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狂欢吃瓜的群众一样, 婚讯里的两位主人公也是通过新闻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
与此同时,风林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紧闭,里面隐约传出争执声, 还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若不是地毯吸音, 此刻的动静怕是已经闹到天翻地覆。
秘书室里人人自危,手中需要批复的文件堆积如山, 但是谁都不敢冒险敲门打扰。
刚刚小梁总是带着一身怒气闯进去的。
当梁肖寒再从那道门里走出来的时候, 脸色比先前还要沉郁, 他目不斜视, 连步伐都聚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
有人撞着胆子,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扇虚掩的办公室大门,只见茶水连同茶叶倾洒了一地, 厚重地毯上还散落着瓷器碎片, 冲突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离开公司后,梁肖寒淤积在心口的怒火依然没有消退,他回想起梁韫宽刚刚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脚下油门也踩得更重。
跑车疾驰在高架路上, 引擎声犹如一头凶猛巨兽的嘶吼。
他找到钟毓的时候,那位大小姐正在五星级酒店优哉游哉地品尝下午茶, 似乎一点都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婚讯困扰。
“你这什么表情,去杀过人了?”钟毓端着描金的骨瓷茶杯,斜眼睨着他调侃。
梁肖寒在对面的软椅上坐下, 难以置信望着她:“你还有心思喝下午茶?”
“不然呢?”钟毓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去找我爸大闹一场?”
她从甜品架上选了一碟造型精致的马卡龙, 再缓缓推到梁肖寒面前。
“有用吗?梁少爷。”
梁肖寒冷笑:“不然坐以待毙?”
钟毓收敛起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还没认清现实吗?你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凭你我就可以反抗的吗?”
她见梁肖寒无言以对, 突然笑了:“该装乖的时候就得装乖,至少目前我不可能抛弃钟氏小姐的身份和生活,手上连张底牌都没有,拿什么去斗争?”
梁肖寒沉默了半晌,渐露妥协之意。
“钟毓,其他的我都能给,但是结婚不行。”
“梁肖寒,这话你对我说了也是无用。”钟毓抿了一口茶,再次抬眼,“对婚姻突然这么看重,你该不会是想要爱情吧?这不像你的作风。”
梁肖寒眸光一闪,反问:“难道你就愿意跟我结婚?”
“跟谁结婚对我来说不是关键,如果你想搞砸这门婚事,尽管去做就好了,不需要征询我的意见,输也好赢也好,我都不在乎。”
钟毓直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但也别妄想我会和你统一战线,听话女儿的角色,我还得继续保持。”
……
热搜排名在傍晚时分又上升了几位,甚至超过了娱乐圈流量小生的恋情热度,显然是被人刻意操控过的,风林和钟氏的股价也在这种刺激下水涨船高。
佑禾大厦的琴房里,温静语结束了下午最后一堂课,送走学生之后她来到休息区接水,前台姑娘和教钢琴的陈老师也在。
那两人的交谈声太清晰,温静语想忽略都难。
“华印中心被卖掉的时候,我还以为咱们这佑禾大厦也会易主呢,没想到啊,都这世道了,还有结婚抵债这一招?”
陈老师嘬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靠卖楼能撑多久啊?现在好了,都成一家人了,说不定钟氏还能注资帮一把,怎么算都是风林赚了呀。”
“陈老师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说现在这股票还值不值得入一手?”
前台姑娘转身就要去找手机,结果发现了站在饮水机前的温静语。
她随口问了一句:“欸,温老师,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陈老师说附近开了一家羊蝎子火锅,味道不错。”
“是呀,一起去吧。”陈老师附和。
饮水机的加热灯跳了,温静语边拿着杯子接水边回答:“你们去吧,我今天有晚课,叫个外卖就行了。”
“那我们给你打包回来?”
“不用,太麻烦你们了,谢谢啊。”
等那两人离开后温静语才端起杯子,她低估了茶水的温度,没吹气就往嘴里送了一口,舌尖冷不防被烫了一下,像针扎似的,又麻又痛。
晚课一直持续到八点多,下班后温静语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回家。
路海的气候总是很极端,似乎只存在夏天和冬天,在这深秋的末尾,晚上要穿一件夹棉外套才能阻挡寒意的侵袭。
空气湿度很高,月牙隐在薄纱后面,看来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出租车不能进小区,温静语付完钱就匆忙下车,她想赶在雨水倾盆之前进家门。
闷着头走路,自然就没注意到马路边那辆瞩目的暗蓝色跑车。
她挎起琴盒还没走出几步,门岗旁突然闪出一道黑影,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人大力擒住。
温静语一抬头看见来人,怒意便从胸口直窜而出。
“干嘛啊你?”
她语气不善,梁肖寒却丝毫不在意,低头问道:“现在有空吗?我们谈谈。”
“没空的话你会放开我?”温静语盯着自己的手腕。
“不会。”
门岗处人来人往,两人堵在路中间十分显眼。
温静语叹了口气,随手指了指路边一棵行道树,妥协道:“去那儿说吧。”
天气转冷,枯黄的树叶开始打卷掉落,有些半绿的叶子甚至还没走到生命尽头,也跟着毫不留恋地脱落,匆忙与树杈枝干划清界限。
这是一种无声且急不可耐的分离。
温静语踩着地上的落叶,脚下发出窸窣声响,她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事?快说吧。”
“你现在跟我讲句话都这么不耐烦了?”梁肖寒脸上泛起心痛和无奈。
温静语答非所问:“快下雨了。”
“温温。”梁肖寒上前一步,拉近彼此距离,“我绝对不是狡辩,那个婚约我根本不知情,新闻爆出来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是被通知的那一方。”
见她不说话,他的语气也急了起来:“我不会和她结婚的。”
“我当然知道。”温静语是一副了然神情,“婚姻这种东西怎么拴得住梁少爷?但是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和我有关系吗?”
“温静语。”
梁肖寒这一声连名带姓的无奈轻唤,终于让她抬起了头。
路灯昏黄,树影斑驳,搅乱的情绪开始浮浮沉沉。
“我们结婚吧。”
一句不够,他还要再强调一遍:“跟我结婚,好不好?”
温静语一怔,瞬间出了神,她居然从那双黑眸里找到了认真的痕迹,真是难得。
只是这种深情话语在此刻显得有些荒诞,就好比离了弦的箭或者泼到地上的水,想在中途反悔,怕是回天无力。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温静语尽量让自己沉住气,“你不愿意跟她结婚是你的事情,我不是你的避难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肖寒俯下身,扣住她的肩膀,似乎在努力证明言语里的真挚感情。
“以前说的那些浑话我承认,那是因为我不喜欢被掌控的感觉,但是我现在想得很清楚,我心里只有你,想跟你在一起,想跟你结婚。”
“受到冲击后的大彻大悟?”温静语突然嗤笑,“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现在只是冲动而已。”
“那要怎么证明我不是冲动?我说的都是真话。”
“梁肖寒,有些承受不起的担子别硬往身上抗,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你负不了责任的。”
“怎么负不了责?就明天,明天我们去领证。”温静语拼命压住的怒火一下就被勾了出来,她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逃了和钟氏的婚约跟我结婚,然后呢?风林现在的局面大家都清楚,你能坐视不管?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也帮不了你。”
梁肖寒被她的语气激到,破罐破摔起来:“不管了,我也懒得管了,风林是死是活和我都没关系。”
天气突变,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疾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原本干燥的地面被豆大雨珠一点点浸润,街景瞬间变得浑浊。
“你做不到的。”
温静语说完便转身,场面已经够戏剧化了,没必要再淋一身雨。
“怎么样你才能相信!要我现在就打电话退婚吗!”
梁肖寒伸出去的手被温静语迅速躲开,紧接着“啪”地一声,他的左脸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好歹这么多年朋友,我本来想给彼此留点余地,你别太过分了。”
温静语愤恨地盯着他,胸口起伏,微喘着气,连眼眶也在慢慢泛红。
而她眼前的男人似乎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愣在原地,一脸震惊。
大雨滂沱,树荫虽然能遮挡一部分,但两人身上的衣物都在迅速变湿。
谁也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路边停了一辆岩灰色宾利。
周容晔坐在后排,唇线拉得平直,沉默不语地望向窗外。
刚刚那场面被他尽收眼底。
前排司机大气不敢出,若不是车厢里还在静静流淌的轻音乐,他甚至怀疑时间都要随着气氛凝结成冰了。
老板今晚加班,从公司离开后特意交代要绕路来这里,他知道这儿是温小姐的住处。
雨淅淅沥沥下着,车门解锁声突然响起。
只见周容晔探身下车,一脚踏入了雨幕,绕到后备箱抽了一把雨伞出来。
在司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着伞朝街对面走去了。
目标明确,毫不犹豫。
那把黑色大伞最终挡在了温静语的头顶。
“为什么又淋雨?”
温静语循声蓦然回头,周容晔就站在她的身后。
另一旁的梁肖寒以为自己看错了,借着昏暗光线他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是周容晔。
“周先生?”
“梁总。”
周容晔朝他点点头,雨伞依然坚定地替温静语挡着风雨,而他自己露在伞外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洇湿。
“你怎么来这儿了?”
温静语一脸地难以置信望着他。
周容晔和她对视,很淡地勾了下唇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递出一块熨烫平整的灰色口袋方巾。
“先擦一下自己的头发,再擦它。”
他微仰下巴,示意着她护在怀里的琴盒,温静语立刻心领神会。
“谢谢。”
她接过方巾,还是那股淡淡的雪松清香。
看着交谈自然的两人,梁肖寒的心里突然涌起怪异感觉,他想起在月央湖壹号碰面的那次,当时他就好奇了。
她和周容晔是这么熟悉的关系吗?
温静语盯着梁肖寒湿透的上衣,刚刚的争执就仿若一场幻觉。
她抢在他之前出声道:“你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也没再看他,像是在心里做了某种不可反悔的决定。
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以后就别联系了。”
树底下那道高大身影晃了晃,梁肖寒暗自苦笑,他还是低估了她心硬的程度。
“周先生,我没带伞,你能送一送我吗?”
周容晔直视着温静语的眼睛,那潋滟眸光里有恳求之意,仿佛他是她溺水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当然拒绝不了。
“走吧。”
望着即将离开的两人,梁肖寒再也按捺不住,理智和面子都成了身外之物。
“温静语,你跑什么?”他再次喊她的全名,“我在跟你求婚。”
周容晔还在场,温静语没想到他一点都不避讳,居然这么直截了当。
风林和钟氏的新闻铺天盖地挂了一整天,周容晔不可能不知道,况且铂宇和风林还是交易伙伴,梁肖寒自认为的孤注一掷,其实给了温静语很大的难堪。
白天官宣婚讯,晚上就来跟她求婚,置她于何地?
温静语不肯回头看他,沉下去的肩膀好像在宣告她的倔强。
她坚决道:“我不愿意。”
“真要划清界限?”
梁肖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随着这个雨夜在不断塌陷,然后化为地上的一滩泥泞。
“对。”
最后一根细绳断裂。
梁肖寒自嘲一笑,眼底情绪逐渐变灰,杂糅成绝望。
“行,别后悔!”
朦胧雨幕下,跑车轰鸣声突兀响起,像一头冲破牢笼的发怒凶兽,狠狠撞入黑夜,所过之处溅起水花阵阵,引来遭殃路人的尖叫与责骂。
周容晔沉默地撑着伞,目睹了全过程的他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雨声淅沥,他好像听见温静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进出小区的人很多,过了门岗之后,正中央便是一座石雕喷泉,越过喷泉再往里走,有三条岔路向内部延伸。
去温静语家的路在右手方向。
灰砖地面浸了水之后变得湿滑,两人又撑着同一把伞,因此走得很慢。
路灯被绿植包围,光线影影绰绰,偶尔有野猫从灌木丛中钻出,弓着身子很快又消失不见。
周容晔的余光时不时观察着温静语。
她的眼角有湿意,抬手拭去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很好地维持着表面的静默无声。
“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她主动的坦言让周容晔有些意外,他把伞面抬高了一些,淡声道:“不会。”
除这两个字之外再也没说什么。
温静语低头感叹,不愧是周容晔,对他人的私事不会追问,不会好奇,给人留足了面子和余地。
她和梁肖寒之间缺少的,正是适当的距离感。
一路无言总归有些尴尬,温静语随便找了个话题:“茵茵最近还好吗?”
周皓茵自从回了香港,就很少更新社交动态,温静语怕打扰她学习也没怎么主动联系。
“挺好的,开学就忙起来了。”
“一段时间没见,还挺想她的。”
“有空你可以去香港找她。”
周容晔这话倒提醒了温静语,十二月份确实有一趟香港之行,但是她没说出口。
一来是不想麻烦人家招待她,二是因为培声的面试她还没有十足把握。
往前再走几步,那幢三层别墅就是温静语的家,大门口的灯亮着,很显然是父母在等她。
周容晔把她送到庭院门外就止住了脚步,温静语盯着他手里的长柄伞,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就将手遮在头顶,转身奔回了家。
周容晔很有耐心地在路边等。
她家院子里有一棵茂密的桂花树,浓郁甜蜜的香味浸染了空气,越过围墙护栏弥漫一路,沁人心脾。
只是下过这么一场大雨之后,那满枝桠的桂花都扑簌簌掉了,洒满四周草坪,像蛋糕上点缀的糖霜。
温静语再出来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把长柄黑伞,是周容晔之前借给她的,一直忘记归还。
“谢谢你的伞,然后这个是送你的。”
她将一罐装着干制桂花的密封玻璃瓶递了出去,又指了指院子里的树。
“看见那棵桂花树了吗?我妈妈亲自晒的,还好摘得早,现在都掉完了。”
周容晔不着痕迹地把伞遮到她头顶,又将罐子捧在手里端详。
小小的花瓣还保留着金黄色泽,满到了瓶口,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能感受到香甜了。
“谢谢你,还要谢谢你的妈妈,她是懂得留住美好的人。”
温静语一愣,莞尔笑开。
“她听到会很开心的。”
周容晔将罐子和伞仔细收好,准备告别。
“那就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见。”
温静语不知道他说的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毕竟周皓茵不在,两人没什么单独见面的理由。
况且她还有个疑问,周容晔为什么会在她家小区门口出现?
也许只是巧合,她不好意思再问一遍。
耳边的雨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小,薄雾消散,月晖渐渐露出真容。
温静语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别。
“下次见。”
……
流光易逝,深秋在万物凋敝中慢慢转为隆冬。
那次决绝的分离之后,温静语就把梁肖寒的联系方式全部删了,连带着微博关注都无情移除。
他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找过她,雁断鱼沉,两人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温静语的日子重归安稳,上课下班,准备面试,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而梁肖寒和钟毓的婚讯自公开以来,两人便频频携手出席各式各样的场合,高调到连彼此亲眷的婚礼都会一同露面,两家的关系看起来板上钉钉,牢不可破。
张允菲曾打过几回电话表达关心,她惊讶的是温静语貌似没什么特别感触,只能叹服好友收回感情的效率和速度。
这个问题温静语仔细想过。
关于她心中所谓的遗憾,最开始可能是因为心动没有修成正果,但到后来她慢慢发觉,最惋惜的,还是两人多年情谊落了这么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就像她听过的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情人和陌路总要选一边站,这就是对她和梁肖寒最好的诠释。
时间来到十二月,温静语的乐团面试终于提上了日程。
出发去香港的前一晚,崔瑾特地在家里烧了一大桌好菜,算是为她加油打气。
温裕阳的态度没什么变化,直言如果面试不通过的话就抓紧时间回来,在路海找个音乐学院当大学老师也挺好的。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被崔瑾骂乌鸦嘴,崔老师趁此机会再次强调了事业对于女人的重要性,这样的考前总动员对温静语来说也算是狠狠激励了。
她向机构请了三天事假,在面试前一天搭乘下午的航班落地了香港国际机场。
与路海的气候不同,香港的冬天并不寒冷,上飞机前是零度,下飞机后直接变成了十九度,温静语突然产生了提前过春天的错觉。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琴盒随身背着,行动还算方便。
港铁线路四通八达,温静语下榻的W酒店在九龙站,搭乘机场快线就能直达。
办理完入住手续恰好赶上日落时分,从房间的全景落地窗望出去就是维多利亚港,残阳晚霞风光大好,她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供大家欣赏。
张允菲昨晚就把山田知子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她,就是那位培声乐团的日本团员。
温静语用Whatsapp的聊天软件联系上了知子,她不会日语,对方的中文也不行,两人只能用英文沟通。
知子是个热情外放的姑娘,得知温静语到港后当即约她见面。
两人在尖沙咀碰头,去厚福街找了家居酒屋享用晚餐。
狭小的空间里座无虚席,热烈的交谈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粤语和其他各国语言,对于初次见面的两人来说,这样的环境确实有助于消除尴尬。
半扎生啤下肚,她们对于彼此的情况已经大致了解,知子又向温静语简单介绍了培声乐团的现状以及人员构成,很多都是手册上不会有的信息。
温静语受益匪浅,一高兴整扎生啤都喝了个精光。
知子担心她喝多影响明天的面试状态,但看见温静语面不改色地端坐着,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对她高深酒量的赞叹。
第二天的面试地点依然在尖沙咀,在近邻维港的香港文化中心。
作为亚洲最顶尖的古典管弦乐团之一,培声的体系也十分完善,除了像致恒集团这样的大企业赞助之外,港区政府也是资助方,为其全职乐团的身份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温静语想加入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面试从上午十点开始,应聘者络绎不绝,都是来自世界各国的优秀乐手,竞争的激烈程度不言而喻。
温静语当初报名的时候浏览了一遍岗位空缺,中提首席已有固定成员,她退而求其次,报了个联合首席的职位。
说是联合首席,但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单论团内资历,她肯定是稍落下风的。
但温静语不在意,她更看重乐团整体的氛围。
因为准备充分,面试过程十分顺利,考官仔细看了她的履历,问她报名的时候有没有心理落差,温静语做了诚实回应,看那几位的表情,应该是对她的答案非常满意。
知子在面试场外等待,温静语出来的时候她立刻迎上前去,简单交流后两人的心里都有了不错预感。
一件大事结束,知子提议去庆祝一番,温静语佩服她的乐天派,毕竟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这事儿就不算真正落地。
但一想到明天就要返回路海,她便赞同了知子的决定。
两人去了一家港式打边炉,就在K11大厦附近,生猛海鲜配上冰爽柠茶,一顿晚饭吃到九点多。
第二天去机场的时候知子也到场相送,温静语打从心底感谢她的全程陪伴,邀请知子有空来路海做客,知子笑着说我在香港等你的好消息。
飞机降落路海国际机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四十分,与之相差了一个小时的赴港航班上,周容晔和Michael正坐在头等舱里,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就在昨天夜里,周容晔接到了周皓茵的电话,听筒里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气激动。
“小叔,你快点回来吧,我老豆又进医院了!”
……
养和医院的VIP病房内,空气湿度和温度都调节得刚好。
周启文正阖眼躺在病床上挂点滴。
窗外就是跑马地风光,只是此刻天公不作美,明明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天色却阴沉得跟傍晚一样。
乌云压城,闷雷乍响,一场阵雨在劫难逃。
周容晔到的时候周启文还没醒,他的秘书陈诗影守在病房外等候。
“周生。”
见到来人,陈诗影颔首问好。
“辛苦了。”周容晔也朝她点点头,“现在情况怎么样?”
“感染性心内膜炎,医生说是换瓣手术的后遗症,昨天夜里烧到了三十九度,体温一直降不下来,周太和茵茵小姐都吓坏了,好在今早总算退烧。”
“太太现在在里面吗?”
“不在,周太中午送完煲汤就去茵茵小姐的学校了,说是下午有家长活动,估计要晚上才能过来。”
陈诗影话音刚落,走廊尽头就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职员,手里捧着几个厚厚的文件袋,里面都是一些需要周启文亲自批复的文件。
周容晔朝身后的Michael说道:“你替Fiona做个交接。”
陈诗影连忙摇头:“我没关系。”
“你去休息一下吧,眼底都发青了。”Michael绕过她接走文件,招呼着男职员去了休息区。
陈诗影被劝着离开后又过了十多分钟,周启文才慢慢转醒。
这会儿外头已经下起了暴雨,像是隐忍许久后的宣泄,雨势又急又猛,淋得路上行人措手不及,连屋檐下的鸽群也被惊动。
“阿晔。”
见到来人是周容晔,周启文苍白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大哥。”
周容晔替他调整好病床高度,让他可以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坐起来。
“你怎么突然返港?”
“你都住院了,我怎么坐得住。”
“又是茵茵给你打的电话吧。”周启文感叹,“她依赖你总是多过我和佩婷。”
佩婷就是周启文的太太,姓柯。
“好在她懂事知道联系我,不然以你和大嫂的性格,肯定要隐瞒。”
“阿晔。”周启文招呼他坐到自己病床边上,“既然你回来了,那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周容晔心中已有预感,但出于对周启文的敬重,还是让他先开口。
“我这个身体你也明白,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为这件事你大嫂已同我闹过好几次,她不想我过度劳累,每回我留在公司加班,她都要黑脸。”
“大嫂与你感情深厚,自然比旁人多操一份心。”
周启文见话题讲开了,便顺口说出心声:“前些日子佩婷与我交心谈过一次,她放心不下我的身体,和医疗团队商量后替我联系了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希望我能赴美治疗休养。”
周容晔点头赞成:“这样也好,那里的心脏外科确实是最好的,公司事务可以暂时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你的身体最重要。”
“阿晔,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周启文解释,“如果赴美,我和佩婷就不打算回来了,茵茵的学业也可以在美进行。”
周容晔微微皱眉:“移民?”
周启文没有否认。“我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这些年越来越力不从心,年纪大了,也不想拼搏折腾了,只想过点轻松自在的日子。”
“你才五十出头,这提前退休的念头未免来得太早。”
周启文笑:“周家还有你这样的后生,我大可以安心退休。”
见周容晔沉思不语,他又道:“阿晔,我们的父母离开得早,你是我唯一的牵挂,这些年来给你的自由从来不设条件,可是不管你走到哪里,身上要肩负的责任始终如影随形,因为你姓周。”
兄弟俩相差了二十岁,但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他们眉宇间有太多相似之处,眼神也是一样的深邃锐利。
“除了你之外,我不放心任何人接手致恒,那是父母给我们留下来的产业,你知我性格,如果不是经过慎重考虑,我也不会轻易向你开口,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你做出一些个人牺牲。”
周启文盯着弟弟的脸,想起的还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阿晔,回家吧。”
……
周容晔从病房离开后护士就进去给周启文换药了,他轻轻关上房间的门,Michael正在休息区等他。
刚刚他对周启文做出了承诺,处理完内地的工作,会在春节后彻底回到香港。
铂宇现在的业务已经不需要他操心,反而接手致恒成为了最麻烦的事情,周容晔很少涉及家族事务,一旦插手,就相当于从头开始。
老板的表情平静无波,Michael看不出他的情绪。
“周生,君亚的廖生致电,想问您晚餐有没有时间见面。”
周容晔返港的消息走漏得太快,几位私下关系好的朋友立刻就找上了门。
晚餐地点定在湾仔,是位于瑞吉酒店二楼的中餐厅“润”。
酒店连接着鹰君中心的空中走廊,周容晔的目光被过道上的广告屏幕吸引。
佳士得香港的秋季拍卖会将在这个星期举行,预展和拍卖都在湾仔会展中心,广告做得铺天盖地,各种艺术品和珠宝的照片占满了屏幕。
Michael顺着他驻足的角度望去,周容晔的眼神停留在一只天然帝王绿翡翠手镯上,看来是起了兴趣。
“这个品相和成色,确实值得收藏。”Michael评价道。
周容晔没把这话听进去,因为他压根不是为了收藏。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温静语的模样,还有她那截白皙细致的手腕,不管是持弓还是扶琴,都莫名养眼。
这只镯子就应该套在她的腕上,否则都不算成全这抹绿色。
“去打听一下这场在几号。”
“好。”
Michael的效率很高,提前完成了安排,拍卖会那天周容晔亲自到场。
随场出行的还有陈诗影,Michael对此感到惊讶:“你怎么来了?”
“董事长派我来的,他让我以后跟你一起负责周生的日常事务。”
看来周启文是做足了准备。
毫无悬念,那只作为压轴出场的翡翠手镯最终以八千三百万港币的价格成交,被周容晔顺利收入囊中。
所有流程都走完之后,镯子由专业的安保公司负责护送,运到了周容晔位于半山干德道的家里。
Michael和陈诗影早早到场,就为了近距离欣赏藏品的风采。
镯子通身翠绿,有种有色,干净无裂。
光是瞧上一眼,三魂六魄都要被那纯粹欲滴的浓艳颜色给吸走。
“再过几年,它的价格肯定还能涨。”Michael自信断言。
陈诗影捧着手机说:“报道出来了,已经有人在猜是谁拍下了这只镯子,好在是托人匿名出价。”
周容晔将镯子从软锦盒中取出,掂在手里瞧了几眼,突然道:“Fiona,麻烦你过来一下。”
等陈诗影过去,周容晔让她伸出手腕,然后拿着镯子比划了一下,又端详了一会儿。
陈诗影连大气都不敢出,手心微微冒汗,生怕一个不注意碰碎那镯子。
“圈口好像有点大了。”周容晔喃喃自语。
Michael和陈诗影惊得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这玩意儿难道是拿来送人的?!
然而身在路海的温静语也万万没想到。
这只镯子的主人居然是她。
第18章
距离春节还剩十天的时候, 温静语接到了周容晔的电话。
对方邀请她共进晚餐,说是周皓茵要托他转交礼物,温静语欣然应允。
丽晶大厦五十二楼的高空餐厅里, 花瓣烛台, 音乐美酒, 处处透露着浪漫和优雅。
虽然这家法餐做得非常出色,但温静语觉得和周容晔单独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 还是过分暧昧了。
毕竟周围那几桌一看就是夫妻或者情侣, 甚至还有人搞了个小型的求婚仪式, 将戒指藏在蛋糕里, 方法虽然老套,效果却十分显著,被求婚的女孩子感动得一塌糊涂。
温静语和周容晔跟着其他人一起为他们鼓掌祝贺, 小小插曲结束之后, 餐厅里的食客又恢复了低声细语的交谈。
服务员先上了头盘,阿拉斯加蟹肉伴柚子啫喱,上面还搭配了特级鱼子酱。
几口就能用尽的食物,空盘撤下后周容晔拿出了一个黑色纸袋。
“这是茵茵送你的礼物, 说要感谢你上次送她的裙子。”
温静语接过之后也没细看,先放在了身旁, 她和周皓茵早在微信上聊过,知道里面是一个最新季卡包,小姑娘还给她塞了很多巧克力。
“这是我的礼物。”
周容晔又递出一个袋子, 尺寸不大。
“你给我的礼物?”温静语惊讶。
“很奇怪吗?”周容晔笑,“你上次也送了我钢笔, 这算是回礼吧。”
温静语偷偷松了口气,推辞道:“太客气了, 我那是真心感谢您对我的帮助,真的不用回礼。”
“茵茵的能收,我的就不行?”
他是会抓重点的,一句话就让温静语噎住了。
周容晔很满意她的反应,从容地将纸袋推了过去。
“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看。”
纸袋里装着一个质地上乘的木盒,做工考究精美,温静语看不出木料材质,但摸着很是顺滑温润。
掀开盒盖还有黑色绒布袋,她掏出里头的东西,触感坚硬冰凉,看清实物之后她倒吸了一口气。
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碧绿手镯依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那抹绿像是要荡到人的心底去。
温静语对翡翠没有研究,但在张允菲的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有些成色好的镯子不会便宜。
她心跳得厉害,尤其是面对这种看不出价格的东西。
“不行,这个我不能收。”温静语将镯子小心放回木盒中,“这肯定很贵吧,我还是略有研究的。”
她撒了个小谎,其实她根本看不懂。
周容晔挑了下眼尾,半信半疑地试探:“你懂翡翠?”
温静语心虚,嘴上却是乱说一通:“类似品相的,得大几十万了吧。”
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了个很夸张的价格。
周容晔突然很轻地弯了弯嘴角,解释道:“这个没那么值钱,托朋友在缅甸淘的,原产地你懂的,批发价。”
“还有这种好事?”温静语突然来了兴趣,“多少钱淘的?”
周容晔在想,报个什么样的数字她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几番斟酌之后,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脱口而出。
“八千。”
“八千人民币?”
温静语又瞄了一眼镯子,惊讶道:“这么赚的?”
“对。”
温静语对此深信不疑,她忍不住感叹:“还是周老板有门路,还记得我那位朋友吗?在温泉酒店和宠物医院见过面的那个,她家就是做珠宝生意的,下次有机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您还可以给她内推一下渠道。”
周容晔点点头。
其他没什么问题,只是让他内推批发价八千块的纯天然帝王绿翡翠,属实有些为难了。
“这回可以放心收下了吗?”
温静语权衡了一下,和她送的那支钢笔价格差不多,如果再拒绝,周容晔很可能会怀疑她在嫌弃这个礼物。
总之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温静语将木盒盖好,“以后真的不要再破费了。”
周容晔的嘴边漾起一抹笑,她说的话里,有“以后”。
晚餐的主菜是法国蓝龙虾,摆盘精巧,造型别致,温静语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等她拍完后,周容晔也切入了今晚的主题。
这一餐,其实是返港前的告别。
“等这个春节过完,我就要回香港了。”
温静语以为他是出差,或者单纯地探望亲人,出于礼貌,她问道:“去多久?代我向茵茵问个好。”
周容晔隔了一会儿答道:“未来大部分时间可能就待在那边了。”
这句话让温静语反应了几秒,然后才慢慢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这是要回香港工作了?”
“嗯。”
消息来得突兀,温静语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但是培声的录取结果要到年后才能出炉,暂时不确定的事情,她不会贸然说出口。
“挺好的,香港毕竟是你的故乡,回去还能多陪陪家人。”
蓝色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即将见底,侍应生很有眼色地过来替两人加水。
周容晔颔首道了声谢,又突然问温静语:“你觉得挺好吗?”
温静语下意识“嗯?”了一声,不太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她笑着反问:“不好吗?”
难道他不想回香港?
周容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答非所问:“欢迎你来香港玩,让我和茵茵也能尽一尽地主之谊。”
温静语暗想,说不定她还真的要去,而且不是游客这么简单。
既然他说春节后就要走,那想必这顿晚饭就是临别前的最后一餐。面对周容晔,温静语说不清心底那丝隐约的怅然若失是因为什么。
她对人际关系向来看得很淡,生活本来就是在不断的别离中前进的,来来往往,去留自在。
能让她上心的,只有亲人和朋友。
或许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早已上升到了朋友的高度。
朋友要离开,感到遗憾是正常的。
手边的高脚杯盛着晶莹酒液,温静语单手捧起,朝对面的男人微微示意。
“敬您一杯,咱们有缘香港见。”
周容晔的眸中盈满笑意,抬手与她碰杯。
“随时恭候。”
……
到家后温静语先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敷面膜的空档又被那个木盒子吸引了。
她随手搁在了梳妆台上。
在餐厅的时候不好意思端详太久,这会儿夜深人静,不如拿出来细细欣赏。
温静语只开了一盏台灯,她掂起镯子小心翼翼地凑近光源,再次被那通身的碧绿光华折服。
以前她没有兴趣,这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翡翠的魅力。
温静语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懂行的张允菲。
等她洗完脸擦好护肤品再回来的时候,手机里塞满了好友的新消息提示。
张允菲:【???】
她甚至激动地爆了粗口:【你他妈上哪儿搞来的?】
温静语:【一个朋友送的。】
张允菲:【……】
微信交流似乎已经满足不了她,张允菲直接甩了个电话过来。
“你把话说清楚,请问什么样朋友会送你满色帝王绿?!”
“帝王绿?”温静语将镯子凑到眼前,“不可能吧。”
听她语气确实是完全不知情,张允菲又仔细看了看那几张照片,虽然光线不怎么样,拍得有些灰,但她的眼睛还没瞎。
“说是在缅甸淘的,才八千。”
“……”
张允菲的心情如同跌宕起伏的过山车,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甩下。
“完了,这个人绝对被骗了。”
“被骗了?”
“缅料,满色帝王绿,这个玻璃种,八千?!”
张允菲继续给好友科普:“如果这只镯子是纯天然A货翡翠,八千后面起码还得加个万,拍卖级别的,你朋友绝对是被骗了,就算是染色注胶的BC货也不值八千啊。”
温静语蹙眉:“那这是假翡翠?”
“如果你不说价格,光看图片我还得犹豫一下,你那朋友也不懂行吧?”
温静语觉得周容晔根本没必要拿一个假镯子骗她,如果张允菲所说属实,那周容晔肯定也是被人忽悠了。
她唏嘘,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忽悠到他头上。
“温温,假镯子可不兴戴啊,对身体不好。”
“好。”
温静语又拿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件事不太好告诉周容晔,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他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但不得不说,就算是假的,这只镯子也美得无与伦比,当件观赏品也挺好。
她将镯子重新放回木盒,顺手塞进梳妆台的抽屉里,没细听电话那头张允菲自言自语的嘀咕。
“还真是不能小瞧现在的技术,以假乱真到这种地步了啊……”
……
春节后的第一个周五是大年初六,也是周容晔回香港的日子。
航班定在下午三点半,蒋培南抓紧时间跟他约了个午饭,算是践行。
用餐地点在酆园,周容晔向来不挑食,蒋培南自作主张选了一家极难预定的私厨川菜,然后每道菜都备注了微辣。
即使是微辣,那红艳油亮的卖相依然彰显着川菜的威力,蒋培南吃到嘴唇微肿,额头也冒出了细汗,而身旁的周容晔却面不改色。
他笑蒋培南:“就这点功力还要吃川菜。”
“我有时真是怀疑你港人的身份。”蒋培南朝他竖大拇指,“干吃辣椒,真有你的。”
周容晔往他的杯子里添了茶水,提议道:“下次该点BB辣。”
蒋培南哼笑,为了反击他的嘲讽,故意勾出另一个话题。
“你这一走,‘凡心’怎么办?”
周容晔不语,将视线转向窗外,餐厅的庭院里也种了几棵桂花树,只是没有温静语家的那棵茂盛。
“这么靓的女仔,不怕人家转头就交男朋友?”蒋培南继续刺激他,“阿晔,两地往返这么方便,异地恋不是问题。”
周容晔突然偏头问他:“你怎知人家就一定愿意同我拍拖?”
蒋培南一时语塞,这个假设在他这里就不成立,毕竟拒绝周容晔这样的男人听上去就很不可思议。
“只要你肯,再稍微低个头,还愁追不到女人?虽然据我多年观察,你修的很有可能是无情道。”
周容晔抿了一口茶,好半晌才不慌不忙出声:“要是她心里有别人呢?”
“不应该啊……我私下都替你打听过,冯越说她是单身啊。”蒋培南震惊,“那人是谁?”
“是谁不重要。”
因为那人也快没有机会了。
“阿晔,有些事就该速战速决,做人别太情圣。”蒋培南劝他,“你知道你这种形象在电视剧里是什么定位吗?”
“什么?”
“深情隐忍的炮灰男二。”
周容晔:“……”
第19章
同一时间, 远在市郊的温静语突然打了个大喷嚏,她顺手摸了摸右耳,好像还有点发热。
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她。
“感冒了?”崔瑾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温静语接过来擤了擤鼻子, 答道:“应该不是。”
她和父母一大早自驾来了观松山, 中午就留在山上的寺庙里吃斋饭, 下午还得跟着去焚香拜佛,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山上寒意重, 温度低, 崔瑾担心女儿真的会感冒, 立刻摘了自己的围巾给温静语裹上, 还顺带提醒她:“赶紧把羽绒服拉链拉上。”
快三十岁的人了,在母亲眼里她依然是个不懂保暖的小孩子,温静语弯唇笑了笑, 依言照做。
寺里的斋饭味道极好, 食材纯粹,造型简朴,却比外头任何一家以素食为噱头的餐厅都来得美味。
温裕阳将最后一勺鲜菇豆花汤倒进温静语的碗里,提醒她:“喝汤暖身。”
“可是我好像有点撑。”
“佛观一粒米, 大如须弥山,别浪费粮食。”
温静语只好点头, 但是喝得很慢,反正此行目的就是全家人出来散心,一顿饭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多小时, 谁都没催促彼此。
她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粤语小课堂微信群里的消息。
温静语和周皓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整个上午, 这会儿周皓茵正在询问周容晔的登机时间,对方却迟迟没有答复。
他今天就要回香港了。
温静语有些心不在焉, 手机不停地开锁解锁,这一切举动都落在崔瑾眼里。
“一直盯着手机,对什么这么上心呐?”
“啊?”温静语心口一跳,默默低头,“没什么。”
崔瑾没再追问,起身去付饭钱,反倒是一旁的温裕阳朝她挤眉弄眼。
“男朋友?”
温静语哭笑不得:“您别乱说,不是。”
三人饭毕绕到后山的小径上遛了一圈,权当消食,路过香堂时崔瑾大方地投了香火钱,捧回一大包线香,一行人又回到寺里,准备礼佛。
作为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寺院,每天往来闲云寺的香客络绎不绝,香火旺盛,在春节期间造访的信众更是数不胜数。
温静语跟在父母后头,依照顺序在每一座佛殿内上香许愿,奈何中午喝了太多水,走到弥勒佛殿的时候她终于憋不住了。
“爸,妈,我去上个洗手间。”她站在两人身后悄声说。
崔瑾双手合十,闭眼答道:“待会儿我和你爸先往前走,你回来后自己把没拜过的菩萨挨个儿拜一遍,香我们替你点了。”
“好。”
洗手间的位置比较偏僻,出了正殿大门还要穿过一片茂密竹林,去的时候路上还有几个人,等温静语解决完出来的时候,鹅卵石小路上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感觉竹林里的温度更低,于是加快了脚步,想立刻回到温暖的佛殿内。
正走着,温静语隐约听见了一阵窸窣声响,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那动静很快就变成了男女的嬉闹声,紧接着就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并且越来越清晰。
佛祖脚下居然有人行事如此大胆,温静语双颊发烫,也无心窥探,只想抓紧时间离开。
她刚准备撒开腿跑,结果一不小心绊到了路边碎石,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摔出去。
逸出口的惊呼声已无法收回,也不管那对鸳鸯有没有发现她,温静语立马低头冲出了竹林。
直到站在正殿大门前时,她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拜他们所赐,温静语接下来的状态一直是飘着的,心不在焉,闷着头一个殿接着一个殿走,连自己拜的是送子观音都没发现。
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下,抬头才惊觉神位牌上的字。
她心虚起身,赶紧让位给下一个人,转头却看见了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有些巧合总是过分荒谬,梁肖寒和他那位貌美的未婚妻正站在殿外,不知是单纯路过还是准备进来,身后还跟着方励和一个没见过面的黑衣人。
他也发现了她,目光毫不遮掩地停留在她身上。
看着温静语从送子观音殿里出来,梁肖寒脸上的情绪更是复杂,有疑惑,有隐隐的怒意,还有欲言又止。
温静语压下心中微起的波澜,只掠了一眼就偏开脸,迈着坚实的步子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没打一声招呼,全程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钟毓挽着梁肖寒的手臂,察觉到那衣料下的肌肉紧绷,抬眸看见他的视线正紧紧跟随着一道绰约背影。
她一下就来了兴趣。
“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刚走出去的那位就是温公主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钟毓对梁肖寒的态度完全不在意,她“啧”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你这位公主的嘴巴严不严实?”
梁肖寒终于转头看她,沉冷目光里带着质问。
“刚刚竹林里的事,好像被她撞见了。”
梁肖寒冷笑:“钟大小姐确实‘不同凡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用余光扫过身旁那位寸步不离的保镖,轻讽道:“让你那位情郎小心点,被逮住可没好果子吃。”
钟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灯下黑嘛,不然你也试试?现在冲上去追还来得及。”
梁肖寒懒得跟她掰扯,撇开她的手就要朝反方向走,结果没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
“她这个人对别人的闲事向来不感兴趣,我劝你也不要去招惹她。”
钟毓愣了一下,突然大笑,但又怕那位盯梢的听见,只能凑近了轻声说:“我真是替美女不值,梁总自我感动的模样确实有意思。”
梁肖寒眼尾一抽,怒瞪她一眼,钟毓反倒笑得更夸张。
而此刻的温静语正在寻找父母的身影。
离开观音殿后她也没什么心思礼佛了,可是寺庙太大,穿了好几条长廊都没找到崔瑾和温裕阳。
她正想打个电话问问,手机却自己响了。
来电显示有些令人意外,居然是周容晔。
“喂,周先生。”
“温老师。”
游廊上来往的人多,温静语握着手机退到了角落。
“你去机场了吗?”她还没来得及看群里消息。
“嗯,马上就要登机了。”
温静语缓声道:“旅途愉快,平安落地。”
“谢谢。”
温静语以为他要挂电话,结果周容晔冷不防地问:“你是不是掉了一个耳坠?”
“耳坠?”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醒悟,马上接话:“对对,是掉了一个,我们吃粤菜那次我戴过,上面嵌了一颗蛋白石,你捡到了吗?我连掉在哪里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周容晔正坐在贵宾候机室里,手心里躺着一枚银镀金的蛋白石长耳坠。
他猜到这东西就是温静语掉的,因为没有其他女人上过他的车。
“我下午在车里捡到的,卡在座椅底下。”
温静语感到庆幸,她还是很喜欢这副孤品耳坠的。
“幸好你捡到了,我以为掉在哪个路边了,那真是有去无回。”
周容晔问她:“我要怎么还给你?”
这确实把温静语给难住了,她在山上,他在机场,根本没办法面交。
她斟酌道:“要不你回香港后寄给我?”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温静语又说:“运费我出。”
她听见了周容晔的轻笑声,有些不明所以。
“那……下次你来路海了再给我?”
“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温老师。”周容晔的语气懒散,“有空来香港自取吧。”
温静语愣了愣,也笑出声。
原来周容晔还会开这种玩笑。
见她不答,他又正经追问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贴在耳边的手机震了震,温静语放下查看,是她的电子邮箱来了新消息。
她突然开始紧张。
“你稍等一下。”
温静语说完这句话后闭眼祈祷了一下,比刚才的礼佛要虔诚得多。
邮箱打开,是香港培声乐团传来的最新邮件。
她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点开,直接跳到最后一行字开始浏览。
“正式聘用”几个大字赫然在上。
那感觉就像冲破厚重云层的艳阳,让她的世界一下就充满了光明。
温静语根本控制不住嘴边越来越浓的笑意,她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喂”了一声。
“怎么了?”周容晔问。
“我决定了。”
“什么?”
“我亲自来取。”
……
面试通过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张允菲的耳里。
比起温静语,她的反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还没入职,她就已经开始计划要去香港看演奏会。
高兴之余,温静语想起了山田知子,那个无私帮助她的日本姑娘,此刻肯定也在等待她的消息。
温静语截了一张图过去,知子果然很兴奋,连声说恭喜。
除此之外知子还拍了很多照片,有练习室,有音乐厅,还有声部成员们的聚餐合影,以便温静语提前熟悉未来的工作环境。
新生活即将开始,一切都是未知数,却令人充满了期待。
培声的合同会从今年九月份开始生效,温静语要加入的第一个音乐季就在九月启动。
也就是说,她留在路海的日子还剩下半年。
时间虽然充裕,但要做的事情很多,除了准备资料,申请工签,温静语还要对现有工作进行收尾和交接。
她并没有马上辞掉音乐机构的工作,而是和负责人做了提前沟通,让机构可以有时间寻找新的任教老师。
听说温静语要走,机构的同事们都十分不舍,尤其是平时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前台姑娘,哭丧着脸惋惜自己即将失去一个优秀的午饭搭子。
就连一些家长也闻讯赶来了机构,直言温老师这一走,他们孩子的学业也没了保障。
负责人很无奈,温静语确实是机构的一块金字招牌,但人家有更好的发展和去处,他也没办法强留,只能劝她尽量推迟辞职时间,给学生们一个缓冲过程。
温静语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也向来赞同体面分别,于是答应负责人留到今年的七月份。
寒来暑往,流水无情,又是一个燥热盛夏。
这半年来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交际圈还是那么一点,除了和张允菲约着见面吃饭,她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
粤语小课堂的微信群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周皓茵说自己正在准备出国事宜,下半年要和父母移居美国,大事小事压了一堆,所以就不怎么上微信。
周容晔就更不用想了,他的时间本就金贵,社交动态万年不更新,根本没办法了解他的生活。
温静语从不主动打扰他,反倒是他会偶尔给她的朋友圈点个赞,问一问她的近况,但也就是些朋友间最普通的寒暄。
关于即将去香港的事情,温静语并没有告诉他。
她的社交状态很奇怪,见得到面时或许能侃侃而谈,但隔着一两千公里和电子屏幕,那条社交天线好像就偃旗息鼓了。
以前是因为有周皓茵在中间做媒介,让温静语察觉不到她和周容晔之间的距离。
但现在她很明显地意识到,两人的生活很难产生交集。
所以人生这趟旅途中,过客占了绝大部分。
她的日子虽平静,但总有人过得精彩轰动。
梁肖寒和钟毓的婚礼提上了日程。
两家的联姻早就博了许多眼球,这场婚礼更是吸引了众多媒体的关注,当然其中不排除主动炒作的嫌疑。
张允菲最先收到请柬,温静语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在受邀之列,最后却发现梁肖寒用了个迂回办法。
他给她的父母寄了一张请柬,上面清楚写着“邀请温裕阳先生一家三口”。
张允菲对此嗤之以鼻,温静语反倒心如止水,因为她看见了婚礼日期。
可能是命运的眷顾和帮助,八月十五日,也是她动身去香港的日子。
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慨之情以及对友谊的忠贞,张允菲随即声明自己不会去参加。
温静语宽慰道:“一码归一码,我和他的事情牵扯不到你。”
成年人的世界要懂得变通,不像上学那会儿,好朋友跟谁绝交就一定要跟着照做。
况且张家也是从商的,生意场上多条人脉永远没有坏处。
至于温家父母,温静语表示自己出席不了,他们去了也不方便,到时候随个份子就行。
于是八月十五这天,张允菲的手里还多了两个大红包,一个是温家父母的,另一个是温静语的,都让她代为转交。
飞香港的航班在下午,张允菲和温家父母一起送温静语去了机场。
她们到的时间早,还能在出发层磨蹭一会儿。
趁着崔老师和温院长去卫生间的功夫,张允菲将温静语扯到一旁,忿忿道:“你是什么品种的冤大头啊?还给他们送红包?”
温静语淡声回答:“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和梁肖寒的事情,我要是不随个礼,他们该怎么想?”
张允菲听完这话,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告别来得很快,入安检之前,崔瑾和温裕阳拉着温静语交待了很多话,但一想到去香港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航程,伤感瞬间就没那么强烈了。
临走前张允菲拉着大家来了张合影,顺手发了条朋友圈,她的心向来大,这会儿还没发现什么异常。
等她赶到结婚会场的时候,才隐约察觉到事态不对。
下午五点整,那时温静语正在候机大厅里徘徊,距离登机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她去星巴克点了杯咖啡,打算坐下来慢慢等。
第一口咖啡还没送进嘴里,张允菲的电话就呼了进来。
“完了完了。”听她的语气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
“我发了一条给你送机的朋友圈,忘记屏蔽梁肖寒了!”
“所以呢?”温静语不解。
“仪式六点半开始,现在整个会场的人到处在找他啊,婚礼要开始了,新郎却突然消失了。”张允菲压低了声音,“你说他是不是去追你了?”
“怎么可能啊。”温静语觉得荒谬,“不可能的。”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不然真的要出大事……”
挂完电话后,温静语莫名开始不安。
梁肖寒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没有正形,但婚礼这种大事他应该不会开玩笑。
可张允菲这么一说,她的心里又没了底。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关机的时候,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
温静语吓了一大跳,差点打翻手边咖啡。
虽然删掉了梁肖寒所有联系方式,但那串号码她还是背得出来的。
她立刻掐掉,结果不出一秒钟,那个号码又在屏幕上闪了起来。
紧接着梁肖寒的短信也进来了。
【再不接我就报警。】
这个人疯了。
温静语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出,不再犹豫,按下了通话键。
“你在机场?”
不等她回答,梁肖寒继续追问:“你要去哪儿?!”
听得出他情绪激动,温静语只能尽量让自己好声好气:“你好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关心这些。”
“温静语,你可真行。”梁肖寒怒极反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直接离开?这是要去哪儿!又回柏林?”
“不是因为你,别想太多。”
“我就一句话。”他重重吸了一口气,“你不能走。”
不排除梁肖寒有飙车的可能性,因为油门加速的声音在听筒里特别清晰。
温静语听得心惊肉跳,又觉得荒唐。
她劝道:“梁肖寒,我离开路海,要去哪儿,跟你半分钱关系都没有,至于咱们之间,如果你还念着以前的情分,那就好聚好散,我做我该做的事,你过你该过的日子,给彼此留点回旋的余地,说不定日后碰见了还能客气地打声招呼,明白吗?”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温静语以为他想通了,谁知梁肖寒再开口时,声音居然有些颤抖。“温温。”
他还像以前那样喊她,不同于刚刚的震怒,姿态放得很低。
“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你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和钟毓结婚只是暂时的,相信我,行吗?”
温静语叹气:“你好像还是不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
“不,我明白,我马上就到机场了,你别走,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梁肖寒的语气近乎哀求,傲慢如他,不曾对谁放下过身段。
可即便是这样,温静语也没表现出一丝感动,反而越来越冷静,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不用做这些无谓的事,我马上就要登机了,你赶紧回去吧,车子不要开太快,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也不想做这个罪人。”
她的心硬如磐石,梁肖寒根本无计可施。
“温温。”他哽咽道,“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从头开始。”
就在此刻,广播里的登机提醒也响了起来,梁肖寒清清楚楚听到了“香港”二字。
“我登机了,挂了。”
梁肖寒心中大骇,车子已经下了机场高速,前方路口的信号灯变红,他狠狠踩下刹车,半个车身还是冲出了停止线。
他难以置信:“你要去的地方是香港?!”
温静语见无法隐瞒,干脆直接承认:“对。”
“为什么要去香港!”
梁肖寒已经失去了理智,大声吼道:“因为周容晔?因为他,是不是?!”
温静语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也不怪梁肖寒多想,她和周容晔碰面已经被他撞见了好几次,现在又要飞去香港,很难不让人误会。
“不关他的事,别张口就来。”
温静语也烦了,消耗着最后一丝耐心。
“我们没缘分,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不是吗?错过了那就各自朝前看,大家都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回头的机会,你现在把钟毓一个人留在婚礼现场,这又算什么呢?做个男人吧。”
梁肖寒没法控制情绪,一气之下往方向盘上重重砸了一拳。
信号灯已经转绿,他却没有踩油门的心思,后方车辆开始不停按喇叭催促,被他统统视而不见。
男人眼眶泛红,满心绝望。
“温静语,你敢走一个试试!!”
登机队伍越来越短,温静语捏着手里的登机牌,毫不犹豫地抬步朝前走去。
她的心也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过。
“梁肖寒,少发点没用的疯。”
第20章
香港国际机场。
下飞机的那一刻, 海风便夹杂着独有的咸味迎面而来,将人从头裹到尾,宛如一条刚上岸的鱼。
光是气候的差别就能让温静语立刻意识到, 她已经不在路海了。
香港的夏天闷热潮湿, 冷气也打得跟不要钱似的, 从上摆渡车到进入机场大厅,温静语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下榻酒店在港岛中环, 是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华东方。
酒店房间正对着皇后像广场, 因为是周末, 路边聚满了野餐消遣的菲佣, 一坐就是一整天,场面热闹。
从窗户往外望,左手边还能瞧见香港大会堂和一角的维港夜景。
温静语洗了个澡, 坐在落地窗前不声不响地发了会儿呆。
不同于之前的游客心态, 这回她是真的要在这里生活了。
香港一直是个包容的多元化城市,温静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解脱释放的情绪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来到新环境,最重要的就是朋友。
知子得知她已落地, 立刻约好了明天吃饭的地方。
温静语在地图上查看了定位,退出的时候不小心划开微信界面, 浏览一番后,最终打开了粤语小课堂的三人群。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周皓茵已身在美国, 如果她不出来说话,那温静语和周容晔也基本是潜水状态。
来到人家的城市, 总归是要打声招呼的。
她在群的对话框里敲下几个字,正要发出去时候却突然犹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半晌后还是将内容删掉,点开周皓茵的头像,单独发了私信。
温静语:【茵茵,你那边是早上吧,早上好。】
她对准窗外拍了一张照片,附言:我在香港。
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周皓茵好不容易早起一回,刚睁开眼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到了。
周皓茵:【Miss温,你来香港了?!】
温静语:【对。】
周皓茵:【来旅游?】
温静语:【工作哦。】
周皓茵更不淡定了,想问的问题一箩筐,当她得知温静语的工作内容之后,也没顾得上回复,二话不说就给周容晔拨了个电话。
估计是在公司加班,他的私人号码没有反应,周皓茵又把对象换成了Michael。
夜晚九点的金钟道,高耸入云的办公楼群依旧灯火通明,致恒总部也不例外。
Michael握着手机敲了敲周容晔办公室的大门,里面的人没反应,他只好壮着胆子直接推门而入。
周容晔手里捏着平板,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真皮办公椅里。
他背对着门口,听见动静后将椅背转了个方向,头也不抬地说道:“Michael,我现在不饿,你不要再问。”
Michael捂着手机听筒,表情有些为难:“周生,茵茵小姐的电话。”
周容晔这才将视线从平板上挪开,问他:“什么事?”
“说是急事,要亲自同您讲。”Michael将手机递了过去。
刚把手机靠近耳边,周皓茵亢奋的声音就瞬间贯穿听筒,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周容晔根本听不清楚,不由得蹙起眉。
“茵茵,你慢点说。”
“小叔,你讲真,Miss温是不是你安排来港的?”
“温老师?”周容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她来香港了?”
“不是你吗?那她为什么会进培声工作?!”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周皓茵直接截图了聊天记录。
周容晔的手机一直是静音模式,被压在一堆文件下面。
他伸手捞出,大致看了几眼。
温静语不但来了,还要留港工作,进的居然还是培声管弦乐团。
刚才的通话没切断,周皓茵火急火燎地催问:“小叔,你真不知道Miss温来了?”“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们总算有了进展,没想到人家真是单纯来工作的。”
周皓茵好像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弱了下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算了,反正现在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小叔,你能不能争点气啊,我的CP不能悲……”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Michael正偷偷打量着自家老板的表情。
他不知道周皓茵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周容晔的脸色是一阵黑一阵白,表面看起来没太大反应,但手里揉纸团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我知道了,先挂了。”
周容晔把手机还给Michael,等人出去后,他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
文件上的内容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来了香港,却没告诉他。
周容晔抚了抚眉心,视线飘向了笔筒里唯一一根冰蓝色的钢笔。
他伸手将笔抽出,冰凉笔身接触到皮肤之后,温度也逐渐与手心融合。
下一秒他拨通内线电话。
“让Fiona过来一下。”
片刻后,办公室大门再次被推开,陈诗影走了进来。
周容晔提笔在纸上写了几道,然后递给她。
“明天你去找这位温小姐,她就住在MO,我的司机和车子都留给你用,这几天辛苦你帮衬一下,她刚来香港,应该有很多需要帮助的地方。”
陈诗影接过来看了一眼,纸上是一串电话号码。
“请问这位是公司的客户,还是?”她需要知道对方的身份再做具体安排。
周容晔顿了顿,答道:“我的朋友。”
陈诗影点点头,将纸张收好。
“对了。”周容晔又提醒,“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说是周皓茵安排的,别提我。”
陈诗影虽有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她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周容晔以往也让她安排过客户或朋友的行程,可女性朋友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重视程度也完全不一样。
她离开办公室前,周容晔又多交代了一句。
“下礼拜去路海的行程先取消。”
“好。”
陈诗影走后,周容晔给蒋培南发了一条信息,那人的反应和料想中的一样激动。
蒋培南:【什么意思??】
蒋培南:【熬了这么久,说不来就不来了?看来你的思念还不够深。】
周容晔:【不用来了。】
周容晔:【她在香港。】
……
初来乍到,温静语在入职前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租房搬家。
来港前她已经在中介平台上筛选了好多房源,考虑到通勤时间,选择的区域也集中在中心地带。
作为全球房价最高的城市之一,这里的租金自然不会便宜,就算是偏远的一室独居也要近万元。
温静语研究许久,先选定了两个楼盘,一个在九龙大角咀,一个在港岛湾仔。
第二天起床后她打算先去入境事务处办手续,换好衣服刚准备出门,她的手机就呼进了一个陌生的香港号码。
温静语接起,对方说的是普通话:“您好,请问是温小姐吗?”
“您好,我是。”
“不好意思,希望这个时间有没有打扰到您,我是Fiona,是周皓茵小姐让我联系您的。”
“茵茵?”
“对,她说您刚来香港,有任何事您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对于这样细致的安排,温静语有些错愕。
“谢谢你,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应该可以。”
“不用客气的温小姐,都是举手之劳,我已经在酒店楼下了,您慢慢来。”
温静语下楼后果然在大堂看见了一道纤瘦身影,女人穿着一套深色职业裙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就连脸上的妆容也是无懈可击。
对方好像也认出了她,迎面朝她走来。
“您好,是温小姐吗?”
“是我。”
陈诗影望着眼前这位高挑美女,暗叹能让老板上心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请跟我来。”
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黄色港牌的劳斯莱斯幻影,迎宾人员替她们打开车门,两人坐进了后排。
陈诗影询问先去哪里,温静语报了个入境事务处的地址。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诗影,您也可以喊我Fiona。”
陈诗影在心里斟酌,如果说自己是周皓茵的秘书,听起来好像太不真实,于是她找了另一个身份。
“我是周皓茵小姐的生活助理。”
“您好,我是温静语,之前是茵茵的中提琴老师。”温静语和她握了握手,“太麻烦你们了,其实我自己去就行。”
“不麻烦。”陈诗影笑,“听茵茵小姐说您要租房?那还是有人陪同比较好,有些中介不太靠谱,我可以帮您把关。”
这一点确实有道理,温静语不太懂香港租房的规则,有个本地人随行能放心很多。
入境事务处在湾仔,事情办妥后温静语直接联系了中介,她要看的一个楼盘就在湾仔。
大家约在利东街见面,巧的是从事务大楼步行过去,也就六七分钟的时间。
中介来得很快,是一位微胖的中年女性。
楼盘是建在利东步行街两旁的住宅公寓,分为好几座,外头闷热,中介带着两人先刷卡进了其中一座,在电梯里递出自己的名片。
“你好啊温小姐,我是钟原地产的Mabel,之前在Whatsapp上联系过的。”她又递出几张印着房屋信息的A4纸,内容详尽,“这是今天要带您看的几个单位,可以先过目一下。”
温静语要看的户型其实大同小异,都是一室一厅一卫。
香港住房面积以呎为单位,这些户型换算下来也就是四十到五十平方米的大小,基本空屋出租,月租金却将近三万。
参观了五六户之后,温静语开门见山道:“Mabel,房子我都挺满意的,就是租金有点高。”
Mabel知道她身旁的陈诗影是本地人,也直言不讳:“温小姐,这个地段你也看到了,呎价都要两万五,房屋状态又好,楼下就是喜帖街,不管是吃饭还是购物都便利,这个价钱很抵住了。”
“喜帖街?”
“利东街就是原来的喜帖街,拆除改造过了。”陈诗影解释。
温静语有些惊喜,谢安琪的《喜帖街》可谓是她的港乐启蒙曲之一,没想到现在就来了实地。
“难怪楼下挂了那么多红灯笼。”
“是呀,这个楼盘就叫喜汇,住在这里也很喜庆的啦。”
见温静语心动,陈诗影提议道:“Mabel,刚刚选中的那几个单位麻烦你同业主再谈一谈价钱,看看能减多少,我和温小姐再去考察下其他楼盘。”
Mabel称自己会尽力去谈。
从利东街离开后,一行人又去了对岸的大角咀,这边的租金稍低,但是一房的户型更加狭小,对比起来温静语还是更喜欢刚才的喜汇。
人果然不能心动得太早。
连着几个小时的看房十分耗费体力,晚上还跟知子约了饭局,温静语打算提前结束。
“Fiona,非常感谢你今天的帮助,改天我请你吃饭。”
“千万别客气,这都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回去后我再帮您整理几个楼盘信息,到时候综合参考一下。”
回程的路上,陈诗影在车里用简讯跟周容晔汇报今天的行程。
周容晔:【她钟意哪个楼盘?】
陈诗影:【温小姐好像最钟意湾仔的喜汇,但是对租金不太满意,已经让中介同业主去谈了。】
天幕变暗,夜晚渐渐降临,中环的写字楼群披上了流光溢彩的外衣,繁华迷人眼的维港夜景再次登场。
陈诗影的手机有了新提示,她盯着老板发来的最新消息,有些瞠目结舌。
周容晔:【那就查一下有没有在售单位,只要能立刻入手,加价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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