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产科那位男医生 > 【完结】
    第101章

    曾芷菲带着午餐外卖去长仁住院部的肿瘤科, 人进了病房,发现曾父的病床是空的。

    出去找护士问,人家告诉她:“他搬去VIP病房了。”

    曾芷菲:“……”

    差点以为他搬去了太平间。

    照着护士指的路, 来到曾父住的VIP病房号, 进去找到曾母的身影了,曾芷菲挺生气说:“妈, 你又有没有搞错?给爸换病房都不提前告诉我。”

    曾母闲闲地躺在沙发上,翘着腿,看着电视剧嗑瓜子, 优哉游哉说:“才搬过来没几分钟,正要通知你呢你就来了。巧。”

    VIP病房的条件比普通病房强百倍,先前曾芷菲有提过给曾父安排入住这种档次的, 曾母认为烧钱, 没同意。

    今天不但同意,效率还如此高, 估计是面子工程, 曾芷菲推测:“宋元清给办的?”

    曾母说:“嗯啊, 女婿一番好意,我不好意思拒绝。不过讲真,住VIP确实舒服, 像度假一样哈哈哈……元清还给雇了护工, 我这下彻底解放,可以一心一意追剧了。”

    曾芷菲:“……”

    她走过去把外卖放下,没站两秒, 曾母就催她:“让开, 别挡着电视。”

    曾芷菲不让,没好气地说:“吃饭!”

    “吃过了, 元清请的。那些给你留的。”曾母指指茶几,放着好几份打包精美的盒饭,上面全印着“文华酒店”的LOGO。

    见物如见人,曾芷菲只觉倒胃口,连自己带的外卖都没兴趣吃了。

    曾父躺在病床闭着眼,也不知睡了没睡。护工坐在旁边没什么事就看手机。曾母边嗑瓜子边追剧,跟在家一样自在悠闲。

    似乎一切正常,曾芷菲便不愿意多呆了,转身走人。

    走廊上碰见了宋元清,他从哪个病房退出来,抬眼就看到自己老婆。

    “菲菲。”

    曾芷菲当他透明,直行直过。

    “菲菲。”宋元清又叫她,她扮作没听见,照样往前走。

    宋元清只好跟在她身后,说:“盼盼姥姥在208病房,我刚去看了。”

    曾芷菲停下来了,回头问他:“姥姥还好?”

    终于找对了有效话题,宋元清积极说:“挺好,过两天就出院了。盼盼妈和孩子都在,姥姥问起你呢,我说你忙。”

    曾芷菲心想,裘姥会问起她,裘母却未必会。

    “你要不要去跟老人家打个招呼?”宋元清邀请着,“我陪你去。”

    曾芷菲冷眼看他:“省省吧你。”

    回头继续走。

    宋元清跟着:“菲菲……”

    曾芷菲叫停他:“别跟着我,在我面前演戏拿不了奖,去跟我爸我妈演吧。”

    “……”

    下了一楼,心烦气闷,到吸烟区抽几口烟,无所事事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高高瘦瘦的男生身影。

    曾芷菲缓缓吐着烟雾,眼睛望着他。

    那人从看守所出来之后,一直避见她。她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他就白天回家晚上上班。她颠倒过来了,他也颠倒过来。偶尔在家碰面了,他不理她,转身收拾收拾又出去了。

    太没意思,图啥啊?曾芷菲索性搬走了,把属于她的东西从他家里清理得一干二净。

    那人没看见她,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之后鬼鬼祟祟地闪进了女洗手间,又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

    曾芷菲眯眼,把烟扔了,跟上去好一段距离,喊住对方:“唐明!”

    唐明愣了愣,站定回头。

    曾芷菲走到他面前,皱眉盯着他问:“你进女洗手间干什么?”

    唐明又愣了愣,没哼声。

    曾芷菲伸手去摸他的裤袋,他茫然,任由她。裤袋里有东西,曾芷菲伸进去掏,唐明也没拦,里面的东西被掏出来了。

    翻了翻,一堆崭新的“验血查男女,B超查性别”的小广告贴纸。

    裘盼生孩子的那时候,唐明这家伙就在医院女洗手间里贴这种小广告。两年了,没想到他仍在贴。

    曾芷菲看着就犯恶心,质问他:“你最近很缺钱?”

    唐明:“……”

    “这种活时薪多少啊?够你一天吃四顿饭吗?”

    “……”

    “我出十倍价钱,你,进去女洗手间,把广告全给撕了。”

    唐明开口了:“我要挣钱吃饭的。”

    曾芷菲低斥:“我给的钱不够你吃饭吗!”

    唐明:“谁要你给的钱?认识你之前我饿死了吗?”

    曾芷菲看着他,怎了,自尊心作祟了?

    冷声数落:“你有骨气,爱要不要。但干这种没底线的活等同害人,你不怕被雷劈?”

    唐明反问:“我害谁了?”

    曾芷菲恼道:“你说呢!”

    唐明忽尔轻笑,说:“我不觉得我害人,我反而觉得我在帮人。”

    曾芷菲诧异:“你神经病?”

    唐明说:“谁神经病?看了广告会去联系的人,哪个不是一边惦记又一边嫌弃的?惦记想要的,嫌弃不想要的。生出来想要的皆大欢喜,生出来不想要的呢?都有什么下场?最无情的,扔垃圾筒,扔化粪池,扔荒山野岭喂狗。有点良心的,送人,卖掉,或者当猪当狗地养大,然后赶出去卖苦力赚钱供养吸血。与其这样,不如在娘胎时就及早了断,早死早投胎。”

    “荒唐!你知道什么叫生命吗?每一条生命都应该要被尊重,而不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那生出来让他们受苦受难就叫尊重吗?不被期待的生命,一出生就注定是悲剧!”

    曾芷菲难以认同:“你太过偏激了,没必要为了一份小兼职这样洗脑自己。”

    唐明不服气:“是你太好命,惨的人你见得太少。”

    “我好命?”曾芷菲听笑了,但懒得展开说,只道一句:“算了,走吧。”

    简单的四个字,唐明却听得明白。

    或者这番争论他没有占到上风,心里憋屈。

    又想到空荡荡的家,仿佛白梦一场,醒来了突然回到原点,无能为力,他又有些哀伤自怜和赌气,说:“刚才才说着生命不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你呢,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双标。”

    曾芷菲:“那你走不走?”

    唐明看着她:“我跟你本来就轨迹不同,走不走又怎样,真的能走到一起去吗?”

    曾芷菲重复:“你到底走不走?”

    唐明默了默,别开脸说:“不走。”

    曾芷菲心里有一瞬的跌宕,抬眼看男生,平静地说:“随你。”

    接着转身走,途经垃圾筒时,把手里拿着的那堆小广告全扔了进去。

    唐明望着她的背影,她总是不会令他失望,走得潇洒自如,来去无踪。

    他甘拜下风,在原地杵了半晌,才独自回家。

    ……

    裘盼下班之后如常去裘姥的病房,老人家一见她就说:“陈医生今天没来。”

    裘盼笑笑:“他忙。”

    裘姥当真话听,信了。

    裘母却没那么容易被忽悠,回到小区时看了看三楼,灯亮着,人在。

    女儿回到家却不像要出门,只字不提三楼。

    “你不去找陈医生了?”裘母不禁问。

    裘盼说:“不去了。”

    “为什么?”

    “我挺累的,想早点休息。”

    裘母不信,直截了当问:“你跟陈医生怎么了?”

    裘盼木然地说:“没怎么啊。”

    “骗谁!”裘母瞪着女儿,“前晚跟顾少扬聊完后你就古古怪怪的,昨晚看你对陈医生的态度就疏远了许多,今天更甚,陈医生直接来都不来了,你也去都不去了。干什么?一日就变天,你们不是要闹分手吧?”

    “分手”这词听得裘盼颤了颤,她否认:“没有,不是。”

    裘母生气了:“那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啊,说!”

    裘盼不愿说:“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是不是要跟顾少扬复合?”

    “不可能。”

    裘母打量着女儿,猜她哪句真哪句假,说:“不要死鸭子嘴硬。我看陈医生没什么问题,多半是你的问题。如果妈猜错了,你指出来。如果猜对了,你最好清醒清醒,想想自己要什么干什么为什么,赶紧处理,别拖泥带水拖拖拉拉的。陈医生一天到晚忙忙忙,耐性和精力是有限的,哪天他累了烦了够了,那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第102章

    裘盼也自知别扭, 无奈心里的想法复杂多变,词贫字穷,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说需要时间一个人静静消化, 陈家岳便不打扰她, 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她,她懂, 也理应感激,可又矛盾地为此感到落寞。

    陈家岳说假如家门钥匙不想要了,不用还给他, 扔垃圾筒就行。她听了也不由自主地一阵阵难受。

    她弄不清自己怎么了,陷入这也不是那也不对的困境,心烦意乱, 四处张望, 找不到头绪。

    她连住院部都不太敢去了,裘母审视的眼神令她倍感压力, 裘姥若追问陈家岳为什么又不来, 她撒谎容易, 骗得了老人家却骗不了自己。

    中午跟裘母打电话,说工作有点忙,不过去住院部了。

    裘母说:“没关系, 姥姥明天就出院了, 你不用跑来跑去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得了。”

    裘盼:“……”

    同事招呼她去食堂吃饭,她没胃口,不去, 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闷闷不乐地假忙。

    硬件组那边有电话响, 她过去帮忙接听。

    对方说电脑中毒了,有文件急需打印, 问能不能马上派人过去修一修。

    裘盼说行,问哪个科室。

    “社工办。”

    裘盼这才认出对方的声音是付朝文。

    人到了社工办,付朝文挺诧异:“裘姑娘不是升职了吗?怎么电脑中毒这种小事都要你出马?”

    “他们去吃饭了,反正我闲着。”裘盼笑笑道,抬眼往办公室里看,愣了愣。

    陈家岳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坐在里面,看到来的是她,眼里也有同样的惊讶。

    付朝文笑嘻嘻的:“是不是跟家岳心有灵犀,知道他在所以嘿嘿嘿……”

    裘盼无处安放自己的目光,随便低下眼看着地说:“不是的。”

    陈家岳看着她,淡淡笑了笑,起身说:“你们忙,我先走了。”

    “走什么。”付朝文拿手把人按回原位,“刚才不是说要找地方歇歇吗?”转脸跟裘盼说:“你男朋友,不知道怎么了,说心烦,你说怎办?”

    陈家岳一脚踢向付朝文,付朝文跳着脚叫痛又喊冤:“你干嘛!”

    陈家岳拿眼使劲瞧这哥们:“你不出声没人说你是哑的。”

    付朝文无辜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了我?”

    裘盼无措,不知如何应对,索性谈公事:“电脑怎么又中毒了?”

    “啊,那个,Jam Jam又拿来玩小游戏,不知道登陆了什么网站点了什么,一开机就自动打开浏览器,我有份文件急用要打印都办不了。”

    “Jam Jam来了?”

    “来了,去外面拿外卖呢。”

    说着手机响,付朝文接起听,Jam Jam的大嗓门隔着机器都能听见她在说:“没看到外卖员!到底来没来的?!”

    付朝文翻着软件看,嘀咕:“这里显示到了的啊,在北门那边……行行行行我出来……”

    他人出去接应,社工办里剩下一男一女。

    裘盼让自己忙碌起来,着手帮付朝文修电脑。

    他的电脑中的病毒跟上次差不多,一开机就自动弹出浏览器,浏览器的网页全是涩涩的画面。上次是真人,这回是漫画。比起真人机械疯狂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动作,这漫画居然画得用心又传神,除了撩人香/艳的又黄又欲,角色的眼神里竟流露着真情实感,犹如一对真爱男女在用最原始冲动的方式抱团取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裘盼第一次见识这种玩意,有点震撼又有点傻眼,猎奇地翻了几页,看得心乱跳耳发热,差点把手塞嘴里。

    后来意识到了什么,人顿时石化。

    陈家岳坐在后面的。

    八成是看见了……

    她要关掉浏览器,可怎么关都关不掉,电脑病毒我恨你!

    手忙脚乱,干脆拨掉了电源。

    社工办安安静静,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轻微的闷笑声。

    裘盼:“…………”

    幻听,是幻听。

    她甩甩脑袋,花了好半分钟缓过劲来,挺了挺腰,一本正经地依步骤给重装系统,心里叫着付朝文和Jam Jam快回来吧。

    “这两天你消化得怎样了?”身后的男人忽然开声问,不知什么表情,话声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裘盼不太冷静,心虚尴尬,刻意倔强地说:“没有。”

    “那还要消化多久?”

    “很久。”觉得不够,再来一句:“很久很久很久。”

    身后又来低沉的笑声。

    裘盼想象着陈家岳无奈地好笑的模样,就一个大无语。

    又有手机响声了,陈家岳接听了电话,聊了两句后起身说:“产科有事,我走了。”

    裘盼心想,走就走,你走了我才松一口气呢。

    背后有什么在靠近,她有所直觉,然后头顶被什么温乎乎地轻揉了几下。

    是陈家岳宽厚的掌心,顺着她乌黑的发丝从头顶抚至她的后脑,往下,抚过她修长的后颈,再滑过她纤薄的肩膀,滑落她苗条的手臂……

    他要么手上有迷/药,要么懂妖法,不论哪种,即时生效,纵然隔着冬季的毛衣,他的掌温仍直达深处,掌劲揉进骨髓。裘盼只觉身躯已在他手中漫游了一遍,贴贴服服,所到之处如被点燃了一团火,火势任他掌控。人变得软软麻麻,挺直腰坐成了奢侈的任务。

    电脑当机了可以修,人当机了如何是好?

    回头看,见陈家岳白色的背影悄然离去。

    她忽然惆怅,难过,不舍。

    想追上去。

    第103章

    顾母的肺结核治疗不太顺利, 换了三次用药方案,最近情况才稳定下来。

    今天依约去长仁医院复查用药效果,上了于嫣的捷豹, 张嘴夸赞:“还是于嫣你贴心, 每次复查都陪我去。少扬太忙了,指望不上。”

    于嫣淡淡苦笑:“少扬再忙, 也总能抽出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像今天,他也去医院。”

    顾母惊讶:“少扬去什么医院?”

    于嫣说:“盼盼姥姥今天出院,他去给当提款机。”

    顾母愕然。

    裘盼姥姥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又什么原因住了院了?儿子跟裘盼离婚快两年了, 怎么她家的姥姥住院,儿子还要去管?

    顾母一顿猜测,说不定儿子当了冤大头, 被裘盼一家缠着吸血而不知!

    顿时来了火气, 顾母怒问:“哪家医院?哪号病房?我去问候问候!”

    于嫣听出不妙。她不过是羡慕妒忌恨,不甘心自己在帮顾少扬鞍前马后地侍候顾母时, 他却鞍前马后地侍候裘盼一家, 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没料到会惹起顾母的火。

    于嫣打圆场说:“我不清楚,好像记错了,应该早就出院了。”

    顾母不哼声了, 生了一路的闷气。

    工作日的长仁医院人多车多, 偌大的停车场每车次收费20元,愣是天天满座,一位难求。

    于嫣把顾母放在门诊大楼, 让她先进室内等着, 她去停车再过来跟她汇合。

    顾母戴着口罩,往里走, 被谁焦急忙慌地撞了一下,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下不客气地指责对方:“走路不带眼?!”

    对方边赶路边道歉,顾母低骂:“祝你赶着去投胎!”

    话间无意地看了看外面,一眼发现了儿子高大的身影。

    顾少扬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位,天寒地冻,披着冬款外套穿过人群朝住院部奔。

    进去了在收费处排队,没多久轮到他了,他问:“VIP208今天出院,结账了吗?”

    收费员查了查,说没。

    顾少扬递去银行/卡:“我给结。”

    顾母正好赶到,伸手去拦:“儿子,你干什么啊?”

    顾少扬愣了愣,反问顾母为什么在这里。

    顾母敲他脑袋:“不肖子!你妈复查你不管,反给人家花钱来了!”

    顾少扬无语:“等我结完账了再陪你去复查。”

    “结什么结?不给结!”

    “妈呀!”

    住院部人来人往的,嗓门稍为大一点都惹人注目。顾少扬一脸厌烦,顾母也觉得没面子,罢了,这儿子回家了再好好教育。

    收费员跟顾少扬确认:“VIP208,病人名字张文娟对吗?”

    顾少扬:“对对。”

    顾母听着,急眼。

    嘿,居然还住VIP房了,花她儿子的钱就这么不心疼吗?

    过分!

    裘盼当时生完孩子就住VIP,顾母依稀记得是在4楼……

    ……

    于嫣停好车了赶回门诊大楼,进去找了圈没见顾母,打电话也没人接。

    真是麻烦。

    她打算去咨询台让护士帮忙广播寻人,转身太急,不小心撞上了谁。

    对方手上拿着饮品,被撞得洒了一地,洒了一身,见鬼了。

    ……

    今天裘姥出院,裘盼在信息科跟林友山请完假,往住院部去。

    边走边犹豫要不要给陈家岳打个电话,告诉他姥姥要出院了?

    他其实知道的,他有跟裘姥的主治医生聊过。

    只是以她和他目前的关系状态,她若主动联系主动告知,意义会不太一样。

    心里的想法仍是杂乱无章,消化还未完成,每天都在“好像想通了”与“好像没想通”之间徘徊,摇摆不定。却也有一股力量催着她前进。去挑战吧,去冒险吧,从混乱复杂的思绪中提炼出那一份最微妙的直觉,相信它,相信自己,相信他。

    半路裘母给她打电话,让给小冬阳带一包旺仔小馒头。

    “好。”裘盼应着声,拐个方向穿过门诊大楼往便利店去。

    门诊大楼人流繁忙,大堂中两个出挑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陈家岳身姿挺拔修长,身上白大褂被洒了什么,灾难似的染了一片浅棕色。他低头拿纸巾擦拭。

    一位女士热心地也拿着纸巾帮他上下擦,俩人脸上挂着笑意,看着都挺高兴的。

    裘盼停下了脚步。

    那女士戴着口罩,但发型,衣着风格,身姿,眉眼的形态,她认出是于嫣。

    有清洁工带着工具去清理洒在地上的饮品,陈家岳和于嫣约好似的一同转身往哪里去,俩人边走边说说笑笑,他低头看她,她抬头看他,都没有看见裘盼。

    “今天姥姥出院,”手机原来没挂线,裘母在那端说着:“你要不要跟陈医生说一声?他很关心姥姥,出院了不管怎样都得跟人家打声招呼。”

    裘盼立在原地望着远走的两个背影,没反应。

    “盼盼,盼盼?我问你话呢。”

    裘盼低下眼,淡声说:“不了吧,他应该正忙。”

    电话那端裘母说:“诶,是你?你怎么来了?”

    裘盼听得莫名其妙,问怎么回事。

    裘母说:“顾少扬妈来了。”

    ……

    顾母进了裘姥的病房,什么话都没说,注意力就被小冬阳吸引去了。

    小冬阳长得胖胖乎乎,皮肤白白净净,小脑瓜扎着两个小发髻,穿着干净整齐的小棉衣小棉裤,坐在茶几那边低着头胡乱画画,又可爱又专注。

    顾母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是小冬阳吗?”

    她自言自语走过去,蹲下来细细打量这小孩子,叹着气说:“真可爱啊,长得跟少扬一模一样。”

    又感慨时光流逝,才多久没见过面啊就长这么大了,她出生时才小小的一团呢。

    “小冬阳啊,”顾母眼角微湿,伸手细抚孙女的脑袋,轻声说:“我是奶奶啊,是奶奶,叫奶奶。”

    小冬阳抬脸瞧瞧她,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晰见底,顾母看着心都要化了。

    “小冬阳,我是奶奶,叫奶奶啊。”顾母伸手要抱孩子。

    小冬阳不认识她,不让抱,带着蜡笔和画纸往另一边躲。

    裘母看着,心里也有些唏嘘,帮忙哄小冬阳说:“小冬阳,这是奶奶,叫奶奶。”

    小冬阳不叫,反而抬头朝裘母喊了声:“姥姥!”

    裘母习惯地应声:“姥姥在,乖啊。”

    顾母不是滋味,擦擦眼角站起来,冷声质问:“你们平时没教她喊奶奶的吗?”

    裘母愣了,有点不高兴,说:“教,怎么不教呢。但教了没用,她没见过人,没概念。”

    顾母理亏,想到了什么,又质问:“小冬阳不会连爸爸都不会叫吧?”

    小冬阳听见了,跟着喊了声:“爸爸!”

    裘母笑了:“看,会叫。”

    顾母这才顺了点气,拿眼看病房里的设施,又看了看坐在病床上的裘姥。

    裘姥知道今天出院,早就换上自己的衣服等着裘盼来接。

    她老人家没坏心眼狠心思,可这会对顾母客气不起来,连客套的假笑都挤不出。

    她记得那会给顾家打电话,想问地址给小冬阳寄亲手织的毛衣,却被顾母连番奚落和嘲讽,又心疼又气愤,差点被激出了心脏病。

    顾母朝老人家闲闲地说:“盼盼姥姥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住院了?年纪大了就要看好自己,千万别出什么差池啊。”

    裘姥哼声:“我谢谢你关心,我好得很。”

    顾母笑:“那就对了,不然出了问题,不是年年月月都有我儿子给你兜底的。”

    裘母皱眉看她:“你说的什么话?”

    “人话。”顾母冷哼,“我儿子优秀,离婚了也大把好女人上赶着嫁,我就奇了怪了,人家的心思都画出墙了,我儿子怎么还无动于衷呢?今天算是弄明白了,原来他被缠着,分不出心。我儿子就是善良,离婚了还对你们这么照顾,你们也不知耍了什么手段,把我儿子哄得团团转。”

    裘母和裘姥听得糊涂,弄懂意思后又都觉得好笑。

    裘母说:“你觉得你儿子有问题,那就回家教育你儿子。我们要出院了,也请你走吧。”

    顾母不走:“我当然会教育我儿子,我也要来提醒你们,别得寸进尺,死不要脸地把我儿子当血吸。”

    “谁死不要脸了?”裘姥听气了,“你说话怎这么难听?”

    “你别动气别动气,”裘母叮嘱裘姥,“等我来。”

    她走到顾母跟前,沉了沉气,说:“小冬阳奶奶,我看在小冬阳的份上,不想跟你吵得难看。请你也管住嘴,别在这里找不痛快。”

    “妈。”裘盼赶到了,喘着气走进来,看了看人。

    顾母也看她,哟,这前儿媳妇日子过得不错啊,人没什么变化,当妈了还多了几份俏韵味。啧啧,儿子以前就喜欢她喜欢得不行了,难怪现在又被缠上了。

    “盼盼啊,”顾母跟她说:“你来了,话我就跟你挑明了,以后别没事有事地缠着少扬。你俩已经离婚了,你的事是你的事,不关他的事,别妨碍他找新人过新日子。”

    裘盼不悦了,她就没想过这前婆婆会带来什么好事,她说:“顾阿姨,我没缠着顾少扬,不信你自己问他。”

    顾母:“还嘴硬,我儿子啊现在就屁颠屁颠地在楼下给你们办出院结账,我是他亲妈他都没时间管呢,倒有时间有闲钱管你们了。说吧,你耍了什么手段勾引着我儿子?害他明明离了婚却不离心,照样给你做牛马。”

    “哎呀,气死我了!”裘姥听不下去了,气得拍了拍自己大腿。

    “别动气别动气!”裘母连声安抚,又低斥顾母:“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们不欢迎你,你走!”

    “不欢迎?这钱都是我儿子付的,你凭什么不欢迎?”顾母说,“你一个当长辈的都这么拎不清,怪不得教出来的女儿也有问题!”

    “我妈怎么拎不清?”

    “我女儿有什么问题!”

    裘盼和裘母一齐说,都怒了。

    俩母女对看了一眼,裘母按住女儿的手,朝顾母说:“孩子奶奶,面子是别人给的,架子是自己丢的。如果你非要在这里争无谓的长短,我奉陪!”

    顾母一副“我也不怕”的模样:“我争什么?摆明是你们理亏!你就该好好教育你女儿,离婚了就别再纠缠我儿子。我儿子早晚会是别人的丈夫,有全新的家庭,你女儿缠着他只会耽误他!感情也好钱也好,跟你们不该再有半毛钱的牵扯!”

    裘母冷笑:“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我确实没有把我女儿教好。我从来只教她做人要正直,不能有害人之心,不要当社会的负累,踏踏实实简简单单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我忘记了教她要提防小人,遇到欺负了要硬气地怼回去。我应该要教她做人还是精明一点自私一点好,有心计有城府也未必是坏事!太过大方太过替别人着想,别人不一定领情,还笑乎她傻呢!”

    “妈……”裘盼动容,拉住了母亲。

    裘母依然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插话。

    顾母不服气:“你……”

    裘母喝道:“你什么你!我说的别人就是你!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好婆婆,看我女儿的眼神各种挑剔嫌弃,那刻薄的嘴脸我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我们上赶着嫁你儿子?不好意思我不同意!我三番四次劝盼盼不要跟你儿子结婚,因为我知道有个搞事的婆婆,两口子的日子不会清静到哪里去,说不准哪天你就能把他俩搞离婚了!可惜我女儿不精明,以为有情饮水饱,非要嫁。好,嫁就嫁吧,我教她凡事忍让,别跟你起冲突,免得丈夫为难。她处处迁让你,你呢!我女儿生完孩子坐月子,你连月嫂都不愿意请,连一分钱都不给花,一口汤一口饭都没给她准备过!我给她准备的你还瞧不起!说给带孩子,却带得不伦不类!大晚上的要盼盼单独照顾孩子睡觉?是她不值不配,还是你家穷到连坐月子的儿媳妇都照顾不好?幸亏最后去了月子中心,不然她那月子就坐废了。都说月子之仇不共戴天,我不知道盼盼记不记得,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反正我记得!”

    裘盼湿了眼:“妈……”

    裘姥听得掉眼泪,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些事。她以为孙女生完孩子就去月子中心了,过得很好,不曾想过在这之前有那么些折腾。

    顾母听得一愣一愣的,霎时间找不到反驳的切入口,先惊讶地说:“原来你们是这样看我的,我才不是!盼盼,”矛头指向裘盼,“你说,我对你不好吗?平时吃的用的,我少了你的吗?少扬花二十多万送你去月子中心,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裘盼没有说人是非、指责人不是的习惯,也不善吵架。想当初在酒吧,曾芷菲怂恿她借酒劲吐槽顾母,她也没说出什么内容来。

    此时她原本就有些委屈惆怅,心情错错落落,裘母的好几番话又令她感触良多,裘母握着她的手也似乎在传递力量。

    裘盼便不自觉地苦笑:“如果你对我算好的话,那我妈对我算什么?”

    顾母瞪直眼瞧她:“我对你不好?你好意思说我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好意思?”裘盼说,“我刚生完孩子时,你一句问候都没有,只管催我喂奶。我住院躺病床起不来,你连扶都不扶我一下。我说腿冷,你连一张被子都不愿意给我盖。还有我妈说的,哪句说错了?我要去月子中心时,你又是什么反对的态度?我跟顾少扬离婚,你假装不知情然后耍计骗走小冬阳,有你这么阴险的吗?还不准我见孩子,都是当妈的,你怎么能做得这么绝情!”

    说到这里,裘盼最生气最痛恨。她红着眼,语气变凌厉了:“还有很多小事,顾少扬不在家吃饭,铁定没肉。一家人吃饭,放我跟前的永远是素菜。我妈来看我,你总是耍脸色,不曾做过一道好菜招呼她!我带我妈出去吃好的,你又假装热情挽留,虚伪做作!以前我念着跟顾少扬的夫妻情,把你尊作长辈,给你面子,不计较,看破不说破。我退让我隐忍,你就以为我该逆来顺受,从来不会收敛!”

    顾母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裘盼也好裘母也好,她们说的,她其实记不起太多。

    “哦!哦!”顾母抬起手指控裘盼:“原来你这么小心眼!丁点大的事都记在心里,你好记仇啊,你一点都不善良!”

    “你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记!”裘盼怒道,“人为一口气,佛为一柱香。如果善良就是要受你气,我宁愿不善良!”

    “你,你,”顾母气不过,也说不过,最后吐了句:“难怪你出轨,就不是善哉!”

    裘盼说:“我没出轨!”

    顾母像捉到救命稻草一样,往死里诬告:“你有你有!”

    “妈!”忽然哪里传来一声男人的怒喝,“够了!”

    接着闻小冬阳哭着喊:“爸爸爸爸!”

    她冲向病房门口,一把扑进染了浅棕色的白大褂身上。

    都看过去,陈家岳和顾少扬不知几时站在了那里。

    第104章

    顾少扬给裘姥办完了出院结账手续后, 赶到4楼的VIP病区。

    隔远,看见有一个白色身影在裘姥的病房外立着不动,走近了才发现是陈家岳。

    裘姥的病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一条缝, 里面的说话声低低地传着出来。

    顾少扬鄙夷地扫了眼陈家岳, 要推门进去。

    肩胛忽地被钳制,挡住了他的动作。

    陈家岳不让进。

    拿眼看钳制自己的手, 再看那人。

    陈家岳无声地撇了他一眼。

    顾少扬反感亦不服,要反制。原以为自己的身高体型与陈家岳不相上下,自然就不会吃亏甚至会赢, 别忘了,陈家岳吃过他一拳的。但争持下惊觉力量不及人,竟被压了一头, 顾少扬硬是推不开病房的门。

    “你有病?!”恼羞成怒, 顾少扬朝人低骂。

    陈家岳不哼声,给了他一个冷沉的眼神。

    还想再骂, 病房里传出顾母的话声, 提到什么离婚什么纠缠的, 顾少扬听诧异了,也不动了。

    直到他听不下去了,陈家岳松开了手, 他破门而入, 怒喝:“妈,够了!”

    病房里的人有些惊讶,就小冬阳反应最快, 一眼锁定陈家岳, 哭着喊“爸爸”奔过去。

    妈妈和姥姥在和谁吵架,她又怕又伤心。

    陈家岳弯腰双手把人抱起, 小声哄着带去了阳台往外瞧风景。

    顾母看傻了眼,她孙女喊谁“爸爸”来着?那男人是谁?

    再看自己的儿子,儿子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妈,你在干什么!无理取闹,野蛮泼悍!”顾少扬怒斥顾母。

    “我……”顾母听得又气又心疼,还觉得丢脸,发狠道:“不肖子!妈是替你焦急!你前妻出轨,又离了婚,你是傻了才被她一家吸血!”

    顾少扬咬牙:“盼盼没出轨,全是误会!我没被吸血也不傻,我心甘情愿!”

    顾母瞪着眼:“你……”

    “别你你你!”裘母发话:“你俩母子好走不送,别在我们面前吵吵嚷嚷的!”

    “孩子姥姥对不起……”顾少扬焦躁地跟裘母道歉。

    裘母:“我不听你们快走!”

    “盼盼……”顾少扬找裘盼。

    裘盼站在那里别开脸,话没让他说完就打断:“求你快把你妈带走。”

    “姥姥对不起……”顾少扬又找裘姥,裘姥哭着脸挥手赶他,也不愿听。

    顾少扬顿时气馁到无力,他这段时间拼命刷的存在感一下子全败坏了。

    怨恨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他从不知道,或者说从来没有留意母亲以前是怎样对待裘盼的。他以为的家庭和睦幸福,原来在裘盼裘母眼里很多时候都是在受气。裘母细数裘盼在他家坐月子时的委屈,裘盼吐露的心声,今日不是亲耳听了一遍,他也许就一辈子都不知情了。

    他亦忽然猜想,倘若当初顾母没有擅作主张去月子中心把小冬阳骗走,激得裘盼以为是他所作所为,给俩人的关系火上烧油,那他跟裘盼的结局会不会有所偏差?

    “我们走。”顾少扬拉上顾母往门口去。

    顾母不依,想跟裘盼裘母争下去捡回颜面。

    不敌儿子厉吼一声:“走!”

    等人走了,病房有硝烟之后的宁静。

    裘盼过去安抚裘姥,拿纸巾替老人家擦泪湿的脸。

    裘母劝道:“没事了,吵了一架就当宣泄,身心舒畅。”

    裘姥叹了口气,拿手轻抚裘盼的脑袋,始终心疼:“难为你了盼盼。”

    裘盼笑笑:“都过去了。”

    “妈妈妈妈!”阳台外面被陈家岳抱着的小冬阳朝病房里笑着叫喊,陈家岳哄了她好一会,她不哭了。

    裘盼出去,从男人手中接过孩子,没看他也没跟他说话,抱着小冬阳回病房里了。

    裘母看着,轻声斥责女儿:“你一句话都不跟陈医生说吗?人家好歹帮你哄孩子了。”

    裘盼低眼说:“你去谢谢。”

    裘母:“……”

    陈家岳留在阳台,自己找风景看。天冷,他穿得不多,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取暖。

    裘母觉得这年轻人很行,够有分寸,该掺和什么不该掺和什么又什么时候掺和,他心里有一把称。

    “陈医生,”裘母出去跟人客气地说:“让你见笑了,我们吵吵闹闹的。幸亏你给帮忙哄小冬阳,谢谢你。”

    “不客气。”陈家岳笑了笑,眼睛往病房里瞧,那人抱着孩子在哄。他说:“趁着机会把话都吐出来了,她心里会舒坦许多吧。”

    裘母愣了愣,替女儿点头:“想必是。”又说了句:“她有时候就这样,把话藏着掖着,跟谁都不说,就算是我连问好几遍了也没问出什么。”

    陈家岳:“慢慢来。”

    裘母见他的白大褂染了一片污渍,关心问是怎么回事。

    陈家岳说:“小事一桩,回办公室就换掉了。”

    裘盼搂着小冬阳坐在茶几前陪她画画,眼角余光见陈家岳从阳台进来了,裘母送着他走。

    他还要上班。

    过后裘盼问裘母:“你跟他聊什么了?”

    “感兴趣?”裘母笑了笑:“自己去问陈医生。”

    裘盼:“……”

    ……

    裘姥出院后,林友山就不客气地要求裘盼加班了。

    新系统开发新的合作公司已经有了初步的定向,近期对方派人过来接洽,裘盼跟人谈到晚上九点多才下班。

    还有半个月就圣诞节了。

    市场上的圣诞气氛从来没有弱过,长仁医院今年也买了一棵巨型的圣诞树放在户外凑热闹。

    冬日寒冷的夜晚,没有雪,墨绿色的冷杉挂满彩灯,灿灿烂烂,看着很温暖。

    或许跟这个节日有缘,过去两年裘盼在它前前后后发生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事。

    前年得知顾少扬出轨,小冬阳出生,陈家岳给她切下刀口,在住院部的天台再遇他。去年收到他送的圣诞礼物,出外庆祝偶遇他,不过人家是去相亲,和于嫣相亲……

    今年呢,又会怎样?

    裘盼戴着围巾,披着厚厚的长款外套,在医院里慢慢地游走。医院有四个出入口,东南西北,她走过东门走过南门,今晚要不要试一下西门北门?

    开玩笑,方向都不一样,要累死腿么。

    调头走平时惯走的路,呼着白气抬脸,前面一辆黑色的老款雅阁默然入眼。

    陈家岳在长仁有专属的停车位,不在地面,在地下车库那边,位置极好。

    所以怎么停这里了?

    这老雅阁像上了岁数的绅士,经过年月洗礼,比前后左右的新车款多了份沉淀的雅致。全长仁医院仅此一辆,据说全市也别无分号。

    车身明亮干净,车窗贴着深色的车膜,靠近仔细观察,能勉强看见里面车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

    即使说出“家门钥匙不想要就扔垃圾筒”这样的话,他仍是每天载着这安全座椅上班下班,是懒得拆,忘了拆,没时间拆,还是在随时候命?

    裘盼有时候觉得自己猜什么都对,有时候又猜什么都错。

    站在驾驶位的车门前,抬手轻点车窗。

    他若在里面,坐着的姿态,额头会在这里,眼睛会在这里,这是他的鼻尖,这是他的薄唇……

    指尖沿着想象的画面,在车窗上悄悄地勾勒他的轮廓……

    天气再冷,医院照旧营业,只是室外路上的病人行人少得可怜。偶尔有经过的,匆匆忙忙小跑而过,要么赶上车,要么赶进室内,谁愿意在外受寒。

    裘盼看着车窗出神,老雅阁的车头大灯没有预兆地闪了闪,似沉睡的虎兽眨了眨眼,要苏醒了。

    裘盼顿了顿,抬眼往哪里找。

    车后不远处,陈家岳手里拿着车钥匙,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身上穿的黑色长款外套,她家里也挂着一件。男款外套披在她身上,衣摆能垂到小腿肚,穿在他这个正主身上,却不及膝盖。

    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差点够到裘盼的脚边了。看他的脸,哪怕背光,仍好看得令人想一看再看,恨不得提灯照着去深看。

    她傻乎乎地站在车旁轻触车窗的模样是不是很滑稽?所以他笑乎她,不然他那要笑不笑的表情怎么解释?

    裘盼收回手藏进外套的衣兜里,低头把脸埋进围巾,转身往另一边离开。

    身后传来他的唤声:“盼盼。”

    裘盼心里一震。

    她不回应,头更低,脸埋得更深,离开的步脚更急。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每一下干脆的声响在夜里犹如每一下敲心的鼓声。

    “盼盼。”又一声叫唤。

    裘盼莫名慌张,脑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越来越急,直到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也不管身后什么情况,反正她就是要跑,跑得越远越好,跑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为止。

    冷空气异常稀薄,每呼吸一下喉咙就干冷干冷,燥得生痛。呼出的气多,形成白雾,吸进的气少,就像缺氧。厚重的冬款围巾和外套无不在拖累她奔跑的动作。她花着夏天十倍的力气,在冬夜里不知与谁赛跑。身边往后掠过的车和人,树和灯,速度时快时慢,似在替她打气,又似在叫她放弃。

    脚上的小皮靴不争气,关键时候掉链子,害她踉跄了一下。

    糟了,要摔。

    一股力量从后拉住了她,力挽狂澜。

    她眼前旋转,什么都没看清,人就被搂进了怀里,被逮住了。

    她颤着,脑里空白,心跳又急又响,呼一口气喘一口气,全是松木香味。

    “跟我赛跑?”陈家岳的低笑声从脑顶传来,“你铁定输。”

    裘盼心里闹轰轰的。岂止赛跑,不论赛什么,只要对手是他,她觉得自己迟早都会输,完蛋。

    陈家岳搂着她腰握着她手,推着她往回走,往老雅阁走。

    裘盼走得被动,不想走,又挣不过他的力气,脚步浮浮沉沉。

    “我,我没想好。”她喘着气说,求情一样。

    “是你要玩赛跑的,输了还想讲条件?”陈家岳说,“天真。”

    他把人带至车前,塞进副驾位,替她系上安全带,上车踩油,开走了。

    他车术很棒,一路开得又快又稳,但走的路不是回家的那一段。

    最后车停下来了,四周无光也无声,裘盼神奇地记得她和他曾经来过这里。

    车熄了火,昏暗中陈家岳转头看她。

    副驾位明明很宽敞,如今坐着却觉局促,裘盼手脚不敢动,脸也只敢往车窗那边别,不敢看人。她不喘气了,有些冒汗,微微地感觉热。

    下巴被人捏住转了过去,陈家岳的脸凑了过来皱着眉心盯着她看。

    裘盼低着视线,壮胆一样冷着声问:“你干什么?”

    陈家岳学着说:“你干什么?”

    裘盼:“……”

    “我有话问你,”陈家岳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裘盼犯嘀咕,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如果问得太深奥,她怕找不到答案。

    又想,谁规定他问了她就要答?不答就不答。

    陈家岳问了:“说,你是从哪个星球偷摸着来的?”

    裘盼:“……”

    啊?

    陈家岳接着道:“我发现了,你不是地球人。”

    裘盼:“…………”

    啊??

    陈家岳看着她,很认真地问:“你住的星球离地球有几亿光年?你坐的太空船呢,藏哪了?”

    裘盼不会了:“你说什么胡话?”

    陈家岳松开她的下巴,食指尖轻轻地点着她的眼皮,问:“在你们星球,这里黑白分明,里面有光的,叫什么名堂?”

    裘盼不知拿什么眼神瞧他了,他是陈家岳吗?他在说中文没错,可为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懂?

    陈家岳催着:“问你呢,回答。”

    裘盼一头雾水,无语道:“这是眼睛啊。”

    “哦。用来做什么的。”

    “看东西啊。”

    陈家岳的指尖轻轻点着她的鼻子:“那这个呢,高高挺挺的像座小山。”

    救命!裘盼不得不问他:“你到底胡说什么!”

    “你回话就是。”

    “是鼻子!”

    “做什么用的?”

    “嗅东西!”

    陈家岳的指尖绕到她的耳下,轻轻捏着她的耳垂:“这呢?”

    耳垂被他捏得有点痒,裘盼躲痒地歪了歪脑袋。

    “耳朵。”

    “怎么用的?”

    “听东西。”

    陈家岳的指尖又绕回前面,落到她的唇上,干燥的指腹轻轻按摩她柔软的唇,温声说:“这呢,跟地球一样也叫嘴巴吗?”

    唇在他手上被来回轻抚,又像挠痒痒,连心也跟着痒,舌头不太会动了,裘盼“嗯”了声。

    “嘴巴长来做什么的?”

    “说,说话。”

    陈家岳:“那你为什么不说?”

    裘盼:“我……”

    “我”不下去。

    “我知道了,”陈家岳低眼看着她的唇,似自言自语:“在你们星球,嘴巴只是用来接吻的对不对?”

    问着,他贴脸过去,吻住了她。

    第105章

    裘盼不自觉地闭上眼。

    她和陈家岳的别扭细数的话其实没有闹了多少天, 就裘姥住一趟院的时间。

    上回在他家俩人做了些什么,历历在目。

    如今被他吻住,裘盼却生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慨。

    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 由浅入深, 攻至舌根,一个吻天荒地老。

    但他只是温柔地贴着她的双唇, 没一会就退了回去,放开了她,声线微哑地说:“尊重你们星球的习惯, 用嘴巴接吻。轮到你了,入乡随俗学学地球人,用嘴巴说话。”

    裘盼暗自失落, 得不到便渴望, 心痒难耐,无措地看着他, 又苦闷地怀疑他是故意钓着她。

    她有些赌气:“说什么。”

    陈家岳:“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裘盼:“……”

    问得太直白, 她心里怯了怯。

    陈家岳看着她, 不紧不慢说:“你要知道,我在市场上很受欢迎。你如果决定不要我了,那就尽快把我放回市场上流通。”

    裘盼愣了愣, 不用思考地下意识摇头。

    陈家岳皱眉:“不要?”

    “要。”裘盼说。

    陈家岳笑了, 弯着双眼看她:“要就多要点,别客气。忽冷忽热的我会没有安全感。”

    裘盼低下眼:“我也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

    裘盼抬眼看他,俩人四目相对, 他在等她的回答。

    裘盼学着地球人用嘴说话:“你去年圣诞节是不是去相亲了?就在我们碰面的那家餐厅。”

    陈家岳看上去挺意外, 他身体靠进驾驶位的椅背,望着车前方抿着唇不哼声了。

    仿佛这是一个不可提及的敏感话题, 他不愿与她诉说。又像是某处圣地,只属于他和另一个人,她不配踏足。

    原来她的不安与犹豫都并非捕风捉影吗?

    裘盼耳边有鸣声,似乎听见哪里的玻璃在一片片地碎落,崩毁。

    陈家岳转过脸看她,诧异了,伸出双手凑过去擦她的脸,她才知道自己掉了眼泪。

    裘盼拨开陈家岳的手,不接受,自己拿手擦,强忍着喉间的哽咽声。

    陈家岳从她副驾位前的抽屉翻出纸巾,执意替她擦脸,又捉住她的双手低头给她擦,边叹气:“看吧,我有话不说,你这么难受。你有话不说,我也同样这么难受。你不说,我就只能猜,猜到不好的,心情就跟你现在一样。你明白吗?”

    裘盼有些明白,流着泪说:“你刚才耍我?”

    陈家岳抬头看她,苦笑:“你又何尝不是耍我?”

    裘盼生气:“我哪有!”

    车外一片漆黑,老雅阁里亮着昏黄的内灯。

    她看着陈家岳,男人脸上的苦笑没有消退,直直盯着她的眼神里有难得一见的,她没看错,是委屈。

    裘盼意识到什么,不禁握上他的手,用最端正的语气告诉他:“我没有耍你。”

    陈家岳问:“那为什么?因为去年圣诞节我去的相亲?”

    “是。又不是。”裘盼缓缓止住泪,低声说:“我们困电梯那天,我去见过你的姥爷和继父。”

    她停下来了,陈家岳往下问:“接着呢?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他们很随和,也没反对我们的关系,我很高兴。”

    “继续。”

    裘盼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后来我不小心听见他们提起,你之前去过相亲。”

    她努力笑了笑,“相亲很平常,去年的时候我们没有确定和公开,家人不了解给你安排了,我理解的。只不过,你姥爷说你对那位相亲对象很上心,对方却对你不感兴趣,所以你很失落。我听了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我以为我们去年圣诞节那天是偶遇,但原来你是去相亲,看上了别人,然后顺路瞧了我一眼而已……”

    止住的泪又流下了,裘盼低下头,那时候的心情她没忘记。

    陈家岳说:“所以你在电梯跟我提分手?”

    裘盼哽咽:“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份直觉,不管将来有没有结果,至少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挺认真的。医院里传言你跟便利店员工的绯闻,我听了也没有太在意,就是因为那一份直觉在起作用。但我知道你去相亲又对相亲对象上心之后,我觉得自己错了。你心里有人,人不理你你才找我是不是?我只是备胎,又何来认真不认真呢。直觉也不可信了。就像以前,以为顾少扬多好,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轨,等真相了,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和信任都是假的……”

    她握着陈家岳的手,微微颤抖,陈家岳反过来握她,双手握紧。

    裘盼抬起脸,笑看陈家岳:“后来你说给你一个机会,我的直觉又起来了,很强烈。我想也不是不可以,人总有过去,以前喜欢过谁,不代表以后就不能跟别人一起了。也许你把相亲对象放下了,也许我有那么一点点吸引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试一试的。”

    她脸上都是泪水,双眼通红,陈家岳拿纸巾给她擦,说:“继续。”

    裘盼苦笑:“又后来我知道了跟你相亲的人叫于嫣。我认识她。”缓了缓,说:“她曾经是我的好朋友,也是顾少扬的出轨对象。”

    陈家岳给她擦泪的动作顿住了。

    裘盼望向哪里远处,无力地说:“顾少扬告诉我的时候,我巴不得他是在撒谎,我希望他只是在挑拨离间无中生有。但我又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你姥爷和继父就说你喜欢精英女性,于嫣就是精英女性。去年圣诞节在那餐厅,除了你,我还跟于嫣碰上面了。我当时就挺奇怪,怎么这么巧合呢,人都集中在那餐厅了。”

    深深叹气:“原来不是巧合,你俩约好了,只有我是意外。”

    陈家岳继续给她擦泪,听着她说:“我觉得就像一个轮回。顾少扬和于嫣,我跳出来了,又跌进你和于嫣之间。”她的眼泪流得更凶,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要在同一个人身上输两次?同一个地方摔两次?我好怕,不是怕输怕摔,是怕失去,怕失去第两次。”

    “好了,别说了。”陈家岳温声道,不忍心见她如此。

    裘盼看他:“我没说完。”

    陈家岳淡声失笑:“那你说。”

    裘盼又缓了缓,继续:“虽然我怕,我又想冒险,直觉告诉我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姥姥出院那天我想着给你打电话,找个理由把你叫到跟前,聊两句有的没的,然后顺其自然再重新开始,想得挺好。谁知我看到你跟于嫣在一起了。”

    裘盼问陈家岳:“你俩干什么呢?在门诊大楼拉拉扯扯的。”

    陈家岳说:“没有拉拉扯扯。我那会想去信息科找你,不小心被她撞到了,给你买的鸳鸯也洒了一身一地。她坚持要赔给我,我无所谓。跟她去了便利店,鸳鸯卖光了只剩奶茶,我没要。就这样。”

    裘盼说:“但你们说说笑笑挺开心的样子,她还给你擦白大褂。”

    陈家岳说:“行,下次我摆黑脸。你还有谁看不顺眼的,列个名单,我照着名单摆脸色。”

    裘盼:“……”她低了低眼,问:“你跟她到底怎么情况?”

    “等等。”陈家岳拿纸巾给她再擦了遍脸,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他按了免提跟那边说:“姥爷,你战友那位孙女,于女士,有联系电话吗?”

    “啊?我哪有。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对人家没兴趣吗?”老丁的话音从手机听筒传出来,听着很精神。

    陈家岳:“托你的福。给我找一下,急用。”

    老丁:“都几点了,人家说不准都睡了,明天的吧。”

    陈家岳:“没明天,就要现在,立刻马上快!”

    老丁:“……”

    老丁挂了电话,几分钟后他给陈家岳的微信发去了一串数字。

    陈家岳拨过去,对方不接,连拨了三次,电话才接通了。

    陈家岳又按了免提,说:“于女士你好,我是陈家岳。”

    电话那端的话声很惊讶:“陈医生?你好。”

    是于嫣的声音。

    两年了,裘盼仍记得于嫣的电话号码,正是陈家岳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一串数字。

    陈家岳对着手机说:“于女士,我女朋友知道我去年圣诞节跟你见过面,有些误会了,劳烦你给解释一下。她在听着。”

    电话那端笑了:“原来如此。你好啊,去年圣诞节我和陈医生是见过面,不过那是家里长辈给安排的,没办法,走个过场。陈医生交代了有女朋友,连饭都没吃就走了。给你造成了困扰,实在对不起。”

    裘盼听见那声“对不起”,拿手捂脸。

    电话那端又说:“如果你不放心,哪天我请你俩吃饭,当面解释。千万不要造成误解才好。”

    陈家岳说:“不用,多谢了,再见。”

    挂掉电话,他拿下裘盼捂脸的手,见她又一脸的泪,一手的泪。

    “怎么了?”陈家岳有些焦急,“解释不够清楚?”

    裘盼摇头。陈家岳的行动她看在眼里,有时候不需要太多言辞,要的是一个态度,他做什么就代表了什么。于嫣的解释不是主要,是锦上添花而已。

    “那你还哭。”陈家岳不知如何是好,只知拿纸巾给她擦了又擦。

    “我只是,”裘盼笑着流泪,“好奇她怎么做到的。对陌生人客客气气,对我却绝情绝义。我把她当好朋友,当姐姐当亲人。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声对不起。可能她不在乎,我对她来说微不足道,伤害了就伤害了,失去了就失去了。”

    “错过的人就算了,别再浪费情绪。你应该看看眼前的我,听听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

    裘盼看着陈家岳,陈家岳也看着她。安静昏黄的车厢里,男人目光柔和,言简意赅:“我们结婚吧。”

    第106章

    裘盼以为听错:“你说什么?”

    陈家岳不带犹豫地重复:“我说我们结婚。”

    裘盼消化着, 止住眼泪,茫茫然问:“为什么?”

    陈家岳看着她:“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就是对我们的关系不够确定, 不够信任。你的直觉都是对的, 你只是缺一个砝码去落实,所以才摇摆不定, 不敢定断。‘女朋友’的定位对你来说欠缺份量,那我们结婚,当你成为我的太太, 我的妻子,我的老婆,你就有砝码了。”

    裘盼听了动容, 但仍维持理智:“结婚是大事, 你的决定会不会草率了?”

    “我不觉得。我们能在一起,早晚都要结的。”陈家岳反问:“抑或你不敢?”

    裘盼低头苦笑:“又敢又不敢。我们开始的时候就糊里糊涂, 总觉得根基太浅, 容易塌房。”

    陈家岳失笑:“你糊涂我没糊涂。”

    “你当时都不了解我就要开始, 难道还不糊涂吗?你就是图……”

    “图什么?”

    “图睡我。”

    陈家岳直接笑了出声,似乎难为情地拿手揉了揉前额,然后说:“难道你不想睡我?”

    “我不是随便的人。”裘盼吱吱唔唔, “是你勾引我。”

    陈家岳愣了愣, 深深地笑:“我怎么勾引你的?用什么勾引?”

    裘盼拿眼瞧他,他笑得不怀好意,存心要逗人。当她傻吗?她才不说。

    陈家岳正经了些, 高兴所至, 唇边依然在笑:“我觉得我当时挺了解你的。你才生完孩子就爬上天台,心情再崩溃, 意志和体魄依然很强。在酒吧外面你跟前夫争执,不知输赢,立场却仍然坚定。”

    他抬手捧起裘盼的湿脸,看着她的双眼:“虽然流着泪哭,却一点也不懦弱。东市那晚是意外。但如果那个人不是你,不会有意外。我很庆幸是你。”

    裘盼止住的泪又忍不住落下,她不知道自己有那么些过人之处。她想说,她也很庆幸是陈家岳。

    陈家岳说:“现在我勾引你结婚,你答应不答应?”

    裘盼差点冲动地点头,她险险稳住,用最后的矜持说:“有点突然,我考虑一下。”

    陈家岳叹笑:“好,我等你,你早晚会答应的。”

    裘盼心想,他也太自信了。

    不过没毛病。

    陈家岳又说:“就算我们还没结婚,以后再遇到任何问题,你要记住,对立面是我们和问题,而不是你和我。别回你的星球了,好好呆在地球,有想法了一定要张嘴跟我说,不然,”他拿手虎摸裘盼的脑顶,带点威胁的:“我要用极端手段去逼问了。”

    裘盼心颤:“什么极端手段?”

    陈家岳伸臂把人从副驾位捞到自己身上,按着往怀里贴,鼻尖顶着她的鼻尖,低声说:“我示范一次。”

    车外北风呼啸,野树的叶尖凝着霜露。月色清清冷冷,驾驶位的车窗染了一层湿润的白雾。

    忽然一只纤白的手无助地扶向车窗,指尖绷紧,一会,泄了劲地悄然滑落,划破了那片白雾,如撕开了一个缺口。往里窥探,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爱意交融的郊外晚上,活色生香。

    ……

    半夜,陈家岳把裘盼送回了家。

    裘母没睡,看见了,等陈家岳一走,就追着女儿问:“你跟陈医生和好了?”

    裘盼尴尬地点点头。

    裘母宽心了,说:“那就对了,没事别打冷战,很伤感情的。”

    “嗯。”裘盼想了想,告诉母亲:“他说结婚。”

    裘母听得诧异:“你们怎么跟明星一样,昨天闹分手今天就宣布结婚?”

    裘盼无语:“我还没答应。”

    裘母哼笑:“你早晚会答应。”

    “……”

    第二天,裘盼在办公室收到陈家岳送的洋桔梗。紫色的花瓣古朴典雅,有一种神秘的浪漫。

    她以为他忘了这事了,原来人家是留在关键时候才发力。

    ……

    圣诞节临近,顾少扬说要在平安夜给小冬阳办生日会。

    裘盼有些抗拒,但拒绝的话会不会对小冬阳不公平?

    裘母说,就当花顾少扬的钱给小冬阳庆祝生日了。裘姥说,到底是孩子的父亲,肯花心思哄孩子高兴是好事,小冬阳有父亲疼爱也更幸福。

    裘盼拿不定主意,找陈家岳商量。

    陈家岳说:“去吧,我陪你们一起去。”

    生日会在文华酒店的宴会厅以自助餐形式举办,场地布置以粉色为主,铺满粉白的气球和鲜花。

    应裘盼的要求,顾少扬没有宴请太多的人,来出席的都是他和裘盼相熟的朋友,还有盼扬信科的旧同事。

    他们无人不知裘盼和顾少扬离婚了,见裘盼牵着一位英俊高大的男士现身,不禁猜测。

    梁工跟她最熟,不客气地上前问:“男朋友?”

    裘盼:“嗯。陈医生。”

    “哇,医生啊,我滤镜最深的职业之一,陈医生你好你好。”梁工热情地跟人握手,又问:“请问是哪个科的?我有什么头晕身热四肢无力彻夜失眠,可以找你免费求医问药吗?”

    裘盼“扑哧”笑了。

    陈家岳也笑:“我是产科的。”

    梁工:“……”

    许多女士围过来了:“是产科大夫吗?哪家医院啊?”

    得知是长仁的产科,众女士又低呼:“好厉害,长仁产科最出名了。”

    “盼盼好眼光,挑的对象又帅又有实力。”

    “我是盼盼的大学同学,正在备孕,怀上了能找你建档吗?”

    陈家岳实话实说:“我是负责高危救治的,希望你们都不需要找我。”

    顾少扬抱着小冬阳到处跟人打招呼。

    他拿着玩的吃的百般哄孩子,小冬阳才让他抱。他抱上了就舍不得撒手,逢人就介绍:“这是我女儿,顾冬阳。”接着跟小冬阳说:“我是你爸爸,叫爸爸。”

    小冬阳只图他手上玩的吃的,其余的不感冒。

    摄影师走过来问:“顾总,可以拍全家福了吗?”

    “可以。”顾少扬回头找裘盼,她和陈家岳被人围着聊天,俩人手牵手贴着站,气氛很好。

    孩子的生日会俨如成了他俩的公开发布会,顾少扬心里再难受,也忍着。

    他抱着孩子过去,笑着叫裘盼:“盼盼,我们拍全家福。”

    裘盼愣了愣,说:“你跟小冬阳拍就行了。”

    顾少扬说:“全家福怎么能少了妈妈?”

    摄影师收了顾少扬的好处,极力怂恿:“必须有妈妈才叫全家福啊,就一两张,很快的。”

    裘盼不情愿,周围有人劝也有人不出声,后来陈家岳问摄影师:“我们也想拍,可以吗?”

    摄影师不敢擅自回话,拿眼看顾少扬。

    顾少扬黑着脸,忽尔一笑:“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大家都拍。”

    裘盼这才跟顾少扬和小冬阳合影了一张照片,然后和陈家岳跟小冬阳合影,也跟裘母裘姥她们合影了几张。

    许多朋友旧同事也起哄着要跟她和陈家岳拍照留念,现场闹哄哄的又高兴了起来。

    摄影师忙了一轮,回到办公室一张张底片看,他拿着两张问同事:“看看,哪张更像一家三口?”

    两张照片,一张的男主角穿西装西裤,另一张的穿休闲服。同事点点西装这张:“明显是它。”敏锐地察觉到:“是不是有瓜?”

    ……

    酒店派主持来主持生日会,唱完生日歌,裘盼抱着小冬阳切生日蛋糕。小冬阳上拱着要吃,裘盼一手拿着蛋糕刀,抱不住她了。

    陈家岳和顾少扬上去递手,裘盼自然地把孩子递给陈家岳。顾少扬想截胡,陈家岳一把将孩子抱住,转身就走。

    蛋糕切好了,裘盼挑了一块跟陈家岳一起喂小冬阳。

    “会不会太甜了?”裘盼问,怕太甜对孩子没益处。

    陈家岳勺了一小口尝了尝,说:“还可以,不太甜。”勺子递给裘盼:“你尝尝。”

    勺子尖上剩下一点陈家岳尝过的蛋糕,裘盼抿唇舔了舔:“是可以。”

    陈家岳换了个勺子喂小冬阳,没喂几口,身上沾了奶油。

    裘盼让他去洗手间擦一擦,不远处始终盯着他俩看的顾少扬见人走了,跟了上去。

    男洗手间,陈家岳开着水龙头用浅水清洗西装上的奶油。

    身后有人冷声说:“你不要得瑟,单凭我是小冬阳亲生父亲这一点,我就赢了你十条街了。”

    陈家岳抬头,前方的镜子映着他身后方的顾少扬。

    陈家岳笑了笑:“没关系,你能对小冬阳好我也替她欣慰。何况我和盼盼将来也会有孩子的,小冬阳会有弟弟妹妹。”

    顾少扬怔住了。

    陈家岳转过身,拿纸巾一边擦手一边问:“对了,你以前是怎样跟盼盼求婚的?你用过的桥段我就不再用了,免得她没有惊喜。”

    提到向裘盼求婚,顾少扬想起了那一刻许多的画面,有朋友的助功,有花钱堆彻的阵仗,也有裘盼感动的落泪……

    顾少扬咬起牙,阴险地说:“要结婚啊?结呗,反正也有离的可能。祝你好运。”

    陈家岳笑:“多谢。也多谢你在前面踩雷,让我有幸见识到她最憔悴最落魄最破碎的模样,也见识过她最顽强最坚决最不屈的一面。讲真,我不敢惹。”

    他扔掉纸巾,整理整理身上的西装,绕过顾少扬往外走了。

    要拉开门时,肩膀被人从后面钳住,身被往后翻。

    “看你嚣张!滚你妈!”顾少扬朝人挥拳。

    陈家岳反应快,侧身避过了,不留情地反击一拳。

    顾少扬不知怎的,失算一样挨上打了。

    陈家岳轻哼:“还你一拳,两清了。”

    顾少扬不服气,冲上去和人扭打。

    或许在酒吧外面那一夜,顾少扬和陈家岳能打个平手。

    可跟裘盼离婚后,顾少扬没有心情去锻炼了,结核科医生又叮嘱他少运动多长肉,如今的他不敌陈家岳,被陈家岳狠狠地按到洗手台上警告:“老虎不发威你就以为是HELLO KITTY?你要当好爸爸我不拦,但你轻风作浪的话有你好看!”

    第107章 正文完结

    盼扬信科。

    今年最后一个工作日, 出完差的于嫣回到公司,门都不敲就直闯顾少扬的办公室。

    她要质问凭什么她的两个助理在她出差期间被裁了,也要质问她隔壁办公室突然多出来的所谓副总经理是什么鬼, 岗位职责竟跟她一模一样甚至只多不少。

    可人一见顾少扬, 不禁顿住,气势再凶也顾不及公事, 忍不住问私事:“你打架了?”

    顾少扬的眼角有些青紫,一边脸微肿,像挨过打, 不似新伤,估计是这好几日的旧患。

    顾少扬面无表情,低头批核文件, 不看人也不回话。

    于嫣追问:“我问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顾少扬保持沉默, 批完一份文件,放一边, 翻开另一份再批。

    于嫣看着他, 哪能不知他是故意的。故意当她透明, 故意与她避谈一切私事。他本来就对她非常冷淡,态度可谓恶劣,她探完裘姥之后, 他变本加厉。

    于嫣自个自冷笑, 不谈私事那就谈公事,厉声质问:“顾少扬,你是不是想架空我?趁我出差裁我的左膀右臂, 招个什么副总回来, 签份报销单都要制肘我。”

    顾少扬给回应了,不带情绪地说:“哪有啊。于总你是盼扬的功臣之一, 我怎么敢?”

    眼睛始终不看人,连抬都不抬。

    于嫣也曾以为他不敢。即使他再恨她,再看她不顺眼,他依然优先顾及公司的利益,看在她为公司持续创造价值的份上,不会轻易动她。

    但她错了,与她一样跟狼似的顾少扬,狠起心来可以将猎物撕皮拆骨,弃如敝屣。

    于嫣也狠他怨他,亦心疼,咬牙道:“过河拆桥这么低端的手段你也用?”

    顾少扬:“低端吗?跟你的比起来高端多了。”

    于嫣怒喝:“没有我就没有你今天!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当然有。”顾少扬靠进椅背,好不容易地歪头抬眼看她,异常平静:“只不过要看分多少给你而已。”

    于嫣不会认输,她冷静了一些,告诉对方:“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盼扬我也有份,至死我都要跟你争下去!”

    顾少扬耸耸肩,表情毫无波澜:“随便,看看到时是你输还是我赢。”

    他越平静,于嫣的底气越被他左右,她越想破他的阵。

    于嫣转念轻笑:“听说你平安夜给小冬阳办生日会了?”

    她在国外出差替公司谋利益的时候,他领着一帮员工给女儿庆生。若非当时尚未被栽的助理私下通知她,她怕且被一直蒙在鼓里。

    “特意安排我在圣诞节前后出差,是为了防我去捣乱吗?”于嫣又说,“你这样不对啊,我怎么可能去捣乱?我只会去祝福,顺便祝福盼盼和陈医生百年好合。”

    助理给她发去了生日会的照片,说当中的男士是裘盼的新男友。

    于嫣认出是陈家岳,极其震惊,亦恍然大悟。

    用裘盼来打击顾少扬,向来见效,他无法维持平静的姿态了,眼神变得阴狠,直接吼:“滚出去!”

    于嫣说不清对这个效果是喜还是厌,反正目的达到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不在乎。

    滚之前还要再插男人一刀:“我家跟陈医生家是好友,他跟盼盼结婚的话估计会邀请我,但你就难讲了。没事,我到时给你现场直播。”

    说完迅速出去合上门,将顾少扬那声咆哮的“滚”挡在了门内。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疲惫地无力抚额。

    顾少扬塞给她的新助理跟蠢货一样,啥啥不懂,十问九不知。隔壁那个副总一脸“我迟早取代你”的嘴脸,不把她放在眼内。

    替顾少扬卖命了十多年,如今这种凉薄的收场,是她始料不及。

    感情上他从来不需要她,工作上也不再需要她。

    他看来就没有需要她的地方了。

    想缓一缓心情,拿出手机翻看裘盼和陈家岳的合影,看着看着就傻笑了。那晚陈家岳突然给她打电话,让她帮忙给女朋友做解释,那女朋友原来就是裘盼。

    兜兜转转,仍然是你。

    忽然冲动,拨打了裘盼的号码,想跟她说说话。意料之内,她早被拉黑,电话永远都不可能接通。

    改打陈家岳的,说不定裘盼就在他的身边,即使不在,也能传个话。

    号码拨出后,怪了,竟也一直未能接通。

    ……

    新的一年开始了,月尾就是春节。

    老丁搬回林宅等过年,隔天就约陈家岳带裘盼回林宅吃顿晚饭,大家正正式式见个面。

    丁倩高兴坏了,一大早就起来着手准备,跟过盛事一样。

    裘盼第一次见丁倩,是在小冬阳走失的那一天。

    彼时的丁倩不明原因地哭得凄凉悲彻,今晚再见,她的状态好太多了,笑盈盈地招呼着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光是饭前的水果茶点就送了四五遍,忙碌得不亦乐乎。

    林远修和林友山很早就回来了,郑重其事,一家人罕有地在晚上七点齐整用餐。

    丁倩如常替陈家岳夹菜盛汤,也同样替裘盼夹菜盛汤。

    从进门就被一直热情地招待,裘盼能感觉到自己有被重视,高兴是高兴,也有一丢丢不好意思。

    陈家岳安抚她:“别见怪,我妈就这样。”

    说着,他也给裘盼碗里夹菜。

    裘盼:“……”

    你也这样。

    坐在主位的老丁说:“你多来几次就见怪不怪了。”又吩咐保姆:“再给盼盼添个碗。”

    裘盼看向老丁,老丁朝她和煦地笑了笑,裘盼也笑了笑。

    不知这位老人家会不会仍对她有所遗憾?

    算了,现在这样子也挺好。

    丁倩自己也有些难为情:“抱歉啊,我是习惯了。”

    裘盼笑说:“没关系。”然后拿公筷给丁倩夹去菜:“你也多吃。”

    丁倩心头一暖,连连点头:“好好。”

    林友山坐在对面埋头吃饭,抬头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陈家岳说:“快了。”

    丁倩听了大喜:“真的吗?决定了就赶紧择个日子。”

    陈家岳看向裘盼:“听见没?”

    裘盼低着脸,在饭桌底下拿脚踢他。

    对面林友山说:“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能不能不放婚假?新系统快要上线了,你不在的话会耽误的。”

    裘盼听得有点懵,陈家岳替她回答:“不能。”

    林友山:“……”

    老丁这会说:“家岳,结婚之后你调去院长办怎样?或者去后勤先跟付副院学学。”问林远修:“你认为呢?”

    林远修:“都行,看家岳的意思。”

    陈家岳目前没有想法:“再说。”

    老丁转而对裘盼说:“你劝劝家岳,他不能一直呆在产科的,他在长仁有更重要的任务。”

    裘盼不知如何回答,丁倩帮她解围:“行了爸,吃饭呢,都别谈公事。”

    老丁笑:“我是焦急,难得有人能治家岳,说话应该比我这老头顶用。”

    裘盼心想,谁治谁还不一定呢。

    抬眼看陈家岳,他也正看她。视线交融,裘盼总会不自觉地朝他笑,他也总跟着笑。

    对面的林友山不慎撞见此画面。

    呃……

    致死量的狗粮。

    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饭和和气气地吃到一半,门铃响,保姆去应门。

    没一会,有人进来了。

    看到来人是谁,老丁即时黑脸,拿眼瞪林远修。

    林远修默不作声,只看着丁倩,她一愣不愣的,藏不住惊讶。

    进来的有俩人,陈家岳只认识陈爱云,另一名女士不曾见过。

    波浪长发,年纪稍大……

    陈家岳不觉推测,惊疑地盯向林远修。

    一桌人,就裘盼和林友山对来者没有想法,一头雾水。

    陈爱云瞧了瞧坐在席上的,全是长仁的人物,还有裘盼,陈家岳公开承认的女朋友。

    虽说陈爱云早就接受了失恋的事实,可仍无法直视挨在一起坐的陈家岳和裘盼,于她来说过于残忍了。

    “妈,我们走吧。”陈爱云求着跟身边人说。

    母亲给长仁代理供货的公司最近生意一落千丈,扬言要找长仁的领导算账。作为女儿,她被要求随母出击,不许袖手旁观。

    陈爱云无法,跟着母亲来了,现在后悔了,想打退堂鼓。

    云佩珊冷眼看着那一桌人,冷笑道:“走什么走?妈带你来认祖归宗。”

    陈爱云愣了。

    老丁厉声发话:“来个人,把她们轰出去!”

    林友山不明所以,只管听姥爷吩咐,起身过去赶客。

    云佩珊怒道:“怎么,怕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你们逼我的,非要断我财路,三番四次求情都无动于衷。我今天就来跟你们一拍两散!也是巧了,全家人都在,老天爷赏我的机会。”

    “不知所谓胡言乱语,你!”老丁朝林远修低喝:“把她轰出去!”

    林远修起身过去:“佩珊,适可而止!”

    陈家岳听着他唤的名字,确定了,心疼地看向母亲。

    丁倩怔怔然的,目光涣散,失了神。

    云佩珊扬声道:“丁倩,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别当缩头乌龟!”

    林友山听出不妥了,赶紧上前把人推搡:“走,滚出去!”一边打电话通知别墅小区的物管,让人派保安过来。

    云佩珊不的,继续扯嗓门:“丁倩,你听着!我当年跟陈勉好了,我女儿姓陈!他们怕你难过,一直瞒着你呢。你醒醒,你死去的老公不爱你,他爱我!你这人命太好了,什么都有人替你周到,你就该尝尝这种天翻地覆的滋味!”

    一番话惊呆了人。

    裘盼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伸手握紧了陈家岳的手,不敢细想。陈家岳定定坐着,刚才心疼地看向母亲的姿势依旧,眼神却已骤变,如深渊黑洞,无法触底。

    林友山只觉大事不妙,不管不顾地要把云佩珊推出客厅。

    云佩珊抵死反抗,又喊陈爱云:“小云,站着干什么?那个人,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快去喊哥!”

    陈爱云傻了一样,呆立不动,看看母亲,又看看母亲口中的“哥”,脑子空白。

    陈家岳的父亲是她父亲?那她家里那个母亲口中的窝囊废父亲,是谁的父亲?

    老丁气得不行,心脏忽然绞痛,手紧紧捂住胸口,嘴里骂着:“造孽,造孽!”

    丁倩发现了,慌张地扶着父亲,喊儿子:“家岳,快背姥爷上楼!”

    陈家岳回过神,起身背起姥爷上楼,丁倩和裘盼紧跟着。

    进了姥爷房间,门一关上,楼下云佩珊叫嚷的声音一概听不见了。

    陈家岳熟练地给姥爷喂药和吸氧,看着镇静无比,还握着裘盼的手安慰她:“别害怕,没事的。”

    裘盼反觉得是他害怕,默默地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给他支撑。

    好一会,老丁舒服些了,看看守在床边的女儿和外孙,叹气,一言不发。

    他闭上眼,心想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烦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静到能听见耳鸣声。没有人能受得了,也没有人想到打破这种死寂的会是丁倩。

    “爸,”丁倩缓缓开口,哀愁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不必瞒我。”

    老丁诈尸一样瞪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女儿。

    陈家岳也看向母亲,难以置信:“妈?”

    丁倩低头苦笑:“我跟陈勉做夫妻,哪会没有知觉。而且他临走之前都告诉我了。”

    老丁缄默了,他没料过前女婿会跟女儿坦白。他又叹气,只好说:“既然你知道,那就剩家岳不知道了。”怜惜地看着外孙,“家岳,这事让姥爷告诉你,别为难你妈了。”

    丁倩带着裘盼离开了老丁的房间。关上门时,裘盼往里看了眼,陈家岳孤独地站在床边,等待真相。她很想留下陪着他,有一把声音不停地叫她别走别走,可她留下的话又不合时宜。

    楼下听不见叫嚷声了,大概是林远修和林友山把人赶走了。

    丁倩跟裘盼笑笑说:“你要不要去我的画室看看?”

    裘盼不认为这是画画赏画的时候,只是没好意思拒绝。

    丁倩的画室布满画布和颜料,墙上挂着几幅人像油画,能看得出是老丁院长,林院长,陈家岳和林友山。

    丁倩打开壁柜,从里翻出另一幅油画,递给裘盼:“这是家岳的爸爸。”

    裘盼接过去看,画上的人物五官跟陈家岳家里合影上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丁倩又翻出另一幅油画:“这是家岳的姐姐。”

    裘盼怔住。

    油画上是个小女孩,看着才一两岁的模样,胖乎乎的,戴着红色的毛线冬帽甜甜地笑,闪闪的小眼睛弯成新月。这就是陈家岳钱包里的照片女孩,一模一样。

    丁倩看着画中人,淡淡笑道:“家岳姐姐生病了,不到两岁就去世了。家岳爸爸很爱她,接受不了事实,自暴自弃放纵了自己,在外面染病了。”

    寥寥数语概括了一个悲剧,是陈家岳姐姐的悲剧,是陈家岳爸爸的悲剧,裘盼看来,更是丁倩的悲剧。她像握陈家岳的手一样,握上丁倩的手,无声安慰。

    丁倩流了眼泪,仍笑道:“家岳姐姐生病的时候,我已经怀上家岳了。可惜他姐弟无缘分,家岳出生之前姐姐就走了,俩人没见上一面。家岳爸爸去世的时候才告诉他有过一个姐姐,他闹着要看人,我都不知道去哪给他看,只能看照片了。”

    裘盼听着,心里跟着难过,默然淌泪。

    “姐姐的眼睛很漂亮,去世的时候把眼角膜捐出去了。他们不告诉我捐给了谁,可能是怕我会打扰人家吧。也对,我也怕自己把人家当成是姐姐,有事没事去瞧瞧,烦到人家。”

    丁倩说着说着泪流满脸,裘盼找来纸巾给她,她边擦边道歉:“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裘盼轻声说:“你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丁倩点点头,又摇摇头:“姐姐去世后我就忙着生产,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家岳,好像没有时间伤心。但我落下了心病,不敢去长仁,一去长仁就想起姐姐,想起姐姐就心悸。家岳爸爸和姐姐都是在长仁去世的。那里就像是我的不祥之地。”

    “刚才那位女士,我见过她,是家岳爸爸的手术室同事。家岳爸爸临终之前跟我坦白,他想处理,但发病太急,走得太快,他处理不来。”丁倩叹气,“我爸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对外就说是肝癌,他们连我都瞒。但其实我都知道。就家岳不知道了。”

    往事如烟,她闭上眼,努力地平缓心里慢慢涌动起来的情绪。

    裘盼静静坐在旁边,不打扰地陪着。

    良久,丁倩睁开眼,止住了泪,跟裘盼说:“虽然家岳长大了,三十好几,但接受起来肯定不容易的。你能不能帮忙,好好安慰他鼓励他?告诉他,不管他爸爸怎么样,他爸爸都是真心爱他的,我们都真心爱他。”

    裘盼湿着脸答应:“好。”

    丁倩把两幅油画放回壁柜,裘盼又看了眼陈家岳姐姐的那一幅,油画的右下角写着“爱女陈家宝”。

    陈家岳在林宅有自己的房间,裘盼轻轻推门而进。

    他坐在床边屈着腰无力地垂着头,双手疲惫地撑在腿上,似一匹受伤的骏马。

    裘盼走到他跟前,跪下伏在他膝上,仰头看他。

    陈家岳抬脸,朝她挤出一抹苦笑,沉声问:“怎么办?”

    裘盼直起腰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

    陈家岳的脸枕在她的肩膀上,沮丧地说:“我没想到是我父亲,我还以为是继父。我错了,错怪了人。”

    裘盼温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他们没有怪你。他们依然爱你。”

    陈家岳声带哽咽:“但我怪自己。甚至想怪父亲。可是他人不在了,我怎么怪?”

    裘盼也不知道,越想安慰,越找不到词语。枕在她肩膀上的脑袋越低越沉,越沉越重,人仿佛在下降,渐渐下降。

    裘盼用力地抱紧他,承托着他,生怕他再沉下去,焦急地由衷地说:“我们结婚吧。”

    陈家岳颤了颤,从她肩膀上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裘盼亦双眼泛红,她捧着他的脸说:“我不知道说什么话,要怎么做,才能令你不难过,我只想到陪在你身边。我们结婚吧,让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你想难过就难过,想哭就哭,想喊就喊,不管怎样,我都会在。”

    陈家岳湿了眼角,竟有些不自信:“你确定吗?”

    裘盼反问:“你需要我吗?”

    陈家岳笑泪:“我需要你,每时每分都需要。”

    裘盼也笑泪:“那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陈家岳伸臂将她搂紧,深呼口气,叹说:“幸好有你。”

    裘盼也紧紧抱着他,心里说,幸好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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