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六岁了,可模样身条却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瞧着也怪可怜的。”周嬷嬷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口齿倒是挺伶俐的,一直求我们说要见一见少爷。”
黛玉虽然是目下无尘的性子,可也怜贫惜弱,又听说六儿小小年纪失了父母,不免触动了伤心事。闻言也劝道:“事出必有因,既然是本家的孩子,哥哥好歹见一见吧。”
林琅还从未拒绝过黛玉,便点头道:“既如此,你便让他过来说话。至于祖宅里的丫鬟仆妇,周嬷嬷你查清楚谁与这件事有牵连,看着惩处便是。”
她虽然不追究六儿,可也不会容忍这种知情不报的过失。
“是。”周嬷嬷连连应着,又吩咐人去外头把六儿带进来。
果然如周嬷嬷所说的,这六儿是个机灵的孩子,虽只有六岁,却早早懂得察言观色。林琅方才问话时他一直在院子外头候着,也不曾吵闹。
进了院子之后,他也一眼便瞧出谁是能做主的人,离得远远的便朝林琅和黛玉磕头:“求十七爷带我一道上京去。”
从族谱上算,林琅在林家嫡枝这一辈行十七,族人为了显亲近,这大半年里同辈族人都以行序称呼他,六儿也听了一耳朵。
可他并不是嫡枝,也猜不出林琅是否介意,并不敢同嫡枝的族人一般称呼她为“十七哥”。
“你想与我们一道上京?”林琅有些好奇的看着六儿,“为何?”
想来是从族人或者林家仆妇口中知晓了他们不日便要启程,六儿这才有了今日孤注一掷的行为。
六儿本名林柳,他上头还有五个堂兄,久而久之便都称呼他为“六儿”,竟无人记得他的真名了。反正也只是名字而已,又换不来吃喝,别人怎么称呼他林柳都不在意。
至于为什么要上京,自然是林家走了之后,他便要活不下去了。
后街有一户人家的儿媳在林家找了个拉厨下泔水的活计,前几日听她和其他人闲聊时提到,因要打点林海的祭祀事宜,主家另留几房人守着老宅,园子里的丫鬟婆子给了恩典都要放了出去。
他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要是回后街的宅子,又少不得日日被人打骂。少了林家祖宅里那几个嬷嬷的接济,他连这个冬天都活不下去。
“十七爷不知,我娘在临终前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妹妹嫁到上京了,若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去投奔于她。”林柳垂下头,如实说道。
在他看来,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姨妈若是能寻到更好,若是寻不到,在京中讨饭也比在姑苏强。
林柳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城中乞讨,可林家在姑苏是大族,若是族中出了一个小乞儿,岂不是令整个宗族蒙羞。
更何况族里并不会追究他为何要乞讨,只会把他交给大伯一家处理,换来的只能是毒打。
他年纪尚小,并不敢出城。城中有官吏衙役巡街,治安尚可,夜里还能在族学外的破棚子里寻一处避风处安置。若是出了城,不说居无定所,更可能是被人抓去卖了。
此时要上京的林家,对他来说可不就是一场及时雨。
平日里他是见不到林琅的,眼见林家出发在即,林柳心下一横,便想出了这个主意。
“也不白让十七爷操劳。”林柳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藏青色的荷包来,“小子手头还藏了一根银簪子,是我娘留给我的。”
拿出那根成色有些旧的簪子后,林柳又把荷包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
“我知道这不值当什么,只请十七爷怜悯,捎带小子一程,林柳感激不尽。”
从林柳拿出娘亲遗物时,黛玉面上便有动容之色。林琅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柳,并没有戳破他的小伎俩。
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非一般孩童可比。
思及此处,林琅心下一动。
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黛玉,才施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有问罪之意:“你今日一搏,固然我因为可怜你遂了你的心意,可你是否想过平日帮过你的那些仆妇?”
“平日里接济一二也就罢了,可明知院墙有损危及主家,也知情不报,这种背主的下人发卖了也不为过。”
周嬷嬷作势要带那婆子下去,吓得她连连跪地求饶。
林柳面上一片苍白。
他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才行此下策。
况且先前他就听不少族人说过,林琅毕竟年少,心肠也软,他才敢如此行事,竟没想到害的恩人被发卖。
毕竟是个才六岁的孩子,先前虽然装的沉着稳重,可那是经过数日的深思熟虑才能如此。如今看林琅真的要发作下人,林柳冷汗都吓了出来。
“求十七爷饶了他们,我不上京了,这银子可能给刘婆婆赎身?”说罢哆哆嗦嗦的从内襟里掏出一颗银豆豆来,与银簪归在一处。
想来这应该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声音里满是哽咽:“刘婆婆只是好心,并没有背主的心思,求您饶了她。”
他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没两下就乌青一片。
“哥哥,我看便算了吧。”黛玉一边示意雪雁扶起林柳,一边抓住林琅的袖子向他求情,“这位嬷嬷也只是好心,并未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哥哥小惩大诫就是。”
林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看向黛玉,若不是雪雁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定然又要给黛玉磕头了。
林琅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既然妹妹替他们求情,那这次便罢了,若有人再犯,决不轻饶。”
说罢又吩咐周嬷嬷把人都带下去,一场热闹才平息了下去。
林琅的习惯是,每日用过午膳后修炼一个时辰,才开始读书。
虽然灵气稀薄又斑驳,可林琅还是得努力修炼。不单单是因为灵气洗涤过的身体百病不生,更因为只有修炼过的身体才能达到耳聪目明,甚至过目不忘之境。
黛玉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叨扰哥哥了。”黛玉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了解过林琅的作息,从来不会在哥哥读书时打搅。
在黛玉看来,对如今的林琅来说,没有什么比读书科举更重要的事了。
可方才周嬷嬷来她院子里回话,想起林柳的身世,黛玉便有些坐不住,生怕来晚了一些,林柳会被家里的伯父打死。
“我才知六儿过的那般艰难,周嬷嬷把他送回家中,刚出门就听到里头有骂声。”黛玉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六儿机灵转身跑了出来,他大伯还拿着棍子在后头追呢。”
黛玉自小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在家中锦衣玉食的长大,即使客居贾府,父亲尚在的情况下,也无人敢给她明着受委屈,更何况辱骂厮打。
“若不然,咱们还是带着他一块上京吧。”黛玉对本家也没什么好印象,“族中放任不管,他小小年纪迟早折在这里。”
这个时代宗族的观念根深蒂固,若不然林海出人头地之后,早就与族人撕破脸了。六儿他母亲临终前让他过不下去投奔远在上京的姨妈,想来就是知道两位大伯的性子,给儿子留下一条退路。
本以为这件事情还有得商量,黛玉正考虑怎么使出贿赂大法,没想到林琅却一口应了下来:“既然妹妹开口了,便照妹妹的意思来吧。”
说罢竟然真的让人唤了周管事进来,让他去族长那里要人。
既然要带走林柳,户籍文书之类的也自然要一并带走,不然日后有的是麻烦。他两位大伯虽然都嫌弃他是拖油瓶,可若是知道林琅要带走他,少不得一顿攀扯,由族长出面最好不过。
“人是妹妹要带走的,那便由妹妹出面安顿。”林琅看了一眼长松一口气的黛玉,指了指她长袖里的香囊,“事情我办好了,妹妹该给的好处也别忘了。”
黛玉羞恼道,“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便是哥哥不答应,我这香囊原先也是要送给哥哥的。”
说罢丢下香囊逃也似的离开了。
林琅再见到林柳,已经是晚间的时候了。兄妹二人刚用了晚膳,周管事便领了林柳进花厅。
黢黑的面容都被清洗干净,连衣裳也重新给他换了一身。林柳像是脱去一层保护他的壳子,相比于白日的镇定,他此时不安的扯着自己的衣摆,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忐忑和害怕。
一见林琅和黛玉,林柳上前一步就要拜,黛玉连忙上前扶他起来。
入手便是细的仿佛要折了一般的手腕,黛玉声音也放轻了一些:“不要动不动就跪的,你与我们是同族更是同辈,我们家也没有动不动就跪的规矩。”
见林琅沉默,黛玉便要她表态:“哥哥,你说是不是?今日你也答应我了,要带他一道上京的。”
“我在妹妹跟前可不曾食言过。”面对黛玉,林琅露出了一丝笑意。
端着残茶的丫鬟退了下去,林琅朝林柳道:“坐下来说话。”
林柳有些拘禁,本能的挨着黛玉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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