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温静语赶到金钟太古广场的时候, 知子已经在餐厅等候了。
许久未见,知子上来就是一个热情拥抱,温静语笑着回抱她。
入座后侍应生拿来了菜单, 这是一家泰国料理, 蟹肉奄列和牛肉船面是经典, 黄咖喱软壳蟹也是好评如潮,点完菜后两人聊起了天。
这半年来, 温静语的生活平淡到可以算得上是乏味, 相比之下, 知子的乐团经历简直就是跌宕起伏。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团内八卦, 俗话说得好,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行得通。
作为乐团准同事, 有些话题知子就没打算避着温静语。
她为她梳理了一下团员之间的人际关系, 细致到谁和谁有恩怨,谁和谁劈腿了都说得一清二楚,让温静语避免日后踩雷。
晚饭进行到一半,知子也说得口干舌燥了, 温静语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先歇口气, 知子却向她问起了张允菲的近况。
当初张允菲就是她们的介绍人,谈起共同好友,两人之间的话题就更多了。
人总是不经念叨的。
温静语落地香港后, 除了报平安就没和张允菲联系过,这会儿她和知子正聊着, 张允菲的微信消息就跟阵雨似的铺天盖地砸来了。
温静语抽空看了几眼,说的全是昨天那场惊天动地的婚礼。
张允菲之所以没第一时间通传, 是因为她被同桌的客人灌了个烂醉,到现在才勉强缓过来。
因为梁肖寒的突然消失,婚礼仪式直接宣布推迟,晚宴提前进行。
新郎不安分就算了,没想到新娘也是个不好惹的。
梁肖寒还没回来的时候,钟毓独自在宴会厅内周旋,对于梁肖寒的行为,女方亲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和质疑,男方只能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为了稳住局面,钟毓早已心力交瘁,情绪上来的她直接在半途退了场。
钟梁两家都是要面子的,婚礼仪式耗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自然不能开天窗,梁家甚至发动了安保出去寻人,等梁肖寒回到主会场的时候,已经超出了原定计划一个半小时。
再次登场的钟毓直接脱掉了婚纱,换上一身最普通的T恤短裤,就连伴娘的打扮都比她隆重许多,她似乎也在用这种方式无声抗议。
张允菲:【好家伙,我就没参加过这么戏剧化的婚礼,都这样了还能交换戒指啊?不是我嘴巴毒啊,说实话这两人气场还挺搭的,一个赛一个的脸臭,控场的主持人都快哭了。】
听好友复述这件事的时候,温静语完全是抱着一个看客的心态,就像谈论天气的好坏或者无关人员的八卦一样。
平静无波的内心在告诉她,她确实已经放下了。
翻篇儿的人和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温静语收起手机,抬头继续和知子聊着未结束的话题,表情愉悦,语气轻松。
晚餐用得十分尽兴,从太古广场出来之后,知子提议在附近散步消食,温静语欣然应允。
穿过金钟廊再走到遮打花园,沿途都是摩天楼群,不计其数的跨国企业在这里驻扎,日夜不停,昼夜不息,掌握着每分每秒的经济动脉。
温静语仰头,此时此刻,她面前这幢大楼就给了她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玻璃幕墙的建筑体方正规整,直插云霄,宛如一个巨型的宝石盒子,极高的内透率让这个盒子看起来更加璀璨夺目。
大楼标志在顶端闪着光,蓝白相间的旗帜很是显眼。
无论是谁站在这底下,都能深刻体会到渺小二字。
“这就是致恒集团的总部大楼。”知子为她做着介绍,“也是我们培声乐团迄今为止最大的赞助商,很气派吧。”
温静语点点头,抬手揉了揉后颈:“确实,望得我脖子发酸。”
知子闻言大笑。
从这儿走到文华酒店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情,两人又逛到皇后像广场坐了一会儿,知子就与温静语原地告别了。
回到房间后,温静语才有空翻阅Mabel给她留的信息。
喜汇的业主中已经有几位松了口,只是让步的价格就在一千上下浮动,距离她的心理价位还相差甚远。
Mabel又给她介绍了几个楼盘,相约明天一早继续参观。
和头天一样,陈诗影和司机依然主动在楼下等待,盛情难却,温静语都不好意思拒绝,但有车确实省去了地铁换线的麻烦,还能多跑几个区域。
有了对比参照之后,选择困难症就更加严重了,要么是房子太旧,要么就是位置太偏,一天下来也没什么有效收获。
就在温静语打算退而求其次的时候,Mabel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会儿她正躺在床上敷面膜,Mabel告诉她喜汇有一个新的单位释出,业主急着放租,有很大的商量余地,隔天就能见面。
怕是空欢喜一场,去之前温静语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这个单位在五座,是个高层房型。”
Mabel领着温静语走,却不是往利东街的方向。
“五座不在这边吗?”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唯一区别,五座是独立出来的,在旁边的太源街。”
太源街是一条保留着香港早年街市特色的步行街,道路两旁除了食肆商店,还有小摊商贩们的固定摊位,主要售卖一些工艺品和日用百货,热闹程度堪比赶集。
温静语原以为一整条街都是这样喧嚷拥挤,结果快走到底的时候,前方就立刻豁然开朗了起来,楼宇建筑看起来也更新更现代化。
“五座就在这里了。”
Mabel带着她站在一座高层住宅楼下,又指了指尽头交错的大马路。
“那条就是皇后大道东,打车很方便的啦,地铁在我们来的那个方向,湾仔街市就在边上,下楼就能买到最新鲜的食材。”
温静语觉得这块地方不仅地理位置有趣,生活气息也是实打实的浓厚。
电梯停在了三十三楼顶层,一层分四户,Mabel用钥匙打开了D室的门。
全屋干净通透,落地窗,开放式的厨房,往里走就是客厅,还有独立的卧室和衣帽间,阳台外面没有建筑遮挡物,采光和通风都极好。
而且大件家具都齐全,有些封膜还没撕,看来是崭新的。
温静语不禁在心里打鼓,嘴上也直言道:“Mabel,这间比我们之前看的那几户都要好啊,价格不可能低吧。”
Mabel神秘一笑:“好好彩啊温小姐,业主很好商量,他让你报一个心理价位。”“我定价格?”温静语希望自己没有理解错。
“对啊对啊。”
温静语在心里算了笔账,早些年父母给她在路海市中心置办了一套平层公寓,整租出去后一个月也能收个万把块,可以当作这边房租的补贴,再加上她自己攒下来的积蓄,其实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但是崔老师曾经说过,砍价一定要狠得下心,最好比自己的期望值更低,这样才不怕对方加码。
她试探着问:“两万?”
原租金两万九,她直接抹去零头。
Mabel露出了一丝讶异表情,温静语猜想她职业生涯中应该没遇到过这样砍价的客人。
正以为她会为难的时候,Mabel却说自己先去打个电话问问。
过了几分钟再进来,Mabel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温静语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成了?业主没意见?”
她以为最乐观的情况也就是减个两三千。
“我说了业主很急嘛,今天就能签合同。”
合约签两年,最少住满十三个月,租金押二付一,中介费是月租的一半,还有交给政府的印花税,温静语咨询陈诗影之后确保了这些步骤都是正确的。
当她在合同纸上签下大名的时候,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运气有这么好吗?白捡一个大便宜。
Mabel的动作很快,将钥匙交接完毕,她的工作就算是圆满完成了,临别前温静语对她表示了真心感谢。
而此刻致恒总部的秘书室里,陈诗影也挂掉了电话,她离开工位,敲了敲周容晔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Michael正在汇报工作,周容晔抬手示意他暂停,对陈诗影出声道:“你先说。”
“都搞定了,合同也签完了。”
周容晔放下手中文件,问她:“没起疑心?”
陈诗影笑:“没有,这个中介的演技不错,很顺利。”
周容晔点点头:“别亏待人家。”
“您放心,佣金多给了两倍。”陈诗影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过户手续在进行中了,原户主说最快月底就能办结,但是温小姐那边希望给一个业主的联系方式,要留您的电话吗?”
“嗯,给她香港号码。”
“好。”
周容晔转头对Michael说道:“明天让司机换辆车,温小姐应该要去采购家居用品了。”
“好的。”
等Michael从办公室出来,他特意绕了一趟秘书室,敲了敲陈诗影的办公桌,俯身小声询问:“老板既然都把房子买下来了,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温小姐,还要这么兜圈?”
陈诗影斜他一眼:“傻佬,好在这件事没交代你去做,难怪你单身一万年。”
Michael:“……”隔日温静语起了个大早,跑到公寓里里外外做了次清洁,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墙面地板都干净得跟新的一样,但出于心理作用她还是亲自打扫了一遍。
与湾仔相隔了一个地铁站的铜锣湾就有宜家,陈诗影弄了一辆埃尔法商务车来,小件物品都可以当场买单拿走,大件或者缺货的就由宜家官方择日送货上门。
搬家的事情总算是办妥,温静语对于陈诗影连日来的帮助感激不尽,如果只靠她一个人的话,绝对不可能那么顺利。
她想兑现请客吃饭的承诺,却被陈诗影婉拒,对方再次强调这就是她的工作内容。
温静语也没勉强,换了一种感谢方式,送了她一瓶潘海利根的香水。
至于周皓茵,温静语每天都在跟她交流搬家进度,同时也大赞她这个生活助理的能力,然后这些话又被周皓茵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周容晔。
于是在月底的时候,陈诗影发现自己的账户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大笔奖金。
时间转眼来到九月,温静语顺利办理了入职手续,由于对她的录用是免考察期的,这也相当于她正式成为了香港培声管弦乐团的一员,
虽说是香港的乐团,团内成员却来自世界各地,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不是本地人,像温静语这样来自内地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位小提琴声部的女乐手。
在知子的引荐下,温静语和乐团成员的关系也在慢慢融合,因为早前有柏林乐团的经历,和这些外国友人打交道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
新生活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有一件事情却始终悬在温静语的心上。
特别是当她打开微信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停留在某个对话框上。
她跟周容晔真的很久没联系了。
第22章
当初来港, 温静语只知会了周皓茵,她想着周容晔迟早也会知道的,结果这人就跟消失匿迹了一般, 一点动静都没有。
粤语小课堂的微信群早就沉了底, 周皓茵与他们存在时差, 平时跟温静语联系也是通过私信,这样一来就更加无法知晓周容晔的动向了。
温静语自己都不明白, 心里这股子困惑和混乱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可她做不到主动去联系周容晔, 因为犹豫了一次, 往后只会次次犹豫。
她仔细想过, 也许是梁肖寒的话刺激到了她,他说她来港是为了周容晔,她就偏要证明自己跟周容晔的清白, 虽然不知道这番避嫌的举动是要证明给谁看。
又或许是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她很难再与异性建立起太亲密的友情关系。反正周容晔也没来找她,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温静语的自我劝解向来奏效,而且乐团排练占满了她的时间, 这种郁闷的感觉很快就被她选择性遗忘了。
搬进喜汇已一个多月,崔瑾三天两头就要弹一次视频, 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温静语生活的新环境。
“你那些电器啊,里里外外都要仔细检查一遍, 看看是不是有用,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 有些东西坏了就很麻烦,你又不会修。”
“您放心吧, 我都住了一个多月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如果有损坏的我直接找房东就行。”
“你那个房东人怎么样,是男的还是女的,好说话吗?”崔老师的新问题又来了。
温静语打开Whatsapp看了一眼,房东的联系方式是Mabel推给她的,八五二开头的香港号码,连个头像和备注都没有,说话语气也根本看不出性别。
平时若没有特殊情况,双方根本就不会联系。
最近一次谈话就是温静语付房租的那天,她汇完款后提醒房东查收,对方只回了一句谢谢。
为了不让崔瑾担心,她编了个善意的谎言:“房东人很好,是个很和善的阿姨,您放心吧。”
崔老师信了她的话,从这之后也彻底宽心了,只是温静语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母亲居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国庆节结束,香港的气温依然没有收敛趋势,这边的夏天都是超长待机,空气闷热不说湿度还大,只能靠空调和抽湿机续命。
这天温静语结束了排练,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顺便把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烘干,不然过了今晚绝对会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然而令她感到迷惑的是,空调虽然打开了,但室内温度一直没有变化,吹出来的风也不制冷,她反复开关试了好几次,弄到最后出风口居然滴起了水。
空调是挂壁式的,漏水的情况在几秒钟内迅速变得严重,一条水线直接顺着挡风板流了出来。
温静语连忙拿起手机录下视频,然后立刻拔掉电源。
她找到房东的对话框,将视频发了过去。
温静语:【业主您好,客厅的空调不制冷,还一直漏水,请问能派维修人员上门查看一下吗,麻烦您了。】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稍等,我找一下联系方式。】
温静语发现房东居然贴心地用了简体字,说不定真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是位和善亲切的阿姨。
过了五分钟,房东发来新消息:【现在方便来家里维修吗?】
温静语:【可以,谢谢。】
消息的另一端,周容晔刚放下手机,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叫住了刚准备离开办公室的Michael。
“等一下,刚刚联系的那个空调维修工,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Michael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了?”
周容晔垂眸沉思了片刻,下一秒直接从座椅上起身。
她一个独居女性,他实在不放心让陌生男人进入她的住所。
“我出去一趟,这些文件先别动,等我回来再处理。”
“那我让司机备车。”
“不用。”周容晔卷了卷衬衫袖口,“我自己去。”
从金钟道到太源街,开车也就是七八分钟的事情,当周容晔把车子停在喜汇五座楼下的时候,空调维修人员还没到。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脑海里过滤了无数遍两人再次见面时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现在只要他上去,那房东这重身份便再也不可能隐瞒。
是惊喜还是惊吓,他居然拿捏不准。
前方的太源街集市喧闹依旧,喜汇五座对面多了一家小小的花店,是从隔壁春园街搬过来的,老店新开,热闹非凡。
周容晔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将车子熄了火,下车走向花店。
三十三楼的公寓里,温静语正在整理冰箱,趁着维修人员还没上门,她打算先把晚饭要用到的食材准备好。
香港的物价不低,单从蔬菜就能看出来,超市里一根普通白萝卜都要三十多港币,贵得温静语肉痛。
好在离家几步就有卖生鲜的街市,比起超市的价格要平很多,她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个房子真是租对了。
独居的时候有一个好处特别明显,那就是每一餐饭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不必考虑他人。
多年的留学生涯让温静语早已锻炼出了厨房技能,尤其擅长各种汤面,讲究的就是简单快捷。
今晚她也打算烧碗面应付一下,洗菜的时候尤其专注,不舍得浪费每一片菜叶子。
洗到一半时门铃乍响,温静语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擦干手上的水渍后就去开了门。“你……”
“好”字还没说出口,她抬头望向来人,原地怔住。
隔了半年多没见的人,此刻居然就站在门外。周容晔单手捧着一束鲜花,视线与她对上,深邃瞳仁含着明显的笑意。
他开口,声音低沉依旧:“温老师,好久不见。”
温静语愕然,她还没捋清眼前的状况。
“等等……”
她抚着眉心笑了一下,他的出现让温静语始料未及。
周容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颇有耐心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好久不见。”温静语终于说出了口。
“没忘了我?”周容晔玩笑道。
怎么会忘,她当然记得他。
两人相视一笑,因长时间没见而造成的生疏感,竟随着他这句打趣的话语消弭殆尽。
温静语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茵茵透露的?”
周容晔将手中鲜花递给她,挑了下眼尾,模棱两可道:“我来看看空调哪里出了问题。”
话已至此,温静语觉得自己不需要再追问,很明显,他就是那位和善亲切的房东。
把人这么晾在门口不太合适,她捧着花,侧身让周容晔先进屋。
周容晔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五百呎不到的地方,几眼就能望尽,房子被她收拾得很干净,物品摆放也是井然有序,空间利用率很高,丝毫不觉得逼仄。
温静语给他递了一双新拖鞋,沙发上还放着一摞叠好的衣服,她又眼疾手快地拿回了房间,出来后给周容晔倒了一杯水。
有太多疑问,她先挑了一个关键的出来:“所以,Fiona应该不是茵茵的生活助理吧?”
周容晔坦白道:“她是我的秘书。”
果然,这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她恰好租到了自己喜欢的房子,房东还恰好就是周容晔。
“为什么要帮我?”温静语心直口快,“这个价格租给我,你会很吃亏的。”
周容晔望着她,眼底情绪似有沉浮,勾唇反问:“你觉得呢?”
温静语没往深处想,很快答道:“尽一尽地主之谊?”
周容晔悬在嘴边的笑有些意味深长,他不回答,温静语就当他是默认。
“什么时候开始漏水的?”周容晔站到了空调下面,这里刚好是客厅和卧室的交接玄关。
空调虽然关了,但偶尔还是有水珠从内部沁出来,为了防止地板沾水,温静语在正下方摆了一个塑料盆。
“下午回来开了一会儿就这样了。”温静语不忘提醒他,“别站那儿,小心滴下来的水弄脏你的衣服。”
“没关系。”周容晔看了眼时间,“维修师傅应该快到了,约的六点钟。”
“那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泡茶。”
温静语打开储物柜,那一罐罐茶叶全是她亲自带来香港的。
“想喝什么?”
周容晔坐在沙发上,拖着下巴正儿八经道:“最贵的吧。”
温静语噗哧一笑,从其中挑出一袋牛皮纸包装的茶叶,也学着他的语气:“我这儿就没有便宜的茶。”
“对茶有研究?”
“略懂。”
周容晔突然想起了上回的翡翠,她也是这么说的。
突然想逗逗她。
他故意道:“可是你这包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温静语转身拿了一瓶矿泉水,倒进热水壶,按下烧水开关。
“这你就不懂了。”她晃了晃那个纸袋,“正宗的明前狮峰龙井,别看包装平平无奇,每年产量就那么一点,价比黄金,没有熟悉的茶商根本买不到,就这些还是我妈匀给我的。”
周容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回听起来靠谱多了。
“你妈妈也喜欢喝茶?”
“对,我也是受她的影响,耳濡目染。”
水开了,温静语挑了一个宽口长饮玻璃杯,茶叶在热水的冲泡下慢慢舒展开来,颜色嫩绿,犹如刚采摘时那般新鲜,茶汤纯澈无杂质,龙井茶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
开封后的绿茶容易散味变质,温静语用夹子扣好,厨房的烤箱上面就是恒温酒柜,里面还是空置的,温静语打算把茶叶存在那里。
奈何位置太高,她试了几次都摸不到把手,正打算去搬条椅子来,身后就压下一道阴影。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清香,温静语觉得自己的五感瞬间打通,变得敏锐警觉。
她不敢往后挪动半分,生怕撞上周容晔的胸膛。
一只手臂从她的身旁举高探出,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肌肉紧绷有力,青筋浮现。
他替她打开了酒柜的门,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温静语把茶叶递给他。
“葡萄酒的保存温度通常在十几度,茶叶还要再低一点。”周容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顺手调整了酒柜的温度和湿度。
可能是两人挨得太近,温静语觉得周围的氧气有些稀薄,一口气很难顺到底。
直到门铃声拯救了她。
“应该是维修师傅来了,我去开门。”
走到门口,她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维修人员带着梯子和工具进屋,拆开盖板捣鼓了一阵,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故障原因。
“里面的排水管塞了,通一通就好了,这空调是不是好久没清洗?”
师傅讲的是粤语,语速又快,温静语没听懂,她下意识望向周容晔。
“可能是吧。”周容晔应道。
“你是屋主吗?空调要经常清洗的喔。”
“这间屋我也是刚接手,那麻烦您把睡房的空调也清洗一下。”
温静语一脸迷惑,周容晔只给她翻译了一部分,让她去卧室把东西收拾一下,等等让师傅一块儿清洗。
冲排水管的时候需要有人在下面帮忙接脏水,温静语刚想上前,周容晔就拦住了她,拿走她手里的塑料盆。
“还是我来吧。”温静语盯着他身上干净平整的衬衫,“会把你衣服弄脏的。”
“没事。”周容晔坚持,“你去沙发那边呆着,水会溅出来。”
水管里冲出了灰尘堆积物,卧室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这么一通清理过后空调果然恢复了正常运作,只不过周容晔的衬衫也算是毁了,面料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污渍,瞧着特别明显。
温静语拧了一条干净毛巾,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擦掉,结果周容晔根本不在意。
送走师傅后,温静语酝酿了一会儿,提议道:“那什么……要不你留下来吃晚饭吧?”
人家帮了忙,就这么让他走,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临时也没准备什么,我打算烧个汤面,你爱吃面吗?”
周容晔抬腕看了看表盘,他能留在这里的时间已到极限,最近在准备股权变更的事情,周启文和他存在时差,视频会议只能在晚上进行。
“下次可以吗?今天确实来不及了。”
听完这话,温静语居然产生了一丝丝遗憾。
“行啊,那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地方你选。”
周容晔垂眸思考了几秒,突然问:“可以是你做的吗?”
“嗯?”温静语有些意外。
“我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面也可以。”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玩笑话。
温静语莞尔。
“可以。”
第23章
黑夜拉开序幕, 中环的写字楼群依旧灯火璀璨。
致恒总部六十三楼,陈诗影已做好会前准备,当她得知老板回来的时候, 随即拨通了内线电话, 让楼层的专属餐厅立刻送餐。
距离线上会议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留给周容晔的用餐时间不多了。
Michael要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上送餐人员,他抬手帮忙挡住门板, 让餐车先推进去, 眼风往里一扫, 瞥见了周容晔身上那件污渍斑斑的衬衫。
他心下诧异, 嘴上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周生,这是去做什么工了?”
周容晔解着袖口的扣子,淡声道:“修空调。”
Michael:“……”
另一旁, 正在布置晚餐的工作人员也听到了这话, 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满出杯口。
他不知道老板还会说出什么语惊四座的话,连忙加速完成手里的工作,然后马上退出了房间。
一桌都是精致点心和清淡粥食,升糖快, 能迅速补充能量。
见周容晔没什么反应,Michael提醒道:“周生, 吃点东西吧。”
“我先换件衫。”
周容晔说完就进了内置的休息室,那里头放着他的备用衣物,再出来时他已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
Michael看着他走向办公桌, 捡起桌面上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啃了起来。
那是周容晔离开前,温静语洗好塞给他的, 说在路上可以垫垫肚子。
Michael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奇怪, 餐厅主厨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做菜水平不可能差。
但周容晔好像并不感兴趣,那一颗苹果倒是被他吃出了珍馐美味的感觉。
“今晚餐食不合您的胃口吗?”
周容晔否认:“没有,挺好的。”
Michael想说那你怎么一口不动,光啃苹果。
“杰仔。”周容晔突然喊了一声,这是他私底下对Michael的称呼,“有人担心你肚饿吗?”
Michael:“……”
“这是温小姐给我的。”
Michael:“……”
周容晔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别。
Michael觉得自己特别像站在路边,被人无缘无故踹了一脚的流浪狗。
好在这时陈诗影敲了敲门,探身道:“周生,刘律师已经到了。”
“马上来。”
“好。”
Michael和陈诗影一起离开了办公室,身后大门一合上,他立刻吐槽:“老板已经彻底沦陷,有情食个苹果都能饱,我还是单身一万年吧。”
说完他就忿忿地走了,留下陈诗影一头雾水。
……
距离致恒总部只有两公里不到的维港海滨长廊,是个休闲运动的好去处。
只要天气过得去,每晚都能聚集一大批夜跑的人,温静语就是其中一员。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从金紫荆广场出发,朝着中环码头前进,快走配合着慢跑,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维港的晚风配合着两岸辉煌的夜景,让健身也成为了一种享受。
码头游客如织,对岸就是尖沙咀,大多数人都是坐着轮渡往返港岛和九龙的,温静语慢下了脚步,靠在栏杆上稍作休息。
她现在这个位置,抬眼就能看见亮着粉色灯光的香港摩天轮,再往后还能看见致恒集团那幢耸入云霄的参天大楼。
不管是在内地还是香港,那个蓝白旗帜的出现频率都很高。
温静语对这个乐团的首席赞助商起了好奇心,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致恒集团的名称。
作为本埠规模最大的地产发展集团之一,除了传统的房产及酒店,致恒的业务还触及能源科技和船舶港口等项目,光是子公司就有十多个,产业遍布全球。
她这一查才发现,路海最大的那几个高端商场也是致恒旗下的。
掌握着这个商业帝国的领导者恰好也姓周。
温静语点开周启文的个人资料,内容很是详尽,履历丰富,堪称传奇。
她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人物关系那一栏,都是周启文的亲属,显示出来的人物并不多,除了父母和妻子,他还有一个弟弟。
奇怪的是,关于这个弟弟的介绍只有寥寥数语,别说是出生年月,就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公开的只有他的姓名,叫周致。
哪个大家族没有秘辛,温静语见怪不怪。
她收起手机沿着海滨长廊原路返回,快到会展中心的时候张允菲来了电话。
闺蜜之间无非就是那些话题,除了别人的八卦,还有自己那点不得不说的离奇遭遇。
“这个男的简直了,要不是我爸朋友的儿子,我才不稀得见他,才见了一次吧,每天电话短信轰炸我,疯了吧他。”
温静语夹着手机,站在休息区的台阶上做拉伸,她听罢嗤笑:“那你实话告诉他呗,别浪费他的时间,也别浪费你的时间。”
“我说了,没用。”张允菲的语气很是无奈,“他还给我送花你知道吗?那么大一束红玫瑰,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吧?”
“花?”
温静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想起上次周容晔来家里的时候,也带了一束花。
她后来出门时在楼下花店看见了同款,英文名叫“Orange Juice Rose”,老板翻译了一个特别可爱的中文名,叫金小玫瑰。
“送花也不能代表什么吧,可能只是朋友间的礼貌和关怀呢?”
张允菲发出了很不屑的一声鼻音,反问道:“那送什么不行?送红玫瑰?”
温静语沉默。
她在心里嘀咕,金小玫瑰,和红玫瑰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跟张允菲这个情况肯定不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问的是感情,张允菲以为她指的是花,爽快答道:“我熬成玫瑰花酱了,泡水挺好喝的。”
温静语:“……”
沿着博览道继续走,从会展中心回家只要十五分钟,晚上九点多,太源街的集市早已收摊,楼下花店居然还在营业。
看店的是个老伯,此刻正在打扫卫生,手里捏着一把废弃的包装纸,收集起来准备装袋。
温静语盯着“春园花店”几个字,抬步走了进去。
“小姐买花吗?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先看看。”
“好,你随意看咯,马上要收工了,便宜给你。”
温静语粗略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一片橙色的玫瑰花上。
和普通玫瑰不一样,这种花的个头更小,一个枝干上有好几朵花苞,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品种应该叫多头玫瑰。
“请问。”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哪种花比较适合送朋友?”
和料想中的不一样,老伯并没有马上给她做推荐,而是继续着手里的活,不紧不慢道:“只要看着喜欢,其实送什么都好。”
“不是每种花都有不同的花语吗?”
老伯倒也是个实在人,笑道:“那也是人想出来的,怎么说都行,最重要的是心意,看见漂亮的花,谁都会开心嘛,你说对不对?”
这一番解释让温静语的心境豁然开朗,都怪张允菲那通电话,让她过于敏感了。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老伯问。
温静语指了指其中一束金小玫瑰,笑道:“就这个吧。”
……
一周过去,再保养得当的鲜切花也失尽了水分。
温静语准备换花材的那天,某人来了电话。
周容晔挑的好时机,一天的排练结束之后,温静语正打算去湾仔街市逛逛,刚走到门口,他的号码就呼了进来。
“喂,周先生。”
“温老师,今晚有空吗?”
温静语没什么特别安排,自然地回了句“有”。
周容晔停顿了几秒,直言道:“上次错过的晚餐,今天可以继续吗?”
“好啊。”温静语也很爽快,“只是,你确定要吃我做的吗?”
“确定。”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街市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人要么拎着购物袋,要么拖着轻便的小推车,只有温静语还两手空空。
她盯着入口处的台阶,问道:“我不了解你的口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我可以试着做一做。”
电话那端的人还没开口,她又立刻补充:“不准说‘随便’,这是最难做的菜。”
周容晔闷笑,然后清了清嗓。
“就吃面吧。”
既然是请客吃饭,那就算是汤面也不能潦草应付,温静语买了一堆海鲜和筒骨,抓紧时间回家先把底汤熬出来。
公寓的厨房是西式标准,并且不设明火,电磁炉没法用砂锅煲汤,她想了个迂回的办法,转用电饭煲焖煮。
当指示灯跳到保温档的时候,门铃也响了。
周容晔结束会议就赶了过来,一身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要不是手里拎着两箱淡雪草莓,这副打扮倒真像要出席什么重要晚宴。
温静语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将人迎进了门。
奶白的草莓泛着淡粉色的光泽,瞧着新鲜诱人。
她心血来潮,念着草莓的港译词语,只是发音不太标准,周容晔耐心纠正道:“士多啤梨。”
他吐字清晰,还放慢了语速,温静语很快就领悟了,跟着复述了一遍。
“温老师,你真的很有语言天赋。”
“公寓管家不太会说普通话,跟她交流的时候学习了不少。”
温静语倒了一杯水,周容晔道谢后接过,顺口调侃:“那看来我这个粤语老师已经被人顶替了。”
“没有,我还是很需要你的。”
她嘴快,说出这话的同时并没有察觉到不妥,直到周容晔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他点点头:“那就好。”
温静语尴尬得想钻地缝,干笑两声转头就去了厨房。
周容晔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挂在了餐椅上,又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一截清晰腕骨。
“需要我帮忙吗?”
温静语猜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边切着青菜边回应:“不用,马上可以开餐了,等着就行。”
大骨汤熬得鲜美醇厚,只要煮熟面条,再蒸两道海鲜炒一个蔬菜就好,她很快就能搞定。
公寓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是最寻常的烟火气息。
晚餐准备得仓促,算不上丰盛,但胜在食材和味道,温静语给周容晔多加了一份面,他的碗也更大更深。
“委屈你了,第一次请你吃饭就是煮面条,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周容晔盯着那碗快要满出来的筒骨面,最顶上还铺了一个金黄的煎蛋。
他笑道:“这不叫委屈,这已经是纵容了。”
温静语夸他会说话,又指了指两道海鲜,卖相看着很不错。
“这些都是从崔老师那里学来的。”
她又解释:“就是我妈妈,她做饭很好吃,特别是这道青蟹蒸红薯,你一定要试试看。”
青蟹的个头不小,周容晔擦了擦手,捡起一个饱满蟹钳,撬开后剥掉了顶上的硬壳,露出部分蟹肉,下一秒放进了温静语的碗里。
“怎么给我了?”
“女士优先。”
其实是周容晔观察细致,在月央湖壹号吃饭的那次还历历在目,她面对需要剥壳的海鲜,全程能动嘴就不动手。
温静语礼尚往来,夹了一块蟹肉最厚的部位给他。
“既然你今天在这儿,那有件事我想找你聊一聊。”
“你说。”周容晔放下了筷子。
“不用这么严肃。”温静语弯唇道,“就是房租的事情,我后来仔细想过,感觉还是太占你便宜了,下次转房租我就按照原租金给你汇吧。”
周容晔蹙了蹙眉,看那表情就是想拒绝。
温静语不给他机会:“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要明算帐。”沉默几秒后,周容晔拧起的眉头突然松了下来。
“温老师,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吃亏,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垂眼看着桌上的菜,提议道:“比如,允许我偶尔来蹭一顿饭,就算是抵消了房租的差价。”
温静语吃惊:“这不太好吧?”
怕周容晔误会,她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做的饭还值不了那么多钱。”
“怎么不值?味道很好,又是私人订制,完全是中餐版的omasake,全港只此一家。”
温静语哑然失笑,她好像发现了周容晔的新技能——诡辩。
“你如果想来吃饭,我随时欢迎,但是用这个方式抵房租,对你太不公平。”
餐桌不大,两人隔得很近,周容晔只要抬眸,温静语就能清楚地观察到他的眼睛。
“温老师,这话要我说了才算。”
笑意在他的瞳仁里漾开,琥珀般的棕褐,看似清浅却望不到底。
“我觉得很公平。”
第24章
周容晔的这套理论对温静语并不奏效。
她干脆向周皓茵要了个账户, 到了转房租这天,直接将差价打到周皓茵那里,请她代为转交。
多留一手, 周容晔就不好拒绝了。
租房这事儿周皓茵早已有所耳闻, 揣着一颗八卦的心, 她找陈诗影将细节问了个底朝天,借着这个机会, 终于可以好好调侃周容晔一番。
忽略两地时差, 周皓茵直接弹了个视频过去, 等待音没响几声对方就接了。
“小叔好。”她还煞有介事地敬了个礼。
看视频中的背景, 周容晔应该在他半山干德道的家里,香港时间的早上八点,他已经是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
“还不睡?”
周容晔将手机搁在衣帽间的中岛台上, 转身去柜子里挑领带。
“你见哪个后生仔八点就睡觉的?”
“小心长不高。”
“……”
周皓茵严重怀疑他是在嘲讽自己。
“你老豆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他和我妈咪双宿双飞,日子过得好滋润。”
周容晔点头,顺手抽出一条黑色的暗纹领带,又抬手立起衬衫领子, 动作行云流水。
“小叔。”周皓茵眯起眼看他,“抓紧时间吧, 一个人看着好可怜,领带还要自己系。”
“……”
“租房的事我都听说了啊,真有你的, 追个女仔还能顺带收租,人财两不误。”
周皓茵这不带喘气的挖苦技能进化不少, 周容晔第一次觉得无力招架。
他无奈弯了弯唇:“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
“你承认了哦!”周皓茵突然激动,“你想追Miss温?!”
虽然她早有感觉, 也拿这件事打趣过好几次,但周容晔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眼下他总算给了个明确态度,周皓茵当然兴奋。
“小叔,要不要我回来帮你?”
周容晔单手扯了扯领结,眼风淡淡扫过视频画面,那头的周皓茵瞪着一双杏眼,咧嘴笑得正欢。
他顿时觉得荒唐,自己居然在向一个稚气未脱的未成年求助?还是恋爱问题?
“茵茵,好好学习,我先挂了。”
说完他也不给周皓茵机会,直接掐断了视频通话。
手机屏幕重新弹回主桌面,周容晔顺手打开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又点进某个对话框的头像。
温静语已经把最新发布的朋友圈给删除了,或者设置了仅自己可见,但他还记得内容。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她贴了三张照片。
主角是那只已经去世的金毛,配文也只有四个字,圈圈,想你。
人在深夜的时候总会冒出一些不可控制的念头,尤其是思念或者伤痛,等到太阳升起,天光大亮,这些情绪又会硬生生地打住。
周容晔想起了她那天的眼泪。
神思游离之际,家政在卧房外头敲了敲门,提醒道:“周生,车子已经备好了。”
“马上来。”
周容晔又瞥了一眼头像,才慢慢将手机收起。
……
自从加入培声乐团,温静语就坚持不懈地随团排练,有时候团内行程结束了,她自己还会留下来加训,从未迟到或请假。
一方面是为了磨合,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十一月份的大师音乐会。
培声乐团的第五十二个音乐季早在九月份就正式启动了,除了十月份的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接下来最重要的一场演出将在十一月初举行,是由致恒集团冠名,培声特别计划的音乐大师系列。
届时将邀请著名的指挥家威尔斯先生,以及小提琴演奏家卡默林,在香港大会堂音乐厅进行专场表演。
而温静语除了参与声部演出,还有另外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与卡默林合奏一首亨德尔的帕萨卡利亚舞曲。
这个环节在节目单上并没有公开,据说是卡默林个人提出来的安可表演,温静语也是他本人要求的合作对象。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卡默林与温静语其实是旧识,两人的缘分起始于柏林乐团,中间虽隔了几年没见,但陆续都有邮件来往。
音乐会的行事历都是提前制订好的,温静语也清楚卡默林会来香港做专场演出,可当他空降排练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惊讶。
好友重逢,感慨万千。
卡默林与她亲切自然的交流也吸引了乐团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第二小提琴声部的一位男乐手。
巧的是那人也姓温,叫温卓俊,是个美籍华裔,知子说他特别受团里年轻姑娘的追捧,温静语对此深信不疑。
阳光英俊,还特别幽默健谈,仅凭这两项,就已经是很大的魅力加成。
起初温静语以为他只是想通过自己接触卡默林,但情况发展好像超出了她的想象。
作为培声乐团的场地伙伴,位于尖沙咀的香港文化中心是成员们最常来的地方,某天排练结束后,温卓俊直接在场馆门口拦住了她。
“温,今晚有空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搭讪,温静语淡声问道:“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温卓俊耸耸肩,“就是想找家餐厅和你一起吃晚饭。”
一百米开外就是尖沙咀轮渡,斜对岸就是湾仔,只要坐船就能回家,温静语并不打算为了他搅乱自己的计划。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其他安排。”
“那明天呢?”
“明天好像也没有。”
温静语连借口都懒得找,拒绝得干脆利落,温卓俊很少在这种事上踢到铁板,表情有些尴尬。
“所以你是完全不给我机会吗?”
对方问得直白,温静语也不打算绕弯子,诚实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这种男生确实是受异性欢迎的类型,但不代表她也感兴趣。温静语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温卓俊的说话方式,总带着一种自命不凡的口吻。
好像只要他主动,就没有女生会拒绝他。
温卓俊悻悻离开后,一道女声突然从温静语身旁响起,语速很快却清晰。
“最好离他远点,这人不是善茬。”
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温静语回头,居然是小提琴声部的那位内地女生。
她貌似在有意提醒,不过说完这话后就直接走了,根本不给温静语深问的机会。
两人不是一个声部的,平日没什么交情,温静语不是会主动社交的人,那女生看起来也是默默无闻,从来不刷存在感。
但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作为乐团新人,温静语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声警告放在心上。
事情果然在不久后得到了验证。
从十月中旬开始,太源街上的商店和摊位就陆陆续续开始售卖万圣节的周边产品了。
温静语早就发现了这个规律,她根本不用看日历,只要观察隔壁利东街的装扮,以及太源街商贩们摆出来的货物,就立马可以知道接下来要过什么节日。
香港的万圣节气氛十分浓厚,特别是十月三十一号的晚上。
兰桂坊这一带尤其繁华喧嚷,人们穿着各种奇装异服,出没在酒吧和食肆,游走在大街和小巷,制造出“百鬼夜行”的盛况,尽情享受着万圣夜带来的自由释放。
温静语是被知子拉来凑热闹的,中提声部几个关系好的成员组织了一场酒局,就在大馆的Dragonfly酒吧,距离兰桂坊中心区域只有几百米远。
来之前她并不知道温卓俊也在场。
他朝她举了举酒杯,大方地打了声招呼,温静语也没什么好拘谨的,点点头算是问好。
今晚出来的人多少都做了点装扮,温静语只化了日常妆容,知子不肯放过她,非要拉着她去卫生间改妆。
等她们收拾完回来的时候,位置也被换过了,温卓俊坐到了温静语的右手边。
“你这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主动起了话题。
“美杜莎。”知子抢答道。
其实她就是帮忙加深了眼影,拉长了眼线,让温静语看上去更美艳些罢了。
温卓俊藏着心思,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没话找话,还有意无意地对温静语劝酒。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码过于老套,温静语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深信人与人之间是存在气场的,如果不合,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保持距离。
所以她连最起码的敷衍都无意展现,寻了个借口想先走一步。
知子将她送到酒吧门口,有些不放心地问:“要我陪你回去吗?”
温静语不想扫人家的兴,摇头道:“没关系,湾仔到这里也就两站地铁,我自己回去就行。”
分别后她直接离开了大馆,最近的地铁站是中环站,入口在毕打街,要走七八分钟。
第六感作祟,她总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温静语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路海的遭遇,就是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无时无刻注视着,让人后背发凉。
这一带虽然热闹,大庭广众之下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警惕心不可松懈,如果真的有人跟踪,那绝对不能让对方掌握自己的住址。
温静语当机立断,放弃了去地铁站的计划,而是折身原路返回。
这样热闹的集会当然少不了警力维护,隔几段路就能看见阿Sir的身影,温静语安慰自己的同时也忍不住回过头去看。
这一眼让她本就悬着的心更加不安。
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她竟然发现了温卓俊的身影。
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撞上温静语的视线后,他不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对着她弯了弯嘴角。
那眼神让温静语不寒而栗。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瞄准的猎物,在对方圈定的范围里根本无法逃脱。
温静语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在心中思考对策,纠结着是找机会打车离开还是返回酒吧找知子。
不知不觉中,她已折回了大馆附近。
温静语顺着奥卑利街往前走,她记得不远处就有个入口,穿过大馆的检阅广场,可以直接绕回酒吧。
沿途都是让人气喘的上坡,她冒的却是一身冷汗。
电光石火之间,路边一辆黄色港牌的劳斯莱斯幻影闯入了她的视野范围。
温静语睁眼细瞧,单字母“C”的特殊车牌号码独一无二,当初陈诗影带着她到处奔走的时候用的就是这辆车。
也就是说,这是周容晔的车,此时此刻,他有可能就在附近。
这个认知让温静语心潮澎湃,宛如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光亮的出口。
她一刻也不犹豫,笔直地朝着那辆车奔去。
车子没有熄火,驾驶座上还有人,温静语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降下来后,露出的却是一张带着疑惑表情的陌生面孔,并不是上次那位司机。
“小姐,有事吗?”
温静语仰头张望,十米开外,温卓俊也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依然观察着她这边的动向。
“请问周先生在吗?”
司机有些诧异:“您是?”
温静语刚想解释,司机突然就开门下了车,朝着她背后的方向微微颔首。
“周生。”
温静语猛然回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像离岸的鱼寻到了水源。
她的心可以落地了,周容晔来了。
第25章
像万圣夜这样喧腾拥挤的夜晚, 周容晔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
只是他的好友廖家明三番五次提出邀约,非说大馆有一家日料甚得他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周容晔要是再拒绝的话就不太礼貌了。
谁知误打误撞, 晚饭结束后竟然在这里碰见了温静语。
检阅广场的入口处, 周容晔正顺着台阶拾级而下。
“温老师?”
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温静语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意外表情。
周容晔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不苟言笑的黑衣壮汉, 也是个脸生的, 那气质看着不像助理, 更像保镖。
“周先生。”温静语主动上前, 语气有求助之意,“能麻烦你送我一程吗?”
周容晔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放低声音问道:“怎么了?”温静语脊背僵硬, 眼神闪烁:“有人跟着我。”
这话一落地, 周容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神经也开始紧绷。
他不由得蹙眉,想着先安抚好温静语的情绪再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温静语似乎就有了转身寻人的打算。
周容晔将她护在身前,马上出声制止:“别回头, 你告诉我就行,那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或者有什么特征。”
虽然紧张,但温静语的逻辑还算清晰。
她开始仔细回忆温卓俊的打扮:“军绿色连帽卫衣, 黑色运动短裤,黑白篮球鞋, 梳背头,应该还在不远处,往荷李活道那个方向看。”
“阿中。”
被周容晔叫到名字的黑衣壮汉立刻心领神会,朝着温静语说的方位走去。
“你别担心,先上车。”
周容晔替她打开后座车门,等温静语上车之后他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前排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问道:“周生,回半山还是深水湾?”
“去湾仔太源街。”
车厢里的温度适宜,音乐舒缓,温静语揪了一个晚上的心也渐渐被抚平。
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她闭上眼睛,将胸口憋着的那团气慢慢吁了出来。
周容晔替她拧开一瓶崭新的矿泉水,温静语接过来道了声谢,又狠狠灌下一大口。
“现在好点了吗?”虽然有些后怕,但温静语还是点了点头。
她太懂那种滋味,就好像陷入一场似曾相识的噩梦,不是靠睁眼熬夜就能解决的。
当初在路海被人尾随的时候,温静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走夜路,没想到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场阴影,现在居然又重新上演一遍。
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怪自己运气太差。
周容晔见她脸色稍霁,又出声询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温静语藏在袖口下的手轻握成拳,“是我乐团里的同事。”
“你们有过节吗?”
“我跟他根本就不熟,要说过节的话也没有。”温静语摇头,陷入沉思,“顶多就是之前搭讪在我这儿碰了壁,不至于吧……”
周容晔沉默了几秒没说话,眸子里的温度跟着降了下去。
“他叫什么。”
“温卓俊。”
确认完名字后周容晔心里也有底了,他不再打扰温静语,而是让她阖眼休息一会儿。
夜晚道路畅通无阻,车子沿着金钟道向东行进,十分钟后顺利到达喜汇楼下。
温静语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在车里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对策。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好就是速战速决,大不了找温卓俊摊牌,搞清对方意图,总好过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司机替两人打开了车门,周容晔没往楼里走,把温静语送到公寓大门前他就止步了。
“回家记得把门反锁,有任何情况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简单一句话,却让温静语莫名心安。
“进去吧,晚安。”
温静语点点头,刚想开口,结果被周容晔直接打断:“不用谢,温老师。”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想说谢谢。
气氛一下变得松弛,温静语扬起嘴角,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
“晚安。”
目送温静语上楼之后,周容晔回到了车里,司机询问接下来的安排,他却让人家留下车钥匙就行,可以直接下班。
又过了十多分钟,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提示有电话呼入。
“周生,人找到了。”
周容晔闭眼靠在椅背上,空闲的那只手搭在左膝,食指指尖轻点。
他只有一个问题:“名字。”
“温卓俊。”
……
黑夜难捱,但黎明终至。
第二天乐团还有排练,温静语用心拾掇了一番,化了个略带攻击性的妆容,尽量给自己营造出一种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氛围感。
下楼的时候,在前台守夜的公寓管家正好准备交班,她跟温静语关系不错,碰了面都会打招呼。
“温小姐,今天好靓哦。”
“唔该晒。”粤语最简单的谢谢她还是会说的。
管家上前几步,替她推开公寓大门,脸上同时挂起神秘表情。
“温小姐,昨晚送你回来的那位,是你男朋友?”
“啊?”温静语反应过来后连忙否认,“您误会了,不是男朋友。”
管家立刻换上一副了然神情,笑着感叹道:“这么执着的人也是少见,昨晚他在楼下守了一夜,今早天光才离开。”
温静语呼吸微窒,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昨晚没走?”
管家点头,指了指公寓大楼门口的那块空地,应声道:“没走,从你上楼之后,车子就一直停在那里。”
温静语诧异,她说不清此刻的感受,混乱又复杂。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左侧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好像能听见血液从其中迸发出来的声音,热烈而清晰,并且不自控。
直到上了地铁,她游走的神思依然没有归位,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一件事。
周容晔居然在楼下守了整整一夜。
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坐过站,温静语本该在金钟站换乘荃湾线到尖沙咀,这一恍惚直接坐到了上环才反应过来。
赶到排练厅的时候团员们也差不多到齐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见温卓俊的身影,侧面向小提琴声部的同事打听了一番,说他今天请了事假。
往后连着好几天温卓俊都没有出现。
距离卡默林专场演出还剩下两天的时候,乐团内部突然发出了一则公告,温卓俊被开除了。
理由很直白,有人匿名举报他职场性骚扰。
举报信还不止一封,社交平台上也有帖子在扒这件事,洋洋洒洒好几页的控诉,证据确凿,无力回天。
乐团管理层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当机立断,马上解除了温卓俊的合同,并且作出声明,表达了坚决反对此类行为的立场,希望全体成员引以为戒。
所以到最后,温静语甚至没来得及见上温卓俊一面,这人就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终于可以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卡默林的演奏会上,否则每天来排练厅都是忐忑不安的,极其耗费心力。
时间来到十一月的第二个周五,致恒音乐大师系列正式拉开帷幕,威尔斯与卡默林专场在中环的香港大会堂音乐厅揭开了神秘面纱。
观众凭票入场,台下座无虚席。
演出开始前,培声交响乐团的成员们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定,专心调试着手里的乐器。
以观众席为基准,弦乐组在最前排,左边是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声部,右边是中提琴和大提琴声部,低音提琴紧随其后,管乐声部和打击乐靠在后排,除此之外,左右两侧还有竖琴等弹拨乐器。
作为联合首席,温静语和中提首席坐在声部的第一排,正面对着指挥的站位。
演出到点开始,作为整个乐团的总首席,小提琴首席是单独入场的,由他带头,全体成员起立,朝着台下观众致意。
落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校音,所有乐器准备到位,指挥和演奏家才会出现。
随着威尔斯和卡默林的登场,现场爆发出了热烈掌声,双方互相致意后,观众席的灯光也暗了下来,整个音乐厅瞬间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第一组曲目是作为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一的,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浪漫柔美,精妙绝伦,如同奔流不断的溪水。
中场休息后紧接着就是第二组曲目,也是经典的布鲁克纳降E大调第四交响曲。
温静语将在安可时间出场。对于观众来说,这是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惊喜安排。
引人瞩目的是,台上二人的外貌也十分出众。
卡默林属于年少成名,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高鼻蓝眼,五官精致,站在他身旁的温静语虽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黑裙,但出尘脱俗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俊男靓女,再养眼不过的组合。
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华丽的技巧加上稳健的台风,也算是彼此成全。
一曲终了,原本安静的音乐厅瞬间欢声雷动,所有人都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赞美之情。
现场掌声持续了五分多钟,温静语这个名字也在听众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谢幕的时候,卡默林牵起温静语的手,两人一起弯腰向台下致意。
为了照顾到每个方向的观众,他们需要在台子上走一圈,朝底下堂座的观众致谢完毕后,就轮到二楼的楼座了。
温静语刚仰头,那瞬间就仿若磁铁相吸的南北两极,她的视线直接跌入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然后就怎么也挪不开了。
周容晔也在回望她。
他实在是太显眼,就坐在楼座第一排的正中央,还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面容沉静,气度非凡,与周围人群自然形成隐约的距离感。
温静语再度失神,无缘无故的紧张感又在心口弥漫,伴随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心跳声。
周容晔来了多久她并不清楚,她只是庆幸自己刚才的演出还算专心。
“温,今天非常感谢你。”
卡默林的声音唤回了温静语的思绪,她刚转身,这个高大的西欧男人就主动伸出双臂,与她拥抱。
明明是一个非常礼节性的动作,温静语却突然变得不太自在。
她轻轻回拥卡默林,目光却再次不可控制地,望向了楼座第一排。
第26章
演出顺利结束, 音乐厅后台堆满了鲜花,有亲友相赠的,也有观众和粉丝代为转交的。
卡默林的专场分两天进行, 第二场定在后天, 还是同一时间, 同一地点。
反正还有见面机会,温静语不打算久留, 简单寒暄后就离开了音乐厅。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 靠近海滨风也大, 但十一月份的香港依然不算冷, 多搭一件线衫外套刚刚好。
附近这一带温静语已十分熟悉,穿过干诺道中,斜对面就是文华东方酒店, 中环地铁站也在对面。
她挎着琴盒低头走出大会堂, 不远处的停车广场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喇叭声,又短又急促,像在打招呼。
温静语的注意力被吸引,她偏头一看, 是那辆眼熟的劳斯莱斯。
后座车门打开,周容晔探身出来, 他抚了抚西装上的褶皱,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倚在车旁笑着望向温静语。
停车场光线昏暗, 他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一阵风吹来,温静语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也看着他笑。
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有出声打招呼, 最后还是周容晔先按耐不住。
他正想抬步朝着温静语走去的时候,右侧通道突然晃出刺眼光线,一辆蓝银双拼迈巴赫强势地挡在了两人中间。
车子停得仓促,周容晔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下一秒,迈巴赫的后车门被打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清脆甜软的女声兴奋响起:“阿晔,真的是你!”
周容晔定睛一瞧,心中已升起不好预感。
来了位难缠的。
那姑娘下车的动作太急,穿着高跟鞋差点就要摔倒,还好扶住了一旁的车门。
温静语站在对面看得非常清楚,她疾走了几步,直接上前挽住了周容晔的手臂。
“你也来听卡默林的演奏会了是不是?刚刚散场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没想到真的是你!”
“好巧。”
周容晔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接着背到身后去。
他抬眸朝温静语那边望去,她已经撇开了视线,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像在纠结是不是应该先离开。“阿晔,你这捧花好靓,打算送给谁?”
周容晔微微拧眉:“Maggie,按照辈分,你应该随茵茵喊我一声小叔。”
叫Maggie的女孩子显然不太甘心,刚想出声争辩,结果嘴巴还没张开周容晔就把她抛在了原地。
他绕过迈巴赫走向对面,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冲着会馆门口那个高挑女人而去的。
演奏会才结束,她认出温静语就是最后露脸的中提首席。
与此同时,温静语也在不着痕迹地揣度着现在的状况。
她听不清那两人的对话,也没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见周容晔转头朝着她这边来,那姑娘愣在原地貌似有些难堪。
司机劝她上车,姑娘这才涨红着脸甩上了车门。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温静语还在云里雾里之时,一束精致的那不勒斯蓝郁金香就捧到了她的面前。
“温老师,今晚的演出很精彩。”
和上次的金小玫瑰不同,这束花大到需要她双手才能抱起,周容晔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太感谢了。”温静语伸手接过,果然很沉,“怎么没告诉我今天会来看演出?还送这么大一束花。”
周容晔玩笑道:“说了就不是惊喜了。”
“确实。”
不仅惊喜,还有一点“慌乱”。
当然这话温静语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连她自己都没理通这些情绪。
“明天有空吗?”周容晔突然问。
温静语晃了一下神,然后点头。
“后天我要出差,没办法过来捧场了,明天一起吃个晚饭吧,算是提前为你庆祝。”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温静语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第二天吃饭的地方也是周容晔选的,温静语不知道他从哪边过来,反正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对方就说自己已经在楼下了。
电梯里,温静语对着门镜理了理自己微卷的长发。
她今天化了淡妆,换了一身白色的丝质连衣裙,不会太夸张但也绝对不敷衍。
喜汇五座的门口,周容晔站在一辆暗紫色的法拉利跑车旁,他只给了个宽阔背影,似乎在低头看手机,身子微弓,轻轻抵在车门上,是一副耐心等人的模样。
这跑车新得发亮,温静语没见他开过。
而与之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还停着一辆黑色揽胜,驾驶座的车窗半降,里头的人她倒是眼熟,就是上次在大馆见过的黑衣保镖。
真是巧合,周容晔穿的也是白色,背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在衬衫料子下若隐若现,饱满紧致。
温静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不由得想起周皓茵以前戏谑的那句登对。
她忽然有些脸热。
“周先生。”
一声轻唤过后,周容晔缓缓回头。
他收起手机转身,唇边挂起一抹笑意,然后替温静语打开副驾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车子上了皇后大道东,拐弯开进告打士道,一路向西前行。
透过车内后视镜,温静语看见那辆黑色揽胜一直跟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不仔细瞧的话也很难察觉。
她收回视线,发现自己对周容晔产生的好奇心,好像越来越重了。
而周容晔似乎也感受到了副驾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余光,他目视前方,主动挑起话题。
“温老师,你会开车吗?”
“不会……我好像跟方向盘有仇。”温静语惭愧道,“像你这种左右舵都能开的本事,我怕是下辈子都不敢想。”
香港的驾驶习惯与内地相反,道路靠左行驶。
周容晔轻笑一声,突然说了句“没事”,温静语以为他在安慰自己。
既然提到车,那她的问题也来了:“我上次就好奇了,香港车牌是可以制定的吗?你的车牌为什么只有一个字母?”
“可以定制,单字母那块是拍卖的。”
“为什么是‘C’?”“周这个字的港拼是‘Chow’,‘C’是首写字母。”
“那我这个‘温’呢?”
“Wan。”
温静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发了一遍音。
前方路口遇红灯,周容晔踩下刹车后问她:“注意到这辆车的车牌了吗?”
温静语摇头,上车之前她还真没仔细看。
“是什么?”
周容晔侧头看她,眼含笑意:“你猜。”
温静语抗议道:“这怎么猜,有提示吗?”
周容晔笑而不语,他捉弄的痕迹太明显,温静语没想到他会使坏,但自己的好奇心确实被勾到了极致,要不是这会儿还在大马路上,她非得立刻下车一探究竟。
车子开进西区海底隧道往九龙方向行驶,周容晔却跟故意似的放慢了车速。
温静语数着窗外一辆辆超越他们的出租车,忍不住腹诽,法拉利这个牌子算是砸他手上了。
出了西隧之后道路也更加畅通,两人的目的地是位于柯士甸道西的丽思卡尔顿酒店。
酒店有帮忙泊车的服务,门童还没走过来,温静语就迫不及待地开门下了车,绕到前头去查看车牌。
白底黑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英文单词——Viola。
……
一百零二楼的天龙轩,服务生领着两人入座。
位置正好挨着落地窗,海景无敌,可以俯瞰整个大角咀的货运码头。
港口邮轮如织,夕阳半悬在空中,远远看着就像一颗澄亮的咸蛋黄,辐射出来的晚霞呈扇面分布,与天边暗色细细交融。
温静语盯着窗外,有些心猿意马,甚至周容晔第一遍问她要喝什么茶的时候都没听清。
“兰花香铁观音,谢谢。”她随手指了一个。
周容晔点头:“就这个,谢谢。”
服务生走后没多久就先上了茶水,热气氤氲,清香扑鼻。
温静语没急着喝茶,而是靠在落地窗旁用手机拍摄夕阳,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走神。
她连摁了十几下快门键,却连一张成片都没有细看。
用餐的时候,温静语将手机藏在桌面下,忍不住拉出搜索引擎的网页界面,输入“Viola”这个单词查看释义。
除了中提琴这个意思,词典上还有“紫罗兰”的解释,她想起那辆跑车的外观,难道就是代表紫色这么简单?
“温老师,菜品不合胃口吗?”
温静语抬头对上周容晔探询的眼神,居然有些心虚。
“没有,很好吃。”她马上往嘴里夹了一口菜。
周容晔没戳穿她,将这家的招牌菜,蜜烧西班牙黑豚肉叉烧推了过去,说道:“尝尝看,应该比路海那家粤菜餐厅做得好吃。”
温静语依言照做,叉烧油亮晶莹,肉质紧实鲜嫩,入口即化,确实担得起招牌二字。
只是她一口肉还没完全咽下,周容晔又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差点让她呛住。
“你有问题想问我?”
温静语暗叹,这人莫非有什么读心术。
但她表面不肯承认,摇了摇头:“没有啊。”
周容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出声道:“要是有好奇的尽管问,二十四小时答疑解惑。”
温静语:“……”
回程路上,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容晔这辆跑车上,内饰的配色也很讲究,就连椅背的刺绣车标都是暗紫色。
在楼下告别时,温静语又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车牌,她没拼错。
夜深人静,辗转难眠,连褪黑素都不起作用了。
温静语很了解自己,心里挂着事儿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她干脆掀开被子坐起身,捡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了聊天对话框。
快速输进一行字,心一横直接发了出去。
温静语:【为什么是“Viola”?】
凌晨一点半,那人居然秒回。
周容晔:【知道我为什么买这辆车吗?】
温静语:【为什么?】
周容晔:【这个配色叫做Viola Hongkong。】
温静语突然松了一大口气,果然是她想多了,单纯就是跟这个颜色有关。
又过了几秒,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又是一震,熄掉的屏幕重新亮起。
周容晔:【你难道不觉得,中提琴和香港这两个单词,很配吗?】
第27章
卡默林的两场专演都圆满结束, 距离下个主题的演奏会开始前,团员们能有两天的休息时间。
香港最近天公作美,艳阳高悬, 万里无云, 最重要的是一点都不冷。
马上就要进入十二月份了, 每日的平均气温都有二十多度,如果白天出了太阳, 只穿一件短袖完全不是问题。
同样的时节, 路海的冬季就是来势汹汹的, 温静语跟父母视频的时候, 二老已换上了夹绒外套,而她还是轻薄的一件。
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路海人来说,这样的冬天简直太过温柔。
碰上好天气, 不出门的话就显得有些可惜, 知子是个懂得玩乐的,跟张允菲简直如出一辙,她找了好多地方供温静语挑选,两人最后决定在钻石山的南莲园池碰面。
南莲园池是一座完全免费的庭院公园, 从布局到建筑都仿造了唐代园林,里面开设了木结构艺术馆和奇石展览馆, 除此之外还有可供游人休憩的咖啡馆、茶馆以及餐厅。
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个志莲净苑,作为香港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据说在这儿祈福许愿特别灵验。
温静语辗转了三条地铁线, 最后在观塘线的钻石山站下车,知子比她先到一步, 已经在中午准备就餐的素菜馆等位了。
虽然是工作日,但志莲素斋的生意依然火爆。
餐厅被绿植环绕,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型的人工瀑布,环境很是雅致。
温静语放眼望去,除了她们俩,其余客人皆是头发花白的长者,两个年轻人置身其中着实有些突兀。
她半信半疑道:“知子,你确定这家会合我们的胃口?”
“放心吧。”知子对于自己选择的餐厅很是自信,“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本地人,味道绝对错不了。”
上的第一道菜就是用豆皮制成的翡翠百福袋,温静语尝了一口,当下就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些素菜瞧着清淡,味道却是十足十的浓厚。
两人用餐到一半的时候,知子示意温静语往左手边看。
“你看嘛,还是有年轻人来的。”
在隔壁桌落座的也是两位年轻姑娘,温静语的注意力立刻被其中一位吸引。
她身上那件粉白色的斜纹软呢外套瞧着很是眼熟,那晚在停车广场将周容晔拦下来的女孩子,穿的就是同款。
知子也留意到了这件衣服。
“那好像是今年秋冬的走秀款?她怎么买到现货的,我上次看到还说要预订呢,六万多港币,好贵。”
温静语喝了一口珍菌八宝羹,不紧不慢地评价:“还挺好看的。”
“是呀。”知子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羹,“要不咱们下午去海港城逛逛?我觉得这件外套挺适合你的,皮肤白,显气色。”
温静语笑了笑,朝着隔壁桌望了一眼,有些违心地说道:“还是算了,这牌子不是我的风格。”
知子听罢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隔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温静语身上这件裙子,不也是这个品牌的吗?!
……
两人饭后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接着就直奔志莲净苑。
在香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做到这种规模的寺院确实稀有,对比起路海那座建在深山的闲云寺,这里的周边环境不见得清幽,但胜在风格鲜明,和南莲园池一脉相承,也是仿唐建筑。
从大雄宝殿开始,沿着回字形游廊一路走,温静语和知子跟在其他香客身后,一边祈福一边投送香火钱。
逛到观音殿的时候知子特别兴奋,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好几拜。
“你求的什么?”温静语问她。
知子笑起来的时候两颗虎牙若隐若现,她答道:“求姻缘。”
温静语回忆起自己在闲云寺拜送子观音时闹出的乌龙,心想观音娘娘的业务还真是广泛,光是众生的婚恋问题都要操碎一地的心。
“你不求一求吗?”知子问她。
姻缘吗?温静语的心口突然轻轻一抽,思绪有些纷乱。
“还是不了。”她摇头婉拒,“顺其自然吧。”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以前吃的教训已经足够多,她早就不看重这些了。每个人的生活际遇都不一样,知子觉得在自己这圈朋友里面,温静语属于特别风轻云淡的那种类型,能偶尔参加一下声部聚餐就算不错了,更别说那种目的明显的联谊会。
知子虽然对此表示尊重理解,但也希望温静语能放得更开一点。
“温,我知道中文有个词叫‘佛系’,但你看佛每天都要接收这么多信众的心愿,我们不应该更加积极吗?”
她朝温静语眨眨眼:“有个好地方,我们现在就去。”
在知子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旺角的西洋菜街,她要带温静语去的居然是一家水晶店。
“这家店的手串特别灵。”知子顺手捡了两串水晶,“这个士多啤梨晶,再加一串红纹石,既能招桃花,又能挡烂人,相信我!”
温静语招架不住好友的热情,上手试戴了一下,水晶还挺衬她肤色的。
她虽然不信这些,但是当个纯粹的装饰品也挺好,于是痛快地买了单。
店主是个跟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焚了一炷香,说是要给水晶净化消磁。
临走前她还提醒温静语,要时不时拿出来晒晒太阳或者月光。
回家的路上,温静语一直盯着那两串珠子看。
能不能招桃花她不知道,反正运气肯定是没招来。
家门打不开了,因为她忘了带钥匙。
……
午后的阳光热烈,但吹到身上的风还是舒爽的,不会闷热。
这样的天气不仅适合出游,也适合户外运动。
太平洋会的露天网球场里,周容晔挥完最后一拍就换了廖家明上场,隔了大半年没摸网球拍,廖家明早已技痒。
拦网对面的球手正是致恒集团的总经理许书霖,也是他和周容晔的多年老友,能在同一时间把这两位大忙人召集到一起,廖家明觉得自己也算有点本事。
回合开始前,许书霖打趣道:“家明,注意控制力道,别一激动把球打进海里。”
这块露天网球场就建在尖沙咀的海港城旁,在太平洋会俱乐部的顶楼,呈一字型延伸进维多利亚港,四周都是蓝莹莹的海水。
“看来阿晔手下留情了,你还有力气讲闲话!”廖家明说完又回头看着周容晔,笑得一脸荡漾,“不对,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喊你周致了?”
周容晔拆着护腕,懒散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想搭话。
场上两人的技术不相上下,几个回合打得难舍难分,到了抢七局,还是许书霖略胜一筹。
“休息休息!让我缓口气。”廖家明讨饶。
等那两人回到休息区,周容晔给他们一人丢了一瓶水。
“我严重怀疑你在演戏。”廖家明望向许书霖,“跟阿晔打的时候你完全不是这个状态,就因为是你上司,所以明目张胆放水?”
许书霖擦了擦汗,笑道:“你这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你意思是阿晔球技不行?”
廖家明败下阵来,他总是掉进这种坑,蹭了蹭鼻尖之后立马换了个话题。
“你们公司的事情怎么说,准备什么时候宣布?”
周容晔仰头喝了一口水,拧好盖子后将矿泉水瓶捏在手里,不紧不慢道:“还没确定,不过应该快了。”
自返港以来,周容晔便在明面上以周家二公子的身份进入了致恒管理层,但在公众面前还没有彻底露脸,消息一直封锁到现在。
周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是好,在此之前,外头根本就不知道铂宇集团的周容晔就是周启文的亲弟弟。
为避免节外生枝,致恒集团替换掌门人这件大事一直都在秘密进行中,没有对外透露过半分,目前股权变更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就等着真正官宣的那一天。
“公开倒还好说,拣个合适的日子就行,现在最让人头疼的是那帮顽固。”许书霖感叹。
致恒如今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巨大榕树,垂向地面的枝干只要插进土壤里就能伸展存活,独木成林,枝繁叶茂,但也极其错综复杂。
各股势力纠缠在一起,有好些都是资历颇深的股肱之臣,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免不了都要给些薄面和余地。
像周容晔这样空降的后生,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让他们信服。
况且周容晔的处事方法和周启文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有些周启文能硬着头皮忍下来的事情,到了周容晔这里就通通不奏效了。
一旦上任董事局主席,他需要面对的声音和压力绝对比想象中的大。
“讲真,我太懂这种感觉了,特别是那种倚老卖老的,思想落后就算了,还喜欢教你做事,依我的看法,趁早换血才是正道。”
周容晔其实心里都清楚:“慢慢来吧,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虽然难搞了点,但他们目前也是稳定集团的因素之一。”
廖家明对此深有感触,他不忘提醒:“阿晔,别怪我想法阴暗,这样的关键时刻你要一定注意人身安全,有些人是不择手段的。”
“阿中现在每天都跟着他,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许书霖望着球场外的一道身影。
“我觉得一个阿中还不够,再多调点人手来。”
“那阵仗未免太夸张,出门行街都不方便,像什么目标人物。”
“那话不是这么讲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打起了嘴仗,周容晔默默退到一旁拿出了手机。许久没打开微信,他最近一次更新朋友圈还是出差回来那天,只发了个落地香港的定位,设置仅一人可见。
经历了上次的明示,周容晔也没有主动去找过温静语,他觉得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得给人家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况且,她有没有品出其中的意思,他也拿捏不准。
温静语平时也很少发朋友圈,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更新了好几组照片,看样子是趁着好天气和朋友结伴出游了。
动态还没浏览到底,掌心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新消息的发送者正是照片里的主人公。
温静语:【在吗?你那儿有没有备用钥匙?】
温静语:【我出门忘带钥匙了……】
虽说她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但周容晔盯着那几行字,心情却莫名舒畅。
很好,她没再用“周先生”或者是“您”这样的尊称。
他从休息椅上起身,动手收拾起球包和衣服,廖家明和许书霖对此表示不解。
“你干嘛?这是要走?”
“嗯,你们打吧。”
廖家明拦住他的去路,语气不爽:“不行啊,说好三局两胜,这第三局还没开始你就要跑?”
周容晔睨了他一眼,干脆道:“我认输。”
廖家明:“……”
“晚饭地点你们随便选,我买单。”
“你遇到什么急事了?”
周容晔拎起球包,脸不红心不跳地丢下一句话,剩下那两人原地凌乱。
“去开个锁。”
第28章
周容晔到达喜汇五座的时候, 身后还跟着一个开锁师傅。
当初这套房子一出租他就将所有钥匙都交出去了,一把也没剩下,想要开门就只能找专业人士。
开锁师傅随身带了一套工具箱, 装备十分齐全, 趁着人家专心捣鼓门锁的时候, 温静语和周容晔打了声招呼。
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一身运动打扮, 浅灰色的棉质运动服配上白色球鞋, 利落挺拔, 干净清爽。
头发应该是刚洗过的, 也没上发胶,两人偶尔靠近时,她还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有洗完澡后的浴液香味。
温静语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好像有些乖顺?
也就一个多星期没见, 面对面时她居然有些拘谨,开始没话找话:“出差回来了哈。”
“嗯。”周容晔点头,唇边浮起一丝清浅笑意。
温静语在心里默默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说话犯蠢。
这不废话吗, 人都站在她跟前了。
“我今天出门太急,忘记把钥匙带身上了, 回来的时候才发现。”
“下次换个密码锁吧,用钥匙开门确实不方便。”
“好主意。”
温静语转头便问起开锁师傅:“您能装密码锁吗?”
“可以啊。”师傅蹲下身子,貌似在工具箱里掏东西, “你自己买个锁来,我收上门费和装锁费。”
温静语点头, 想看看这师傅的手艺如何,只见他捣鼓一阵后居然拿出了一张白色塑料卡片。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用卡开锁的传说, 心下觉得这方法荒谬,绝对不可能成功。
结果打脸来得太快,师傅顺手将卡片插进门缝里,摇晃几下之后“啪嗒”一声,门居然开了。
温静语直接傻眼,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通用技术?
周容晔也大为震撼,他摸了摸眉心,若有所思道:“是该换把锁了。”
师傅利落收起工具,颇有些功成身退的风范,他问两人:“一共五百,现金给?”
“五百?”温静语有些瞠目结舌。
她知道香港的人工费贵,但这个价格着实夸张。
“对喔,里面还包含上门费的。”
温静语虽不晓得行情,但人是周容晔叫来的,她也不好意思还价,立刻掏出钱包,却发现里头的现金根本不够。
“支付宝或者微信可以吗?”
师傅摇头。
温静语刚想说她去家里找找看,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周容晔收起了手机,突然出声:“用转数快给你了,麻烦查收一下。”
师傅确认后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温静语当然不能让周容晔出这个钱,她边换鞋边说:“你稍等下,我去拿现金给你,应该有的。”
人还没来得及往家里冲,她的手腕就被人擒住了。
那只大手干燥温暖,带着有分寸的力度,指腹在她手背上留下略微粗粝的触感,哪怕只是短暂几秒,存在感也非常强烈。
温静语觉得相触的那片肌肤在发烫。
周容晔很快就松开了她,淡然道:“不用了。”
“那不行,五百也是钱。”
“既然如此……”周容晔扬了扬眼尾,“不如去楼下冰室请我喝杯冻柠茶吧。”
温静语错愕:“那也太便宜我了吧?”
周容晔笑:“走吧。”
温静语经常光顾的那家冰室叫廉记,就在隔壁春园街。
去之前她特意开了一趟信箱,香港的水费和电费都会用信件的方式寄缴费单子,在任意一家711便利店都可以支付,春园街那家正好顺路,她打算直接把费用交了。
店员的动作很利索,扫完水电费后温静语又充了一次八达通卡,拿钱的时候余光正好瞥到柜台底下的货架,那一溜五彩斑斓的糖盒很是夺人眼球。
周容晔以前就给她吃过草莓糖。
她也迅速捡了一小盒包装上印着草莓图案的,顺手递给店员。
“要不要袋?”
这么一小盒糖还不至于用袋装,温静语拒绝了,后头还有人排队,她痛快地付了钱。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这会儿春园街的人流量很大,周容晔就在门口贴墙处等着她。
温静语连看都没看,干脆地把那个小盒子递给了他。
“请你吃糖。”
“给我的?谢谢。”周容晔微笑接过,刚想拆掉外面的塑封,可当他看清包装盒上的印刷字时,手里的动作瞬间凝滞了。
他清了清嗓,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温老师。”周容晔眼底的笑意带着揶揄,“这恐怕没法吃。”
“怎么了?”温静语不解。
周容晔把盒子递给她,温静语拿过来仔细一瞧,白皙的脸蛋“唰”地一下就红了,火烧直接蔓延到脖子根。
包装盒上全是英文字,其中一个关键性单词印在了左下角。
Condom。
温静语连想死的心都有,她居然给周容晔递了一盒套套……
她觉得这事儿完全就是厂商的责任。
怎么会有人把包装做得跟糖盒一样!字体还那么小,完全就是误导消费者。
周容晔看出了她的尴尬,也不忍心打趣,斟酌道:“要不……”
他刚想说要不拿去退了,结果被温静语突然打断。
“没事。”
温静语觉得自己当时的大脑肯定是短路了,她做出了一个回想起来,就会后悔到捶胸顿足的举动。
她把那盒套套,果断地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明亮的茶餐厅里,温静语坐在位置上一直低头盯着菜单,虽然看了好几遍都没看进去。
总归还是脸皮薄,她回想起刚刚社死的经历,恨不得能立刻遁地而走。
好在餐厅喧闹,萦绕在头顶上的尴尬氛围可以消除不少。
“先生,小姐,需要点什么?”
服务生握着写字板,语速飞快,餐厅里生意太忙,他们都讲究效率。
“温老师?”
周容晔这一声轻唤才让温静语回过神来。
她依然不肯抬头,随手在菜单上指了指,敷衍道:“一杯冻柠茶,一个菠萝油,谢谢。”
这个时间段其实已经到了晚饭饭点,周容晔担心她这点东西吃不饱,又加了一份豉汁鸡扒捞公仔面和两个酥皮蛋挞。
服务生走后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人,那埋头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小鸵鸟。
除去中间没见面的那半年,两人其实也算认识挺久了,在周容晔的印象里,温静语是个遇事果决,亲疏分明的人。
对熟人她从来不设防,对泛泛之交顶多给个礼貌微笑,态度截然不同。
她应该很少闹这样的笑话,所以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台也是正常的。
逗弄她的心思早已萌生,只是周容晔舍不得罢了,万一鸵鸟逃跑,他得不偿失。
不如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温老师,怎么没见你带过那只翡翠镯子?”周容晔留意到她左手腕上套了两串水晶。
温静语打从心底感谢他,能够选择性遗忘刚才的乌龙事件。
她抬手晃了晃,心虚应道:“我戴东西不仔细,那镯子就怕一个不小心会被我磕碎,这水晶便宜,碰坏了也不可惜。”
周容晔点了点头,没起疑心。
半晌后他突然提醒:“你是不是还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
“耳坠。”
温静语恍然大悟,“啊”了一声。
“当初你说要亲自来取。”周容晔的指尖轻点桌面,慢悠悠道,“结果来了香港都没告诉我。”
这件事温静语是于心有愧的,听这人的语气,好像还有一丝丝抱怨的意味。
她摸了摸耳垂,用笑容掩饰尴尬:“那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取呢?”
这时服务生刚好过来上菜,周容晔把碟子都往温静语面前摆,忽然来了句题外话。
“前些日子朋友送了我一只狗,我没养过,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它,你能来看看吗?”他话里有话,“顺便来取你的耳坠。”
“狗狗?”温静语微怔,眼睛里果然划过一丝光亮。
周容晔点头,又添了一把火:“很可爱,想来吗?”
温静语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
“来。”
……
挑了个大好的晴日,周容晔特意派了司机去接温静语。
等她排练结束从文化中心走出来的时候,那辆劳斯莱斯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越过海底隧道进入港岛,车子直接向南前行。
再从香港仔隧道穿过,十多分钟后,车子驶入了靠海的香岛道,眼前那片湛蓝海域就是深水湾。
这一带温静语根本没有来过,沿途都是陌生风景。
从香岛道拐个大弯进入深水湾道,没过多久,一片浅色建筑就映入眼帘,司机也随之放慢了车速。
另有一条独立小径连接着建筑,道路尽头,庭院大门缓缓推开,周家大宅也随之露出了全貌。
确切来说,这里更像一座庄园。
在香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还有比月央湖壹号占地面积更大的别墅。
司机将车子停在草坪前的空地上,立刻就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
他替温静语打开了车门,笑容温和,普通话说得很好:“您就是静语小姐吧?”
温静语道谢后下车,有些惊讶:“您知道我的名字。”
“周先生特意嘱咐的,毕竟是来家里,说‘温小姐’这个称呼太生疏了。”管家迎着她往别墅里走,“周先生告诉您了吗?他刚动身出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先进去喝口茶吧。”
“好,他跟我说过了。”
门厅走廊比温静语想象中的还要长,几个菲佣路过看见她,纷纷停下来问好。
怕是整个周家上下都已经通过气了,喊的全是“静语小姐”。
待温静语在客厅坐下,来了个气质很好的家政阿姨,给她上了一壶清香的古树红茶和一碟中式点心。
“我叫阿彩,有事您喊我。”
温静语点头微笑: “谢谢。”
宅子虽大,但除了偶尔现身做家务的佣人,似乎没有其他周家人在。
温静语不知道周容晔平时是不是也住在这儿,一个人的话确实有些冷清了。
莫约过了十多分钟,茶壶里的水也喝了一半,温静语正打算起身松松筋骨,门厅处突然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犬吠,伴随着阿彩的惊呼。
“刚拖好的地,秉叔怎么又让它溜进来啦!脚都没抹净!”
温静语循声望去,只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直冲客厅而来,速度飞快。
她定睛一瞧,居然是只三四个月大的金毛犬。
第29章
温静语的反应慢了半拍。
那金毛看见她的时候似乎也愣住了, 急急刹停了脚步,狗绳还甩在身后。
它吐着舌头,晃着尾巴朝温静语慢慢靠近。
这个时期的狗狗正处于成长中的尴尬期, 很像人的青春期, 大多丑丑的。
但这只看起来比当时的圈圈要憨态可掬多了, 至少身上还有点肉感。
温静语压下心中渐起的情绪,慢慢蹲下身子, 金毛立刻贴了过来。
“嗨, 你好呀。”
她轻声打完招呼, 尝试着与狗狗接近, 结果刚伸出手,金毛就主动将自己的脑袋顶到了她的掌心。
温静语差点鼻酸。
后脚跟进来的阿彩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见到这一幕后就松了口气。
这金毛是周先生带回来的, 已经养了一个多月, 简直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谁都控制不住它,这么乖巧听话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
看来狗子也是认美女的。
“静语小姐,它刚刚在草地里滚过, 身上可能还有泥,千万别弄脏您的衣服。”
“没关系。”
温静语确实是不在意, 她摸了摸金毛的下巴,问道:“它叫什么名字呢?”
阿彩回答:“周先生暂时还没给它取名。”
说来也是奇怪,金毛好像对温静语特别感兴趣, 温驯地趴在她脚边,怎么摸都行, 甚至躺倒翻出了自己的肚皮。
温静语莞尔:“我能带它去院子里玩玩吗?”
“当然可以。”
一听到“玩”这个字,金毛立马暴露出本性。
它翻身起来蹦了几下, 急得在原地打转,温静语好笑地捡起狗绳,领着它朝大门外走。
傍晚的夕阳垂在空中,烧红了半边天幕。
金毛一见到草地,就犹如解除封印的神兽。
温静语还是低估了它的活力,明明看着不大的一只,爆冲起来的力量居然很足,好几次她差点拽不住狗绳。
看来周容晔真的不懂怎么训狗。
奈何这金毛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温静语想喊住它都没有办法,只能先顺着它的意到处游荡。
草坪中间有一座石雕喷泉池,往喷泉的右手边走,分布着两三级石阶,越上台阶后的地势较高,蓄满水的露天游泳池就近在迟尺。
温静语今天穿了一双系带小白鞋,走到泳池边的时候才发现鞋带散开了。
她观察了一下金毛的状态,可能是玩累了,它也慢下了脚步。
“我绑个鞋带,你乖乖呆在原地,不许往前冲哦。”
金毛回头看她,看那表情好像是听懂了。
温静语想考验考验它,缓缓蹲下身子,将狗绳松开放在了地上,然后佯装开始系鞋带。
金毛围在她身旁转圈,嗅了几下之后突然顿住。
温静语对上狗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心中渐渐升起不详预感。
不出所料,金毛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的信任。
像故意设计好的一般,就在温静语低头的那一瞬间,金毛就似脱缰的野马转身直接冲了出去,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温静语迅速起身想去追,可同时也忽略了脚下。
她站的这块地方刚好紧挨着泳池,岸边有几块瓷砖老化松翘,卷起的边缘看起来不太显眼,却正好绊住了温静语。
她一个踉跄,整个人控制不住平衡向泳池倾斜。
惊呼声悬在了嘴边,伴随着水花四溅,温静语直直摔进了池子里。
“天呐!静语小姐!”
这头的动静吓到了不远处的阿彩,她怛然失色,连忙高声呼救。
温静语自顾不暇,耳边全是灌水声,一时间根本听不清岸上的嘈杂喧闹。
实在是太倒霉了,她不仅不会游泳,掉进的这片区域好像还是深水区。
被呛几口水是在所难免的,镇定下来后温静语立刻仰头浮出水面呼吸,然后伸脚探了探池底。还好,还能够到底,但是水面已经没过了她的肩膀。
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此刻心理的恐惧只会被无限放大。
往前划就是浅水区,可温静语根本不敢动。
她将双臂悬浮在水面上保持平衡,进退两难之际,她听见有人在喊“周生”。
紧接着身后的水被搅动,激荡的波纹一圈一圈递进,瞬间包裹住她。
有人下了水。
“温温。”
是周容晔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别怕,就在那里不要动。”
因为过于紧张,温静语自动忽略了他对自己的称谓,反正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能立刻救她上岸就好。
“周容晔。”她带着颤音。
“我在。”
他话音刚落,温静语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肢在水下被人大力揽住,当僵硬脊背贴上那堵温热胸膛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害怕了。
“慢慢转过来。”
周容晔耐心引导着她,待温静语与他面对面的时候,他朝她弯了弯唇角,安抚的痕迹明显。
西装外套被他随手弃在岸边,黑色衬衫还没来得及脱就着急下了水,因为被水浸湿,衣料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饱满紧实的肌肉轮廓。
他的头发也湿了,水珠顺着额角缓缓而下,滑过流畅的下颌线,又滴进水面,荡漾起细小涟漪。
那涟漪似乎直接泛进了温静语的心里。
“抱紧我。”
抱?抱哪里呢……
抱胳膊好像没什么用,腰好像也不对。
不等温静语反应,周容晔直接面对面拖起了她的腰。
水里的动作不太稳,温静语吓得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贴得太近,一点点微小动作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彼此的呼吸就在耳畔,一下又一下,隐隐约约,那频率好像比心跳声还要急促。
落水的恐惧感早就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温静语胸腔内燃起的热意。
周容晔就这么抱着她慢慢移动到岸边,让她伸手就可以抓住泳池扶梯。
“小心点,慢慢爬上来。”阿彩盯着温静语的一举一动,满心担忧。
不仅是阿彩,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聚了过来,有人手里拿着准备好的浴巾,见温静语安全上岸,立刻披在了她的肩上,还有人递来暖身的热水。
温静语连声道谢。
可能是因为泳池里的亲密接触,也可能是因为出糗被众人围观觉得难堪,她脸上的热意更甚。
随后上来的周容晔也接过毛巾,他望了眼温静语身上湿透的衣物,边擦拭着头发边说:“阿彩,你带静语小姐去换身干净衣服。”
“好的,先换茵茵小姐的衣服吗?”阿彩默默地在心里将两人的身高做了对比,有些犹豫,“给静语小姐穿的话会不会太小?”
温静语刚想说没事,周容晔就开口了。
“那就换我的。”
……
别墅三楼,温静语立在周容晔的卧房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还是阿彩替她果断地推开了房门。
“静语小姐,我就不进去了,左边是浴室,右边是衣帽间,周先生说柜子里的衣服你可以随便拿,冲个澡下来喝碗姜汤吧。”
“好,谢谢。”
阿彩离开后温静语也进了卧房,明明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她却像生怕打扰到谁一样,脚步轻缓犹豫。
她环视了一圈,这卧房面积比她现在住的公寓还要大,装饰和寝具也彰显着主人强烈的个人风格,简约利落,是绝不拖泥带水的设计。
只是太干净了,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房间看起来不像有人长住,没什么生活痕迹。
待温静语走进衣帽间的时候,她更加笃定了内心的猜测,周容晔平时应该很少住在这里,衣服不多,好些连吊牌都没拆。
跟她自己的衣服比起来,周容晔的衣服大了不止一个码数,温静语翻翻找找,最后选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一条亚麻色休闲裤。
身上潮湿粘腻得难受,温静语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等她下楼的时候,周容晔已经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端坐在客厅里了。
那只罪魁祸首的金毛正恹恹地趴在他脚边,一副似乎已经挨过批评的样子。
温静语挽了挽衬衫袖子,顺着楼梯台阶慢慢往下走。
衣服大点倒无所谓,只是周容晔的裤子对她来说实在太长,腰也太松,好在她原本的裤子配了皮带,拆下来就能用,裤腿要想不拖地的话只能往上卷几道。
一套男装被她穿出了oversize的感觉。
周容晔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温静语却不想抬头与他对视。
确切来说,是不敢。
台阶一级接着一级下,她的心跳也像加了速的鼓点,全身血液逆流。
这种不寻常的感觉在泳池的时候就很明显了。
温静语突然想起了一个专业名词,吊桥效应。
人在遇到提心吊胆的状况时,心跳也会不自觉加快,如果这时恰好碰见另外一个人,那么人就会错把这种由情境引发的心跳加速理解为对对方的心动。
泳池就好比吊桥,周容晔又恰好救了她,所以她现在的反常就是一种错觉。
嗯,一定是这样。
“过来喝点姜茶。”
周容晔取了个干净的骨瓷杯,斟了满满一杯递给温静语。
“谢谢。”
她接过杯子后特意挑了左侧的单人沙发坐下,与周容晔之间隔着一只狗子。
“这是你的耳坠。”
茶几上摆着一只精巧的深色木盒,周容晔顺手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盒子和那只装翡翠手镯的很是相似,材料瞧着也是相同。
温院长平时就爱把玩一些木器手串,温静语拿给他瞧过,才知道这是上等的紫檀木。
她掀开盖盒,果然是那只遗失的耳坠。
温静语将耳坠取出,把盒子还给了他,说道:“这耳坠不值钱的,你有心了,还替我用这么好的盒子收着,太浪费。”
周容晔不语,半晌后又将盒子推了回去。
“是你的就值得。”他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温静语好不容易敛起的情绪再起波澜。
气氛微妙之际,一直安静趴着的狗子刚好准备换姿势,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挺巧哈,你养的也是金毛。”
温静语微俯下身,不计前嫌地摸了摸金毛的头顶。
周容晔捧起杯子吹了吹杯沿冒出的热气,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回答道:“特意选的。”
不是说朋友送的吗,这朋友开宠物店的?还能选?
“金毛挺好的。”温静语心不在焉地打着哈哈。
“阿彩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周容晔睨了金毛一眼,语气有些无奈,“它太调皮了,平时连我也难以管教。”
温静语呷了一口姜茶,里头应该是搁了红糖,微微的辛辣中带着一丝清甜,暖身暖胃。
她手捧杯子,表示理解:“这个年纪的狗狗就是这样的,皮是真的皮,但也聪明,从基础的开始好好教就行了。”
“你比较有经验,有什么好方法吗?”
“先给它取个名字呀,不然它都不知道你在喊它,更别说下达指令了。”
周容晔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时温静语的眼风扫了过去,金毛恰好抬头与她对视,那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辜。
她突然笑了一声,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这会儿倒装起来了,其实就是个典型的撒手没。”
“这个名字好。”周容晔突然开口。
“嗯?”
“就叫撒手没吧。”
第30章
温静语从周家离开的时候天已擦黑。
用完晚餐周容晔送她回湾仔, 那辆紫色的”Viola”跑车再次现身。
回程的路与来时的路不一样,周容晔选了条山道,从黄泥涌峡道到司徒拔道, 一路要经过无数个弯。
温静语十分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
从上车起她就开始阖眼假寐, 好几次被晃到不得不睁开眼, 每当她瞥向主驾的时候,都能发现周容晔悬在嘴边的隐隐笑意。
这人有时候不正经起来也能让她咬牙切齿。
可能是感受到温静语忿忿的眼神, 到了后半程周容晔明显收敛了许多, 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有朝一日他居然也会觉得, 被人直眉瞪眼是件这么开心的事情。
车子停在喜汇五座楼下已经是夜里九点多, 太源街的街市早已收摊结束,环卫车从庄士敦道进场,正做着洒水洗地的工作。
“那我先上去了。”
温静语下车的时候手里还拎着袋子, 里头是她自己的衣服, 阿彩帮忙拿去清洗烘干,等到她告辞离开的时候才拿出来。
所以她现在身上穿着的,依然是周容晔的衣服。
“衣服我会送去干洗,到时候再还给你。”“不急。”
就在此刻, 两人的手机同时震了震,是周皓茵在微信群里呼唤他们。
周皓茵:【小叔, Miss温,我马上就要回香港啦!】
温静语:【?】
周皓茵:【学校放圣诞假,我搭二十二号的飞机回来, 你们来机场接我吗?】
温静语看了眼她的航班信息,为难道:“怎么办, 这个时间我恐怕不行,圣诞音乐会快到了, 团里最近加班加点排练,根本走不开。”
周容晔将手机收回兜里,宽慰她:“没关系,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情。”
“那你替我跟茵茵解释一下。”
他点点头。
临别之际,周容晔没有先走的意思,他目送着温静语进公寓大楼。
“哦对了。”温静语刚想推玻璃门,又折回身,“圣诞音乐会,你想来吗?”
路灯下,周容晔倚着车门,姿态放松。
他弯唇笑:“当然。”
“那我让同事匀两张门票出来,到时候你和茵茵一起来。”
“没关系。”昏黄光线中,周容晔的眉眼沉沉,“开票的时候就买好了。”
温静语惊诧,那起码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周容晔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慢声道:“早点休息,我们平安夜见。”
今晚值班的公寓管家依然是温静语熟悉的那位,她见温静语迟迟没有推门进来,以为她需要帮助,立刻从前台走出来,绕到门口。
“温小姐,晚上好啊。”
温静语反应过来也打了声招呼:“晚上好。”
公寓管家眼尖,一下就认出了倚在车旁的周容晔,就是那位在楼下守了一夜的痴情仔。
她以为自己煞了小情侣的风景,连忙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说着又退回了前台。
这举动引得温静语失笑,她抚额,对周容晔说了一句晚安。
夜色如水,白日喧闹的太源街难得沉寂,三十三号的高楼之下,他与她对望。
“晚安。”
……
作为年底最后一场演奏会,培声乐团对圣诞音乐会十分重视。
排练紧凑,温静语唯一的个人时间都压缩到了晚上,但她还是没有放弃夜跑习惯。
从湾仔出发到中环的维港海滨长廊,依然是她最常出没的地方,一般打个来回就能保证六七公里的运动量。
回家的路要穿过港湾道上的人行天桥,天桥连接着会展广场的商场,这里就有一家711,很多夜跑结束的人路过这儿都会光顾。
温静语站在冰柜前挑选饮品,她最喜欢的乌龙茶好像售罄了,正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牌子的,背后就传来了一阵突兀巨响,以及女人的惊呼声。
她捂了捂因受惊而狂跳的胸口,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店里正在准备上架货品,结果垒在过道的置物筐被一位女顾客碰翻了,满地都是倾洒的货物,一片狼藉。
那女生背对着她,显然也是刚结束运动的样子,紧身衣,瑜伽裤,头上还缠着发带。
此刻她正因为自己的失误不停道歉。
这么多东西收拾起来有些困难,温静语见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干脆上前帮忙整理。
“唔该。”
女生一直用粤语道谢,温静语低着头回了句不用谢。
结果两人抬头,四目相对的同时,彼此都很明显地愣了愣。
虽然对方素着脸,打扮也和那天完全不一样,但温静语还是立刻认了出来,她就是那个在停车广场拦住周容晔的女生。
这样近看,她的年纪应该比周皓茵大不了多少。
“诶,你是……”女生也对温静语有印象,立刻切换成普通话,“培声的中提首席?”
温静语捡起地上的酸奶瓶,点点头。
“你好啊,我叫樊子欣,你也可以喊我Maggie,我记得你姓温?”
“你好,温静语。”对方落落大方,她自然也不能扭捏。
“谢谢你啊。”
“举手之劳。”
两人一起动手,总算把置物筐归为原位,温静语也没了慢慢挑选饮品的心思,随手拿上一瓶矿泉水就去结账。
“和我的一起算吧。”叫樊子欣的女生说着就要主动付钱。
“没关系。”
温静语掏出八达通卡快速地在机器上刷了一下,待她走出便利店的时候,樊子欣后脚也跟了出来,她似乎还有话想说。
“我想问一下。”樊子欣挡住她的去路,“你是阿晔的朋友,还是?”
温静语看得出来,这姑娘也是个爽快性格,有什么就问什么,可能是太直接太突然,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周容晔,毕竟我们不熟,不是吗?”
论直白,温静语觉得自己也不差。
樊子欣皱了皱眉,反驳她:“可是你现在就在这里啊,你不能回答我吗?”
温静语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水,弯唇道:“不能。”
气氛一下就变得微妙起来,温静语的回答直接勾起了樊子欣十二万分的好奇心。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那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可是阿晔他……”
樊子欣话音未落,温静语就出声打断:“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无意在此久留,微微颔首后抬步就走。
樊子欣被甩在身后,想追上去却又不敢,她觉得温静语的气场压了自己不止一头。
“要不我们加个Whatsapp!”她朝着那个倩丽背影大声喊道。
温静语头也不回,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动作。
但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最好再也不见。
偏偏这世上就有事与愿违,她的期盼并没有成真。
平安夜这天,周容晔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带着周皓茵出现在了香港文化中心的音乐厅。
这次他选的不是楼座,而是和舞台几乎零距离接触的堂座第一排,并且还是最中间的位置。
温静语上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周容晔一如既往地淡然自若,朝她微笑致意。
而他身旁的周皓茵却差点抑制不住激动情绪,只是碍着交响乐的观赏礼仪,硬生生把自己摁在了座位上。
演奏开始前,温静语偷偷给了她一个眼神,周皓茵立刻心领神会,Miss温这是让她好好学习呢。
台上除了管弦乐团,还有合唱团的加入,第一幕直接用巴赫的《圣诞清唱剧》作为开场,将气氛推到高潮。
中场休息的时候,乐手们依次退回幕后,温静语这才有机会朝两人打招呼,但也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
周容晔的目光,落在连接后台的那扇木门上。
“小叔。”周皓茵抬起手肘轻轻撞了撞他,“魂要不见了。”
自从周皓茵知晓周容晔的心思之后,她的调侃就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不收敛,这甚至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周容晔屈指往她的额头上来了一记爆栗,毫不客气地威胁道:“不想开派对了?”
“想的想的。”
周皓茵和在港的朋友们计划了今晚的平安夜聚会,她还盛情邀请了温静语,等这里的音乐会结束就一起出发。
派对场地直接借用了周容晔那套半山的高层公寓,比起深水湾,那里靠近中心区,散场后方便大家回去。“小叔,我正经问你,几时开始钟意Miss温的?从她给我上课那时起?”周皓茵说着还自己回忆了起来,“不对,难道是第一次去看路海交响乐团演出的时候?所以你才次次都陪我?”
周容晔轻嘲:“通通不对。”
“你快说呀。”
“叻女,自己慢慢猜。”
“……”
演奏会散场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当温静语收拾完东西离开音乐厅,那叔侄俩已经在停车场等候了。
“Miss温,好久不见!”
周皓茵上前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像无尾熊一样缠着温静语,用肢体动作表达着自己的思念之情。
“茵茵,好久不见。”
温静语光顾着回拥她,连肩上的琴盒滑落都没注意,还是周容晔眼疾手快地替她拖住。
“好了,该走了。”
周容晔不着痕迹地将周皓茵从温静语身上扯开。
“孤寒鬼。”周皓茵撇了撇嘴骂他小气,转头立刻挽上温静语的手,“Miss温,你和我坐后排!”
“好。”
车子进入港岛,绕过西环往上环的方向开,这一路又是上坡多。
最后拐进了干德道三十九号的地下停车库。
温静语知道这个楼盘,港岛有名的大建面豪宅,两千多呎的户型就要租到二十万一个月。
没想到周容晔家还是套空中别墅,光是二楼那个开放式的休闲区看起来就有整个喜汇公寓那么大。
派对布置已准备妥当,在周容晔的授意下,全都按照周皓茵的要求来。
轻音乐环绕,气球彩条样样不落,客厅角落里还摆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装饰品,节日氛围浓厚,愣是给这套房子换了个风格。
一行人刚走进玄关,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冲了过来,而且目标明确。
温静语瞧着立马就要扑到她身上来的金毛,惊喜道:“撒手没?!”
“Miss温,这名字是你取的吗?难怪它只认你。”周皓茵揶揄,“你看它的眼里都没有我和小叔。”
“因为它只认美女。”周容晔冷不丁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周皓茵:“……”
在车上的时候,周容晔错过了几个未接来电,这会儿他将人引到客厅,又嘱咐周皓茵:“茵茵,你照顾下温老师,我去回个电话。”
“放心吧小叔。”
回二楼房间要经过那棵圣诞树,温静语正站在树前和撒手没玩闹,她的注意力都在金毛身上,没发现周容晔出现在她的身后。
“随意参观,就当是自己家。”
不等温静语反应,他已经折身上了楼梯。
十多分钟后,周皓茵邀请的客人也陆陆续续来了,都是些跟她年纪相仿的朋友。
招呼客人的同时她也没忽略温静语,一个接着一个引荐,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提琴老师。
这头正聊得火热,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重要嘉宾登场。
周皓茵回头一瞧,瞬间变了脸色。
“谁把她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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