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于嫣戴着口罩出门, 一路上有人见她戴口罩又戴墨镜,以为是哪家的明星微服出巡。

    人来到顾家,按门铃后来开门的是顾母。

    顾母看上去不太精神, 屋里比平日人气少了些许, 于嫣察觉到什么,问保姆是不是放假了没在家。

    “放什么假。”顾母一开口就没好气, “我把她辞了。”

    于嫣:“……”

    “我怀疑是不是她本来就有病,瞒着来我们家挣钱,然后把这病传染了给我和少扬。”顾母越想越嫌恶, “这是穷病,旧时都是穷人才得的,我儿子吃好用好穿好, 上哪去染这病回来?她还好意思怪少扬把病传给她, 好笑了,不辞职留着过年?”

    于嫣说:“可是顾阿姨你这个阶段需要多休息多吃多躺, 不适宜操劳太多的家务, 没有保姆始终不方便。”

    顾少扬确诊之后, 顾母也被查出了肺部有阴影,症状倒没有,不过年纪大, 结核药的副作用她有点顶不住, 才吃了几天,手脚的关节就胀胀痛痛,连路都不好走了。

    去医院一查, 尿酸高到爆表, 医生不得不给她换药。

    换过的药也没好到哪里去,吞一颗就想吐一颗, 一把药前前后后要半小时才勉强吞完。

    辞掉保姆之后,家里洗衣做饭搞清洁这些活都得靠顾母扛下来,几百平的大平层,住当然舒服,但打扫的时候才发现光一个客厅就能把她累得够呛。

    家里的顾父是没被传染,可人是传统的大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比她还矜贵。

    顾母看看于嫣,笑笑说:“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帮下忙?”

    于嫣也笑笑:“年末公司非常忙,少扬又住院了,我实在走不开。”

    顾母顿时一笑不笑了,板着脸低声哼道:“女人要以内为重,外面的事业搞得再出色,不会照顾男人和家庭始终大打折扣。”

    于嫣说:“我有认识的朋友开连锁的家政服务公司,他们手下的保姆水平都很高,要不我帮顾阿姨你联系联系?”

    顾母:“随便吧。”

    于嫣又问:“少扬这几天有没有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顾母说:“报什么平安,好不容易主动给我打个电话,张嘴就问那个女人的事。”

    于嫣愣了愣:“哪个女人?”

    “除了裘盼还能有谁。”顾母有些恼火,“都几年前的事了?突然打电话来问我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是谁,我怎么知道?我去的时候她都生完了。就算当时知道,这么久了谁还记得?他怪起我了,问我怎么当婆婆的。我说人家亲妈当时就在跟前侍候,用不着我,我去了人家只会嫌我碍手碍脚。你说是不是?”

    于嫣笑笑:“也对。”

    顾母恼完又叹气:“算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跟他计较了。他又病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医院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医院也是的,什么病了不起的不让家属陪护?不然我肯定就去了。”

    厨房传来扑腾的声音,顾母进去忙碌了一会,提着个保温瓶出来交给于嫣:“海参刚炖好了,你赶紧给少扬送过去,叮嘱他连汤带渣喝干喝净,这样才补,他才好得快。”

    于嫣接过保温瓶:“知道了顾阿姨,我走了。”

    “去吧去吧。”

    离开顾家上了自己的捷豹跑车,于嫣想着什么坐了一会,心情很郁闷,想抽烟,夹到手上了又记起结核科医生的戒烟提醒,烦躁地把烟用力捏烂,转头看向副驾位上的保温瓶。

    给顾少扬送补品?他现在电话不接她的,微信不回她的,她给送什么送?

    不送了!

    挂档踩油,捷豹往公司方向跑了一段路,又心有不甘地停在了路边。

    拿出手机给顾少扬再拨电话,如果他依然不接那就拉倒了。

    结果他接了。

    于嫣有一丝惊喜,放轻语气低声说:“顾阿姨给你炖了海参,我给你送过去?”

    顾少扬皱眉看了看手机屏幕,什么时候接了她的电话的?

    他不耐烦:“不用。”

    之后一个字都不多说,挂线了。

    于嫣:“……”

    她拿起保温瓶下车,拧开,朝着路边的垃圾筒哗啦啦一阵狂倒,里面热腾腾的海参虫草和浓稠的汤汁溅洒一地,倒干倒净了,把保温瓶连盖往垃圾筒里狠狠一砸。

    ……

    裘盼向林友山提出请辞后,林友山迟迟不给批核。

    她请假去参加其他公司的面试,去之前感觉可以,也能接受,去完之后就回归现实,觉得跟长仁比也好,跟风驰科技比也好,总差了点什么,不想去了。

    至于差什么,名声差了点,工资差了点,项目差了点,人也差了点,就没有一个是可以堪比长仁和风驰的。

    正如那句名言,遇见过最惊艳的,其它的都成了将就。

    长仁的工资照发,拿到手里还是挺压惊的,在裘母裘姥和陈家岳面前信誓旦旦要换工作的人,看来骨气也差了点。

    开发组要找新公司合作,新系统早晚会投入运行,林友山安排裘盼和小周负责培训软件组的同事当未来新系统的技术支持人员。

    林友山单身,年轻,精力旺盛,来自不加班就会死星,一声令下,要接受培训的软件组也得加班了。

    在软件组躺平躺惯了的同事:“……”

    突来噩耗,生无可恋。

    隔壁硬件组鹌鹑一样安静乖巧,千万别刷存在感引起林友山的注意,想保命的话。

    裘盼带软件组的同事第一回 加班就加到了晚上八点多,十一月的天气本来不算太冷,她早上穿了一件不厚不薄的高领针织贴身毛衣和休闲裤就出门了。

    下午那会忽然降温,跌到摄氏九度,衣服没穿够,饥寒交迫地跟同事们去食堂吃晚饭,但愿还有热的剩饭剩菜留给他们吧。

    路上她双手抱着双臂上下捋着取暖,微微收肩。小周问她是不是冷,要脱下外套借给她穿。

    裘盼婉拒,谎称:“不冷,就是有点累。”

    小周不强求,顺道告诉她:“盼盼姐,我昨天碰见了顾总,他在停车场那边抽烟。”

    裘盼:“……”

    小周:“听盼扬的人说他得了肺结核,住在长仁治疗。”

    裘盼淡淡应了声:“嗯。”

    “他看到我挺惊讶的,聊了两句,我跟他说你也在长仁上班。”

    “……”

    小周观察裘盼的脸色:“我是不是说错话,不应该告诉他?”懊恼地说:“我当时就一时得劲,不知怎的就说出去了,说完就后悔,对不起。”

    潘驰在的时候,一堆男人聊天聊到了裘盼,潘驰提醒别跟裘盼提顾少扬,她不喜欢。小周心想裘盼也未必乐意让顾少扬知道她在长仁就职。

    裘盼安慰他:“没关系了,知道就知道,不妨碍我什么。”

    食堂里也冷飕飕的,软件组的同事拽了拽她:“陈医生!”

    陈家岳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跟付朝文在远处的角落吃饭,要吃完了,俩人聊着什么站起来准备走。

    他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瞧了眼,望见了裘盼。

    裘盼移开视线,假装没发现他,脸色如常不带表情。

    她不知道陈家岳怎么样了,只闻同事叹气说:“诶,走了。他为什么还是不理你?”

    上次如此,这次如此,明明在产科承认了有女朋友,不就是裘盼吗?放射科都爆料确认了,全长仁都这样认为的啊。已经称不上是秘密,搞地下情没市场了,那看见女朋友了就算不当众抱抱贴贴,矜持地打声招呼聊两句体贴话总该可以有吧。

    陈家岳却转身走人,一点风情都没有。产科忙成这样?

    裘盼干笑:“早就说了是误会。”

    心想,我也看不懂。

    同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瓜有点扭拧。

    放在食堂从下午四点半卖到晚上八点的饭菜,能新鲜到哪里去?

    味同嚼蜡,随便吃两口对付吧,等会去便利店买杯热鸳鸯……热咖啡热奶茶什么都好,暖一暖身。

    同事们在聊天,吐槽林友山,给他起外号林魔头。

    裘盼低头吃饭,了无生气,不料寒意来袭,“哈七~”

    打了个喷嚏。

    捂鼻拿纸巾擦了擦,忽感周围有异,一股沉静的力量从容地靠近,还没抬头,哪件暖融融满是松木香味的西装外套从身后稳稳当当地披到了她肩上。

    第82章

    同事们比裘盼反应快, 眼神亮晃晃地看着她身后热情呼唤:“陈医生!”

    陈家岳浅笑跟大家点点头,自然地坐到裘盼旁边的空位置。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领扣微微松开, 衣衫下的身形健康结实, 束着皮带的腰间找不到半两赘肉。清晰俊秀的眉眼让人一见难忘,目光深邃有力, 是个精神俱备的男人,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勾勒出他立体的脸容,正面好看, 侧面更好看。

    他微微侧身,面朝着裘盼的方向,一边手肘闲闲地搭住餐桌, 另一条手臂展开, 稳稳地扶着裘盼的餐椅背。

    除非瞎子,这种明显的宣示姿态没有人会看不破。

    同事们心情澎湃, 错过了上次体检中心的现场直击, 这回要狠狠弥补食堂的版本。

    同事甲见陈家岳穿得单薄, 关心地问:“降温了陈医生,你不冷吗?”

    陈家岳的下巴往裘盼稍稍指了指:“她也冷啊。”

    同事们秒懂,好大一盆为爱心甘挨冻的狗粮。小周看看裘盼, 笑着摇摇头。

    同事乙装模作样说:“我也冷啊, 超冷,陈医生把外套也借我穿穿呗。”

    陈家岳笑了笑:“找你的男朋友要。”

    同事们拍着小手:“喔——!”

    真想拿筷子敲饭盘欢呼。

    明天信息科肯定又稳居长仁明星科室并列第一位了,另一个科室还用说吗?必须是产科啊。

    裘盼听着他们的对话, 自己坐在话题的中心, 不由自主的脸发麻发烫。陈家岳的西装外套很大,轻轻披上, 仿佛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她淹没在清淡又取之不尽的松木香味中,外套下暖融融的温度把她烘得热热乎乎,要烘成入口即化的海绵蛋糕,脑子形同虚设了。

    但陈家岳也冷啊,她想把外套还给他穿,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意思有过多的大动作,惹人注目的话很容易会成为烤焦的蛋糕。

    “刚才见你转身走人,还以为你不理,”同事甲的眼睛朝裘盼指了指:“人家了。”

    陈家岳说:“正好下班,回产科收拾了一下再过来。”

    同事乙:“几点了才下班?陈医生今天值什么班?”

    陈家岳:“白班。”

    小周:“我去,白班现在才下班?医生实惨。”

    同事甲:“我们加班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想顺便吐槽几句林魔头,不过人家的哥哥就在旁边,算了。

    陈家岳问:“你们还要加班吗?”

    同事乙:“不了不了,加完了,加够够的了。”

    陈家岳:“那就好。”

    大家都很开心,第一次跟陈家岳有这样的接触,聊这么多的话,他有问有答很配合,不扫人兴,满分。

    同事们雀雀跃跃,唯独裘盼默不作声。她窝在陈家岳的西装外套里,低头低脸低眼静静地挖一口凉透的米饭,放嘴里像考拉吃尤加利叶一样缓慢地咀嚼。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她侧边的脸额,再在她耳边撩了撩。她僵着不动,脑子空白,过后才懂,是陈家岳用手帮她把垂落的发丝轻轻掖到耳后。

    “陈医生,你和裘盼等会有什么节目?”同事甲问。

    陈家岳又朝裘盼稍稍指了指下巴:“听她意思。”

    同事甲:“嘿嘿,是不是回家睡觉觉?”

    小周:“我去,你们也太色/情了吧?”

    同事甲:“小屁孩滚一边去。”

    陈家岳失笑:“你们回家不睡觉的吗?”

    “哈哈哈,那你和裘盼平时做得最多的是什么啊?比如……”

    一个个在邪恶地奸笑。

    小周服了,一群狼女。

    陈家岳说:“上班。”

    同事们:“……”

    裤子都脱了你讲这些?

    又来一句:“加班。”

    同事们:“…………”

    扎心了。

    食堂的剩饭剩菜并不那么美味,差不多扒两口就都完事了。

    跟陈家岳聊了一程,同事们也知足了,裘盼一直埋头不说话,她脸皮薄,也许是太难为情了,哈哈,瓜吃饱了,大家识趣地纷纷起身告辞,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裘盼和陈家岳俩人。

    “走了陈医生,你们慢慢撑台脚。”

    “拜拜盼盼姐。”

    人散了,附近安静了下来,裘盼松了口气,要脱下西装外套还给陈家岳。

    陈家岳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叫停了她的动作:“穿好。我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裘盼看向他的脸,他身体是好,也不能这样折腾啊。

    陈家岳看着她说:“你暖我就不冷。”

    裘盼:“……”

    在天台的那时候,比现在冷得多得多,陈家岳也是像眼前这样,把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自己穿着单薄的衣衫默默扛到她哭完为止。

    那时候她和他之间跟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的她和他呢?

    他的眼神和他的人一样,平静沉稳,有一股无声无息地令人安心的魔力,裘盼觉得自己是着魔了,才定定地看进他的眼里,看进他的深处。

    “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陈家岳侧下脖子往她倾了倾,低声道。

    裘盼低下视线:“你说。”

    陈家岳缓了缓,往下道:“前几天碰见了你前夫。”

    裘盼愣了愣。

    “我把你在天台的事告诉他了。”陈家岳边说边观察她的脸色,“对不起,你生气吗?”

    裘盼过了好一会才叹气笑了笑:“都过去这么久了,无所谓了。”

    陈家岳认真问:“之前他同意跟你离婚,可能是因为误会了你。现在没有误会了,他要是找你复婚,你会不会答应?”

    裘盼反应了半天,听笑了。

    他怕是不知道顾少扬和她离婚时有多绝情,离婚之后对她和小冬阳又多不闻不问。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找她复婚啊?

    忙着跟于嫣搞事业,忙着跟于嫣组建新家庭生新的孩子,才是他会做的事。

    这些现在谈起来都是外人外事了,昔日离婚的鸡飞狗跳,裘盼也不打算跟陈家岳提,她只说答案:“不会。”

    “百分之百确定?”

    “百分之千确定。”

    陈家岳笑了:“我就知道。”

    是什么原因,裘盼觉得他说这话时带着一股自信的自豪感。陈家岳的这个笑容也特别好看,发自内心深处的开怀,动人迷人。他两边脸额有浅浅的梨涡,很神奇,不是每次笑都会出现,偶尔见一次,格外新鲜好奇,想看完又看,看完又看。

    “第二件事。”陈家岳接着说,“上次你说我们不了解对方,在电梯里你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想了想,挺有道理的。”

    他看着她,慢慢地说:“我们认识了这么久,都太忙了,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没有一起逛过街购过物去过旅行。”

    裘盼听得出神,是没有。

    陈家岳:“唯一一起做过的,除了爱,就是带小冬阳去游乐场。”

    裘盼害躁地低了低脸,心想他是故意的。

    “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你有点恐高,玩不了刺激或者不刺激的机动游戏。还有你喜欢姆明。是不是?”陈家岳温着声问。

    裘盼点了点头。

    陈家岳:“困电梯的时候我让你问,你问我答,这样也可以了解对方啊。但你不开口问,那我们换种方法?”

    裘盼又看向他,有些模模糊糊远远近近的期待。

    他说:“我问你答。”

    裘盼懵了懵,一下子气笑,笑了出声忍不住说:“哪有这样子的。”

    陈家岳也笑,笑着看她:“不行吗?”

    裘盼:“这……不是问答考试。”

    生硬的一本正经的,没见过哪对伴侣是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对方的。

    “好吧,”陈家岳从善如流,“我再换种方式,你也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裘盼静静地与他对望,他温柔的眼里似乎在轻问,她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外套属于他,那人是不是也属于他?

    “什么机会?”

    “坐我的车,让我送你回家。”

    老款雅阁稳健地在路上跑速,带小冬阳去游乐场时装上的安全座椅早就拆了下来,和婴儿推车一起一直放在车备箱里。

    裘盼没说要什么时候拿走,陈家岳也从没问过,似乎他的车备箱可以是它俩永久的归宿一样。

    陈家岳打开了电台,电台播放着歌曲,是快三十年前的老歌,又老又甜,女歌手轻柔地唱:

    谁当我跌在地时,

    留下从未离别我。

    臂弯不消失的支持,

    燃亮冷日子……

    裘盼听入迷了,一曲终了,不自觉地猜想陈家岳有没有也听入迷。

    他停好车,与她下车往小区里走。

    他的西装外套一直披在她身上,他双手插在裤袋,一步一步走在她的身后侧,不疾不徐,不超前也不落后。

    陈家岳要送她上七楼,她不依,到了三楼就赶他回家。

    脱下外套递给他:“你快回家,快睡觉,今天够了。”

    陈家岳不接衣服,低头看她:“一开始你说你没有准备好,所以我没有想过要勉强你。你说不用就不用,你说不要就不要,我想着给你留时间空间,等你准备好了一切就好办了。不过看来我这种做法有点放羊,不太对。”

    裘盼抬着脸看他:“那怎样才对?”

    陈家岳轻轻叹气:“我也不懂,一样样摸索吧。比如坚持送你到七楼。”

    裘盼:“……”

    把人送到七楼了,裘盼做着“嘘”的动作,把外套还给了陈家岳。

    陈家岳手里拿着外套,压着嗓子跟她说晚安。

    裘盼也说晚安,没说完,他就凑了上前低头在她的脸上轻啄一吻,没回过神,他又在她的唇尖上克制地亲了亲。

    来得太快,裘盼有点晕眩,等重新看清眼前事物时,男人已经拎着西装外套轻快地转身下楼去了。

    第二天,信息科收到一束白玫瑰,收花人是裘盼。

    这次的花束里放了留言卡,落款是完完整整“陈家岳”三个字。

    同事们恍然大悟:“难道上次的白玫瑰就是陈医生送的?”

    裘盼看着粉□□白的白玫瑰,心里暗流涌动。

    她发觉自己要的不多,好像昨晚那样子,好像今天这束花,她就要败阵下来了。

    细细地看那张留言卡,没有内容,只有亲笔签的名,笔锋铁画银钩,醒目带劲,好看得像雄峰峻岭,跟去年圣诞节给她送圣诞礼物时留言的卡片一样。

    去年圣诞节……

    裘盼的心窝骤然地被捏紧,隐隐刺痛。

    “裘盼,外面有人找你。”刚从外面回来的硬件组同事通传。

    “陈医生上门来了。”有同事嘻笑。

    裘盼放下手中的白玫瑰,警醒自己不要轻飘飘的,不然一不小心,飞得越高跌得越痛。

    她起身出去了,同事问通传那位:“是不是陈医生?是不是?”

    通传的同事茫然道:“不是喔,不认识的。”

    “男的女的?”

    “男。”

    裘盼远远看见不是穿白大褂的背影,也是奇怪。

    走近后,对方转过身来。

    裘盼顿住脚步。

    顾少扬戴着口罩,双眼看着她轻声唤:“盼盼。”

    第83章

    裘盼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她的防备看在顾少扬的眼里毫不掩饰, 尽管有自知之明与心理准备,顾少扬仍然似心脏挨了一箭。

    他在过去三十多年向来身体健康很少生病。偶尔病一两回简单的感冒发烧,彼时身边的裘盼总会细心地亲力亲为照顾他的前前后后, 从来不担心也不计较会不会被传染。

    假如她和他没有离婚, 假如她和他依然相亲相爱,顾少扬坚信即使他患的是肺结核, 哪怕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裘盼也会守在他的身边陪伴他,而不是眼前这样的退避三分。

    她就是那样的人, 可以为爱生为爱死,只要爱上了就爱得纯纯粹粹彻彻底底。

    ——“她一定是曾经很爱你。”

    她曾经很爱他,爱到因为受到他的伤害而想寻死。他曾经就是那个她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人。

    现在他不是了, 他丧失了曾经拥有过的资格。

    顾少扬深呼一口气, 明明是肺有病,呼吸的时候却连心都痛。

    他咬牙, 姓陈的说的那句话, 分明是风凉话, 存心刺激他耻笑他的。

    但又如何,他是小冬阳的亲生爸爸,他和裘盼这一生这一世都不可能断清关系。

    他仍有机会。

    顾少扬整顿情绪, 轻声说:“盼盼, 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裘盼却说:“你有传染病,不应该到处走的。”

    顾少扬苦着笑了笑:“我这病又不是管制类,而且我吃了快2周的药, 医生说我的症状消退了许多, 只要不咳嗽戴好口罩,一般就不会传染人了。”

    裘盼:“虽然但是, 大家还是要谨慎些,毕竟家里有老人小孩。”

    之前担忧会被传染,全家人提心吊胆。这会要是再来一些风吹草动,恐怕全家人又要提心吊胆一遍了。

    顾少扬说:“也对,你回去戴上口罩,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裘盼:“……”

    回到办公室戴上一个口罩,犹豫,又戴上一个,两个口罩叠加使用,不知道起不起作用,至少心里踏踏实实地有双倍的安心。

    要不再戴一个?两个,三个?戴上一打吧,把结核菌累死在路上。

    旁边的同事见裘盼不停地往脸上套口罩,傻眼:“你干啥?去掏粪?”

    裘盼:“……”

    默默地摘下几个,最后戴了五个口罩出去。

    一个为她自己戴,一个为裘母戴,一个为裘姥一个为小冬阳,还有一个,为陈家岳。

    全副武装,把谁都保护到位。

    只是她个人呼吸有点困难。

    裘盼对长仁挺熟悉了,随意一走就将顾少扬带到某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站在好几米远外等着他开口。

    顾少扬开口就说:“盼盼,我们能不能复婚?”

    裘盼:“……”

    陈家岳那一张是什么嘴?一说就中。

    她笑看顾少扬:“你很搞笑。”

    她不是耻笑不是冷笑,是被笑话逗乐了的那种真笑。

    自从她生完小冬阳,顾少扬就没看到过她脸上有笑容。

    现在她笑了,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顾少扬也觉得她笑起来真好看。

    顾少扬说:“不是搞笑。盼盼,我们之前都是误会,姓陈的告诉我了,我才知道你为了我受过那样的折磨。我误会你出轨是我太冲动不够冷静,一句话都是我错。只要没有这个误会,我们是不会离婚的。”

    他的语气听上去特别诚恳,也有懊悔,可是裘盼有点弄不懂:“你出轨也是误会?”

    顾少扬:“……”

    裘盼说:“我要离婚是因为你出轨,而不是因为你误会我出轨。你误会也好,不误会也好,都不影响你出轨的事实,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但会影响我的决定。”顾少扬说。

    裘盼愣了愣。

    这句话陈家岳也说过。

    “我承认我出轨我有错,”顾少扬看着她用心地说,“但我们也可以不离婚的,我从头到尾都不想跟你离婚。你可以生我一辈子的气,可以惩罚我一辈子,冷暴力热暴力任你喜欢,只要不离婚。”

    裘盼低下眼,自言自语说:“那你这个误会挺帮得上忙的。”

    “盼盼……”顾少扬不自觉地朝她走去。

    裘盼后退:“你别过来。”

    顾少扬刹停脚步,双手无奈握拳,一脸无助。

    他恨死了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候得了这么个传染病。要是他没有病,他一定会冲过去紧紧抱着她,逼她听他说听他哄,逼到她投降到止。就算她再拿茶杯茶壶砸他,拿什么都好,他也不会松手放弃。

    如果流一场血可以解决她和他之间的问题,他奉陪。

    裘盼很是疑惑:“我越来越不懂你,离婚的时候你用尽手段,叫你妈去月子中心耍计抱走小冬阳,叫于嫣来跟我谈判逼我净身出户,绝情绝义。我如你所愿了,各自安好一刀两断互不打扰,你又冒出来喊复婚。顾少扬,你玩什么花样?我不懂也猜不着,你不妨直说。”

    顾少扬又惊讶又懵然:“我没有,我没有!”

    裘盼看着他不哼声。

    顾少扬使劲摇头:“我没有,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我妈去月子中心骗你把小冬阳抱走,知道于嫣拿协议逼你。但不关我事,不是我叫她们去做的,我都是事后才知情,甚至知道得比你晚!”

    顾少扬又急又怕:“盼盼,冤枉,天大的冤枉,原来你一直冤枉我!”

    裘盼说:“你说冤枉就冤枉?”

    顾少扬:“有做过就有做过,没做过就没做过,就像出轨,我认是我错。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全部通通与我无关!我不吃这只死猫,我不当这个背锅侠!”

    裘盼不看他了:“当初你也不承认出轨,是我拿出铁证你才哑口无言。”又道:“跟我律师沟通的是你,你也确确实实跟于嫣一样要求我净身出户,你比她还狠,连孩子都不给。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你们都是一路人,谁主使谁打副手谁不知情,无所谓了。”

    “不是。”顾少扬只觉自己被误会得很深,赶紧解释:“我不是真的想你净身出户,我知道官司肯定会输的,我只是想用这种手法去拖延,拖得越久越好,拖到你累了倦了够了不离了……我知道这样很蠢,我当时以为你出轨了,心里也很恨很气很乱很急,做事有点离谱……盼盼,我跟你一样的,我出轨了你很伤心,”顾少扬难过地说,“我以为你出轨了,我也一样很伤心很伤心,不比你伤得浅。”

    他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裘盼看向他,他眼里苦苦楚楚委委屈屈,眼眶泛红,就真的是一个诚心承认错误,吐心声求原谅的孩子。

    第84章

    裘盼认识顾少扬十年了, 在大学时他意气风发,毕业了创业他平步青云,他这副要哭的模样, 裘盼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眼前,另一次是在月子中心他求别离婚的时候。

    裘盼实在雾里看花:“既然你这么不想离婚, 那出轨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想着不会被发现?被发现了你也能摆平?”

    顾少扬低下眼,默了半晌才小声说:“差不多。”

    裘盼听笑了,笑了出声。

    顾少扬抬眼看她, 糊涂了。他都快要发自内心地掉眼泪了,裘盼却不难过更不生气,反而笑得这么乐, 是不是频道出错了?

    同样的回答, 倘若换在月子中心时说出来,他只会被裘盼骂得更惨恨得更深。

    “你终于坦白了。”裘盼叹气道, “所以讲来讲去, 你就是把我当傻子嘛。”

    顾少扬后知后觉:“不是这个意思……”

    昨天降温之后今天继续寒冷。裘盼双手收进长款外款的衣兜里, 衣服裹得再紧,似乎都不及陈家岳那件西装外套暖和。

    时间差不多了,软件组的同事等着她培训, 陈家岳送的那束白玫瑰她还没有收好。

    “我要回去了, 再见。”怎么想就怎么做,裘盼转身要走。

    “盼盼!”顾少扬难以置信,快步跟上前。

    裘盼怕他了:“你别过来。”

    “我不过来可以, 你不许走!”顾少扬的语气急凶急凶的, 眼睛都湿了,觉得太粗蛮, 又放轻声商量:“行不行?”

    裘盼干脆说:“复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除此之外我没话跟你说。”

    顾少扬早有预料,裘盼霎时间不同意复婚很正常,但她尾后那句话令他分外受伤,他无力地哽咽:“怎么没话说呢,我们有十年的感情底子,有昔日有过去,有女儿……”

    拿俩人的情情爱爱来说事就算了,提到小冬阳的话,他不配。

    裘盼打断他的话:“原来你知道你有女儿。不过小冬阳就未必知道有你这个爸爸了。”

    “我没去看过她是我错。但我想过去看你们的,只是……”顾少扬苦着声诉说,“我以为你跟姓陈的打得火热,我就……我何必上门自讨没趣自寻烦恼?而且我都妥协了,给了抚养费了,你却依然无动于衷,我觉得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他自怜地喃喃道:“我很想念小冬阳,她在我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我都翻烂了,很后悔当初没有多拍几张,更后悔伤害了你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如果时光倒流,我打死我自己也不会犯浑……”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裘盼抓住重点:“什么给了抚养费?你又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顾少扬愣了愣:“我给了,我给你了。”

    裘盼好笑:“在梦里给?”

    顾少扬急眼:“我把银行/卡寄给你们了啊!户名是顾冬阳,密码是你生日!”

    “什么时候?”

    “去年夏天,跟小冬阳的衣服一起寄给你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去年他又确实给小冬阳寄过一次新衣服,仅此一次。问题是:“里面只有衣服,没有什么银行/卡,我们全家人都没见着。”

    顾少扬:“操!不会是被快递员偷了吧?”

    裘盼问他:“你卡里放了多少钱?”

    顾少扬举起一只手掌五只手指。

    裘盼猜:“五万?”

    “什么五万!”

    “五十万?”裘盼又气又笑,“你有没有搞错?没长脑子吗?这么多钱的银行/卡就放在衣服里一起快递,有没有常识和安全意识的?如果是真的,弄丢了别找我赔。”

    “什么五十万!”顾少扬又急又气,“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是五百万!我放衣服里是想给你惊喜!”

    裘盼:“……”她冷静着:“如果是真的,你快联系银行问问钱还在不在。”

    顾少扬反应过来了,拿手机拨打号码。他是银行的VVIP,有专线服务,秒接秒响应。

    裘盼听着他报身份证号,卡的户名顾冬阳,几步认证操作之后,他举着手机跟裘盼说:“钱没动过。”

    裘盼松了口气,又听着顾少扬跟银行那边报挂失,补新卡。挂线后顾少扬说:“我到时候拿去你家,别再弄丢了。”

    裘盼默了默,说:“这钱是你给小冬阳的,给多少我都替她收下,是她应得的。”

    顾少扬看着裘盼,叹气:“盼盼,也是你应得的,你应得不止五百万。你太傻了,被于嫣吓唬几句就投降。官司你会赢的,钱你会有的,孩子也会是你的。”

    裘盼觉得所有人都可以说她傻骂她蠢,唯独顾少扬不可以。

    她说:“是会赢,但你会拖我,变着法子往死里拖,拖到不知何年何月对吧。”

    顾少扬:“……”他找补:“我当时以为有菲姐在你身边,有她在,再怎么的你都不会吃苦。我没想到你跟菲姐会闹掰。”

    一个个人名提起,又熟悉又陌生。

    裘盼淡淡笑了笑:“之所以闹掰不正是因为你的事吗。”

    顾少扬:“……对不起盼盼。”

    裘盼说:“就当我花钱换时间换自由,我那时候一秒钟都不想再跟你们纠缠下去。我怕再纠缠下去,最后赢得跟输了一样,钱到手了也治不好落下的心病。”

    于嫣是进取的人,一旦达不到目的,恐怕只会不停地骚扰她刺激她,比起在生产之前告密、寄内裤、发视频更绝的事,于嫣都有本领做得出。

    裘母说过,假如于嫣和曾芷菲是她的敌人,她斗不过。

    谁说不是?于嫣做得出手的,她通通做不出。

    裘母也曾说过:“你但凡有于嫣和菲菲的一半精明和醒目,我就死得瞑目了。”

    裘盼忽然有所感悟:“顾少扬,你和于嫣真是天生一对。或许当年你们就应该在一起,不应该有我的位置,浪费了彼此的时间。”

    顾少扬听得突然,怨他出轨怨他对母女俩不闻不问可以理解,怎么就从根部起否定他俩的关系了?什么叫浪费时间?什么叫应该不应该?

    他坚决说:“绝不是!我跟她八杆子打不着,我跟她和菲姐认识了快二十年,要是有点什么的话早就有了。我知道她搞事之后就跟她断得干干净净了……”

    裘盼看他的眼神不对了,顾少扬收住嘴,自知说了错话。

    想再说些什么,可一路下来总感觉裘盼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听,他无措无助,哀愁地看着裘盼,不敢提复婚了,退一步说:“盼盼,你能不能原谅我?”

    裘盼说:“我的原谅没有用。”

    “有用,非常有用。”顾少扬说,“因为我依然爱你。盼盼,由始至终我只爱你。”

    这么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裘盼起了鸡皮疙瘩,捋着手臂为难地说:“可我不爱你了。”

    顾少扬:“……”

    才多久没联系?人就变得如此残忍。果然他不在,裘盼就学坏了,也不知跟谁学的。那个他认识的爱他的裘盼怎么可能是这样。

    裘盼也惊讶自己会说出这么赤果的不带婉转掩饰的大白话。说完后又觉得其实挺好,无需修改。

    斗转星移,暮去朝来,她庆幸时间一直在向前,没有停留,更不会倒退。放下过去,人人机会均等,她没有白费。

    顾少扬忽问:“你是不是爱上姓陈的了?”

    裘盼:“……”她转开脸说:“这是我和他的事。”

    顾少扬挤出笑容:“我听结核科的护士说,他之前跟你们医院便利店的收银员有过一段。”

    裘盼:“……”

    顾少扬观察着裘盼的眼色,往下说:“我去便利店看过那人,跟你很不一样,姓陈的品味跨度也太大了吧。”

    裘盼不太乐意:“你想说什么?”

    顾少扬:“没想说什么,怕你被人骗了。”

    裘盼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顾少扬长长地暗松了一口气,尾随她身后。

    回到信息科门口,那抹白色身影来了。

    陈家岳刚下手术,跟花店确认送货了后,他抓紧时间来看一看。信息科说裘盼出去了,正要给她打电话,人就回来了。

    她戴着厚厚的口罩,滑稽又憨傻。抬眼,她身后跟着顾少扬,陈家岳懂了。

    他牵上裘盼的手腕,把人拉到跟前,帮她把口罩一个个摘下,最后只留一个,说:“戴五个口罩要把自己憋坏吗?最好的办法是离得远一点。”

    顾少扬听了想骂人,忍着不哼声。

    裘盼抬眼看看陈家岳,不说话,低下头不看他了。

    “怎么了?”陈家岳直觉有事,猜测:“今天的白玫瑰不满意?”

    顾少扬又听见了,幸灾乐祸地冷笑道:“盼盼喜欢洋桔梗……”

    裘盼回了回头,不知道跟顾少扬摆了什么脸色,顾少扬紧着闭嘴,脸上得瑟的笑容淡了许多。

    陈家岳学以致用,豁然笑道:“好,下次我送洋桔梗。多谢提醒。”

    第85章

    十一月最后一个上午, 林友山依爸爸林远修的吩咐,载妈妈丁倩去长仁医院做一年一度的身体检查。

    当儿子的一边开车一边劝丁倩:“妈,你平时没事也可以多去长仁走动, 增加一下和爸爸的相处时间, 好过你俩一个在医院忙一个在家里呆,多相处才能维系感情。爸爸长得又帅, 多少女人对他蠢蠢欲动啊,你人在他身侧盯着,有异心的自然就不敢乱来了。”

    丁倩心里想, 如果要这么累才能守住一份感情,恕她无能为力。

    望着窗外往后流逝的风景,她低声说:“你知道妈妈不愿意去长仁。”

    林友山:“那没办法, 我们全家都在长仁工作。”

    丁倩没接话,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林友山叹声低劝:“妈, 你这个心病要克服。”

    驶入长仁的地下停车场, 隔远望见披白大褂的陈家岳立在林友山专属停车位的旁边。

    林友山看见他就不爽, 但也想起林远修在云南的“教导”:“别再跟哥哥起冲突,否则后果自负。”

    林友山憋着气,下了车走到人跟前冷笑问:“你有何贵干?”

    陈家岳看着车上的丁倩:“我想跟妈妈聊一聊。”

    丁倩听着这话, 坐在副驾位里有点不敢抬头。

    林友山猜妈妈的意思:“妈妈还在生你气, 挑拨离间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陈家岳说:“我等会还有一台手术。”

    两分钟后。

    林友山单脚踩着自己车的前轮,一个人郁闷地抽烟。他盯着在不远处和妈妈聊一聊的陈家岳, 这家伙敢再惹哭妈妈的话, 等着。

    比起上次在林宅见面,丁倩瘦了, 脸容眼神不见得有多开怀。陈家岳看在眼里,沉沉叹了口气,轻声问:“妈,你真的要跟他和好吗?”

    丁倩低着头点了点。

    儿子默了默,再问:“你认为他值不值得?”

    丁倩有点迷茫,又有点确定:“也许。”

    在云南的时候,林远修没有如林友山所要求的将出轨的事情解释,也没有跪地痛哭求原谅的戏码。

    林友山敌不过父亲,丁倩更是无招架之力。

    林远修简单地交代他没有出轨,是家岳误会了,握着丁倩的手,用他一贯沉稳平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你要信我。”

    信与不信得讲证据。

    陈家岳亲眼所见,有证有据。丁倩没证没据,却凭本能相信了自己的丈夫。

    也许心里的感觉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威力排山倒海。

    至于是不是掩耳盗铃,丁倩也不敢细究,外人看着大概就是与鸵鸟无异。

    丁倩问陈家岳:“你会不会看不起妈妈?”

    陈家岳说:“你不后悔就行。”

    丁倩笑了笑,这太难了。似乎不到断气的那一刻,所有事情都无法盖棺定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好发掘冒险家的精神了。

    陈家岳也问她:“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气他揭穿林远修出轨,给这对看上去完美无瑕的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留下一个恶心人的疙瘩。

    丁倩怜惜地看着儿子:“怎么会,妈妈知道你是替妈妈着急。你这人善良,不到迫不得已,都不会主动去当‘坏人’。”

    陈家岳淡淡笑了笑。时间差不多了,要走,走之前他告诉丁倩:“妈,我谈女朋友了。”

    丁倩惊喜:“真的?改天让妈妈见见。”

    陈家岳:“自然。”又道:“医院便利店有你喜欢的老牛乳,做完体检了去买一瓶。”

    丁倩:“好。”

    陈家岳往住院部走了,林友山把丁倩带到去体检中心,在那里,有林远修等着她。

    丁倩很惊讶,连声道:“你不用陪我的,林医生,你去忙吧。”

    她每年来做身体检查,林远修每年都要陪她,她又每年都婉拒,理由是不愿耽误他繁重的工作安排。

    林远修说:“忘了我在云南说过什么了?”

    丁倩抬头看看他,低下头说:“好吧。”

    林友山把妈妈交给林远修后,任务完成,撤了。林远修领着丁倩在体检中心做各项基础的体检项目,血常规尿常规肝肾功能胸片心电图,以及女性专项乳腺宫颈等等。

    体检中心隶属健管科,向来没有其他医疗科室的紧张节奏。今日有点不一样,一整个林院长明明白白地出现在这里,认真严肃的氛围感一下子上来了。

    林院长出了名脾气好,没有人见过他发怒,即使遇上荒唐的事,他也是那种极力表达愤怒而不是愤怒地表达的人。却说不上平易近人,微笑有的,客气有的,不怒而威的气场也有的,影响着他方圆五十米之内,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摸鱼。

    他身边一路领着的女士,气场弱势许多,假如她独自在长仁医院里流连,谁也不会猜到她便是大名鼎鼎的丁老院长的独女,林院长的妻子,陈医生和林经理的母亲。

    林远修所到之处便收获一声恭敬的“林院长”,站在他身边的丁倩也收获一声欣羡的“林夫人”。有些医护称林远修做“师父”,丁倩便被称为“师母”,有些称林远修为“老板”,丁倩便是“老板娘”。

    一套基础体检项目走下来,丁倩被各称尊称,每一种都与林远修挂钩。与他结婚二十多年,她头一次有这种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被认定为林远修妻子的体验。

    抬头看身侧的林远修,他如此优秀,是她的丈夫。

    在体检中心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基础项目完成了,其它稍为复杂的诸如胃镜肠镜脑CT,林远修替丁倩安排到过后几天一样样来。

    早上验血要空腹,现在完事了担心她会饿,林远修打算带她出去吃早饭。

    丁倩拉着他手臂说:“不用了,医院不是有便利店吗,去买些面包就好。家岳说那里有老牛乳。”

    林远修低眼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笑问:“你见过家岳了?”

    “嗯。”丁倩挺高兴地说:“他告诉我交女朋友了。”

    “是,我知道。”

    “你见过了?”

    “见过,爸也见过,是友山科室的同事。”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亲自告诉你不更惊喜?”

    去便利店的路上俩人轻声聊了起来,并肩而行,步伐似散步。

    “她怎么样?好不好?”

    “挺好的,有过一段婚姻。”

    丁倩愣了愣,之后说:“关键是要家岳喜欢。”

    “那姑娘有一个女儿。”

    丁倩又怔了怔,笑笑道:“女儿吗,有女儿真好。”

    到了便利店,在冰柜前找了找,果真有她喜欢的老牛乳。

    拿了一瓶,林远修给她挑了些细软的面包。结账时沈嘉欣给一项项划价,划完价把东西递给丁倩,发现丁倩竟定定地看着她。

    目光对及,沈嘉欣奇怪问:“怎么了?”

    丁倩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你的眼睛很好看。”

    沈嘉欣笑笑:“很多人都这样说。”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细细,跟记忆中那对小巧灵秀的眸目有两分神似,丁倩不由自主地心窝酸涩眼框微烫,怕惹人尴尬连忙道谢转身就走。

    林远修也看着沈嘉欣,递去现金支付结账。

    便利店门口,丁倩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沈嘉欣。林远修出来了,轻轻推着她:“走吧。”

    等人走远了,便利店里的同事马上开聊。

    “那就是林院长的老婆,陈医生的妈妈,长得很温柔很古典啊,穿古装一定美绝!”

    “跟林院长这个老中医也很配哈哈哈哈……”

    沈嘉欣没参与话题,自个去货架面无表情地摆货,她脚上的羊皮鞋不知几时换成普通的休闲鞋了。

    ……

    唐明在看守所被扣了十多天,曾芷菲终于来领人了。

    他脸上被宋元清揍的几拳青肿早已退去,年轻就是好,皮囊康复特别快,曾芷菲看到他了还以为他没有打架。

    但心情明显是打过架的心情。

    从看守所出来,唐明一路黑沉着脸,一声不哼,也一眼不看曾芷菲。

    曾芷菲上了车,默认他会坐上来副驾位,他却直行直过,不知道要靠双腿走去哪。

    曾芷菲无语,下了车跟上去。

    “生气?”她问。

    唐明走在前面不出声。

    曾芷菲说:“宋元清得了肺结核,我不想被他传染,等他没症状了才去找的他。这事他不松口,你出不来。”

    想了想,又说:“你跟我去拍个胸片,谁知道宋元清有没有传染你。”

    唐明没回话,依然走在前面。

    曾芷菲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高瘦瘦的硬绑绑背影,调侃说:“你把他打得挺惨,挺敢的,敢还手,他是不是说了什么难听的惹你?”

    男生又聋又哑一样。

    曾芷菲聊他开口:

    “是谁先动手的?我猜是他。”

    “他跟警察指控你,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指控他?”

    “傻乎乎的被送进去,牢饭好吃吗?”

    男生不给半点回应,步伐倒是越来越大。

    曾芷菲不得不小跑两步追了上去,伸手拉住男生的手:“唐明!”

    唐明这才停了下来,仍不回头。

    曾芷菲叹着气无奈问:“你生谁气?我还是宋元清?”

    唐明:“……”

    曾芷菲说:“生他气的话,随便生。生我的话,别气了,男人大丈夫心胸广阔一些。”

    唐明回头了,眼睛使劲地盯着她。

    曾芷菲只好问:“怎样才不生我气?”

    唐明开口即道:“你跟他离婚。”

    他盯着她的脸,她的眼神和表情,不用说话,他就知道她不愿意,一如宋元清所讲。

    唐明冷笑,哽着声冷嘲:“不敢?”

    曾芷菲看向别处,轻飘飘说:“牵扯太多了,不是简单一句离婚就可以解决。”

    唐明气笑出声:“人家当世界首富的照样说离婚就离婚,你们是世界首富吗?牵扯个屁啊!”

    曾芷菲脸色也不好了:“我要是世界首富我马上离婚。”

    唐明:“这么说你一辈子都不离?”

    曾芷菲不出声。

    唐明狠狠盯着她,骂了声:“懦夫!”

    曾芷菲恼怒地瞪向他,很快又换掉表情,笑笑道:“你懂什么,你太年轻太幼稚。”

    唐明说:“是你既要又要,太贪心。”

    他甩开曾芷菲的手,自己往前走了。

    第86章

    顾少扬出院了, 戴着口罩回到盼扬信科。

    扫一眼公司上下,男的女的都当他祖宗一样恭敬又当他瘟神一样退避。

    妈的,症状都没了, 还传染个屁啊, 一个个贪生怕死毫无勇气,以后要指望他们的话就惨了。

    人进了办公室还没坐下, 就把梁工叫了进来问:“你知道盼盼和小周都去了长仁信息科吗?”

    戴着两个口罩的梁工:“呃……”

    顾少扬没空观察他的反应,低头翻着这三个星期以来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说:“他们之前合作的风驰科技不知道踩了什么雷被踢了, 现在找新的合作方,你去准备准备,我亲自跟他们谈。”

    梁工为难:“上次已经被否了, 这次珠玉在前, 胜算更小。”

    顾少扬不听:“方法总比困难多,叫你办就办!”

    几天之后方案出来了, 送到去于嫣那里翻了翻, 她起身, 拿着文件过隔壁办公室找顾少扬问:“这方案你居然批了?报价是什么玩意?不如干脆免费吧,再买一送一好不好?”

    她戴着口罩站得老远,顾少扬忽然觉得肺结核这病也有可爱之处。

    他风轻云淡说:“跟其他公司比起来没有太明显的优势, 唯有拿报价做文章。”

    “那就不接, 简单得很。”于嫣摊着手说:“你住院住傻了吗?我们现在不愁项目,何必降低身价去做无收益的事?”

    顾少扬懒得解释:“我决定了,就这么办。”

    于嫣:“……”

    她隔得老远地把文件扔到顾少扬的办公桌上:“我不会签名的。”

    “爱签不签。”

    “顾少扬, 盼扬信科不是你一个人的。”

    顾少扬抬眼看她, 非常正经地说:“那要不我把它变成我一个人的?”

    于嫣愣了愣,拿眼盯向顾少扬。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双眼, 看她的眼神凌厉又阴冷,不念半点情份,不似半点玩笑。

    创业之际,于嫣凭自家的背景和人脉给了他很多支持。到了今时今日,他羽翼丰满根基扎实,已经不像当初那样需要她了。

    于嫣沉着气说:“顾少扬,做人不要忘恩负义,会遭天谴的。”

    顾少扬冷笑:“我已经遭过天谴了。再来一次也无妨。”

    于嫣有经验了,知道跟他再聊下去,不外乎又是离不开裘盼。她实在不想听,转身就走。

    出去拐了个弯,进了梁工的办公室,问他:“顾少扬发什么疯?贱卖服务也要跟长仁合作,那项目值得他这样跪舔吗?”

    她和顾少扬的那点牵扯,在盼扬信科除了裘盼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俩在公司向来是公事公办的姿态,正如裘盼所讲,若非于嫣告密,在同一间公司上班下班的她也看不出自己的丈夫和闺蜜有什么苟且之处,更何况其他非敏感人士。

    对这三人关系一无所知的梁工叹气说:“还不是因为盼盼。”

    ……

    顾少扬出院后办的第二件事,上门找人。

    带着一大堆给小冬阳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一大堆给裘母裘姥的补品,还有给裘盼挑的奢品包包和首饰,依照上次寄快递的地址,敲门去了。

    裘母开的门,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口罩,一时认不出是谁,担心是坏人。

    顾少扬喊了声:“妈。”

    裘母惊了惊,连忙抬起手赶他:“后退后退后退!”

    将人赶到楼梯下面,一边把身后的家门紧紧关上。

    裘母厉色道:“你有传染病的,来干什么!”

    生龙活虎的时候不知道来找,得病了就来散播病毒吗?

    呸!

    顾少扬抱着一大堆礼物,委屈地说:“妈,我是来求原谅的。”

    裘盼这点正在上班,家里只有老人小孩,顾少扬想着老人家尤其裘姥比较容易心软,假如有她们的谅解和支持,裘盼也会更愿意接纳他。

    “妈什么妈!谁是你妈?找你自己的妈去!”裘母凶巴巴地说。

    顾少扬早料到会挨骂,只是裘母这气势比预计中吓人。

    他当她女婿的时候,她是丈母娘看女婿啊越看越满意。在月子中心更叮嘱过他万事别与裘盼计较,一心希望他和裘盼好好过日子的作风。

    眼下不一样了。

    顾少扬诚恳地说:“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想跟盼盼重新再来。这些,”他举了举手中的礼物,“全是买给你们的。”

    “谁稀罕?”裘母一点都不心动,“我们吃不上饭吗?要你施舍?”

    “我不是这个意思……”

    “重新再来?你居然有脸说!”裘母打断他的话,咬牙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谁出轨?盼盼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重新再来。她要是敢,我打断她的腿!”

    顾少扬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冬天了,他穿着厚实的黑色长款外套,后背冒出一片冷汗。

    他冷静地问:“那我可不可以见一下小冬阳?”

    “见个屁!不想见的时候就跟死了一样,想见了就要马上给见?你以为你是谁?说是小冬阳的爸,小冬阳都未必认你!”

    裘母火气很大,裘盼跟顾少扬打离婚仗时她人在老家,没参与什么。后来裘盼净身出户,裘母猜到女儿在这场仗中吃了多少委屈。现在顾少扬送上门来了,她恨不得报复性地将他骂个透。

    “你们之前不是很了不起的吗?把小冬阳骗走了藏起来,不给盼盼看,行啊,我让你尝尝不给看孩子的滋味!”裘母说着又冷笑,“哼,不过像你这种人,对孩子有没有爱,见不见又怎么的,谁知道!”

    “没有,我真的很想念小冬阳……”顾少扬不敢冲撞,低着头认错做小伏状,一味道歉和恳求。

    裘母冷眼看他,心里却想这家伙始终是小冬阳的父亲,他要见孩子,她若像顾母那样不给见,那是造孽。

    “孩子和老人都睡觉了,”裘母如是说,“你别在这里唠唠叨叨地吵着她们休息。你要见小冬阳就跟盼盼约时间,绝对不是现在。”

    顾少扬无奈,把礼物全数放到楼梯上,伸手掏钱包想取出那张补办下来的银行/卡给裘母,可想了想,决定直接给裘盼比较好。

    他道歉再道别,低头走了。

    裘姥从屋内开门出来问怎么回事,听到吵声了。

    裘母没瞒着:“顾少扬来了。”

    裘姥愣了愣,看到楼梯口一地的包装精美的礼物,说:“是他带来的吗?不管怎样,先收进屋吧。尤其是给小冬阳的,爸爸给她的东西如果我们不传递,她长大后知道了会怨恨我们的。”

    裘母看了看那堆礼物,不情不愿地下楼把它们一样样搬回家去了。

    等到裘盼下了班,裘母一五一十地把经过告诉了她,然后问:“你怎么想的?”

    裘盼说:“不可能的。”

    裘母心安了些:“你千万别心软,不然反反复复结了离离了复,你只会蹉跎了自己。”

    “知道了。”

    裘盼拆开顾少扬给买的玩具,全是名牌贵货。

    她挑了一款给小冬阳,小冬阳被玩具鲜艳的颜色吸引了,接过之后捧着左右看。

    不过帮裘母做好饭从厨房出来时,那新玩具不知几时被扔到了一边,小冬阳又只抱着她的毛绒熊玩了。

    ……

    长仁信息科。

    林友山把裘盼叫到办公室,给了她一份名单,说:“这几家公司你研究一下,给我个建议谁来合作最好。”

    以前信息科只有软硬件两组,那两组的组员都是咸鱼,林友山一个人处理所有与开发新系统有关的前奏工作,虽打满鸡血不觉有累,但总觉得欠缺商量,做决定有点把握不透。

    现在知道科室里有裘盼这么一号人物,潘驰在的时候就很重用她了,还开玩笑说要把她挖去风驰科技收为己用,林友山自自然然地把她视作分担担子的人。

    尽管她是陈家岳的女朋友,未来有可能成为他的嫂子,人也递过请辞,裘盼的脸皮却挺薄,只要他装作无事发生,她似乎不会追究发难,依旧一板一眼地作业。

    裘盼接过名单,一眼看到了盼扬信科,诧异了:“他们之前不是被否了吗?”

    林友山耸耸肩:“价钱好,再考虑考虑。”

    裘盼:“……”

    清单上排名前几的公司比不过风驰科技,但也算是良配。

    唯独盼扬,技术优势不足就主打价廉,这顾少扬知情吗?他就算批了,于嫣那关也过不了啊。

    何必呢,以低价去谈项目,她作为一个前员工都替他们感到不值和多余。

    离开林友山的办公室,有同事朝她欢呼:“裘盼,又收花了!”

    送花员熟门熟路地把一束粉绿色的洋桔梗端到她面前。

    裘盼面无表情地接过,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同事们倒是热热闹闹地讨论:“陈医生果然不是情场老手,除了送花都不知道别的方法来逗女朋友了。”

    裘盼:“……”

    同事们不知道,这些花其实是顾少扬送的。

    那天跟陈家岳碰面后,顾少扬就像上了链子一样一天送来一束洋桔梗,一天换一种颜色。

    起初头天收到洋桔梗时,以为是陈家岳送的,看到留言卡上的落款:顾少扬。

    裘盼:“……”

    秒懂男人们“突然萎了”的挫败感。

    陈家岳之前送的花她都捧回家养在那个白色玻璃花瓶里,顾少扬送的这些,她让林友山的助理找来一个花瓶,养着放在信息科某一角落当作娱乐大家了。

    各花有各花美,裘盼说不上是只喜欢洋桔梗,陈家岳送的白玫瑰她也很钟情。

    关键不是看花种花色花样,而是看谁送。

    低头拿出手机,点开短信。

    微信删了没加回来,陈家岳就给她发短信。

    前天他告诉她要外出参加医学交流,一走数日,她回了一个“嗯”字。

    他没再回复,也没说哪一天行程会结束。

    裘盼犹豫了半天,给他发去短信:什么时候回来?

    发完就后悔了,担心自己看上去很猴急,手忙脚乱地想撤回,又后知后觉这是短信不是微信,没有撤回功能。

    “…………”

    一万个大无语。

    同事们嬉笑说陈家岳不是情场老手,不懂太多逗女朋友的手法。

    裘盼反而认为他懂得不少。

    嘴上说着要送洋桔梗,却没半点动静。

    来短信报告一下行踪,之后又消失无影。

    这算不算是“钓”?钓得她心里痒痒,快到嘴边的鱼饵要吃上了又吃不上的,难受。

    第一次在他家时,她嘴上说要走,他坏心眼地揭穿她:“你其实不想走……”

    问他有没有用她送的剃须刀,他又可恶地看破且说破:“其实你知道……”

    越想越觉得这男人有点狡猾。

    也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了。

    不过又也许是纯粹太过忙碌所以才无瑕关顾她呢……

    唉。

    裘盼的心思左一顿右一顿,兜兜转转给自己分析找说辞又翻理据,到最后仍然无果,只得深深叹了口气。

    第87章

    年末天冷, 裘母裘姥不太愿意出门,怕一不小心着凉。

    小冬阳没那概念,不管晴天阴天热天冷天都嚷着要出门溜圈。

    住的附近有个小活动场, 孩子在那里能荡半天的秋千。天不怕地不怕的, 荡得有多高就多高,裘母怕她摔下来, 扶着稳着,小冬阳不乐意,扒拉着姥姥的手, 不让姥姥碰。

    疯玩过后满身大汗,裘母拿汗巾给她擦,也想给她垫个干爽的在后背。小冬阳不配合, 躲着藏着。裘母追着擦, 她还以为姥姥跟她玩捉迷藏,躲得更欢藏得更勤了。

    裘母把自己累出汗了, 心想孩子比去年冬天长大了一岁而已, 怎么就难带这么多了?

    好不容易把娃捉住, 严肃地批了两句:“不许闹了,回家。”

    抱着不情不愿委屈巴巴的小冬阳气喘呼呼地回到家,给她收拾收拾安排午觉, 裘母自己也躺下来眯了会。

    迷迷沉沉的时候, 有人一声声地喊她:“秀兰,秀兰啊,秀兰……”

    裘母瞪开眼, 看清楚了是母亲, 不耐烦了:“干什么,我又没死喊什么喊!”

    裘姥跟她焦急说:“小冬阳很烫啊, 浑身发烫的。”

    裘母愣了愣,马上起来下地去看孩子。

    小冬阳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躺在小床上,小脸红彤彤,摸一下,烫乎乎的,惨。

    ……

    顾少扬领着梁工一行几人来了长仁信息科跟林友山洽谈合作的方案,裘盼也在席上。

    两小时会议结束后,林友山礼貌地跟顾少扬握握手,吩咐裘盼送客。

    走到信息科外面,顾少扬让梁工他们先走,他要留下来有话跟裘盼说。

    裘盼也有话跟他说:“这个项目你们接不了,不要浪费梁工他们的时间了。”

    顾少扬要这要那,也就一句话的事,真正干活筹备的都是技术部的社畜。

    顾少扬看着她:“至少我努力过。”

    裘盼又道:“你别再送花来了,我不喜欢。”

    “不喜欢洋桔梗了?那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不喜欢。”

    顾少扬不再多问,心里盘算着。他从钱包取出银行/卡递过去:“密码是你生日,别再弄丢了。”

    那是一张黑色的储蓄卡,裘盼伸手接过。

    顾少扬很高兴,试着说:“我想见小冬阳。”

    裘盼说:“我安排一下。”

    顾少扬又道:“你们住的地方不怎么样,要不换个住处?”

    裘母那天没让他进门,他扫了一眼,里面又小又破,打扫得再干净也加不了多少分。

    而且那几幢楼没小区没电梯没物管,不方便也不安全,不适宜她们老老小小四个女人住。

    他说:“我去年初给小冬阳下了订金买了套学区房,明年二月就收楼了,到时我装修装修,你们搬过去住?我过户到你名下……”

    裘盼听着,清楚记得去年初在月子中心她跟顾少扬提离婚之前,顾少扬聊的话题就是给小冬阳买学区房。

    她心里没什么想法,随意抬头看了看哪里,视线偶合地撞见了陈家岳。

    他穿着便服,内里西装,外披黑色的长款大衣,身姿挺拔刚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鼻尖有一点点冷风吹染的红。

    裘盼不自觉地朝他笑:“回来了?”

    陈家岳原本表情模糊,此时也冲她笑了:“回来了。”

    裘盼朝他走了两步,把他上下打量,人挺好的,心安地问:“什么时候回的?要去上班还是怎样?”

    陈家岳说:“刚到。今天没班,来看看你,等你下班一起回家。”

    裘盼听得心里软软热热,说话声不由自主地轻细了:“才两点多,你要不先回家休息?”

    陈家岳看了眼她身后的顾少扬。顾少扬微微仰脸,对他不屑,戴着口罩,看眼神估计在偷笑。

    陈家岳说:“好。”

    他转身走。

    裘盼这会电话响了,接了听,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冷静地安慰着电话那一边。

    陈家岳不走了,回过身看她。

    顾少扬也走了过去,没敢靠得太近,等裘盼一挂线就抢先问:“怎么了?”

    裘盼看向陈家岳说:“小冬阳发烧了,40度,我妈她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顾少扬顿说:“物理降温,赶紧给喂退烧药啊。”

    陈家岳边想边说:“老人家也许吓坏了,蔡伟然今天上班,我去接她们过来医院看看。”

    顾少扬:“我去接!”

    陈家岳:“我车有儿童安全座椅。”

    顾少扬:“……”

    陈家岳问顾少扬:“要不你先去儿科给挂个号?”

    裘盼转身回信息科跟林友山请了假,出来边小跑边对陈家岳说:“走吧。”

    陈家岳大步跟上,换成他走在前面领着裘盼去停车场。

    顾少扬:“……”

    妈的!

    接到裘盼的通知,裘母赶紧给小冬阳穿好了衣服,到楼下路边等着。

    小冬阳也许病的也许困的,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小脑袋歪歪地搭在裘母的肩膀上。

    裘姥在旁边帮忙抱着妈妈包,不停张望路的两端,盼着车来。

    裘母起初不让她跟去,她坚持:“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小活我能帮上忙,呆在家里我更担心。”

    终于有车停过来了,认清驾驶位里坐着的是陈家岳,而不是陌生的专车司机,俩老惊讶的表情有些相似又有些不相似。

    裘盼当作没看见,从副驾位匆匆下车后接过小冬阳,把睡着的孩子安顿好在安全座椅,上车了问俩老具体的情况,起因是什么,在家做过什么降温措施。

    到了医院,裘盼抱着小冬阳往儿科门诊小跑,裘母裘姥在后面焦急地跟着。

    冬天,都穿得不少,小冬阳抱起来更费劲。裘盼跑了几步就有点喘了。

    陈家岳停好车大步赶上来,双手从裘盼怀里接过孩子:“我抱。”

    然后走得比谁都快赶去了儿科。

    顾少扬早在儿科门诊候着,等陈家岳抱着孩子身后跟着三个女人进来的时候,他心里极不舒坦,但也拿着挂号纸抓紧找护士给准备量体温。

    一量,果真40度。

    裘姥吓得不行:“怎办怎办?会烧坏脑子的……”

    裘母又急又气:“胡说八道,在医院呢怕什么!”又连声自怨:“都怪我都怪我,不应该带她出去吹冷风。”

    顾少扬头一回见女儿,见着的却是小脸红彤彤闭着眼睛发着高烧的女儿,急眼了:“你们住的都是什么地方,连个室内会所游乐场都没有吗?大冬天非要出去吃西北风,她不病谁病?快点搬快点搬!”

    裘母拿眼瞪他,事后诸葛亮,招人烦。

    顾少扬也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叹了口气不哼声了。

    陈家岳和裘盼没说话,护士过来给孩子喂退烧药,他俩帮着给睡觉的小冬阳张开嘴。

    蔡伟然先前接到了陈家岳的电话,抽时间从诊室出来找人,找到了,数了数这一圈的“家长”数量,见怪不怪。

    他朝裘盼打了声招呼,又贼兮兮地笑问陈家岳:“什么时候你也要出动了?”

    陈家岳说:“别废话,看看孩子。”

    蔡伟然坐在旁边拿听诊器给小冬阳听了听前胸后背,告诉“家长”:“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普通的着凉了。不焦急,按号排队没异议吧。”

    陈家岳懂,没异议。

    顾少扬却不太乐意了:“你人都来了,就顺便把要开的药开完了再走啊,好让我们早点回家休息。这里人多空气杂,对孩子不好。”

    裘盼说:“你要是赶时间就走,不用在这里陪的。”

    顾少扬:“……”他坐下来有点生闷气地说:“我不赶时间,就等着吧。”

    蔡伟然猜测这叽叽歪歪的男人是裘盼的前夫,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家岳的肩膀,回去诊室了。

    小冬阳仍闭着眼睛睡觉,窝在陈家岳的怀里睡得挺沉,裘盼跟他说:“孩子给我吧,你回家休息。”

    陈家岳:“没事。反正也要等你下班。”

    裘盼下意识地扫了眼裘母,裘母喜怒不明地瞪了瞪她,没说话。

    顾少扬看不得自己的女儿一直被陈家岳抱着,要把孩子接过去。

    陈家岳尚未反应,裘盼就说:“孩子生病了身体弱,你不怕把肺结核传给她吗?”

    顾少扬:“……”

    他郁闷地打量陈家岳抱着的小冬阳,快两岁的孩子对标之前的小婴儿,个头看着没大多少,却奇妙地感觉到确实大个了许多。小时候她睡觉,眼睛闭起来就是一条直线,眼睫毛都找不到影,如今眼睫毛长出来了。鼻子立挺了许多,小嘴巴长得像裘盼。原来比他拳头还要小一圈的小脑袋,现在好像比他的拳头大了一圈……

    顾少扬想多瞧几眼,把过去近两年的时间里没瞧过的一次过全瞧回本。

    但盯着一个男人怀里的孩子左看右看,显得有点变态。这孩子要是裘盼在抱那就不一样了,他哪怕把脑袋沉到裘盼怀里瞧孩子,外人也多半理解成这是正常的一家三口。

    顾少扬不瞧了,走到对面的座椅坐下,双手抱胸看着裘盼,闷闷不乐。

    裘盼挨着陈家岳坐,裘母裘姥坐另一端,五个大人陪着小冬阳。

    年初二三月份的时候,裘盼来儿科找蔡伟然谈工作的事,和陈家岳一起给他的女儿当了半天的保姆。俩人在备用诊室戴着口罩轻轻亲吻,被蔡伟然的女儿发现后各种掩饰……

    裘盼安静地看向陈家岳。

    这回不是别人,是她的女儿,他又来当保姆了。

    他似乎没有半点意见,务实且认真地担当着,比她还要及格。

    上午从外地驱车回来,车程要三四个小时,他看上去却不显累,抱着小冬阳行走时步履如风,静坐时沉稳如钟,体魄一如既往的好。

    侧脸线条流畅自然,就像哪位名画家一气呵成之下的完美杰作。

    脸额干干净净,抿合的薄薄的双唇吻上去的话,前调是微凉,中调是温沉,后调是炽热,一步步将人摄魂,融化成水。

    陈家岳也看过来了,低着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

    裘盼移开眼,怪不好意思的。

    陈家岳低声跟她说:“帮我拿一下手机,我手机响。”

    裘盼回过神:“哦,在哪?”

    “这边裤兜。”

    “……”

    陈家岳抱着孩子稍稍往另一边倾了倾身,腾出这边裤兜的入口。裘盼低着头,生硬地把手伸进去,裤兜里暖乎乎,隔着平整的西裤,指尖难免地触碰到他腿部结实的肌肉。

    她尽快摸出震动的手机,递给他。

    “按接听,放我耳边。”

    “哦。”

    她低着头照做,按接听键后将手机贴到陈家岳的耳边。

    陈家岳歪着脑袋听电话,也许角度不太对,他听得有点不顺耳,脸额朝裘盼那边压了压。

    裘盼换了个手势,就当自己的手是他的手一样去替他举着手机,动作有点别扭,但起码他听顺耳了。

    对面的顾少扬神色阴郁,将他俩的一举一动全盯进眼里,坐另一端的裘母裘姥反而看得不太清楚。

    电话聊完了,裘盼找话问:“产科有事?”

    “是,有台手术要我去看一下。”陈家岳说。

    裘盼帮他把手机放回裤兜里,双手接过小冬阳,轻声说:“你去忙吧。”

    陈家岳:“估计两三个小时,我到时再过来。”

    裘盼:“电话联系。”

    “好。”

    陈家岳起身跟裘母裘姥还有顾少扬打了声招呼,快步走了。

    裘母见状,跟裘盼说:“你也回去忙吧,我们在这里等就行了。”

    裘盼说无所谓,已经请过假了。

    裘母有点生她气的样子,说话口吻有点重:“叫你去忙就去忙。医生都说了是普通着凉,你上班地方这么近,我和姥姥也都在,你怕什么?真有什么,一个电话你就过来了。能不能听一回话,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叫你别干什么就别干什么!”

    裘盼:“……”

    裘姥知道怎么回事,哄着裘盼:“你妈说得也对,你去忙吧,我们两个人两双手呢。”

    或许是要留点空间给裘母,裘盼起身说:“那你们到哪一步了给我个电话。我好放心。”

    裘母不耐烦:“走走走走走。”

    裘姥连连点头:“放心,去忙吧啊。”

    裘盼把小冬阳抱给裘母,回去信息科了。

    裘母拿眼看顾少扬:“你也走。”

    顾少扬从刚才开始散发的气压就断崖式骤降,他一声不哼,站起来过去瞧了几眼小冬阳,阴阴沉沉地走了。

    年轻人都散了,裘母吃力地叹了口气,苦着声说:“你看盼盼跟那陈医生的动静,说没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裘姥乐呵呵的:“这不是好事吗?陈医生多好啊,盼盼能跟他一起,我梦寐以求。”

    裘母不像在听,只管自己分析:“我都怀疑他们好了一段时日了,难怪小冬阳见了他就叫爸爸,在街上见到其他男人怎么就不叫呢?”

    裘姥:“说明一个问题,母女俩都认准了陈医生。”

    裘母瞪了眼母亲,气道:“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第88章

    等了近一个小时, 轮到小冬阳看诊了。

    蔡伟然给她仔细检查,说的话跟之前的没什么差别,看只有两位老人家, 多给了几句类似“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了”的安慰话。

    裘姥不太踏实:“蔡医生, 这孩子一直睡着,要不要叫醒她啊?我怕越睡越不好。”

    蔡伟然说:“观察她的脸色与状态, 如果还好,就没必要叫醒了。她在休息呢,休息好了身体才能跟病菌打仗。”

    裘姥笑了:“好好好, 谢谢蔡医生。”

    蔡伟然给她们开好了药方,问了句:“要不要帮你们打电话给裘姑娘或者陈家岳?”

    谁?指陈医生吗?

    裘母脸色尴尬:“不用了多谢。”

    离开了诊室,裘母给裘盼打电话报了情况。快五点了, 裘盼让她们在医院坐一会, 等她下班了一起走。

    裘母冷声道:“等你下班,然后让陈医生送回家吗?”

    裘盼默了默, 说:“妈, 我在上班。”

    裘母忍着脾气:“挂了挂了。”

    拿着药方去付款取药, 完了俩老带着小冬阳在医院里找了个人少清静的角落休息。

    裘母也不知怎的,也许带小冬阳出去玩时她也被闪了闪,也许午觉没睡好, 心里又复杂着女儿和陈医生的事, 内耗有些超标,她觉得累了。

    裘姥有所察觉,跟她说:“你累了就眯一会, 反正没什么事了。孩子给我抱。”

    裘母皱眉瞧母亲:“你能行吗?”

    裘姥:“有什么不行的?这里是医院, 不用日晒雨淋,有什么事喊一嗓子‘救命’, 就算没有十人八人也有四人五人出来给帮忙吧?”

    裘母也没觉得看管一个睡觉的孩子有多难,她把小冬阳过手给裘姥,叮嘱:“累了就喊我,我也就眯一会。”

    “快眯快眯。”

    裘姥抱着小冬阳,低头一样样打量小曾孙的眼耳口鼻,越看越满心喜欢。

    小冬阳啊,陈医生抱你的姿势看着很娴熟,是不是早就抱过你很多次了?你妈妈主意正啊,你姥姥越不让她干的事,她越干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打了个呵欠,裘姥也有点困了,平时这个时候她的午觉才睡醒。

    又打了个呵欠,打完低头看,怀里的小冬阳睁着眼睛静静地瞧她。

    “嘿哟,小冬阳睡醒了?”裘姥把小曾孙搂怀里亲了亲。

    退烧药起作用了,小冬阳的体温不像先前那么烫手,精神也挺好,骨溜溜的眼睛四处看,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些好奇。

    她还要起来下地。

    裘母坐在旁边用手支着侧额小睡,怕吵到她,裘姥顺着小冬阳的意,牵着她小手悄悄地去溜圈了。

    这位置人少,设施也不多,立在墙角亮着光的自动售买机更显得吸引人。

    小冬阳一眼发现里面放着旺仔小馒头,兴奋了,跳着叫:“旺仔旺仔!”

    裘姥乐了:“你眼睛真好使啊,太姥姥都没看见。”

    俩人走过去,小冬阳仰着脑袋指着旺仔说:“吃吃!”

    裘姥有点为难,对着机器左看右看:“这玩意太姥姥不会用啊。”

    小冬阳听成“不给吃”,扁嘴要哭。

    “哎呀好了好了,这么馋吗?太姥姥想想办法。”

    裘姥回头找了圈,不见有谁能叫过来帮忙的,只好靠自己。

    眯着眼睛研究这自动售买机,找到使用说明了,一行行字跟着读:“先这样……这样……再这样……”

    她笨拙地跟着步骤操作,每一步做之前都不太确定。到了付款这里,她没有电子支付,选用现钞,拿一张十块钱双手小心翼翼地往钞票口塞,怎么塞都塞不进去,冒汗。

    再试,机器突然“嗦”一声地把钱给吞了,她被吓了一跳。

    接着一阵“锵锵锵”的脆响,一把找赎的零钱硬币吐了出来。再一下“嘭嘭”的闷声,有什么东西跌落。

    裘姥找了半天,找到门了,蹲下推开把旺仔小馒头拿了出来。

    “看看,太姥姥给你买成了,真了不起啊。不过这玩意太甜了,你姥姥跟妈妈不愿意你吃太多……”裘姥挺有成就感,边站起来边把包装拆开,递给身边的小曾孙。

    却发现身边没人了。

    裘姥转身找了一圈,刚才一直站在她腿边的小冬阳确确实实没影了。

    老人家的心脏猛地被捏紧了。

    ……

    小冬阳仰着脑袋等着太姥姥给她喂旺仔小馒头。太姥姥太慢了,她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小馒头都没到嘴。

    她低下头,眼睛看到远处有一个五彩缤纷的气球飘在半空。

    球球!

    她乐了,小脚步又急又快地追上去。

    气球被牵着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相隔太远,气球拐了个弯,她追到弯位也跟着拐,可气球不见了。

    她不管,要找,往前跑,有弯就转,没弯就直走,闯荡了半天,还是没把气球找回来。

    她闯累了,也想起旺仔小馒头了,回头走了两步,看了看四周,都是以前没见过的地方,而且太姥姥不在,姥姥不在,妈妈也不在。

    小冬阳懵了懵,又懵了懵,闭眼哇一声,暴哭了:“妈妈妈妈妈妈……”

    ……

    裘盼接到裘母的电话,往死里赶去门诊大楼。

    裘母报了警,又找了医院的保安帮忙。

    裘姥跌坐在休息椅上,脸色相当差,满脸是泪,眼睛哭得睁不开了。

    知道裘盼来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拉住孙女哭:“对不起盼盼,对不起对不起,是姥姥不中用……”

    裘母气急败坏:“说对不起有屁用!你别拉着盼盼了,我要跟她去找孩子。”

    裘盼极力地冷静,安抚裘姥:“没事,能找回来的。”

    一边拿手机拨电话通知顾少扬。

    犹豫了半秒,又给陈家岳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听了,那边说:“我完事了,正过来。”

    听见他的声音,裘盼忽地眼睛红了,尽管忍着气息,仍是有些慌张:“小冬阳走丢了。”

    陈家岳很快赶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找了保安科长,让他们通知了门卫和调监控。只要小冬阳没有离开医院,就能找到。”

    裘盼应着“嗯”,神色却不平静,脸色苍白。

    陈家岳将人拉进怀里,用力紧紧搂着,低头在她耳边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有我在。”

    裘盼差点哭了出来:“嗯。”

    裘母裘姥在旁边看着,一个字不说。

    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也很快到了,他们专业又经验丰富,依据裘姥的供词划分了几条最有可能的走失路线,再派人分工去找。也安排了人手去危险的地方,例如电机房,锅炉房,天台楼顶甚至太平间,一一排查。

    裘母裘姥年纪大,被吩咐留在原地做据点。一行十几人,保安警察裘盼和陈家岳匆匆出动。

    裘盼和陈家岳俩人一队从门诊大楼往体检中心的方向去找,路上撞见刚刚赶到的顾少扬。

    顾少扬接到电话就飙车过来,心急如焚。看见人了,忍不住抱怨:“都怎么看孩子的?不是病了就是丢了,破事一件件来!”

    裘盼内疚不出声,陈家岳理解顾少扬的心情,安抚道:“大家正在分头去找,能找回来的,别太担心。”

    “不是你女儿你说得轻松!”顾少扬怒斥陈家岳。

    裘盼不乐意了:“通知你是因为你是小冬阳的父亲。你可以帮忙一起找,不愿动也行,但别在这个时候挑是非!”

    顾少扬又气又无奈:“我怎么会不愿动?告诉我,去哪找!”

    裘盼指向一边:“你往住院部沿路找。”

    “行,走吧。”顾少扬转身出发,急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没有动静,不似有人跟上来。

    他回头,裘盼和陈家岳双双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了,一对身影将他抛离至越来越远。

    ……

    之前的体检只做了基础项目,今天林远修帮丁倩安排了脑CT,不过他临时有事,比预定的时间要晚来一些。

    丁倩坐在体检中心等他,来来往往的医护已经认得她,一声声“林夫人”“师母”“老板娘”地跟她热情打招呼。

    她大概是一个社恐,没有人陪在左右,只有自己时,竟不知如何自如地应对。

    除了笑和点头,丁倩找不到话跟大家寒暄。

    相当窘迫,她索性起身出外面溜一溜。

    家人们都在长仁工作,她对长仁却完全不熟悉。

    问了人,才知道去便利店的方向和路线。

    进去买了一瓶老牛乳,结账时不见那天的小姐姐,丁倩难得地向人打听。

    收银员认得她,殷勤地说:“她今天休息,明天后天上班,大后天又休息。”

    “哦……”迟疑了半晌,丁倩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叫沈嘉欣。您要找她吗?要不要把她手机号码给你?”

    丁倩不好意思了:“不用不用,谢谢了。”

    她拿着老牛乳离开便利店,心不在焉地随便往哪走去。

    听说人有相似物有雷同,有些人明明不相识也没有任何关系,却可以长得有几分相像乃至一模一样。是基因太过神奇抑或玄机有时候就这么奥妙?

    这些年来,丁倩没有遇过像沈嘉欣那样的,能和她记忆中的人有神似的地方,也许是她深居简出,接触得太少。

    又也许是多年来积念成疾,老眼昏花。

    看沈嘉欣的岁数像是三十好几。

    如果人在。

    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了。

    丁倩双手握着那瓶老牛乳,从冰柜拿出来的玻璃瓶身冰冰冻冻,冬天寒冷,十指连心,心窝也跟着一片苍凉。

    低头乱走,走到哪了也不细究,仿佛连做脑CT的事也给忘了。

    忽然她听见有人喊“妈妈”。

    带着孤寂凄楚又弱小的哭声。

    丁倩讶然,仔细听着,巡着哭声的来源一点点往里找。

    找到某个转角处,见人了。

    是一个看上去才一两岁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小棉袄,扎着小马尾,不明原因地哇哇哭。

    丁倩心中一震。

    她走过去蹲到孩子跟前,哄着说:“怎么回事?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哭得更凄凉了,像是被遗忘了在这里,无助无力又难过地渴望回家。

    丁倩湿了眼,拿衣袖替小女孩擦满脸的泪水,可怎么擦都擦不尽。

    她哽咽地轻声哄:“不哭了,乖,没事的。”

    小女孩只一声声唤:“妈妈,妈妈,要妈妈……”

    丁倩看着她听着声,脑海中浮起许多清晰的回忆,一时眼前一时过去,虚虚实实,心中的悲痛却是千生万劫的真。

    她无法自控地痛哭起来,双膝跪跌,将小女孩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不哭不哭,宝宝不哭,妈妈在。”

    第89章

    林远修抓紧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等会要去体检中心陪丁倩做脑CT。

    完了之后打算带她出外吃饭,她若有兴致,他可以陪她像年轻人那样再去看一场电影或者走走公园。

    工作办妥, 准备走时秘书来敲门说有人找。

    对方很嚣张, 跟秘书大放厥词林远修无论如何都会见她,什么预约不预约的在她面前就是狗屁, 她就是特权。

    秘书拿不准主意,帮她通传。

    林远修问是谁,秘书答:“她说姓云。”

    林远修默了默, 说:“让她等五分钟。”

    他给丁倩去了通电话,告诉她临时有些事情,要晚一点才能去体检中心陪她。

    挂了线, 没一会, 一位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女士进来了院长办公室,身材婀娜, 烫卷的波浪长发风情万种。

    秘书离开时不禁又多瞧了几眼。

    门关上, 云佩珊摘下墨镜和口罩, 张嘴就怒声质问:“林远修你很过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林远修坐在办公椅, 平静地看着她:“你答应过不再来长仁的。”

    云佩珊摊摊手上的墨镜口罩:“全副装备, 谁认得我?”又咬牙:“不是你故意隐身,我需要亲自来长仁吗!”

    林远修:“你来有什么事?”

    “明知故问!”云佩珊气得不行,“明年开始不再跟我们公司续约采购?林远修,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那老头的主意?我猜是你!”

    林远修说:“这些年你在长仁挣了不少, 不胡乱投资的话,够你和你女儿过完下半生。你没有经商的天分, 就当提前退休也挺好。”

    云佩珊:“我几时退休我说了算,你少替我安排,我不是丁倩那木偶玩意!我不想跟你废话,你最好马上叫后勤跟我们公司续约,否则后果自负!”

    林远修说:“后勤应该跟新的供应商签好合约了。如果你想继续合作,等下一年招标。”

    云佩珊难以置信,盯着林远修:“你是不是不怕我去找丁倩了?”

    林远修看着她不接话。

    云佩珊冷笑:“你这样做分明是在逼我,逼得我不高兴了,找丁倩一五一十跟她讲清楚,到时候我看你们家乱成什么样。”

    林远修微微低眼,几不可觉地轻叹,又似自言自语:“其实一直以来我经常猜测,你去找她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和感受。是不是跟我猜的一样,又抑或不一样?”

    云佩珊愣然:“你这是自作主张,老头知道了不会轻饶你。”

    林远修靠进椅背,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看着她说:“这是我的家事了,不劳烦你操心。”

    云佩珊:“……”

    她忽地轻笑,款款而行地走至林远修的办公椅边,倚着他的椅背压低腰身靠过去,伸手轻轻按捏他的肩膀,手腕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链,光泽鲜润。

    “远修,有事好好商量嘛。”云佩珊用最轻柔的语气说,“我知道老头老了,管不了你多少年,你想拿我练刀对不对?你这样对我我真会伤心,相识二十多年了,你就不念一下情分?”

    林远修文丝不动:“有些话我想说很久的了。”

    “说说,快说。”

    “你的按摩手法不合格,穴位全错。长仁有中医推拿课程,你若要靠这一手去讨好人,不妨报名去学。”

    云佩珊:“……”

    “林远修!”她站直身走开,恼羞成怒,抬手指着他低喝:“你有种,你等着!”

    转身走至门口,开门前气急败坏地戴上墨镜和口罩,走了。

    林远修坐在原位,仰头后脑枕至椅背望着天花顶出神了一阵,叹气,起身往体检中心去。

    一路上查看手机里的各种新信息。

    保安科把小冬阳走失的消息发布到医务群里了,附带一张由裘盼提供的小冬阳近照,知会大家如果见到这个小女孩,马上联络保安科。

    有人在群里问了句:谁家的孩子啊?

    保安科:信息科同事裘盼的女儿。

    有人又问:陈医生的女朋友?

    保安科:对。大家记得留意。

    众人陆续回复:好。

    林远修给保安科长去了个电话,知道警察也来了,他吩咐:“尽全力去找,把医院都找透了,别遗漏角落。”

    到了体检中心,找不着丁倩,打电话没人接,问医护只说见她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

    “去多久了?”

    “有半小时了。”

    林远修往家里打了个电话,保姆说丁倩没回去。

    他不安了。

    丁倩日常居家为主,外出不是有他就是有林友山陪着,现在她一个人没了影,手机也不接,会不会是出了意外?

    林远修给林友山打电话说明情况,林友山告诉他:“你可以定位她啊。”

    林远修:“……”他问:“怎么弄?我不懂。”

    “简单,你俩是用同一个账户的,我教你……”

    依林友山的教程,林远修操作手机果然找到了丁倩的蓝点,在门诊大楼那边,他依着定位寻过去。

    门诊大楼有一片范围以前是用作体检专区的,体检中心大楼落成之后那里就腾了出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日很少人进出。

    离蓝点越来越近,隐约听见“呜呜”的哭声。

    林远修加快脚步,拐了个弯,在走廊的末端找到丁倩了。

    她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孩子,脸埋着,“呜呜”地哭,嘴里念着:“宝宝不哭,妈妈在,妈妈在……”

    林远修走过去蹲下,抬起她的哭脸,一边拿手给她擦泪一边皱眉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丁倩怀里的小女孩也是满脸泪痕,但没哭了,手里拿着一瓶老牛乳,一下一下地抽着鼻子,瞪着小圆眼看林远修。

    林远修打量着小女孩,跟医务群里发布的照片很相似。

    ……

    陈家岳在体检中心跟裘盼一起寻找小冬阳的下落,手机忽响,是林远修发来的视频来电。

    这相当稀奇,他马上接听。

    视频那端林远修问:“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孩子?”

    画面切换,小冬阳出现在镜头里了。

    陈家岳把在旁边焦急地四处寻望的裘盼往跟前一拉:“看这!”

    裘盼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反应过来了,大喜。

    林远修报了位置,裘盼和陈家岳紧着赶过去。

    路上陈家岳提醒裘盼:“通知孩子爸爸和老人家。”

    他也打电话通知了警察和保安科,保安科把孩子找到了的消息发布到医务群里,群里一片掌声。

    赶到地点的附近,裘盼远远地一眼看见坐在地上的女儿,立马呼喊:“小冬阳!”

    小冬阳闻声抬头,看到裘盼和陈家岳了,一骨碌爬起来朝他俩那边冲:“妈妈爸爸!”

    林远修望过去。那声“妈妈”也令丁倩抬起了泪眼,可眼前不见唤她做“妈妈”的孩子啊,她的孩子没有了,悲从中来,又哭得更稀碎。

    裘盼蹲下接住飞奔小炮弹似的女儿,紧紧搂住不松手。

    陈家岳也蹲下将母女俩使劲抱进了怀里。

    失而复得,虚惊一场,天底下最幸运的词语都拥有了。

    深深松一口气,心头大石粉碎成沫,缓劲好一阵子,裘盼抱着小冬阳起来,朝林远修那边走去衷心道谢。

    林远修扶起依然在哭的丁倩,微笑应话:“找到就好,以后注意点了。”

    裘盼虚心受教。

    丁倩哭得连眼睛都没睁开,谁来了谁扶起她似乎都不重要了,哭声凄凉悲楚。

    裘盼不曾见过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莫名地感觉到丁倩的痛苦与沉重,也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共鸣在无形释放着情绪。

    “她是我妈妈。”身边的陈家岳说。

    裘盼微惊,原来是她。

    陈家岳也不清楚丁倩发生了什么,想问,看了眼林远修,林远修也给了他一眼,他读懂,不问了。

    林远修抱歉地跟裘盼说:“对不起,家岳妈妈有点累了。改天你来家里吃饭,家岳妈妈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先走了。”

    他扶着丁倩离去,边走边给她擦泪,低声哄着:“不哭了,我在……”

    人从住院部赶过去的顾少扬,隔远听见一声微弱的“妈妈爸爸”,热血沸腾,冲得比参加校田径队时还要快。

    等看到人影了,眼里只有裘盼和她怀里的小冬阳。

    他跑过去,小冬阳从妈妈怀里抬脸转身,嘴里又脆脆地喊了一声:“爸爸!”

    顾少扬差点要应出声了,正兴奋,小冬阳朝陈家岳身上一扑:“爸爸抱抱!”

    陈家岳抱过小冬阳,轻声教训:“以后都不许乱跑了,吓坏妈妈和姥姥她们了。”

    小冬阳举着双手捧住的老牛乳跟他分享:“球球!旺仔!”

    裘盼拿纸巾给她脸擦了擦,泪痕干透了,干巴巴的纸巾也擦不净。

    他们转身回去,迎面见到顾少扬。

    孩子平安无事找回来了,顾少扬的脸色却像被千人得罪了一样难看。

    他黑着脸朝陈家岳怀里的小冬阳递手:“乖女儿,我是爸爸。”

    小冬阳从未见过他,他此时看上去又不像善哉,孩子自然害怕,不但不应话,还往陈家岳怀里躲。

    顾少扬把双手伸过去:“我是爸爸,爸爸抱抱。”

    小冬阳不理他,还背过了脸。

    陈家岳说:“慢慢来,她还没适应……”

    “我是她亲爸适应个屁啊?!”顾少扬抢话怒吼,吼声在走廊里产生了回音,像老虎咆哮。

    小冬阳怕了,紧紧往陈家岳怀里藏。

    裘盼说:“你别这么大声,会吓着孩子的。你第一回 见孩子,她对你陌生不是很正常吗?”

    顾少扬看看裘盼,又看看小冬阳,极力忍着火气,收回双手,摆出很通情达理的样子:“也对,第一回 ,陌生,行,以后多见就好了。”

    裘盼和陈家岳对了一眼,继续往回走。

    路上小冬阳要换妈妈抱,一会又换陈家岳抱,来来回回几趟,她不烦,裘盼和陈家岳也由着她。

    她要喝那瓶老牛乳,瓶盖太牢了,裘盼拧不开,换陈家岳出马,一下就拧开了。

    小冬阳接过一点点地抿着尝,酸酸甜甜,好有滋味啊。不经意地往后面看了一眼,那个黑着脸的陌生叔叔艰难地朝她扬唇轻笑,哇,有点吓人呢,怪叔叔一个。

    几人回到裘母裘姥所在的据点,老人家看到孩子了欣喜若狂。

    裘母跑过去从裘盼怀里接过孩子亲了又亲。

    裘姥也想,可之前大悲,如今大喜,交错起伏过于刺激,没来得及抱抱失而复得的小曾孙,她忽然捂着胸口,面容扭曲地闭眼倒了下去。

    第90章

    幸好人在医院, 陈家岳打了个内线电话,急救科的医护眨眼就赶来了。

    现场施救后,裘姥苍白的脸容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医护将她抬上担架送往急救科进一步救治。

    一行几人在急救科守着。

    裘母低头捂着眼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裘盼抱着小冬阳坐在母亲身边也不说话。小冬阳双手拿着那包太姥姥给她买的旺仔小馒头, 聪敏地所有感知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小馒头不吃了, 躺在妈妈怀里安安静静。

    外面天黑黑,户外气温很低,医院里开着暖气, 裘盼仍觉得有一丝冷。

    站在旁边的陈家岳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到她肩上,她抬头努力地朝他笑了笑:“这气温很奇怪,没有你的外套会觉得冷, 披了你的外套又有点热。”

    陈家岳温厚的手掌虎摸她的脑袋:“不要担心, 我猜姥姥是心肌梗塞了,帮她抢救的是急救科的范主任, 在这方面很专业。”

    裘盼点了点头。

    过了会, 她觉得怀里的小冬阳热哄哄的, 拿脸贴了贴女儿的额头,跟陈家岳说:“小冬阳好像又烧了。”

    陈家岳安抚她:“正常的,蔡伟然开的药可以给她吃。”

    裘母听见了, 原本像没反应的人放下捂眼的手, 转身去翻妈妈包。

    她眼眶通红,脸上有半干半湿的斑驳泪痕。裘盼了解母亲的脾性,对此不问不提假装没发现。

    接过母亲递来的药和孩子的水壶, 裘盼摆弄着小冬阳给她喂药, 陈家岳半蹲在跟前帮着忙。

    小冬阳第一次吃药,以为是糖, 配合地张嘴。吞进肚子了才知道上当,要哭。

    裘盼及时地拿了一颗旺仔小馒头放进她嘴里,成功拦截了她的哭声。

    短短半天下来几个回合的战斗,假如孩子又哭又闹,那太糟心了。

    顾少扬先前一声不哼地出去了,这会回来了,身上挂着不轻不重的烟味。看到裘盼披着陈家岳的外套,他皱眉道:“盼盼你冷吗?我车上有你的外套。”

    以前裘盼习惯放一件外套在他的车里,出门要是冷了随时能派上用场,那外套一直放到现在。

    裘盼说:“我不冷了。”

    抢救的过程不算太久,但就是能挑战人的耐性。

    等医生出来了,裘母第一个冲上去问情况。

    陈家岳猜对了,裘姥急性心肌梗塞,一轮抢救植入支架之后,不致命了,不过要转去心外科住院观察。

    急救科的范主任推断裘姥的心脏本来就有毛病,这会受到刺激了,诱发了急性症状。

    目前脱离了生命危险,大家都松了口气。

    顾少扬很积极地去给裘姥办理入院手续,标明要住VIP病房,押金院方要求一万,他给五万,下手快狠准,就怕陈家岳过来抢功劳。

    陈家岳没法跟他抢,他人被范主任很熟络地搂着肩膀带到一边问:“你这对象谈了多久了?”

    除去家人,陈家岳平时也就跟付朝文和蔡伟然能多聊几句私事,其他外人基本免谈,这回范主任救裘姥有功,他多给了一点面子。

    回答:“一年多了。”

    范主任的反应跟之前的付朝文一样:“我去,藏得很深啊,看不出你地下情玩得挺溜。”

    陈家岳笑了笑。

    范主任:“有结婚的计划吗?”

    陈家岳看了看不远处抱着小冬阳的裘盼,说:“得她点头才行。”

    “废话,人家不点头难道你硬娶吗?放心吧,我们家岳自小就顶好的,她肯定点头。她要是不识货,没关系,我嫁给你哈哈哈哈哈!”

    陈家岳:“……”

    范主任也是忙成狗的人,笑嘻嘻地八卦完了,心满意足返回岗位继续打仗。

    裘盼以为他们私下聊了裘姥的病况,非常担忧,追着陈家岳问。

    陈家岳索性告诉她:“范主任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裘盼:“……”

    办好手续拿着一堆票据回来的顾少扬听见了,怒道:“是哪个医生?哪个医生!我要投诉他!”

    ……

    裘姥住进了心外科的VIP病房,顾少扬雇了两名长仁的护工照顾她。

    裘母起初不放心,总觉得护工是外人,不把病人当亲人看,下手没轻没重心里也不当回事,万一粗手粗脚弄伤了裘姥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她亲自照顾比较好。

    后来发现护工非常专业,经验丰富,对长仁的布局和流程也很熟悉,从急救科到住院部心外科,前前后后的步骤操作相当给力。

    照顾裘姥时,帮老人家过床翻身洗擦,对病床的使用,检查各种插管的连接,无一不精。

    裘母自叹不如,放手交给护工了。

    陈家岳说:“这批护工是长仁今年推出的服务项目,都是经常严格培训的,每个人都有专业资格。”

    “能不专业吗,一千块一天。”收获要与付出成正比,顾少扬倒认为护工还可以更专业一些。

    “一千块一天?”裘母有点傻眼,又有点不置信地看向顾少扬。

    顾少扬热情地给前岳母展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裘母:“……”

    再晚一点,裘姥醒了,精神不太好,说话模模糊糊,有些不清醒。

    裘母挨着病床握紧她的手说:“行了行了别说话了,你是不是饿?我去给你买吃的。”

    顾少扬说:“不用,我点了外卖,很快送到。”

    他点的外卖从文华酒店直接送过来,山珍海味,鱼翅燕窝,花胶鹿茸,分量足够一围桌的人吃,也就VIP病房的面积才能放得下。

    顾少扬大方地邀请陈家岳:“多吃,别客气。”

    陈家岳笑谢,跟裘盼说:“你要多吃。”

    裘盼却道:“太多了,我们根本吃不完,太花钱太浪费了。”

    裘母心里想,再浪费再花钱他也要这么显摆,顾少扬就只剩这点表现的机会了。

    她看了看顾少扬,看了看陈家岳,又看了看自家女儿,开声跟那两个男人说:“吃吧,今天辛苦你们了,不能再耽误你们的时间,吃完早点回家休息。谢谢谢谢谢谢。”

    陈家岳闻言,知道不好强留,起身告辞。

    裘盼叫住他:“等等。”又跟裘母说:“妈,你看一会小冬阳,我送陈医生。”

    裘母没接话,只接过小冬阳。

    和陈家岳坐电样下去一楼,裘盼在梯里问起丁倩:“你妈妈怎样了?”

    虽不了解丁倩痛哭的原因,她那模样裘盼忘不了。

    陈家岳说:“应该没事了。”

    他刚才给丁倩打过电话,接听的是林远修,说丁倩已经睡了。

    追问为什么哭,林远修也只说:“也许想起了伤心事。我在陪着她,不用惦记。”

    陈家岳挂了电话。

    他之所以接受丁倩和林远修继续他们的婚姻,是因为好些时候,例如这个时候,丁倩需要陪在身边的是林远修,而真的能陪在她身边的也是林远修,而非他陈家岳或者林友山。

    丁倩选择了她想选择的人过余生,哪怕再有瑕疵,亦心甘情愿,做儿子的也只好尊重祝福。

    到了一楼,裘盼把外套脱下来还给陈家岳。

    陈家岳说:“你这‘送’不够诚意。”

    裘盼:“?”

    陈家岳:“至少要送我回到家才行。”

    裘盼:“……”

    陈家岳笑了,拿过外套又披到她肩上,说:“送我到停车场。”

    重新落到她身上的外套像被陈家岳施了咒语的盔甲,明里保护她,暗里支配她。

    裘盼无法拒绝。

    陈家岳在长仁有专属的停车位,站在老雅阁旁边,裘盼又把外套脱下归还,明显感觉到寒意袭人。

    陈家岳接过了,提着衣领伸臂穿上,动作干脆。穿好后双手拉着衣襟整理,忽然人往前,将衣襟利落地往外一裹,把跟前的裘盼严严实实地裹进了外套里。

    裘盼见眼前一黑,懵然抬头,陈家岳低头,不带犹豫吻了下去。

    裘盼无法思考,全凭默契轻张双唇,任他闯入。

    浓烈的气息,当仁不让的攻势,唇舌交缠。人仿佛被文火慢烘,身体热热麻麻,要晕厥了。

    裘盼软了,人往他身上倒。

    他手扶上她的后腰,往自己怀里挤压。

    他身上的反应比吻还热烈,热烈如火,铸铁般坚硬,像武器抵着她逼她投降。

    但他克制,长吻之后静静松开她的唇,不舍,低头再吻。又松开,依然不舍,继续吻。

    来回数次,裘盼将人轻轻推开。陈家岳果断把她搂回去,细吮她的下唇,舔过她的舌尖,才放人。

    裘盼头昏耳热,脑袋鼓鼓胀胀,人却飘飘然,混沌又清醒,复复杂杂,费了劲才把自己站稳。

    她仰脸看着他,灯光昏暗,距离太近,他的五官模模糊糊,只见眼睛是有光的,薄唇是湿的。也许她在他眼里亦如此。

    裘盼轻声说:“你明天上早班,回去休息吧。今天很累了。”

    “好。”陈家岳温声应着,手上动作没止,把外套再次披到裘盼身上:“衣服你穿着,别着凉了。”

    又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来的话,找付朝文,他今天值夜,人在社工办,能帮到你。”

    裘盼点头。

    陈家岳把付朝文的手机号码用短信发给了裘盼,想到什么,他说:“微信加回来。”

    裘盼:“……好。”

    陈家岳上车了,上车前连着外套搂了搂裘盼。从车窗看进去,他是为长仁所熟悉的正经的正常的陈医生。

    只有裘盼和他的裤子知道,他硬撑着生理现象冷静自持,支着高高的帐篷从容离开。

    老雅阁驶离停车场,裘盼目送至他的尾灯消失,转身回住院部。

    顾少扬在她身后不远处不知站了有多久了,手里拿着那一件她昔日放在他车里的外套。

    裘盼没理会,往前走与他擦身而过。

    她身上披着的男人外套将她从肩膀裹至小腿,两额红粉菲菲,目光轻柔,朱唇细腻,似被斯文地沐浴过。

    顾少扬跟上去忍不住问:“盼盼,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姓陈的?”

    裘盼淡声说:“你别打听。”

    顾少扬轻笑:“他可是医生啊,谁不知道医生一辈子至少会结四次婚。”往下说:“第一次跟同学,第二次跟护士,第三次是药代,第四次是学生。盼盼,你猜你会是他的第几次?”

    裘盼停下脚步回头告诉他:“一个人结几次婚跟职业没有关系。你和梁工就是例子。看人不要带职业滤镜,也不要有职业歧视。”

    顾少扬说:“你不行,你看人不准。”

    裘盼看他:“在你身上确实是。”

    顾少扬闭上眼,沉重地叹了口气,睁眼说:“盼盼,我妈和于嫣做的事我真是无辜的。可不可以不要算到我头上,可不可以给我一条生路?看在小冬阳的份上。”

    裘盼也叹气,没想到离婚快两年了,还要花力气分析这个问题。

    她笑道:“可是是你给了她们机会和底气啊。假如她们拿刀捅我,你就是那个把刀磨好了却没放好的人。这逻辑很简单,我不相信你不懂。”

    第91章

    顾少扬岂会不懂, 他懂到天边去了,只是不甘心,认为自己还能被抢救。

    他跟裘盼苦笑:“古人说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是犯了错, 诱发了许多误会,但你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最根本的原因是你移情别恋了。盼盼,假如没有姓陈的,我也不相信你会连看都不看我。”

    分手复合破镜重圆的不要太多, 离婚复婚的也密密麻麻。他犯错了可以改可以弥补,裘盼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需时日, 总会有机可乘。

    何况他俩有一个女儿。

    如今裘盼对他毫无波澜心如止水, 纯粹就是被姓陈的捷足先登了而已。

    裘盼轻轻拉合陈家岳的外套衣襟,将自己完全裹在里面, 说:“你知道就好。”

    轻悄悄的一句话, 听得顾少扬破了防。

    先前多次问及她和陈家岳的关系, 裘盼都回避正面回答。现在好了,他把话挑明了,她也不否认了。

    顾少扬又后悔到天边去了, 忙着说:“我不知道!我瞎说的!”

    裘盼有点乐了, 说:“顾少扬,你也有于嫣了。”

    顾少扬顿怒:“有个屁!我跟她不可能!”

    上回他也这个意思,裘盼忍不住了:“于嫣喜欢你, 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喜欢到这么骄傲的她宁愿当第三者。你不可能心中无数,我看你也挺喜欢她。”

    顾少扬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喜欢?我要是喜欢她用得着拖到她三十岁?盼盼, 我不喜欢她,现在更是恨她都来不及!”

    裘盼:“……”

    在于嫣的口中,顾少扬跟她的感情很好。到了顾少扬的口中,却是另一个版本。

    算了,这俩人说话也许都带着意图,裘盼懒得揣摩哪句真哪句假了。反正是顾少扬和于嫣自己的事,她作为外人多说无益。

    “谢谢你刚才给姥姥办入院手续,”裘盼切换话题,“费用我会转账还给你的。”

    顾少扬紧着摇头:“我不要谈这些,也不需要你转钱,我们的事没谈完……”

    裘盼不听,继续说:“你给小冬阳的钱我会替她存起来的,学区房你愿意的话可以留给小冬阳以后上学用,但我们不会搬过去住的了。如果你想尽父亲的责任跟小冬阳相处,我劝你戒烟,不然你的肺结核一辈子都好不了,而且会越来越严重,那小冬阳一辈子都不敢靠近你的。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家休息吧,晚安。”

    一口气说完,转身大步走了,不想再多留。

    顾少扬愣在原地出神,她说的话好长,他一个个字消化,得出结论裘盼还是很关心他的。他承诺:“好,我戒烟。”

    回到病房,裘母在喂小冬阳吃顾少扬点的外卖。不愧为名牌酒店的出品,味道很好,小冬阳吃得很积极。

    裘姥躺着闭眼像是睡了,裘盼有些担心,过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裘母告诉她:“姥姥刚才清醒了一会,认得人也说得清话了。可能太累,吃了点粥就睡了。”

    裘盼这才安心,脱下陈家岳的外套将它整齐放进衣柜,又闻裘母问:“陈医生走了?”

    裘盼低声说:“走了。”

    “顾少扬也走了?”

    “走了。”

    “过来吃饭吧。”

    “嗯。”

    饭菜太多,裘母把两位护工也招过来一起吃,大家客客气气地吃好了一顿晚饭,护工帮忙收拾洗刷。

    裘盼裘母俩人商量,裘姥虽然有护工看着,她们谁都不放心留下一个老人家在医院,今天又是第一晚,万一裘姥半夜醒了找不到亲人,也许会瞎想。

    裘盼早就跟林友山请了明天的假,小冬阳不用上学,VIP病房又够宽敞,索性一家几口在医院里对付着度一晚陪裘姥,至于明天怎样安排明天再作打算。

    医院的作息时间向来是早睡早起,晚上不到九点,住院部就很安静了。

    护工抓紧时间躺下休息,小冬阳也被哄睡了,裘母闲了下来,把裘盼叫到外面阳台问话。

    阳台是可封闭式的,把窗户都关上了也没有多冷。

    “顾少扬是什么意思?他有跟你谈过吗?”裘母先问。

    裘盼实话实说:“他提过想复婚。”

    裘母哼笑:“男人!”又问:“之前跟死了一样,突然冒出来要复婚,他发什么神经?”

    裘盼说:“他当初以为我出轨,现在知道真相了。”

    裘母有点理解了,可又不懂:“他怎么知道真相的?当初又是怎么误会的?”

    细究起来长过裹脚布,裘盼睁眼说:“忘了。不知道。”

    裘母皱眉看女儿,有些不满。不过年轻人之间的情情爱爱阴差阳错向来就没有什么谱的,女儿又脸皮薄,她省得追问了,只道:“那你什么意思?”

    裘盼说:“我告诉他不可能的。”

    “明确告诉吗?”

    “明确告诉。”

    “那就行。把话说清楚了,别玩模棱两可的那一套,我们不当那样的人,也避免他吃不到果子时反咬你一口。”

    裘盼点头,说:“他给了我五百万,说是给小冬阳的。”

    裘母惊讶:“给了?”

    “今天给了。”裘盼把银行/卡拿出来给母亲看。

    裘母接过去左右研究,怀疑它是道具,又闻女儿说:“他之前不是寄过衣服给小冬阳吗,他说那时候就已经把卡放里面了,但我没见过,你有没有见过?”

    裘母确定:“没见过。”

    裘盼:“那就奇怪了,不过他让银行查了,里面的钱没动过。”

    “奇奇怪怪的,别管了,他给你就要,这是你和小冬阳应得的,也是他离婚时就该给的,千万别觉得是恩赐而傻感动。”

    “我知道。”

    裘母把银行/卡还给裘盼,裘盼接过放好,心有预感裘母往下会说什么。

    “那跟陈医生呢?你俩怎么回事?”

    果然。

    裘盼不似谈论顾少扬时的坦荡自然,有些心虚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说:“就你看到那样。”

    “哪样?你俩真谈对象了?”

    给接送,等下班,又搂又哄陪在左右,一件外套两人穿,证据确凿历历在目,女儿要是能编故事给圆过去,裘母倒写服字。

    裘盼编不了:“……嗯。”

    裘母呵呵:“怎么谈上的?”

    这个裘盼能编:“工作上接触多了,就。”

    裘母又哼笑,笑了出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慢着,等我猜猜。他车上那安全座椅是专门给小冬阳准备的吗?说去拍胸片的那天,小冬阳就管他叫爸爸了,关系熟络成这样,你肯定很早就带小冬阳跟他见过面甚至经常见面……不对,要更早一些,去年圣诞节在外面吃饭,难怪他给小冬阳送礼物,还特意过来打招呼了,那会你们就谈上了对吧?有一年了吧?”

    裘盼承认:“一年多了。”

    裘母一脸“我真服”的表情,不知是服自己的推断精准,还是服女儿的隐蔽工作做得够出色。

    裘盼解释:“我没带小冬阳经常跟他见面,只是去游乐场那天恰巧他有空,就一起去了,小冬阳才对他有点熟悉。”

    “熟悉到张嘴就叫爸爸?”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叫他爸爸。”

    裘母好笑了:“难不成是陈医生教她的?”

    裘盼:“……”

    裘母长叹口气,本来还算正常的情绪忽然掀起了脾气,咬牙低声斥问女儿:“你为什么就不听妈的话!”

    一听这话,裘盼来了条件反射,裘母接着会说什么内容,她脑里自动浮出初稿,多半不会有期待的谅解和支持了。

    又不自觉地害怕,反感,不满,然后困惑地反问:“妈,那你想我怎样?”

    裘母:“想你听我的话!”

    “什么话呢?”裘盼说,“以后别再谈对象?抑或只能找收破烂的谈,找离过婚的谈,找条件远远不如陈医生的谈,高富帅的不要,矮穷锉的最好?”

    裘盼说得连自己都笑了,苦笑:“我至于吗?我不值得吗?”

    第92章

    裘母愣了愣, 怒了:“抬杠!你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去找收破烂的矮穷锉!”

    裘盼把话说透:“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不配我不值得。”被亲妈这样标签,裘盼不由得带了点浅浅的哽咽:“妈, 我没那么差吧?”

    裘母见女儿要哭的样子, 又气又愁:“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意思?全世界这么多男人,如果你想找, 找一个条件跟你差不多的,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你驾驭起来压力小, 这不好吗?不是说你不配不值得,而是陈医生太拔尖了。刚才你出去送他,护士站的护士特意进来闲聊, 我才听说他父亲是长仁的院长, 他姥爷也是位人物,比我以前猜测的还要厉害, 真是大吃一惊。越是这样的家庭越不会随随便便娶一个女人进门, 他们会有要求有门槛, 也有大把的选择。万一哪天把你跟其他选择放在一起对比,觉得你不是最好的良配而提出分开,你能怎的?哭还是不哭?怪不怪我这当妈的没提醒你?”

    裘盼凭直觉说:“他不会……”

    裘母抢道:“他家人会啊!”

    裘盼顿了顿, 说:“我跟他姥爷和父亲见过面。”

    裘母:“……”

    “他们知道我的情况, 并不反对。”尽管丁老院长认为她并不完美而遗憾叹息,但裘盼仍然决定补一句:“看着挺喜欢我的。”

    裘母细品之后皱紧眉:“这么说,他的家人, 儿科的蔡医生, 急救科的范主任,外面护士站的护士, 通通都知道你在跟陈医生谈对象,唯独我和你姥姥被蒙在鼓里?”

    裘盼试着解释:“我跟他都在医院上班,进进出出比较惹人注意。而且我想着跟他关系稳定了再告诉你们。”

    裘母气笑:“去拍胸片那天你可是装得跟陈医生一点都不熟的。今天小冬阳不生病的话,你都不打算露出马脚。怎了,谈了一年多还不稳定?你谈的是什么感情这么摇摆?”

    裘盼半真半假地说:“我们工作忙,他几乎全年无休,我又经常加班,见面相处的机会并不多,自然要一段长的时间去慢慢积累。”

    裘母:“那积累完了没?稳定了吗?”

    裘盼点点头:“稳定了。”

    裘母看着女儿,心情复杂。

    上一回住长仁的VIP病房,是女儿生产之后的那些天。都是12月份,天气寒冷,女儿要离婚,结束一段持有了近十年的旧关系。

    如今女儿要谈对象,开展一段新的关系了

    从旧到新,从无到有,一个比一个优秀,其实她是不是应该要支持和鼓励?

    裘母似是自言自语:“说句实话,今天陈医生为了小冬阳和姥姥鞍前马后,看得出他对你很上心。”

    所以才纠结。陈医生但凡给女儿半个冷眼,她当母亲的能马上了结他。

    “只不过……”裘母沉声叹气,终是担忧:“假如以后又发生什么事,我怕受伤害的那个人又会是你。你跟顾少扬离婚的时候,妈知道你很难受,我实在不想你再受伤,我怕你熬不住。”

    裘母眼眶微微发烫,商量似的:“盼盼,你一辈子不再找对象也没关系的,妈不会催你逼你,只要你开开心心。”

    也许这才是裘母最根本的心声,即使不是陈家岳,换个收破烂的离过婚的,她也能挖出理由去承载心底处的这个顾虑。

    裘盼当初要离婚,最烦最痛的莫过于她本人。论第二位的话,顾少扬也未必抢得过裘母。

    在那一场挣扎里,裘盼走出来了,裘母似乎仍未。

    裘盼安抚母亲:“试试吧,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尽人事听天命。我也会变得更加坚强,不让自己像以前那样太过难看。”

    裘母更愁了:“听听,你说这话就像去冒险一样。何必呢?”

    裘盼笑了笑:“我愿意为他冒险。”

    裘母无言。

    这女儿是有多喜欢陈医生啊。

    讲真,抛开其它,光看外貌身段和气质,女儿和陈医生站一起配一脸。

    外人诸如蔡医生也好,范主任也好,护士站的护士也好,聊起他俩无不是祝好的口吻和欣羡的语气,没有人拿她女儿的过去做文章。

    是时代变了,又可能是在医院工作的人惯以生死做衡量,只要活着,其余都不外如是。就连陈医生的家人都居然不反对,出乎意料。

    裘母摇头:“我之前丑话说了那么多,你都不听,越叫别干越干,也不知跟谁学的脾气。”

    裘盼心想,多半是遗传的。

    想起什么,裘母忽然狐疑地打量女儿:“不对啊,我记得你提过陈医生跟谁谁谁去相亲来着。”

    裘盼:“有吗?”

    “有!我想想,好像是区长的孙女还是市长的女儿?”

    裘盼眨眨眼:“那时候怕被你们发现了会挨骂,瞎说的。”

    裘母好笑:“现在被发现了就不用挨骂吗?”

    裘盼:“……”

    现在挨骂值。

    裘母默然半刻,又长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了,怕做得太少,又怕做什么都是错的,到头来究竟是帮你还是害你?妈也不懂了。”

    “妈……”裘盼拉住母亲的手,被岁月所粗糙的掌心微微发硬,细细温暖,是她从小到大的强大支柱。

    “看妈还能活几年吧,只要妈还活着,你再怎么样也不会一无所有。”裘母说,“你要冒险就冒险,赢了往前走,输了妈在你身后。”

    昔日她拿孩子阻止女儿跟顾少扬离婚,女儿左耳进右耳出。如今她若劝放手,同一个女儿,只会出同一个结果。

    无解。

    裘盼动容,湿了眼,握紧母亲的手说不出话。

    母亲反对她和顾少扬结婚,她不听,和顾少扬结婚后,最希望他俩好好过的是母亲。

    母亲反对她和顾少扬离婚,她不听,真要离婚时,母亲最终却是站在她那一边。

    母亲也反对她离婚要孩子,放过狠话逼她二选一,她依然不听,最后帮她细心照料孩子,让她安心出外工作的仍是母亲。

    总是乍乍乎乎地说教和反对,然后无可奈可地妥协和配合。

    没有一次例外。

    只要母亲在,她再怎么样也不会一无所有。

    何况她还有姥姥和女儿,已经拥有了许多。

    有幸加上陈家岳,就是整片世界。

    “唉,大冬天大夜晚的,一堆废话。累了,睡吧。”裘母抹了抹眼,进去病房了。

    裘盼在阳台静立半晌,冷空气下的夜空没有星没有月,却非常通透,仿佛能见到一团团灰白色的云。

    手机震了震,来了新的微信消息。

    微信客服小秘书:睡了吗?

    盼盼PANDA:睡了。

    微信客服小秘书: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但愿天天见。

    第93章

    这天晚上裘盼做了几个零碎的梦, 梦里清晰得很,一个接一个,睁着眼睛看着故事发展一样。第二天醒来后想回味是噩梦还是美梦, 却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

    清晨六点未到, 外面黑漆漆,病房里静悄悄, 大家还在睡。

    裘盼轻手轻脚起来下地,往裘姥那边看了看,微惊。

    裘姥不知几时醒来了, 自己坐了起身朝孙女招手。

    裘盼赶紧走过去,没到床边裘姥就朝她递手。裘盼握上老人家的手,听见老人家非常轻声地说:“盼盼, 昨晚姥姥都没见到你, 你去哪了?”

    裘盼压着嗓子说:“什么时候?是不是我送陈医生走的时候?”

    “陈医生?”裘姥想起来了,连忙问:“你是不是跟陈医生谈对象啊?”

    裘盼点头, 裘姥高兴坏了:“真好, 我们盼盼太棒了, 谈了个这么好的对象。陈医生很好,你没挑错的。”

    老人家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谈上的。

    裘盼昨晚怎么回答裘母, 现在就怎么回答裘姥。

    裘姥不住地点头, 对孙女这段新情缘相当欣慰和满意,她说:“你妈可能不太高兴,别管她, 你跟陈医生该怎样就怎样。她再不高兴也拿你没办法, 过段时间就没事的了。”

    裘盼笑了笑:“我跟妈聊过了,她没不高兴, 应该也是支持的。”

    “真的?那太好了,她终于开窍了。你得好好跟陈医生谈,谈个结果出来。姥姥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俩百年好合。”

    “姥姥你会长命百岁的。”

    “天真,我要是活那么长命,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裘姥叹了口气,庆幸地说:“我昨天真的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其实死我不怕,我只是不想死得那么突然,好歹给点时间跟你们好好道别,给小冬阳再买几包旺仔,你说是不是?”

    “姥姥……”老人家的手只有一层薄薄的粗糙的手皮包着手骨,干瘪沧桑,裘盼紧紧握着,但愿它能鲜活起来。明明知道裘姥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听见这样的感慨依然有些难掩的伤感。

    裘姥拍了拍孙女的手背:“放宽心,生老病死是必然的,无人逃得过。姥姥饿了,这么早有没有地方买早餐啊?”

    “有,医院食堂五点半就开了。我去给你买,你想吃什么?”

    “肉粥油条小笼包还有豆腐花,都想吃,又怕吃不完。”

    “没事,我都买,大家一起吃。”

    “好,小点声,别吵醒她们。”

    裘盼帮裘姥躺下床让她再眯一会,然后稍稍洗刷,披上陈家岳的外套出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梯门打开,陈家岳礼物似的人立在里面。

    他身上披着跟裘盼那件同款同色的黑色外套大衣,手里握着一杯热鸳鸯,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纸袋。

    他给了她清晨的第一抹笑,步出电梯低头打量她,用好奇的语气问:“你怎么有一件跟我的一模一样的外套?”

    裘盼:“……”她说:“昨晚有个傻子非要给我的。”

    陈家岳笑了:“看来是个有品味的傻子,智商挺高,知道要跟你穿情侣款。”

    裘盼也忍不住笑了,问他:“你来做什么?”

    陈家岳也问她:“你要去哪里?”

    裘盼:“我去买早餐。”

    陈家岳提了提手中的纸袋:“买了。”

    裘盼刚才开始就闻到食物的香味,有所猜测,猜中了。

    她说:“姥姥醒了,想吃肉粥油条小笼包豆腐花,你这里有吗?没有我去买。”

    陈家岳:“巧了,都有,快夸我。”

    裘盼看着他乐,想要什么来什么,这是运气还是默契?不管哪样,生活如此称心,感觉顶好。

    陈家岳把手中的热鸳鸯递到她脸前,“喝一口。”

    裘盼低头去咬吸管,咬上之前,吸管忽然往旁边挪了一下。她没在意,脸跟着往旁边挪。又咬上之前,吸管往原来的方向回挪了,裘盼:“……”

    她再跟着挪,吸管可恶地又挪去另一边了。

    抬眼瞪拿杯的人,他狡诈地笑,像个幼稚小孩,沉稳成熟专业正经?眼瞎了。

    裘盼板起脸:“不喝了。”

    转身走人。

    身后有什么东西放到地上的声音,一条紧实的手臂从身后越了过来,执意地扣住了她整副肩膀,耍赖地止住了她的脚步。

    想回头,下巴已被人的手指娴熟地勾起,那张英俊的脸贴下来,温热的唇印下来,一口又苦又甜热而不烫的鸳鸯渡入她的口中,浸淫她的舌。

    她细细吞咽,浓郁的滋味在口腔内四散,沾在唇上的残液被人舔净,留下浅浅的余温。

    “还不喝吗?”陈家岳笑问,话声中带着一点开玩笑的威胁。

    他的手臂仍然扣住她的肩膀,指尖仍然勾着她的下巴,人贴在她的背后,脸低着看她,眼神清亮透彻又有些迷惑人的淡淡的欲/念,似乎又要吻下来了。

    裘盼只觉无论身躯还是意识都被他牢牢锁着,既想要,又生怕被撞见。

    清晨的住院部心外科走廊悄然无声,她仿佛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微响,她跳一下,他跳一下。

    忽然有“嗡嗡嗡”的杂声,陈家岳的手机震着响。

    他不得不放开人,拿出手机接听,一边将热鸳鸯递给裘盼。

    裘盼接过去,低头咬吸管喝了口。

    陈家岳简单地聊了几句电话,挂线后说:“产科有事,我要上去了。”

    裘盼点头。

    陈家岳拿起放地上的大纸袋,交到裘盼手中:“中午有空的话我再过来看姥姥。”

    她又点头。

    陈家岳在她脸上亲了亲,迅速坐电梯上去6楼了。

    裘盼把纸袋带回病房,一份份打包好的早餐端出来,真的有肉粥油条小笼包和豆腐花。

    裘姥闻到香味了,饿得不行,爬起来要吃,边夸孙女效率高。

    裘盼不抢功,说:“是陈医生买来的。”

    “啊?这么早啊?”裘姥吃惊,更是夸赞:“陈医生真好,真好。”

    早餐的香味和吃早餐的动静都有点大,裘母和小冬阳还有护工都醒了,大家热闹地道一声早安,打开病房的灯,该吃吃该收拾收拾,准备新的一天。

    裘姥脸色红润了许多,精神也不错,吃饱早餐没一会还要上厕所。

    另一位病人小冬阳在VIP病房住出了度假的感觉,到处爬到处玩,生蹦活跳,差点被人忘了她在发烧。

    孩子昨晚半夜有点烧,但睡得酣畅,裘盼就没有叫醒她。早上起来不那么热了,没喂药。到中午时体温又上来了,她的脸也红扑扑的,只好给药。

    昨天上过当的小冬阳今天的药不好喂了,裘盼裘母裘姥还有护工都帮着想办法哄她,她却油盐不进,休想她再掉坑。

    直到陈家岳来了。

    他在上班,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小冬阳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认出了,举着手欢呼“爸爸爸爸爸爸”。

    陈家岳将她抱起,她一手抓住他的眼镜要玩。

    裘盼制止:“这不是玩具,是叔叔的眼镜,不能玩的。”

    陈家岳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摘下眼镜给小冬阳,说:“无所谓,小心点。”

    小冬阳把他的眼镜拿反了,学着他那样往眼睛前凑,哇,世界变样了,万物扭出各种曲线和花样,好神奇。

    她玩得正上头,陈家岳把眼镜收走了,跟她商量条件:“想继续玩就先好好吃药。”

    小冬阳:“……”

    裘盼了然,配合地马上把药递到小冬阳的嘴边,趁她发愣不反抗,塞嘴里后立刻灌水,再塞一颗旺仔小馒头,完美。

    陈家岳言而有信,把眼镜递给小冬阳让她继续玩。

    坐在病床看着的裘姥把陈家岳这一招夸出宇宙,陈家岳过去跟老人家问好。

    裘姥乐呵呵的:“多谢多谢,陈医生你坐,赶时间吗?不赶时间聊聊天。”

    “不算太赶。”陈家岳坐了下来,没扫老人家的兴。

    裘姥不客气,开口就问人家是不是跟她孙女在谈对象。

    裘盼在旁边看着小冬阳以防她把陈家岳的眼镜弄坏,听见姥姥的问话,尽管一病房都是家人,又是公开的事情,她依然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陈家岳也不客气,应声:“是。”

    裘盼静静听着,尴尬和不自在少了一些,多了一份踏实的安心。

    裘姥笑得合不拢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姓陈。”

    “我叫陈家岳。”

    “哪个家哪个岳?”

    “家庭的家,岳飞的岳。”

    “啊,这名字好,帮你起名的人肯定是希望你能成为家人的靠山。”

    陈家岳笑了笑。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裘姥再问。

    裘盼担心陈家岳不喜欢这种问题,开腔:“姥姥,别打听了,以后再说。”

    裘姥意会过来,但话已经问出口了,收不回。

    陈家岳倒没在意,全长仁都知道的背景,有什么不好意思告诉裘姥呢。他说:“家里有姥爷,母亲和继父,有个弟弟,父亲去世很多年了。”

    在旁处听着的裘母有些意外,多看了他几眼。

    裘姥不好再多问,聊起其它闲话。没多久,裘盼就过去说陈家岳工作很忙,差不多要走了,改天再聊吧。

    裘姥理解:“好好好,去忙吧。”

    裘盼哄着小冬阳把眼镜还回去,小冬阳玩够了就不张罗要了,乖乖还回去,又要帮陈家岳戴,戴反了,陈家岳照样说谢谢。

    裘母这会说:“盼盼,你去送陈医生吧。”

    裘盼点头。

    送陈家岳走到外面,他说:“你们今天要回家吗?我应该七八点能走,到时候送你们?”

    昨晚没回家,今天是要回的,至于什么时候回怎么个回法,得跟裘母商量。

    有两名护士推着空的病床经过,陈家岳扶着裘盼的后腰把人带到边上,腾出路。

    “陈医生!”护士热情地打招呼,又朝裘盼喊:“陈太太!”

    裘盼:“………………”

    “陈什么太太?”有人语气很恶劣地问过来,“又没结婚!”

    看过去,是顾少扬。

    他咬牙冷嘲:“结了也能离!”

    第94章

    护士也就开开玩笑, 逗一逗在走廊冒粉红泡泡派狗粮的裘盼和陈家岳。

    顾少扬一来张嘴就咒人离婚,过于阴毒。

    护士嫌他晦气,朝他翻白眼, 推着病床走了。

    顾少扬反嫌她们口没遮拦搬弄是非, 她们敢走得慢一点,他保证到医务科往死里投诉。

    裘盼和陈家岳互看了眼, 俩人心里想法一致,没再说什么,陈家岳先走了。

    与顾少扬擦身而过, 陈家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威胁逼近,刀口锋芒深藏,顾少扬以眼还眼。

    陈家岳进去了电梯, 梯门关上前, 他朝外面的裘盼稍稍指了指下巴。裘盼意会,跟他点点头转身回去病房了。

    顾少扬冷眼相看, 这俩人眉来眼去, 那种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他曾经也和裘盼拥有过。

    太阳穴突突地疼,冷静地调整情绪,把不满和恼怒藏起, 露出温和的眼神, 拉了拉脸上的口罩,跟着去了病房,进门就向裘姥问好:“姥姥你好些了吗?”

    一声“姥姥”叫得自然无比, 裘姥愣了愣。

    顾少扬之前一直隐身, 最近突然殷勤地频频露脸和示好,行为迷惑。念及他是小冬阳的父亲, 裘姥对他黑不了脸,做些简单的谦让权当给孙女和曾孙女留条后路吧。

    老人家朝他客气地笑了笑。

    顾少扬如蒙大赦,相比起移情别恋的裘盼和铁石心肠的裘母,他终于在裘姥身上找回了一丁点的信心。

    裘姥以前对他就非常好,态度和蔼可亲,关怀出于真心实意,质朴又诚恳,认识她的人没有谁不是发自内心地敬重她的。

    顾少扬热情地将一个袋子送到裘姥跟前:“姥姥,这些补品你回家多吃,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袋子上印着某名牌海味店的店名,从份量来看,花费没有几万也要一万打底。

    过于贵重,裘姥不好意思接受。裘母倒是爽快地替人把礼收下,没什么语气地给了句“谢谢”。

    顾少扬对老人家嘘寒问暖:“在医院住得惯不惯?昨晚睡得好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我去准备。”又道:“我在文华酒店给你们订了午餐,应该快送到了。”

    裘盼今天请了假,林友山却有事找她,微信上来了几条信息,她捧着手机在回复,闻言后说:“不用,我们不饿。”

    顾少扬笑她:“都中午了怎么可能不饿。我这回没订多,听你的不浪费不铺张,放心。”

    裘母告诉他:“陈医生给我们买了早餐,都吃撑了,午饭有虎胆龙肉都吃不下。”

    顾少扬:“……”

    努力笑了笑:“没关系,那我晚饭再给你们订。”

    小冬阳玩了一上午,这回消停地坐在茶几前拿着笔画画涂涂。顾少扬走过去隔着小距离细细地打量女儿,问裘盼:“小冬阳还有没有发烧?”

    裘盼:“有。”

    顾少扬:“那得喂药啊,药呢?我帮忙喂。”

    裘盼在回复林友山的微信,一时没回答,裘母代说:“喂过了,可难喂了,幸好陈医生来了给想了办法。”

    顾少扬看向裘母,眼神不明。

    医院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长仁更甚,完全就是姓陈的主场。小冬阳看病他给找儿科医生,裘姥晕倒了他给找急救科主任,心外科在住院部3楼,VIP病区在4楼,他产科在6楼,近水楼台得不要脸。

    在结核科住院的时候就听说过姓陈的背景,什么长仁的“太子”,呸!

    天时地利他有了,人和也要霸占。

    走廊的护士纯粹是八婆,不值一提。但裘母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及姓陈的,有何目的?是想透露他顾少扬没有出路了,路被姓陈的占了,是吗?

    裘母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女儿与陈医生已经确定了关系,用女儿的话说双方感情“稳定了”,那顾少扬最好知难而退,别对女儿死缠烂打。

    他最近所做的一切不能说是假情虚意,甚至可能是真心真意。可惜迟来的正义不配叫正义,晚来的深情比草贱。

    顾少扬若关心小冬阳和裘姥,无任欢迎,但想借此打动女儿的话,免了。

    这位前女婿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他看过来的眼神就有点意思,裘母假装不见。

    顾少扬收回视线,看着小冬阳沉默不语,忽尔轻笑。

    他如果是容易放弃的人,盼扬信科就不会有今日了。

    路被姓陈的占了?

    没关系,方法总比困难多,要么把人从路上踢走,要么发掘新的出路,要么……

    掏出钱包摸出一张银行/卡递到裘盼的眼皮底下:“你既然不想搬去那套学区房住,那你看看在哪里喜欢的重新买一套。”

    黑色的银行/卡太惹眼,裘盼有些吃惊,连林友山的微信都先不回了,看着那卡问:“里面有多少?”

    顾少扬说:“稍为像样的一套房至少要八/九百啊。”

    裘盼:“……”

    他的“像样”估计是拿自己住的那套大平层豪宅做参照物的。

    曾芷菲提过,顾少扬手头上的现金起码有两千万。他五百八百地给,已经给了过半了。

    看了眼裘母,裘母使劲地耍眼色让她收下。

    裘盼也没认为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把卡接了,不过有必要提醒顾少扬:“这算是离婚分割财产,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顾少扬苦笑:“盼盼,给多少我才能多想呢?”

    裘盼说:“给命都不能。”

    顾少扬:“……”

    眼前这女人,他孩子的妈,就曾经差点把命给他了。

    他又不是蠢货,谁好谁不好,谁值得谁不值得,他爱与不爱,心中岂会无数。

    有时候他会想,余生都不可能再遇到一个愿意为他轻生的女人了。

    他是裘盼的第一个爱人,昔日的至虔至诚至亲至近,深入骨髓,如今灰飞烟灭。

    他损失惨重,悔不当初,亡羊补牢但愿为时未晚。

    裘盼把卡收好,又低头忙着跟林友山在微信谈工作。

    顾少扬静静看着她,她忙工作的样子跟在盼扬信科时一模一样。这些年来她都没有变。

    第95章

    人回到盼扬信科, 年尾,公司上下忙成狗。

    高强度的烧脑工作使头晕脑胀,烟拿到手上, 正要点火, 想起裘盼劝戒烟,顾少扬把烟捏折了扔掉。

    手机响, 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宋元清。

    这哥们自从上次怨他把肺结核给传染了之后,跟他断联了好一阵子。

    今天主动联络, 还要请吃晚饭:“来来来,我岳母来了,都出来给我助助兴。”

    菲姐妈妈?

    顾少扬不介意给兄弟做讨好岳母的背景板, 问了饭店名和时间。

    宋元清又说:“帮我叫上于嫣。”

    顾少扬没好语气了:“自己叫。”

    反手挂线。

    晚上抵达饭店, 进去包厢,一围桌已经坐满了人。

    席上的主角是曾母, 两边坐着宋元清和于嫣, 还有些平日与宋元清和曾芷菲都交好的朋友, 有男有女,互相之间算是认识。

    唯独不见曾芷菲。

    “菲姐呢?”顾少扬问。

    宋元清笑呵呵的:“她忙呢,过不来。”

    顾少扬拿眼看他, 也不知是真话假话, 懒得管了。

    席上宋元清对曾母各种谄谀侍候,必备的斟茶递水,点菜依曾母口味, 上菜让曾母先尝, 曾母身后的矮茶几上放着好几个奢侈品牌的购物袋。

    众人夸宋元清是好女婿,宋元清积极地说:“当然了, 没我岳母哪有我优秀的老婆。”双手端起酒杯低着脑袋朝岳母敬酒:“妈,谢谢你对菲菲的栽培。”

    “哎呀,应该是妈谢谢你对菲菲的包容才对,她那大小姐的脾气就你受得了哈哈哈哈……”曾母被哄得很高兴,大家跟着起哄向她敬酒,她自称年纪大了,以茶代酒回敬各位。

    于嫣坐在旁边淡淡地笑,情绪不像其他人高涨,曾母不禁问:“于嫣你怎么了?不舒服?”

    于嫣提了提神,声称:“年尾工作忙,有点累了。”

    曾母说:“你是女强人啊,工作总是那么忙。你跟菲菲同岁的,今年谈对象了吗?”

    于嫣说:“没啊,曾阿姨有没有好介绍?”

    “需要介绍吗?你这么优秀,随便招一招手就大把男人排着队来求你了。”

    于嫣笑了笑,没接话了,不自觉地往顾少扬那边瞧了瞧。

    大家都是应宋元清的邀请来当气氛组的,喝酒聊天起哄为主,就顾少扬很认真地埋头吃饭,上的每一道菜他至少吃两口。

    曾母也发现了,开玩笑地问他:“少扬啊你很饿?”

    众人发笑。

    顾少扬坦道:“最近在养身体。”

    曾母问:“盼盼怎样啊?怎么不带她一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曾母也许不知道他和裘盼离婚了,顾少扬面不改容地说:“她姥姥住院了,走不开。”

    于嫣听了诧异:“姥姥住院了?”

    顾少扬低头吃饭没应话。

    于嫣追问原因,追问在哪住院,他不太情愿地说:“心肌梗塞,在长仁。”

    宋元清说:“老人家心肌梗塞可大可小的,平时没什么事吧?”

    顾少扬这才解释两句:“没,昨天小冬阳走丢了,她老人家吓了吓才起的病。”

    “我去,那孩子找回来了没?”

    “废话。”

    宋元清打量顾少扬,贼笑:“你们最近走得挺近呗,啥事都了解。”

    在宋元清的印象中,这哥们离婚后老想联系裘盼又老是踌躇不前的,看来终于行动了。

    顾少扬耸耸肩,没作否认。

    于嫣脸色哑沉,比刚才还要黯然,本来无意沾酒,却端起跟前的酒杯,无所谓杯中盛的是哪个颜色的酒,仰脖干了。

    吃着吃着,包厢门从外面被推开。

    曾芷菲黑脸神一样闯了进来,冷凌的目光在这一围桌上巡了一圈,落到曾母的身上,怒道:“妈,你有没有搞错?爸在医院躺着没人看管,你居然跑出来吃喝玩乐?”

    曾父肝癌发病,今天一大早从老家送去了长仁医院抢救,病况稳定下来了,被安排入住肿瘤科继续接受治疗。主治医生早些时候给曾芷菲打电话,说曾父喊饿,身边没有亲人,要不要医院给安排护工。

    曾芷菲原在隔壁市出差,飙车赶到长仁了,曾父向她哭着脸诉苦:“你妈啊给宋元清打了个电话,人就溜没影了,也不管我饿不饿尿不尿的,一点都不像样!”

    宋元清惊了:“爸住院了?”

    岳母给他打电话只说来这边呆几天,片字没提及岳父的事。

    曾母风轻云淡地跟女儿说:“妈也会饿也要吃饭的嘛,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我只好找元清了。放心吧你爸饿不着的,我都准备给他打包回去的了。你吃饭了没?没有的话坐下来一起吃吧。”

    曾芷菲冷笑:“坐下来跟这群大毒/瘤吃饭?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有肺结核?小心被传染了。”

    曾母:“……”

    “没没没,都在吃药治疗,”宋元清赶紧解释,“医生说的目前几乎没有传染性了,检查都是阴性,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曾芷菲留了一句:“随便你吧,好自为之。”

    也不知说给谁听的,转身走了。

    曾母有些担忧,坐不住了,来了句“我还是跟菲菲回医院吧”,起身就追着女儿出去了。

    于嫣跟着起身出去。

    包厢里安静了一会,忽然有人幽幽地问:“宋元清,你真有肺结核?”

    宋元清捂额半天,气不过了,抬手指着顾少扬:“你问他,问他!”

    顾少扬由始至终在认真吃饭,对其它不甚在意。

    ……

    饭店外,天气寒冷,路灯下于嫣吐着白雾呼喊:“菲菲!”

    曾芷菲上了车,降下小半截车窗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眼神带着防备,于嫣要是敢冲上去朝她咳嗽传播病菌的话,她马上关窗。

    于嫣心知肚明,站在安全的距离跟她说:“少扬说盼盼的姥姥住院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

    曾芷菲皱眉:“为什么住院?”

    顾少扬怎么说的,于嫣就怎么回答。

    曾芷菲低眼消化,抬眼看于嫣:“你有脸去?想存心气死老人家吗?”

    于嫣:“我是真担心老人家。”

    曾芷菲好笑:“谁稀罕你的担心?我劝你做个人,少打扰人家了。”

    她关紧车窗,曾母坐上了副驾位,路虎踩油跑了。

    ……

    裘盼原本请了一天假,见裘姥状况良好,林友山那边又不停发微信问工作,她下午便回去信息科坐班了。

    林友山了解她的情况,到点放人,没直接或间接地逼着加班。

    回到病房那边,裘姥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这下午的热闹事。

    估计看在陈家岳的份上,这病区的医护断断续续地来跟裘姥问好,对她的病况格外关照。

    还有一位姓付的社工,昨晚通宵值夜,下午依然精神奕奕地过来探望。

    “他说他是陈医生的好朋友。”裘姥说。

    裘盼:“嗯,付社工跟儿科的蔡医生,都是陈医生的好朋友。”

    “那付社工带着一个女生,长得清清秀秀挺有灵气的,叫什么什么将将来着。”

    “Jam Jam吗?”

    “对对,就是这个名。她是不是付社工的女朋友?”

    裘盼被问住了:“不是吧。他们应该只是朋友。”

    “哦哦这样啊,我觉得那女生挺有意思的,说话可直爽了,人也大大咧咧,她陪小冬阳玩了好久。”

    裘盼许久没见过Jam Jam了,之前听陈家岳提过,她好像在一家茶庄会所上班,付朝文给介绍的。

    “先别聊,你们想吃什么?我去食堂打包。”裘母走过来插话。

    “不用了,”裘盼说,“顾少扬订的晚餐快到了,我下班时送餐员联系了我。”

    顾少扬下单时特意留了裘盼的联系电话,还叮嘱要提前联系提前送。

    裘母:“……”

    她提醒女儿:“他现在卖力地表现,小心到时候道德绑架你。”

    裘盼恍然大悟,拿出手机想给送餐员打电话,叫他们别送了。

    裘母:“人家只是送餐的,你为难他们有什么用?”

    裘盼无奈了,这不行那不对的,难道只能受着?

    裘母叹气:“你跟陈医生好好的吧,不然一有机会,顾少扬肯定见逢插针。”

    饭后商量回家的安排,裘姥强烈相劝她们回去好好休息,不用留在医院陪护了。她自觉身体和精神都不错,有两个护工帮忙,这一带的医生护士又都几乎认识她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裘母也这样考虑,主要是有小冬阳这个孩子要照顾,带着她一直呆在医院不方便。

    决定后裘盼给陈家岳打电话,那边很快接了。

    陈家岳开车送她们,到了小区又送上7楼,裘母请人进屋喝茶以示答谢。

    裘盼却说:“不了,要收拾,要给小冬阳洗澡哄睡,很多事做。”

    没时间招呼陈家岳。

    裘母无语地瞪女儿,这真是熟透了,一点都不用讲客气吗?

    “你俩商量。”她抱着小冬阳进屋,不管这年轻人了。

    这俩人在家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没一会陈家岳走了,裘盼进屋撸起袖子干家务。

    忙完了,小冬阳也睡了,裘盼洗完澡换了身家居服,跟裘母报备:“妈,我去三楼找陈医生。”

    裘母:“……”

    这就是女儿以前大半夜出去锻炼的真相。

    裘母忍不住交代:“你,没有结婚的计划就先不要怀孕,听见不听见?”

    听见是听见了,裘盼低着脸出门,又尴尬又雀跃。

    第96章 修

    把家门静静关紧, 小跳着下楼梯,到了三楼抬手敲门。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半,裘盼抬眼。

    陈家岳刚洗过澡, 上身赤着, 精壮的胸膛和手臂强健结实,肌肉纹理低调清晰, 有而不嚣,存在却不浮夸。腰下系着白色的浴巾,紧致的腰腹曲线走向利落, 也许是传说中的人鱼线。一头短发半干半湿,似随意擦拭之后的结果,轻轻搭落在额前。

    他本来就干净英俊, 眼前更干净英俊, 清爽通透,犹如浸润在溪水之中的上等白玉。

    裘盼定定地看着他, 承认, 她嘛, 也是好/色的俗人一个。

    陈家岳牵着她的手把人拉进屋里,关门落锁。

    裘盼回过些神,低声问:“你不冷吗?”

    陈家岳将她的掌心贴到自己的胸膛上, 反问:“你冷吗?”

    他的胸膛温温热热, 体内似藏了一团烈火。皮肤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裘盼的指腹不听话地轻轻擦拭,水珠淡淡消失, 再轻抚, 质地有出人意料的丝滑。

    裘盼看着这副胸膛低问:“你这样来开门,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陈家岳低声说:“除了你, 不会有别人看到,我保证。”

    裘盼说:“你说的,我记住了。”

    “好好记住。孩子睡了?”

    “睡了。”

    “裘阿姨知道你来找我吗?”

    “知道。”

    “知道你今晚不回去吗?”

    裘盼抬眼看他,今晚不回去吗?

    她不是没试过与陈家岳通宵过夜,忽然提起,心底暗流涌动。

    陈家岳解开浴巾,随手一扔,裘盼看着浴巾无声地落到沙发背靠上。

    他拉过她的双手,命脉交到她手中。

    …………

    陈家岳有些微颤,稳住低问:“想不想我?”

    裘盼似被催了眠,意识混沌,坦白吐露:“想。”

    “有多想?”

    “很想。”

    “我也想你。”男人的话声像棉花一样软,“想得它都偷偷掉眼泪了。”

    裘盼朦胧地问:“那怎办?”

    陈家岳说:“你来了,它高兴也要掉眼泪了。”

    “小可怜…”

    “是大可怜…”

    裘盼默默低眼,握着看着,是大可怜没错了。

    “你还冷吗?”

    “不冷…”

    屋内开着暖气,岂会冷?她穿着系钮扣的家居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打底。

    …………

    清晨被电话打扰的吻意如今在宁静的夜得到延续。

    陈家岳低头吻她,裘盼闭眼迎接。

    …………

    唇舌交缠,相互交出底牌,任由摸索……

    完全拥有,被完全拥有,接触透切心扉,真实且扎实,裘盼竟有点想掉泪。

    落在沙发背靠的浴巾支持不住,被什么重重一震,滑到地上了。

    过了许久。

    裘盼赤着双足把浴巾捡起,身后的陈家岳拉住人,往她掌心里塞进那把家门钥匙,说:“拿好,别再还给我了。”

    裘盼低头把它看了一会,抬头笑称:“这我不保证。哪天惹我难受了,我就物归原主。”

    陈家岳说:“没那天。”

    ……

    第二天早上。

    陈家岳把裘盼裘母和小冬阳送去医院看望裘姥。到了,裘姥指着茶几上一袋袋外卖说:“一大早有人给送过来的,我没敢碰。”

    护工说:“是文华酒店送来的。”

    裘盼一袋袋打开看,全是精品点心早餐。

    裘母知道是谁的作为了,叹气说:“吃吧吃吧,别管谁送的了,扔了造孽。”

    裘姥说:“我想吃豆腐花,有没有?”

    裘盼找了一轮,没有。

    “我去买。”陈家岳动身。

    裘盼叫住他:“别了,你回家补眠吧。”她跟俩老解释:“陈医生今晚要通宵值夜班。”

    “啊?那赶紧回家睡觉休息,不然晚上没精神了。”裘姥急道。

    裘母怪责女儿:“明知道陈医生值夜班需要休息,你还让人送,跑来跑去的折腾人。”

    裘盼有点无辜:“是他非要送的……”

    陈家岳也说:“是我要求的,不怪她。”

    裘母看看这俩人,好笑又好气:“随便你们了。”

    裘盼催着陈家岳走,他昨晚几乎没睡,怕影响他精力耽误工作。

    陈家岳没有多困,他向来不需要太多的睡眠,ON CALL 36小时不眠不休也时有发生。但裘盼坚持,他便顺着她意,和裘姥裘母好声道别,起身告辞了。

    裘盼把他送到电梯,回病房后裘母问她:“你呢,你要不要补眠?”

    裘盼眨眨眼,保持镇静:“我去上班。”

    在信息科忙到中午,午间休息赶回住院部看裘姥。

    顾少扬不知几时来的,人叠着腿闲闲地坐在沙发,茶几上又一堆新的文华酒店外卖。

    裘盼一脸无奈,和裘母对了眼,过去跟顾少扬说:“年尾公司应该好忙,你没时间就不用来了。”

    顾少扬说:“我不忙。”

    “……”

    裘母笑笑道:“这外卖也太多了,我们每次都吃不完。盼盼,要不带一份给陈医生吧。”

    裘盼听懵。

    陈家岳今天值夜班,这个时候不在医院,怎么带?

    裘母朝她挤了挤眼眉,裘盼忽然懂了,装模作样说:“嗯,我拿去产科给他。”

    说着去挑外卖了,一副要给陈家岳挑最好的样子。

    “等等。”顾少扬递手拿起其中一份外卖,掷地有声地搁到裘盼跟前,说:“挑这一份,栗子炆羊肉,清炖牛骨髓,新西兰生耗,补肾壮阳,我专程为陈医生准备的。”

    他看着裘盼笑:“盼盼,你幸福了,我替你高兴。陈医生工作这么忙碌,希望他不要太虚以至于冷落了你。”

    裘盼:“……”她同样笑:“我谢谢你,我们很幸福。”

    顾少扬笑不动了,人靠进沙发,冷眼盯着裘盼拿起那份外卖,盯着她转身离开病房。

    裘盼总觉得顾少扬在背后跟踪她,她走进电梯按下6楼。

    6楼到了,走出去,身后的梯门关上了,她才松了口气,又开始头疼。

    手上这份外卖如何处置?随便送给谁吃好了。

    陶羡从产房出来,有位准妈妈顺产不太顺利,她去支援后情况好转许多,产程快要结束了。

    准备回办公室,走廊上碰见裘盼,有些惊讶。

    裘盼也看见她了,俩人笑了笑。

    “你来找家岳?”陶羡问。

    裘盼说:“是,又不是。”

    陶羡听乐了,忍不住细细打量她。

    起初她只是千万名在长仁生产的产妇之一,之后得知她是某总的太太,接着她来长仁当信息科的同事,有听讲过她离了婚,后来传闻她是陈家岳的女朋友,到最后证实了二人的关系,一路走来,像不可能,又真的可能了。

    裘盼有些不自在,也许陶羡在她身上寻找着什么理由,她想走,陶羡却忽地问她:“今年五月六号,星期三,晚上,你有没有过去家岳的家?”

    裘盼追溯日期,想到是哪一天了,愣了愣。

    陶羡说:“那个把姆明图案的钱包留在他房间里的人,就是你吧?”

    裘盼:“……是。”

    所以那一晚,陈家岳怀里的女人味道,是裘盼的。

    陶羡释然,深深叹了口气,曾经她以为很难再有机会去解开那个谜底的了。

    瞧瞧裘盼手上拿着的五星酒店外卖,陶羡说:“是给他送的午饭吗?先放去他办公室吧。”

    裘盼说:“他今天值夜班,应该不在?”

    陶羡:“本来是,有台手术把他召回来了。他人在手术室,估计最快也要半小时才能出来。你可以去他办公室等。”

    陈家岳的办公室裘盼来过几次,今天是头一回以公开女朋友的身份踏入。

    有几位医生护士好奇地故意路过,然后往里张望。裘盼尴尬地朝他们笑笑,他们也尴尬地哈哈。

    陈家岳结束手术回到办公室,见到裘盼了脚步顿了顿,然后笑叹:“我以为是幻觉。”

    裘盼说:“缺觉就这样。”

    陈家岳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落锁,裘盼看着他动作,莫名躁动。她给自己找正题,推了推桌上的外卖:“给你送吃的。”

    “太好,我也饿了。”陈家岳很给面子地马上捧场。

    打开外卖,顾少扬没开玩笑,真是那些菜。

    裘盼有些过意不去,说:“其实是顾少扬订的餐,你生不生气?”

    陈家岳笑,看到“文华酒店”四个字,他就猜到是顾少扬订送的,包括上午送到裘姥病房的那些早餐。

    他说:“有人对你好,我为什么生气?”

    裘盼无语,有一丢丢不满:“你不怕他有企图?”

    “他有他的企图,我有我的信心。”陈家岳直勾勾地看着她说:“我就问你,你要他还是要我?”

    裘盼被问得怪难为情的,无法直视他,低眼小声说:“臭美。”

    陈家岳又笑,稍稍看了看这些饭菜,猜出来自另一个男人的“好意”,幽幽道:“我要是把它们全吃完了,你这几天就得受累了。”

    裘盼:“……”

    第97章

    顾少扬在等着, 盯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裘盼给姓陈的去送饭,走了快一小时了。

    怎了,饭菜那么见效, 吃完要马上发力?

    搭在沙发扶手的拳头握得铁实, 青筋暴跳。

    护工看得心里毛毛的,不敢靠近。

    裘母和裘姥倒不害怕, 只是觉得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裘母是不太愿意和他说话的,陪着小冬阳一会玩画画一会玩折纸,也忙不过来。

    裘姥好一点, 试过跟他聊天想缓和气氛,他却心不在焉,聊着聊着就没了。也劝过他走, 劝不动。

    裘盼不回来, 这状态解不开。

    等到快两点了,裘盼才急急忙忙奔回来, 进了病房就去洗手间洗手和洗脸, 出来就说要回去信息科上班了, 不然要迟到。

    裘母说她:“知道要上班还这么晚才回来。饭菜呢?”

    陈医生不在,那好几个饭盒份量的外卖是被吃了还是扔了?

    “他吃了。”裘盼从包包拿出润肤霜往脸上快速地涂,大冬天洗完脸后特别干燥, 不涂不行。

    裘母理解不过来:“谁啊?哪个他?”

    裘盼:“陈医生啊。”

    裘母:“……”

    还是不理解, 算了,等顾少扬不在了再细问。

    裘盼涂完脸涂手,补润唇膏, 忙东忙西, 没留意顾少扬阴阴沉沉的视线一直追着她来看。

    她脸上白白净净,不像有乱来过的痕迹, 一般是重灾区的脖子,她穿了高领毛衣,看不到实况。衣服还算整齐,扣子没有扣错。眼神明媚清朗,似乎度过了什么愉快的事。双唇丰盈红润,他记得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可又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被亲过了而他不知道……

    顾少扬觉得额头赤赤地疼,闭眼抬手揉了揉,指腹轻易地碰到额上的疤痕。再睁眼,裘盼背上包包一缕烟地溜了。

    “盼盼!”他本能地叫了声,裘盼也许没听见,人没折返也没回应。

    裘姥看着,心里叹气,好声跟顾少扬说:“盼盼去上班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顾少扬看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出神,过了会他看向裘姥,眼里有魂了,笑笑说:“姥姥,我有事想跟你们商量。”

    在一旁教小冬阳折纸船的裘母心里起了警惕,留着心听。

    顾少扬往下说:“小冬阳快要2岁生日了,我想给她办个生日会。”又道:“之前她一岁生日我没在,心里很愧疚,今年想隆重些,给她补回来。场地已经约好了,就在平安夜那晚。”

    裘母不吱声,放心了些。

    裘姥听了高兴:“好好,你是小冬阳的爸爸,有心办事就最好了。我们没有意见的,主要是盼盼,你得跟她商量。”

    “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顾少扬起身,终于肯走了。

    到了停车场,上了车打了火,人坐在驾驶位发呆。手机响,梁工来电话问公事,顾少扬聚神地跟他聊了会,挂线后叹了口气,正要踩油。

    一辆红色捷豹的车影在前面掠过。

    顾少扬歪头望了望那车尾的车牌号码,是于嫣的车。

    于嫣把车停好,戴好口罩,依着指示牌走到住院部大楼,找询问处的护士问:“请问心肌梗塞一般住哪个科的病房?”

    护士说:“有心内科也有心外科,都在3楼。”

    “谢谢。”

    走到电梯前,准备按键时胳膊突然被什么粗暴地紧紧钳着,往一边拽去。

    于嫣被吓了惊,想大叫,看清拽自己的是顾少扬后,闭住了。

    顾少扬把人拽到后楼梯的角落,狠狠甩手将她扔出去一样,压着声音凶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于嫣揉着胳膊没接话,冬天,她披了厚实的外套,顾少扬的手劲依然拽得她生生的痛。

    顾少扬:“你要探菲姐爸爸的话,上八楼的肿瘤科,去什么心内心外的!”

    于嫣揉着胳膊,不急不忙地说:“我是去看姥姥。”

    “谁是你姥姥!”顾少扬一听就怒,“我们不欢迎你,走!”

    于嫣冷冷地轻笑:“‘我们’?不是我姥姥,难道是你姥姥?不如你跟我一起上去病房,看看在她老人家眼里我跟你有什么区别。”

    顾少扬心慌得要炸,给他一百个胆,他都不敢和于嫣同时出现在裘盼裘母裘姥的面前。

    裘盼和裘母知道他和于嫣的丑事,裘姥却不一定。万一裘姥也知道了,怎么看他都是其次,反正他在她们家的底子已经刮花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怕老人家受不住刺激……

    “你给我滚!”顾少扬上前又拽于嫣,要直接把人轰走。

    于嫣用力挣扎,挣不过,她威胁:“你不放手我就大喊,这里是医院,我看谁惯着你!”

    顾少扬一甩松开她,骂她:“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于嫣扶着胳膊站稳,深呼一口气,冷静地说:“顾少扬,我只是想去看看姥姥她好不好,我不想跟你打架,你最好别发疯。”

    顾少扬讥笑:“你以什么身份去看?你一出现,好都变成不好!”

    于嫣:“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神他妈的与我无关!”顾少扬抬手指着她,警告说:“你别在我跟盼盼包括她家人之间反复横跳,你要再搞小动作的话我跟你彻底没完!”

    于嫣冷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看?三番四次怀疑我。顾少扬,我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顾少扬好笑出声了:“你不是?也许其他人这么认为,但在我眼里你就是!破坏我家庭的罪人!”

    于嫣咬咬牙:“把罪名全推到我身上,你以为你就可以全身而退?想错你的心!出轨是两个人的事,没你我可成不了事。”

    顾少扬说:“不是你主动的话我会上当?!”

    于嫣说:“没你配合我可主不了动!”

    “那不叫配合。”顾少扬阴阳怪气了,“盼盼那时候怀孕,我没办法才用一用你!”

    于嫣愣了愣,很快回过神:“顾少扬,你这么说话不恶心吗?”

    “没你恶心!”顾少扬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上个床出趟差都能处心积虑地偷拍玩布局,没见过比你更恶心的了!”

    于嫣再怎么强硬,被他这么一句话给破防了。

    这是一句多难听多低俗,与她的形象多格格不入的脏话。

    顾少扬还说得恶狠狠的。

    于嫣试着忍着,却仍然忍不住地倒抽口气,红了眼,哽咽道:“顾少扬,好歹相识了十多年,上过同一所中学大学,做着同一份事业,也睡过同一张床,你不要太过分。”

    “那又怎样?”顾少扬不为所动,“不要摆出一副我欠了你的样子。我没欠你的!”他一句句说:“当初入股公司,我没逼你,甚至劝退过你,是你不听,不过你也从中赚了不少,金钱名誉,哪一样盼扬少给你了?如果睡了你就是欠你,那你害我跟盼盼离婚就当还了,还得够够的了!以后我和盼盼再怎么样,都不想再见到有你的影子!”

    “盼盼盼盼盼盼,盼盼就这么好吗!”

    “她不好难道你好?她做的好事你不一定会做,你做的坏事她绝对不会做!你就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

    于嫣眼角湿了,冷笑着说:“说得很了解我的样子。顾少扬,你何尝又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

    “别拿我跟你比!”顾少扬说,“我比不过你。”

    于嫣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她为了他的事业鞠躬尽瘁,为了他的人选择了放弃两段十多年的友情,这些在他眼里,看起来一文不值。

    即使坚强如她,人人夸赞的女强人,如今第一回 在他面前落泪哽咽,他亦冷眼相看无动于衷。

    仿佛隔了一个宇宙。

    顾少扬继续说:“你给我少找事,姥姥不用你看也不准你见,快滚!”

    于嫣从外套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轻轻吸拭眼角少量的残泪,通红的双眼看了眼顾少扬,忽然大叫:“救命!”

    顾少扬没反应过来,却闻身后有陌生的声音往这边喊:“什么事?”

    回头看,两三名医院保安正冲过来。

    于嫣指着顾少扬说:“他对我意图不轨。”

    顾少扬惊愕地看她,脱口就骂:“操你妈的!”

    于嫣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不让我去看姥姥,我偏要去。”

    保安围着顾少扬盘问,他越想走,保安越不让他走。

    于嫣后退着看他,转身,直奔住院部3楼。

    第98章

    裘姥本来躺下要睡午觉的了, 听见护工在小声说话,她睁开眼看。

    一位女士穿着得体戴着口罩进来了,护工问她是谁找谁, 她不哼声, 只看着病床上的裘姥一动不动。

    裘姥把她看了又看,好像把人认出来了:“于嫣?”

    于嫣疲惫地笑了笑, 叹声说:“姥姥,我找你挺不容易的。”

    她去了3楼,一个个病房挨着找, 不知道裘姥的名字,问护士也问不出所以。后来有人提醒她会不会是在VIP病区。

    来到这边VIP问有没有心肌梗塞的病人,不仅有, 还好几个, 她又一个个病房找,找到这房号了, 躺病床上闭眼睡的老人家像是裘姥, 又像不是, 太久没见了,病房里除了护工又没有其他人。

    裘姥看着于嫣,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只唤护工把自己扶起来坐。

    裘盼离婚之后, 昔日两位好友于嫣和曾芷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哪天在哪见过于嫣,裘母不让裘姥搭理她,解释说于嫣跟顾少扬相识时间长, 又是工作上的伙伴, 顾少扬和裘盼闹掰了,于嫣站队没站裘盼, 裘盼没法和她处下去了。

    这理由听上去像正常又像不正常,感觉怪怪的,但裘姥没多问,怕问起一些惹谁都不高兴的事。又觉得相当可惜,知己难逢,友人跟爱人一样,失去了有可能就一辈子都找不回那种程度的了。

    于嫣走到病床前打量老人家。她以前每年都会抽空去探望裘姥,和裘盼摊牌之后,两年没见过老人家了。裘姥比两年前苍老了几分,头发稀疏了不少,幸好精神不错,住在这种环境的VIP病房里也没有受委屈。

    像裘姥这种年轻时吃尽苦头的人,到老了就应该要安享晚年。

    “姥姥,”于嫣淡淡问,“我可不可以坐下?我有点累了。”

    也许到处找病房的原因,又也许刚才跟顾少扬争吵所致,她感到乏力,连站着都费劲。

    “坐坐坐。”裘姥没什么狠心思,这些年轻人在她这把年纪面前就像孩子一样。

    于嫣判断着裘姥对她的反应和态度,推测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的不多。于嫣坐下了,靠进椅背,腰直不起来,顺着问:“盼盼和裘阿姨呢?”

    裘姥说:“盼盼上班了,她妈带着小冬阳出去玩了。”

    小冬阳在病房里呆不住,吵着闹着要去玩滑梯,裘母不想孩子吵着裘姥午休,把人带出去了。

    说完问于嫣:“你来是?”

    于嫣说:“我来看看你。听说你住院了,挺担心的。”

    从认识裘姥的第一天起,于嫣就格外心疼这老人家。裘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是由衷地关心。为什么顾少扬不肯信她?

    莫名害怕连裘姥也不信她,于嫣强调:“姥姥,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而已,没有别的用意。”

    裘姥笑了:“有心了。我挺好的,虚惊一场,老命还在。”

    说一句就被信任一句,这种感觉像云似的松驰。于嫣人放轻了,声音也跟着放轻:“你会长命百岁的。”

    裘姥笑着摇头,年轻人就爱这样忽悠上年纪的人,不要得。

    她看着于嫣,好心地问:“你是怎么了?脸色很糟糕,是不是也病了?”

    护工坐在角落无声地看手机,犹如隐形。病房里安安静静,眼前的老人仁慈善良,估计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也就不会有质疑,不会有指骂,只有随和的信任和包容,心底里藏了许久从未与人说的话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失恋了。”于嫣如是说。

    裘姥愣了愣。

    于嫣接着道:“他有老婆。”

    裘姥更是愣住了。

    于嫣不再说话,低眉自己跟自己无声苦笑。

    良久的沉默,裘姥回过神了,应话:“这不对的。”

    于嫣低声说:“我知道。但我忍不住。”

    裘姥说:“忍不住也要忍。何况,我看那人也没看重你,否则哪会把你置于这种境地。”

    于嫣苦笑出声:“你说得对,他是不看重我,他只爱他老婆,和他自己。”

    “既然你知道,那就及早抽身啊。”

    “我做不到。他说话那么难听,对我那么不好,”于嫣红了眼,回忆顾少扬的种种,喉咙发紧:“我明明很难过了,难过到要死一样了,却依然不清醒。”她艰难地咽了咽,多了些理智地说:“可能是我为他做得太多,多到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地步,沉没成本高得离谱,我不甘心。”

    裘姥叹气:“除了劝你放下,我也懂得不多。要是盼盼在就好了,都是年轻人,心思比较相通,说话会比较中听。”

    于嫣默了默,说:“盼盼永远都不会理我的了。”

    提起这茬,裘姥不禁多说:“是不是因为她跟顾少扬离婚影响到你们了?还有菲菲也是。唉,这本来是顾少扬的错,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殃及到你们女生之间的友情。”

    于嫣无法接话。

    裘姥又道:“我们老家是小地方,那年代又闭塞,盼盼妈离婚了,全镇都知道,又全镇都瞧不起。盼盼因为这样,上学时没少受老师的忽略。她幼儿园毕业那天,每人派一顶小帽子拍照,她那顶本来是好的,老师硬把它换给了另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那顶坏的塞给了盼盼,盼盼懂却不敢说,回到家悄咪咪地告诉我,说完就哭,拍出来的照片都是苦着脸的。”

    于嫣听着,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另一个孩子”的待遇。

    “到了小学也没好到哪里去,盼盼不是外向的人,不敢主动交朋友。上了中学才有好转,她学习下苦功,成绩上去了,有人主动跟她交朋友了,听说也有男生喜欢她哈哈哈……”裘姥想起往事,乐了。

    于嫣跟着淡淡地笑。她上小学时是校花学霸。上中学时也是校花学霸。高中与顾少扬同班,班上十个男生有九个暗恋她,顾少扬就是那第十个。

    裘姥觉得自己扯远了,言归正传:“我想说,盼盼有朋友,但不多,像你和菲菲那种程度的,就只有你和菲菲了。尤其是你,于嫣,盼盼把你当姐姐一样的。她去大学报到那天你那么帮她,往后又时常照顾她,她跟我夸你是女神姐姐,对你又敬爱又崇拜的。”

    于嫣茫茫然,用近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也曾经当她妹妹一样。”

    裘姥:“是啊,所以如果没有什么大的误会,你跟盼盼聊聊,你们能和好的,不要轻易断交。爱人难求,知己一样难求。”

    于嫣像听了笑话,笑了出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不可能的。”她边笑边掉泪边摇头,重复着:“不可能的……”

    “这……”裘姥看不懂了。

    于嫣忽然慌张,怕被什么逮住一样,焦虑地站了起来。

    “姥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不要告诉盼盼我来过。你保重。”

    说完低着头急步走了。

    进了电梯,也不按键,失魂落魄似的,只管拿着纸巾捂眼擦泪。电梯里的人礼貌问她:“请问去几楼?”

    她抬眼看了看对方,认出是曾经见过面的人,迅速藏起狼狈的状态,换上平日八面玲珑的应酬面孔,笑着招呼:“你好,这么巧。”

    陈家岳从产科下来,裘盼给他带的午饭份量太多,把他吃撑了,虽然裘盼卖力地帮忙着吃,她那小胃不及他三分一,杯水车薪。他趁有空闲打算去便利店买两杯热鸳鸯,给裘盼送去一杯,散散步帮助消化。

    一同坐电梯的这位女士戴着口罩,他没认出来。

    女士笑笑道:“我是于嫣。去年圣诞节跟你见面的那一位。”

    第99章

    顾少扬给认识的长仁领导打了个电话, 才从保安科被放了出来。

    他往住院部赶,明知道来不及了,也仍往死里赶。

    冲进住院大楼, 越急越傻, 电梯在哪个方向都霎时忘了,找了圈, 在那边。

    要过去,电梯门正好打开,冷不防地看到走出来的于嫣。

    操!真来不及了。

    顾少扬又狠又怒, 握紧拳头朝她大步走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也不在乎了。

    于嫣倒好, 像没事人一样, 姿态轻松地看着谁。

    谁?

    与她一同离开电梯的白色身影,随意扫了眼, 又扫了眼, 不就是那个姓陈的?

    那俩人站在电梯口, 看着对方似在聊天。

    于嫣戴着口罩,眼神在笑,姓陈的也淡淡笑着看于嫣, 说着什么, 停了停,又说了些什么。

    顾少扬停下了脚步,站在远处的人缝间悄然地打量他们, 低眉默了默, 下一秒举起了手机,点开拍摄功能, 对焦他俩按住了连拍键。

    没一会姓陈的往哪走了,于嫣朝相反方向去,顾少扬看了看这俩人的背影,跟上一边拦下了于嫣。

    也不谈裘姥的事了,张嘴就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于嫣看到他不算太意外,听见他这样问就太意外了。

    “披着白大褂的,是医生吗?”顾少扬冷冷笑了笑:“看你俩聊天挺亲密的啊。”

    于嫣心里颤了颤,有些奇异的触动。

    昔日裘盼跟其他男人交流,稍为多聊几句顾少扬就会不太高兴。

    裘盼在盼扬信科的工作座位正对着顾少扬的办公室门口,他经常开着门,裘盼在做什么,跟谁说话,全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说啊,那男人是谁?”顾少扬催着问。

    于嫣眉眼弯了弯,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天生的高富帅。”

    顾少扬眯了眯眼,要笑不笑的:“去年跟你相亲的那个?”

    于嫣眉眼更弯:“你记得就好。”

    “不对,你们是今年相亲的。”

    “是去年圣诞节。只是你今年才问的我。”

    顾少扬笑了出声:“呵呵,原来是个小医生。”

    于嫣哼笑:“小医生?人家长辈是长仁的院长级人物,他早晚也是。以后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要来长仁救命的话,他一句话比你烧钱好使得多了。”

    顾少扬不屑:“哪位啊?动辄就院长,我打听打听是真是假。”

    于嫣闲闲道:“去吧,在长仁随便找一个人问,哪怕是扫地大婶,看谁不认识产科的陈家岳。”

    顾少扬:“说得这么厉害,你于大小姐不也没看上人么。”

    于嫣抬了抬脸说:“以前没看上。现在看上了。”

    顾少扬皱眉看她,认真问:“你看上就看上?人家看上你了吗?”

    于嫣直视顾少扬,一眨不眨:“当然,他这一年半载都在联系我。不过我太忙了,还没腾出时间搭理他。”

    顾少扬又笑了出声,似乎笑得很开怀。

    “于嫣啊,”他叹着气,搬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腔调:“你要是真看上他了,那就使出你的本领去把他拿下,不用多,拿对付我的七成功力,我相信你就胜利在望了。到时候了吧我一定真心真意祝福你俩百年好合,再送你一份嫁妆也无所谓。”

    顾少扬越说越高兴,还强调:“真的,快去!”

    之后调头走了。

    于嫣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分不清他那是实话还是醋话,心里没有多少着落,又记起他骂她恶心,越发堵着堵着,人很不痛快。

    顾少扬返回住院部上去VIP病区,悄悄推开裘姥病房的门,里面很安静。

    他没敢进去,门推开小半,看到护工了,把人招到了走廊。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一位女士来探病了。”

    “都说了什么?”

    “没太注意听。”

    “老人家什么状态?”

    “挺好的,躺下睡了。”

    “这么安静,孩子和孩子姥姥呢?”

    “早就出去玩了,还没回来呢。”

    顾少扬心中有数了,暗松口气,扬手让护工回去了。

    ……

    陈家岳到了便利店,点了两杯热鸳鸯。

    沈嘉欣值的岗,跟他开玩笑说:“很久不见了。是不是有时间都忙着谈恋爱了?”

    陈家岳笑了笑,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哦,两杯饮品,有一杯是给女朋友带的吧。”

    陈家岳又点头:“是。”

    “真好啊,羡慕死了。”沈嘉欣说着笑着,心里空空如也。

    医院开传陈家岳和信息科员工的绯闻时,沈嘉欣以为是过愚人节。

    恰巧他来了便利店,她半认真半玩笑地探问,万万没料到他回答“是”。

    之后产科和放射科陆续传出新料,再然后有很多人亲眼见到他在食堂给女友披外套……

    一条接一条,传得栩栩如生,人不在现场也能想象出那些暧昧的画面。

    细数起来,沈嘉欣是最早得到陈家岳亲口承认的人,何德何能?竟有如此殊荣。

    跟这真女友的待遇比起来,她之前和陈家岳传的绯闻就跟闹着玩似的,两个字:没料。

    除了给她介绍这份工作和圣诞节的一双鞋,再无其它实质性支持。

    便利店的同事唏嘘道:“难怪给你送鞋了,我就说嘛男女朋友不该送鞋的,原来根本不是……”

    曾经柔软轻巧的羊皮鞋忽然就沉重了,沉得她举步维艰,第二天不得不换了下来。

    尽管如此,沈嘉欣仍觉得陈家岳对她是特别的啊。愿意给介绍工作,愿意送圣诞礼物,愿意向她透露实情,谁能告诉她,这当中是有什么错觉还是幻觉?

    ……

    信息科,裘盼在会议室给软件组的同事做新系统的技术支持培训。

    她点着PPT讲解,门开着,余光中有白色人影浮现,抬眼望去。

    会议室外,陈家岳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鸳鸯。

    她愣神了,没想到他会来。

    在培训的同事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去看,接着一堆起哄呼唤:“陈医生~!”

    这培训讲不下去了,裘盼宣布休息十分钟。

    信息科的同事比她还要快地围上陈家岳。

    “喔!给女朋友送喝的了!”

    “羡慕妒忌恨,不管人死活啊!”

    “为什么只有两杯?我们大信息科有十几号人的,一人一杯才对啊!”

    陈家岳无奈笑:“改天补请。”

    在经理办公室的林友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推门出来。

    看见陈家岳了立马变脸,语气不欢迎地说:“你来干什么?”

    陈家岳拿眼瞧他:“来看你嫂子。”

    林友山:“……”

    切,这个时候来端哥哥架子了?

    他自然不服气,但人多不好生事,免得父亲追责。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冲着那伙起哄的员工发难:“吵什么吵?该干嘛干嘛,再吵炒鱿鱼!”

    员工们:“……”

    回去经理办公室,关上门,林友山莫名想起裘盼初来面试的那一天,当时陈家岳就盯着人不放,难不成那时候他俩人就谈上了?

    拖到现在才公开,哼,看看,看看!一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模样,原来干偷偷摸摸的事也溜得很。回家告诉妈妈!

    怕被炒鱿鱼的人不情不愿地散了。裘盼把陈家岳拉到角落,暗喜又为难:“你怎么来了?”

    陈家岳说:“你给我喂撑了,得出来走走消化。”

    裘盼笑了:“那走完就回去吧。”

    “走累了,得歇歇。”

    “……你不忙吗?”

    “本来就是值夜班,临时回来接台手术。没意外的话到今晚上班之前都不忙了。”

    “那你赶紧回家睡觉啊!”

    “睡不着了。”

    裘盼无语地看他:“理由真多。”

    陈家岳笑,把鸳鸯递给她:“你去忙吧,我坐一会就走。”

    裘盼也不想耽误时间,接过他手中的饮杯咬着吸管回到岗位了。

    继续在会议室培训软件组的同事,出题目考察他们的解决能力。

    会议室的门依然开着,偶尔抬头望一望外面,陈家岳坐在视线范围内,也看着她,也许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对上了,他朝她笑,她也忍不住笑,心窝跟中秋的满月一样。

    到了什么时候,她再抬眼看人,陈家岳朝她举了举手机,指了指外面。

    裘盼点点头,他才起身走了。

    陈家岳值夜班,晚上没法送裘盼她们回家,他说要找付朝文当一回司机。

    裘盼认为不可不必,以前她也经常带着老人孩子打车出没,只要路途不远,没必要突然矜贵起来和麻烦人的。

    后来顾少扬来了,又带了外卖,积极地说要送她们回家。

    裘盼不太接受。

    “我车也装了儿童安全座椅,作为父亲我不能让小冬阳冒险。盼盼,你就当我是专车司机,别想太多。要么你给我车费也行。”

    顾少扬说得实在,裘盼就不再跟他拉锯了,带着裘母和小冬阳上了他的宝马。

    顾少扬亲自给小冬阳坐上安全座椅,仔细给她系好安全带,温声哄说:“小冬阳,我才是爸爸。”

    小冬阳奇怪地看了看他,又很快地低头去研究这专座了。

    到了小区楼下,顾少扬要送人上楼,裘盼觉得够了,不需要。顾少扬也不勉强,只说:“盼盼,我有事要告诉你。”

    裘母跟女儿小声叮嘱了几句,抱着小冬阳先上楼了。

    裘盼站在路灯下等着顾少扬说话,顾少扬也不浪费时间,急不及待直奔主题:“盼盼,你知不知道姓陈的跟人相亲?”

    裘盼微震。

    顾少扬盯着她的反应,感觉踩在节奏上了,往下道:“你知道他跟谁相亲吗?”

    裘盼镇静地看向他。

    顾少扬说:“跟于嫣。”

    第100章

    冬天的晚上八/九点, 寒冷依旧,空气冻凝了,流动得特别慢。

    暗黄色的街路行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抬头看楼房的顶层七楼, 灯亮起来了,有人影走到阳台上朝这边挥了挥手, 又进屋了。

    裘母和小冬阳到家了。

    目光往下移,停顿在三楼,那屋黑漆漆的, 主人不在家。

    旁边的顾少扬在说:“他俩去年圣诞节相亲的,听说姓陈的对她很有好感。不过于嫣嘛,像你说的她喜欢我, 没看上他, 所以没谈成。这些姓陈的有没有告诉过你?”

    裘盼抬脸望着哪里,顾少扬顺着望过去, 不觉有异, 继续说:“盼盼,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问于嫣和姓陈的。但姓陈的会不会跟你说实话我就不保证了。”

    裘盼眨眨眼,除了最初肉眼可见的震惊, 她一直镇静镇静。

    顾少扬朝她靠近了半步, 拿出手机递给她:“照片我有,于嫣亲口承认的录音我也有,你要不要看, 要不要听?”

    裘盼终是绷不住了, 眼神复杂地看向顾少扬,有烦有怨, 有困惑也有鄙夷,低声质问:“你怎么跟于嫣一样?”

    顾少扬愣了愣,又闻裘盼浅声耻笑:“果真天生一对。”

    顾少扬急了:“不是,我是怕你不信我……”

    “信不信又怎样?”裘盼说,“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管。”

    顾少扬紧着眉头歪着脑袋看她:“什么意思?你无所谓吗?盼盼,姓陈的拿你当备胎,于嫣不鸟他他才找的你,你懂不懂?”

    “你闭嘴!”裘盼低喝。

    顾少扬才不闭:“不愿听?不愿听就对了。你清醒一点,不要被他骗了!”

    “你以为他是你?”

    “有什么区别?都是男人!”

    裘盼气不过,闭眼稳了稳情绪,睁眼说:“你不用一副打小报告的嘴脸,我知道他去过相亲,是去年圣诞节。但都是以前的事了。每个人都有过去,我有他有,他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顾少扬没料到裘盼早就知情,有些诧异,逼着问:“那你不怕于嫣找他?于嫣搞不定我,回头就去搞定他,到时他反手就把你甩了。”

    裘盼深呼一口气,平静道:“我信他。”

    顾少扬愕然,不信,走上前伸臂一把将人搂住:“盼盼,你接受不了就说,没关系的,你还有我!”

    她理应震惊,失望难过然后要哭,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死撑。

    怀里的女人他以前天天搂,离婚之后在梦里也没少搂,此刻实实在在地把人搂在怀里了,他又害怕手劲太大,把人搂坏。也害怕自己的病会传染她,即使戴着口罩,医生说传染性很微了,脸依然朝外扬,只敢拿后脑勺抵着她。

    顾少扬人高马大,裘盼被搂得牢牢的,想挣扎都找不到空隙。

    她又慌又怕,再用力挣也硬是不起半点效果。

    想当初在酒吧外面,若非陈家岳在,她早就被顾少扬拽上车拖回家了。

    “盼盼,你别信他。你信我,我不会再骗你,不会再辜负你的。”顾少扬一声声说,说着说着哽咽了。

    “你放开我。”裘盼极力地冷静,想着说:“这里人来人往的,我要是大喊,你跑不掉的。”

    男人不为所动,手劲仍是她挣不脱的力度。

    裘盼又说:“你是小冬阳的父亲,要体体面面,别搞得太难看收不了场。放开我,放开我!”

    顾少扬动了动,找回些理智,松开了她。

    裘盼连忙后退,转身一口气跑进了楼房里。

    顾少扬想追,却深知越追她只会越逃,适得其反。气馁捂额半天,放下手,一脚猛踹旁边的路灯杆,灯下他的黑色倒影贴在地面无声地晃了晃。

    裘盼穿着带跟的靴子,一身厚重的冬装,跑起来吃力费劲,寒冷的空气稀薄,喘着呼吸困难,又不敢停下脚步。

    冲上三楼,认出是陈家岳的家门口了,才停下来喘气歇息。

    又盯着楼梯下方,担心顾少扬会恶兽一样跟上来,战战兢兢。

    过了许久,气不喘了,楼梯下方也没有半晌动静,大概危机已经消退。

    四周安安静静,楼道简陋的灯光昏黄低暗。

    裘盼脱力地背靠门板坐了下去,脑子茫然,迷迷惘惘,双眼干涩微烫,想哭又哭不出劲,心里尽是苦恼和酸楚。

    不知几时,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被吓了一跳。接听,裘母问她为什么还没到家。从阳台望出去,原地只有一个男人身影靠着路灯杆一动不动。

    裘盼揉了揉脸,说:“回来了。”

    到家后若无其事地收拾屋子,给小冬阳洗澡哄睡,该干嘛干嘛。

    裘母却看出不妥,问她:“怎么了?浑身无力死气沉沉,顾少扬打击你了?”

    裘盼笑笑:“有吗?没有啊。”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你们聊了什么?”

    “没有啊。”

    “快告诉妈!”

    “都说没有。”

    “……”

    再晚一点,陈家岳发来微信。

    微信客服小秘书:睡了?

    裘盼侧躺在床上,看着那文字心无波澜,直到屏幕暗了下去,手指乏力地松开,手机滑落到枕头上,她闭起双眼假装睡觉。

    ……

    陈家岳值夜班忙到第二天下午才下班,换下白大褂直接去VIP病房探望裘姥。

    恰巧主治医生在,聊了挺多,说裘姥康复不错,过两天没什么问题就能出院了。

    送走医生,陈家岳留下来等裘盼下班,裘母裘姥劝他回家休息,他说不累。

    小冬阳最高兴了,“爸爸爸爸”地围着他叫,要他抱抱,拉着他陪画画。

    裘盼给孩子买了蜡笔和一堆填色画,小冬阳随手拿了一画一笔,没有章法地涂了起来。

    陈家岳翻了翻,挑出一张像是玫瑰又像是洋桔梗的填色画,选了一根粉色的蜡笔,坐在小板凳上,屈着一双长腿就着矮茶几,低头专心涂色。

    他涂得仔细,沿着边一点点地填色。快完成时,小冬阳凑过来看热闹,嚷着叫:“不对不对,这样这样。”

    一边伸过来蜡笔,在纸上大咧咧地乱画了几笔。

    成品几近作废,陈家岳无语失笑,重新挑了一幅又再仔细地填色。

    快完成时,小冬阳又来加料,“不对不对,这样这样。”小手挥着蜡笔胡乱地添画了几笔,佳作又毁。

    陈家岳:“……”

    再来一幅。

    殊途同归。

    犹如陷入了死循环。

    陈家岳耐着性子陪伴小冬阳,小冬阳胡闹他也不急不躁,裘母裘姥对此佩服也欣慰,亦不打扰,俩老人家坐在病床那边小声地聊着家常话。

    傍晚六点多,天黑齐了,裘盼下班过来了。

    “妈妈!”小冬阳第一个欢呼,陈家岳抬头,笑看来人。

    人看了看他,别开了眼神,脸色淡淡。

    陈家岳:“?”

    裘盼抱了抱小冬阳,跟裘母裘姥聊起来,知道老人家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也挺高兴。

    顾少扬人没出现,但外卖照旧送达。照顾老人小孩吃饭,裘盼自己却没胃口,浅浅地喝两口水,也不怎么说话了。

    陈家岳一路看着她,她似乎有意回避与他接触,无论视线还是肢体,连在病房里走路,也刻意离远他。

    她也许被他看得不自在了,转身走到阳台外面。

    陈家岳起身跟了出去。

    他站到她身后,双臂往前环住了她,手上拿着一幅完成的填色画,跟她说:“送给你。”

    填色画的图案是一朵繁复的不知名的花,涂色整齐均匀,色彩搭配丰富,是一幅简单又用了心的作品。

    可惜,谁在画上乱七八糟地潦草了几大笔,看上去很美好的作品就此被打上了交叉,贬得一文不值。

    这幅画过于应景,裘盼苦笑出声:“我不要。”

    “嫌弃?”陈家岳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脑顶上,温声说:“颜色是我涂的,上面这几笔是小冬阳画的,像不像她的自由体签名?”

    裘盼这才接过画,看了又看,有所感发:“白费了,什么好东西都禁不住几下败笔。”

    “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小冬阳忽从病房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两个大人的腿,仰起小脑瓜看她的爸爸妈妈。

    阳台要比病房里冷一些,裘盼随手将画塞回给陈家岳,弯腰抱起孩子进去了。

    饭后陈家岳送她们回家,把老人孩子护上七楼进屋了,陈家岳握着裘盼的手跟裘母说:“阿姨,我有事跟她聊聊。”

    裘母扬手:“去吧去吧去吧。”

    陈家岳拉着裘盼下楼,到了他家门口,他跟她说:“你钥匙呢?我忘带了。”

    裘盼看看他,从包包里翻出他的家钥匙递过去。

    陈家岳不接:“你开。”

    裘盼拿着钥匙,低头不知想什么,忽然说:“钥匙还给你吧,我不用了。”

    陈家岳没接话,手握上她的手,控制着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旋转解锁开门,从身后扶着她的腰,推着人进了屋,关门落锁。

    他将人推至沙发后,把人翻过身让她面朝他,双手撑在她两边的沙发背上,压腰低头与她平视,盯着她问:“你怎么回事?”

    裘盼有片刻的沉默,低着眼不哼声,可能觉得这不是办法,于是告诉他:“我在想一些事。”

    陈家岳:“关于我?”

    “关于你。”

    “不像好事。说来听听。”

    裘盼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也没什么大不了,都过去了,只是我需要时间消化。”

    陈家岳:“我没听懂,你再详细说说。”

    裘盼:“你给我一些时间。”

    陈家岳歪头打量她:“记得困电梯时我跟你说过什么?不把问题说清楚,只凭个人的孤立想法去做决定,这样很不对也很不公平。”

    裘盼抬眼看他,心里有些委屈,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陈家岳微微叹气:“我以为之前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看来不是。”

    裘盼抬手擦了擦潮湿的眼角,说:“或者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消化。”

    就像知道顾少扬出轨后,她没找人倾诉,没找顾少扬质问,而是独自地消化和吸收,直到接受了有所决定了,才陆续告之于众。

    陈家岳问:“那消化完呢?我们会不会有所不同?”

    裘盼说:“但愿不会。”

    陈家岳看着她,眼底是一知半解的迷惑,他仍然不擅长这个领域,只判断她没有像困电梯时直接说分手已经是俩人之间的进步。

    良久,陈家岳站直身扶起裘盼的后脑,在她额前吻了吻,说:“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消化。我在努力,你也要努力。”

    又道:“万一你消化不良,家门钥匙不想要了,不用还给我,扔垃圾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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