中医西医南医北医,能把病人治好了就是良医。你亲爹当年病得不行了,西医无药可救,你爹才试着上中药。治好了,那是你爹的功劳。治不好,那是你亲爹的命,生老病死,怨不得人。”
陈家岳:“这话你说不腻吗?”
“腻也要说给你听。”
“不用说,把当年的病历给我找出来就行。”
“这么多年了上哪找啊。”
陈家岳哼了声冷笑,不说话了。
老丁说:“我知道你对人不对事,之前医院表决智能百子柜的草案你也投支持票了,但这不够啊。家岳,都是一家人,你耍脾气不好受,你爹你娘你弟弟也同样不好受的。”
“走了。”陈家岳站起身往门口去。
老丁:“你不爱听,听腻了,我也要说,不然以后我死不瞑目。”
已经走到外面走廊的陈家岳折返回来,老丁欣慰:“愿意听了?”
“忘了件事。”陈家岳端起药碗递给老丁:“喝药。”
老丁:“……”
“喝。”
“不喝。”
“不喝我灌了。”陈家岳撸袖子。
老丁不情不愿接过药碗,吨吨吨地把药喝清了,苦得他呲牙咧嘴。
陈家岳给他递上一杯温水,他急忙接过去漱口。
“这药不毒死我也早晚苦死我。”
“挺有觉悟的。”
“……”
“真走了。”陈家岳说。
老丁:“等等,友山是不是过完年就来医院上班?你俩兄弟好好合作,把医院搞好……”
陈家岳没回话,扬手走了。
第28章
元宵过后, 各行各业陆续恢复了忙碌,曾芷菲在电话里说有任务要出差,得跑好些天。
挂线之前她叮嘱裘盼:“万一顾少扬示弱, 你千万别心软。有事找我商量。”
裘盼心想, 顾少扬哪会示弱,人家连电话都不接, 态度很明显了。
在家无所事事了一天,闷得发慌,裘盼披上外套到楼下去散步。
城中区是发展成熟的老城区, 附近的学校开学了不久。傍晚时分学生正在放学,家长们牵着孩子的手在街道穿梭。
裘盼羡慕地呆看了一会。到了商场那边,碰见不少一家大小去吃饭逛街的, 又心生惆怅。
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了半小时, 她打算去超市买些简单的食物。
途中路过一个住宅小区,门口处里里外外地围了几圈人。
裘盼无意多事, 只是偶尔从人缝中看到被围圈的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小男孩七八岁左右, 头发又脏又乱还很长, 像好几年没打理过一样。他瘦骨嶙峋,手肘和膝盖的骨头夸张地鼓着起来,一张小脸瘦得没肉, 只剩一双惊慌的眼睛。
三月份, 气温仍低,小男孩只穿着单薄的破旧短衫和短裤,赤着双脚。
他在人群的围观中不住发抖, 无助惶恐地看着大家, 愣站着不知所措。
裘盼不禁自言自语地问了句:“他怎么了?”
旁边有热心的大妈告诉她,小男孩是从身后那幢楼房的二楼跳下来的, 因为太饿了,想下楼找吃的。
裘盼更加震惊:“这多危险,他爸妈不管吗?”
大妈叹了口气,说小男孩的亲爸亲妈离婚了,他自小跟亲爸后妈一起生活,他后妈把他放养在阳台,不给进屋,不给饱饭吃,不给暖衣穿,养猪狗一样养他。小男孩饿得太难受了,忍无可忍才跳下楼找吃的。二楼不矮,换大人也未必敢跳。幸好小男孩落在草坪上,没受大伤。
隔壁另一位大妈搭话:“太可怜了,亲妈不在,亲爸也没当一回事。”
原来的大妈说:“想什么呢,自古以来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这孩子的亲妈知道后不得哭死……”
裘盼听得耳鸣,过往在媒体上读到了许多关于孩子命运凄惨的报道,这一回是第一次发生在离这么近的地方。
近到仿佛她自己就是当事人。
裘盼杵在人群中看着小男孩,和小男孩一样无措不安。
直到警察出现,把小男孩带走了,围观的群众一一散去,裘盼才六神无主地返回家里,把要去超市采购的事都给忘了。
她惘然地拿起手机,手机一亮屏,便是小冬阳的睡颜屏保。裘盼想多看几眼,小男孩瘦削的脸孔却乍然地挡住了她的视野。
裘盼打了个激灵,匆匆放下了手机。
往后的几天她常常在那周边溜圈,有机会就打听小男孩的消息,可惜都没有收获。
周末的时候,裘盼跟曾芷菲聊完了一通电话,手机又响。
原以为是曾芷菲落了什么话忘了说,结果来电人没有显示名字,只有一串号码。
裘盼认得那串号码,不接。
那串号码又再拨来,连续了好几遍,誓不罢休似的。
裘盼一再犹豫,接了。
电话那端的人约她出来见面,她拒绝。
对方说:“有必要见面的,我们聊一下小冬阳。”
裘盼焦急了几分:“小冬阳怎么了?”
对方又不说了,只留下了一个时间和地点。
事关孩子,裘盼心慌意乱,最后依时到达了地方。
高级日料店的榻榻米厢房,裘盼脱掉鞋进去。厢房内的矮桌对面,于嫣早已坐好。
去年年尾,离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月,于嫣带着补品去顾家看望待产的裘盼。
聊天时她心不在焉,裘盼自然关心她怎么了。
于嫣说早上在公司开会讨论未来的五年计划,认为上市是最好的出路,但盼扬信科始终欠缺些火候,需要一位跨国伙伴的背书支持。那客户很忙,至今没有腾出时间与他们见面洽谈。
“这一行发展得太快了,不抓紧时机突围而出的话,恐怕就会陷入默默无闻,最后泯灭于世。我和少扬都不希望盼扬信科会是那样的结局。”于嫣平日很淡定自信,那时候的她却有些焦虑。
后来那位客户是约到了,但时间在圣诞节前后,与裘盼的预产期几乎重叠。
裘盼记得,自那天起,她跟于嫣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时隔数月,裘盼由准妈妈升级为新妈妈,离“单亲妈妈”仅有一步之遥。于嫣没什么变化,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她似乎变得更漂亮更干练,也更陌生了。
于嫣作主点了一桌的寿司和刺身,主动替裘盼斟了杯清酒,闲话家常地问:“听说你住在菲菲那边,离这里挺远啊,怎么过来的?”
俩人对坐,身高差不多,可裘盼觉得自己的气场矮了一截。
她的丈夫婚内出轨,坐对面的正是第三者,都是这桩不道德的事的当事人,但论输赢的话,只有她是输的。
裘盼没回答于嫣的问题,只道:“小冬阳她怎么了?”
于嫣笑了笑:“不焦急,先吃吧,都饿了。”
裘盼不动。
于嫣说:“你不吃生的,所以少扬从来不带你来日料店吃饭。”
半桌生肉,裘盼看了确实没有食欲。
又闻于嫣道:“但你知道吗,其实少扬很爱吃刺身的。我们是这里的VIP。”
她将一份金枪鱼刺身推到裘盼面前:“尝尝,这是最肥美的部位,少扬一次能吃五贯。”
刺身的颜色跟生猪肉一样,油亮油亮的,裘盼提不起兴趣。于嫣“少扬”前“少扬”后的,更倒人胃口。
“不敢?”于嫣推去另一份寿司,“这是熟的,鳗鱼寿司。”
裘盼仍是不动。
于嫣摇头笑了笑,起筷夹起跟前的一份刺身,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满足地掩唇轻叹。
她吃完红的吃白的,吃完白的吃黄的,不时搭配清酒。
裘盼看着悠然自得的她,忍不住问:“于嫣,你难道一点都不内疚,一点都不自责?”
于嫣慢条斯理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内疚?为什么要自责?”
裘盼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过:“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于嫣说:“我们可以继续做好朋友的,你信不信?”
裘盼苦笑:“你信不信?”
于嫣笑了:“盼盼,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还是聪明。”
裘盼说:“在很早以前,你就喜欢顾少扬了吧?很早很早以前。”
于嫣看着她,心里冒出了一个疑问。
假如今天介入裘盼婚姻的是另有他人,她于嫣会不会跟曾芷菲一样站在裘盼身边替她出谋划策?
当年裘盼去大学报到的那一天,是于嫣亲自接的迎新。
和裘盼一起去学校报到的还有她的姥姥。
裘姥当年不过六十岁,自小在苦日子里打滚摸爬,熬得皮肤粗糙发黑,皱纹又深又多,头发稀疏苍白,还有点驼背,看上去饱经沧桑,和于嫣家当老学者,上了年纪依然雍容焕发的于奶奶无法相比。
人和人的差距原来可以天渊之别,于嫣由衷地心疼那位老人家。
她接过老人家手中的行李,带她的外孙女裘盼去缴费,找宿舍,搬桌椅。忙到中午,又请裘盼和裘姥在学校的食堂吃了顿午饭。
裘姥不住地向于嫣比大拇指,称赞她人美心善,叮嘱外孙女裘盼要向她学习。又私底下恳请于嫣多多关照她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外孙女。
开学后于嫣和裘盼保持联系,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习,鼓励她多结交朋友。学生会招新时,她推荐了裘盼加入外联部。
裘盼这个学妹不算十分开朗外向,嘴巴不太伶俐,也有些傻天真,但胜在平易近人,不矫情不虚伪也不耍性子,关键时候不婊不绿茶,办事有交代,粗重的体力活也照干不误,从不挑三拣四,在外联部口碑不俗,没有丢过推荐人于嫣的脸。
于嫣乐意把裘盼当作妹妹来看待和提携,如果裘盼没有和顾少扬走在一起的话。
快十年了,于嫣仍想不明白,顾少扬到底看上了裘盼哪一点。
论外貌,裘盼至多是小家碧玉,她于嫣是大家闺秀。
论才情,裘盼顶多是个苦才,天赋不够,以勤补拙。她于嫣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奖学金年年拿到手软。
论家景就更不用说了,裘盼父母离异,靠母亲养家,艰难的时候连裘姥也要出来卖体力,跟于嫣从老牌知识份子跃升为上流富商的家庭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样样不如于嫣的裘盼,莫名其妙地成为外联部副部长顾少扬的女朋友了。
后来于嫣反省总结,归根到底是她出手太轻,也轻视了看似人畜无害的裘盼。
若人有重生,于嫣会选择重回大三迎新的那一天。她不会再接迎裘盼,不会再关照裘盼,也不会推荐裘盼进外联部,更不会让裘盼有机会与顾少扬独处。
重生的想法只是痴人说梦,真正能改变现实的只能靠现实。
于嫣觉得自己像国产剧里的地/下党,忍辱负重地潜伏和伪装,再把握时机,推翻敌人。
她曾经对顾少扬做过些小动作,后来发现搞错对象了,她必须手握把柄然后针对裘盼出手才会起效果。
在情场上用这种手段并不光彩,但真爱不怕过错只怕错过。何况人贵善忘,历史是由胜利者编写的,等时日久了,就没有人,包括她和顾少扬,会在意当初的曲折与不堪。
顾少扬是个有抱负的人,大学四年在外联部表现很出色,认识了不少商界人脉,毕业后用在大学期间赚的二十万成立了公司。
当时他和裘盼只是情侣关系,公司名字却起为“盼扬信科”,说什么寓意好,期盼成功,名声远扬。
公司最初只有两个人,于嫣主动加入,投钱拿股份,跟顾少扬一起主攻业务。
裘盼毕业后就和顾少扬领证了,自然而然也加入到盼扬信科。业务方面她的能力不如于嫣出彩,顾少扬就把她安排在内部做技术支持。
一年前,于嫣和顾少扬在一趟业务出差的期间,终于睡到一张床去了。
于嫣和裘盼摊牌时,发了当时的照片,告诉她:每次和少扬出差,我俩都睡一张床。
那天于嫣和顾少扬刚刚登上飞去美国的航班,她原计划要和顾少扬在那边过圣诞的,浪漫又没人打扰。
裘盼当时的反应很愚昧,居然以为是开玩笑。
太傻太天真了。
于嫣把更赤果的照片发了过去,让裘盼无路可退。
……
日料包厢里,于嫣没有回话,裘盼知道猜对了,难以理解:“你既然早就喜欢顾少扬,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手?”
于嫣笑了笑:“一辈子这么长,晚一点有什么所谓。”
“即使当第三者也在所不惜?”
“是。”
回答得问心无愧。
“你和顾少扬一样,”裘盼说,“一样不可理喻。”
于嫣只笑不语,仰头干了杯中的清酒。
没办法再交流下去了,裘盼说:“小冬阳到底什么事,再不说我走。”
“我是来告诉你,”于嫣这才道:“我不喜欢当后妈。”
第29章 0
裘盼至今仍记得她踏入大学校门的第一天, 眼前的学姐于嫣就像女神一样。
五官漂亮。
打扮时尚知性。
谈吐文雅,出口成章。
这就是优秀大学生的样子啊。
裘姥对这位热心相助的学姐赞口不绝,临走时握紧裘盼的手说:“盼盼啊, 多跟于嫣学习, 她懂得多,又是老生, 能帮你不少。”
裘盼觉得自己走了运,开学就遇上了这样的好心人。
于嫣不联系她时,她绝不会去打扰人家。于嫣联系她了, 她又会额外积极客气地回应。
学生会招新,人人都涌跃参与,裘盼也想去卫生部试一试, 于嫣却推荐她去外联部。
裘盼了解过外联部的工作性质, 认为自己的性格和能力都不太适合。但她不好意思拒绝于嫣的盛情邀请,抱着“人家不一定要我”的心态去面试了。
面试她的是顾少扬。
顾少扬翻了翻她那页不能再简单的简历, 问旁边的同学:“于嫣推荐的?”
“是呢。稀奇。”
顾少扬向裘盼提了几个不需要发散思维的基础问题, 便在她的简历上打了个大勾, “过了。”
裘盼:“……”
外联部里人才济济,他们外向,热情, 善于社交, 口才了得。
裘盼自觉是部门里最菜的菜鸟,唯有以勤补拙,多付出体力劳动, 跑前跑后搬搬抬抬扫地倒垃圾, 她从不推却,只尽力做好。
……
“我和少扬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能保证将小冬阳视如己出,你最好把她带走。”坐在对面的于嫣简简单单地说着。
这些话裘盼听在心里格外不舒服,她求之不得想要回来的鲜活生命在外人眼中只是多余的存在。
裘盼说:“顾少扬现在连孩子都不让我见。”
“我有办法。”于嫣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到裘盼面前:“签了这份协议,孩子就是你的了。”
裘盼翻看,这协议上写她自愿净身出户,以换取孩子的抚养权。
以为眼花,又重头看了遍。
“你开什么玩笑?”她第一反应质问于嫣。
于嫣好笑了:“你为什么总以为我开玩笑?白纸黑字的写得不够清楚吗?”
超出寻常的所作所为,一般人难以理解和相信有什么奇怪?
不过顾少扬和于嫣都不是一般人。
“这是顾少扬的意思?”
“少扬向来是聪明人。”
一边跟律师说不肯退让,一边派于嫣来谈判,顾少扬这是拿做生意的手段来对付她。
裘盼把协议推回去:“我不会签的,财产和孩子我都不会放弃。”
于嫣幽幽地说:“你对金钱也看得很重嘛。”
裘盼说:“婚后财产我有权分割,这是我的权利,看得重没有错。”
于嫣冷下脸:“什么婚后财产,公司是少扬和梁工创立的,业绩是少扬和我跑回来的。你一天到晚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里敲几下电脑能贡献多少?你见过几个客户?应酬过几场饭局?解决过几个难题?要不是少扬给你,你以为你在外面能找到一样薪酬的工作吗?就算将来上市了,论资排辈分股份也轮不到你。”
裘盼压着火气:“反正是我的就是我的。”
休想她拱手相让。
于嫣靠进椅背轻笑,掏出烟,点燃后优雅地抽了几口,又一缕缕吐出。
白色的烟雾和淡淡的烟草味在包厢内往四面八方飘散。在以前,但凡裘盼在场,于嫣也好曾芷菲也好顾少扬也好,都会有所顾及地不抽烟的。
“你意思是孩子不要了?”于嫣问。
裘盼忍着呛鼻的烟味:“孩子会判给我的。”
于嫣在烟灰缸抖了抖烟灰:“难说。虽然我不喜欢当后妈,但少扬坚持的话,他和我都有办法留住小冬阳。”
裘盼警惕:“你们想干什么?”
于嫣不回答,熄了烟站起身说:“走吧,我送你。”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的事多了去了。”
……
裘盼才不要于嫣送,离开了餐厅走出马路,正好有公交车靠站,她小跑着去上车。
公交车车门打开,里面一股子闻着酸酸腐腐的热气扑腾着出来,站在不远处的于嫣抬手掩鼻。
车上播着电台,音量跟炸雷似的:“欢迎收听FM104.7……”
裘盼上车后公交车就开走了,留下那股难闻的气味凝固在冷空气中,久久不散。
于嫣立在原地,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104.7吗,我要点一首歌。”
裘盼回到家,想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却做不到。
于嫣和顾少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组成完整的新家庭的。万一小冬阳被判给顾少扬,那到时候她的处境会很尴尬。
那日跳楼寻食的小男孩瘦削的模样再次挡住了裘盼的视野,她心里一阵发怵。
坐立不安,试着求助网络,用手机搜索:父母离婚后孩子随爸爸生活会怎么样?
搜索结果成千上万,在某平台还有类似的提问。
点进去看,回答的数量好几千。
有只回一句话的: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有的说:
妈妈在,“父爱如山”。妈妈不在,“父爱如山崩地裂”。
也有人说:
参考《灰姑娘》的前半段,那是现实。至于后半段,那是童话。
还有人写道:
说个不一样的,不是父母离婚,而是母亲去世了。就是我老家的邻居,10个月大时亲妈车祸去世了,2岁时唯一对他好的亲奶奶也过身了。他的继奶奶不给他吃饭,敢喊饿就照着脑袋猛揍,亲爸在外地再婚再育,当他不存在一样。才五六岁的时候,硬生生被继奶奶打成傻子了。人现在20多了,整天傻乎乎地在村里到处乱逛捡土吃。唉,这就一辈子了,造孽啊。
裘盼不敢看了,关掉手机,呆坐了一会后直接上床睡觉,可怎么样都睡不着。
等睡着了,又一遍遍地做噩梦。
梦里小冬阳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地蹲在粪坑旁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姆明公仔,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边唾骂边用脚踹她。小冬阳痛得呜呜大哭,嘴里叫着“妈妈,妈妈”……
半夜睁眼醒来,耳边响起了在公交车上听见的歌声。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裘盼泪流满脸,忍不住给曾芷菲去电话,没说两句就哭得不成人形。
曾芷菲睡眼懵松的,脑子还在打呼噜,嘴上机械地安慰着。
裘盼把于嫣叫她签协议的事说明白了,曾芷菲这才醒透,对着电话破口大骂,又提醒裘盼:“你千万别上当,于嫣才不管你要不要孩子呢,她只想你放弃财产。他们以为你会对孩子心软才敢这么过分。”
裘盼承认说:“他们算得很准。”
曾芷菲:“放心吧,孩子的抚养权肯定会判给你的,不需要你做任何的退让。”
“我怕他们会耍计……”
于嫣和顾少扬都是人脉丰富的人才,假如他们动心思往案子上使歪劲,裘盼恐怕自己会无缘无故地输。
曾芷菲抢话:“耍什么计?敢玩阴的话冲我来,谁没几副下手。”
她的语气特别认真,带着狠劲,裘盼没见过她那样:“你说真的?”
曾芷菲斩钉截铁:“打仗呢,能假吗?”她又安抚裘盼:“你不要担心,他们就是心知肚明在官司上没有赢面,所以才耍心计逼你自动退出。你也别一个人胡思乱想,像今晚这样给我打电话商量就对了。”
电话那端没了应声,曾芷菲追问:“听见了吗?盼盼?回话啊。”
“听见了。”裘盼动容地说,“菲菲,幸好有你。”
“必须有我啊,不然你当我是塑料闺蜜吗?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回来带你去GIVE ME BAR喝个痛快,你呢好好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姐……”
裘盼自问阅历浅薄,但人见过不少。
诸如有反脸不认人的顾少扬,有蛰伏于身边霎时捅一刀的于嫣,有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西装先生,也有雪中送炭两翼插刀的曾芷菲。
遇见前两者,是不幸。
遇见后两者,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第30章
曾芷菲的支持就是定海神针, 裘盼也听从了她的建议,空闲时翻些喜剧电影打发时间,有事没事笑一笑, 心境也跟着开阔了些。
过了几天, 范律师来电,告知裘盼男方那边突然不同意离婚了。
裘盼听懵, 没反应过来。
“你们私下谈好了吗?”范律师问。
怎么可能,自从上次顾少扬挂她电话之后,裘盼就没再联系过他了。
“那你还打不打算离婚的?”范律师又问。
裘盼坚定说:“当然要离。”
范律师笑了:“那就好。我们有一些当事人啊, 忙活半天后他们回头就和好了,不离了,白忙。裘女士, 巡例提醒一下, 依照合同,你中途放弃离婚的话, 我们也照样收费不退款的。”
裘盼说:“我了解, 婚我一定要离的, 至于他们搞什么鬼我不知道。”
范律师:“也许是故意的。申请离婚的手续上,如果对方不同意,第一次起诉一般不会判离。再起诉得等满半年。半年后再审, 一般会给判离, 但对方上诉的话,又要折腾一段时间了。一来二去,拖到孩子超过两岁了, 孩子跟对方又形成了感情链, 那抚养权就未必会轻易地判给你了。”
总的一句,顾少扬在搞“拖”字诀。
裘盼追问:“那我该怎么做?”
“只要你坚持离婚, 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时间上可能会久一些,但我们有他出轨的证据,我对案子还是有信心的。”
话虽如此,裘盼心里依然不痛快。
所谓的“久一些”,会“久”到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准。半年又半年,半年又半年,这样下去,别说2岁了,眨眨眼小冬阳都该上幼儿园了。
裘盼有种认定,于嫣和顾少扬开始搞小动作了。
“久就久,持久战我们也能打。”电话那头曾芷菲说。
裘盼落寞地念道:“我怕小冬阳跟我不亲了,不认得我了。”
“怎么会,丁点大的孩子哪记得谁不记得谁的。再说了,你是她亲妈,血缘无敌。”
裘盼反应零星,曾芷菲便教她:“要不这样,你幻想一下打赢官司之后,你和小冬阳会过上什么样美滋滋的日子……”
顾少扬的现金少说也有两千万,分他一半一千万,放银行光吃利息就够裘盼俩母女的用度了。如果能成功分走盼扬的股份,等他们一上市,股份转手一卖,摇身一变亿万富婆,保证小冬阳小小冬阳小小小冬阳全都衣食无忧,齐齐躺平叹世界了。
裘盼顺着曾芷菲的话去联想,哗,确实很爽很舒心。但那种假设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像幻觉。
曾芷菲笑叹:“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别老往悲观的想?”
裘盼无奈:“小冬阳一天不回来,我一天都不安心,情不/自禁的那种。”
曾芷菲没当过妈,但能理解,就像她和宋元清追投的标,只要没签定合同,哪怕他们公司已经以第一名中标了,她心里仍会不踏实的感觉。
这段时间曾芷菲在别的城市出差,准备一个投标项目。代理公司的老总是位女强人,夸赞曾芷菲的身上有她年轻时的拼劲。
曾芷菲挑着话说:“我怎能跟江总比,您像我这年纪时又要当妈又要当爸,还兼顾公司的发展,比我厉害多了。”
“都是逼出来的。”江总感慨地说,“而且有好有坏。”
曾芷菲投其所好地试着追问,江总叹道:“我这事业放全国来看不算什么,但放本地也算是百里挑一了。不过可能忙工作的原因,对孩子的管教不怎么到位,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了,他不但不感恩,还跟他生父比我都要亲。十几年了,到头来结果吃力不讨好。”
曾芷菲皱眉:“为什么?”
江总:“还能为什么?孩子天天跟着我,我总得管他吃喝拉撒,也得管他学习吧,一天到晚免不了几回叮嘱他写作业早点睡之类的。他听多了就嫌我烦,说在爸爸家从来都不用写作业,爱几点睡就几点睡,可自由了。我心想你他妈的,你那爸才不管你成绩好不好,才不管你身体健不健康,他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才见孩子一次,可不就是当作逗宠物那样逗呗惯呗。孩子不识好歹,认为能让他随心所欲的就是好人。他还不懂,真心爱他关心他的人,是不会对他的生活学习各个方面放任不管的。唉,可惜啊,这些实话却不能直接跟孩子说,要是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其实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那他该多难过。唉。”
曾芷菲听了很诧异,原来离异家庭的孩子还有这种发展路线的。
套到裘盼和顾少扬身上,那裘盼岂不血亏?
曾芷菲把这个听闻告诉了裘盼,问她有没有新的思路。
“什么新思路?”裘盼没明白。
曾芷菲说:“放弃抚养权,让小冬阳归顾少扬管。”
裘盼想都不想:“不可能。”
曾芷菲:“我不是让你完全置小冬阳于不顾,只是让她留在顾少扬身边生活,你呢可以每周每天去看她,一样可以培养感情的。我敢说,小冬阳跟顾少扬生活,她依然会有你这个妈妈,但她离开顾少扬跟你生活的话,她就未必有他那个爸爸了。”
裘盼心里咯噔一下。
这逻辑她体会过。她爸自从跟裘母离婚后,对她一直不闻不问,“爸爸”这个角色凭空消失了似的。
真正会令小冬阳成为“单亲”孩子的,不是她和顾少扬的离婚,而是她和他随便一方的完全退出。
为了帮孩子“绑”住爸爸而将孩子安排在爸爸的身边生活?
“不行。”裘盼始终觉得不妥,“于嫣不喜欢当后妈,到时候顾少扬也会听她的。”
曾芷菲说:“顾少扬一开始都不愿意跟你离婚,他不会连自己的骨肉都保护不了的。何况还有他妈呢,他妈的战斗力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说着说着,曾芷菲越来越觉得不要孩子也没有什么坏处了。
她说:“我是给你提供一个新思路,你可以考虑一下,或者问问裘阿姨的意见。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裘盼心想,哪里用问裘母,裘母就是第一个反对她离婚带娃的。
“放弃孩子”这个建议,任谁提出,裘盼都不可能听得顺耳。
不过裘母也好,曾芷菲也好,都是真心实意地站在她的立场替她着想,她们也许不像裘盼那样处处以小冬阳为先,却绝对是以裘盼她为先。
之前在网上搜索的问答,有很多留言说自己跟随父亲也生活得很好,后母也不全是坏人。有人说这是赌博,赌谁命好谁命不好。也有人说这全看亲生父母是否重视自己的孩子,足够重视了,谁都不敢造次。
顾少扬重不重视小冬阳,裘盼不敢妄下定论。以她的了解,顾少扬不会跟于嫣闹掰倒是可以肯定的。
于嫣对这个事以顾太太的身份来操心,她给裘盼发微信,直言道:盼盼,你不配当母亲。
裘盼被这句话惹怒了,回复:那顾少扬就配当父亲吗!
于大小姐:男人能一样吗?这孩子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不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妄想他对孩子会跟你的一样,痴人说梦。你就承认你对孩子的感情也不过尔尔而已。
裘盼气得无话可说,也不想说了,只回复她:官司的事请联系我的代表律师。
于大小姐:呵,这些都是菲菲教你的吗?
裘盼不再回应,准备将她拉黑。
拉黑前一瞬,“于大小姐”发来话:我之前说少扬爱吃刺身,你知不知道其实菲菲也很爱吃的?她跟我们都是那家店的VIP。我们碰见过好多次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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