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周皓茵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开心。
来人正是樊子欣, 为了迎合今天的圣诞主题，她化了个浓艳明亮的全妆，头上还戴了麋鹿造型的发箍, 看起来俏丽活泼。
家政给她递上拖鞋, 进了玄关之后, 樊子欣就开始四处打量，似乎在找什么人。
周皓茵身旁的姑娘面露难色, 语气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啊茵茵, 是我不小心发出去的消息……我忘了她也在那个群里。”
樊子欣是周启文朋友的女儿, 比周皓茵大四岁, 两人从小认识，只是性格脾气向来不怎么对付。
奈何她们朋友圈的重合度太高，有些场合实在避无可避。
周皓茵轻叹一口气：“没事, 只要她别作怪就行。”
温静语听得一知半解, 在她眼里，这些都是未出茅庐的孩子，对于他们之间的纠葛更是无心参与。
她正想寻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结果樊子欣的视线也扫到了这边, 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周皓茵突然抓住温静语的手，提醒道：“Miss温, 等会儿小叔下来，你一定要帮忙护着他。”
温静语：“……”
让她护着周容晔？这是什么逻辑。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樊子欣早就看见了温静语，但她并没有主动搭话, 而是转头对周皓茵打了声招呼。
“茵茵，好久不见啊。”她又问, “你小叔呢？”
周皓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不知道。”
“擘大眼讲大话，他肯定在家对不对？”
“我又没在他身上装监视器, 难不成还要找根绳牵住他？”
不到三两句话火药味就上来了，直到有人出面扯开了两人，气氛才逐渐放松下来。
“Miss温，你看到了吧，不是我小心眼啊，这人真的不讲道理。”
周皓茵坐在沙发上，气得用手扇风。
“她老豆是我老豆最好的朋友，毕竟大我几岁，小时候我也敬重她，其实人不坏，除了公主病别的倒还能忍。”
茶几上摆了许多精致甜点和无酒精饮料，温静语给她递了一杯。
周皓茵接过之后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润了润嗓，接着道：“就前几年开始的，她缠我小叔缠得紧，听说有段时间还追到新加坡去了，她老豆也狠狠批过她，但是不奏效，小叔见到她就躲。”
温静语在一旁安静听着，也没发表什么感想，但她心下已了然。
难怪每次见到樊子欣，她张口闭口都是周容晔，怕是有些魔怔了。“Miss温，你说该怎么办？”
温静语也见过一些在感情上偏执死脑筋的人，但从来没有经历过。
一时半会儿还真给不出什么有效建议。
“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还是需要你小叔出面解决，一次性讲清楚。”
“讲过了呀！”周皓茵有些激动，“你别看小叔对你这么耐心温柔，其实他平时话少又冷情，绝对不给别人暧昧机会的。”
温静语眉心一跳，周皓茵这话，是在点她？
“依我看，不如给小叔找个老婆，最好像你这样的，对方看了就会知难而退。”语毕她又盯着温静语，眼神恳切，“Miss温，我说得对不对？”
温静语忽地笑了，她算是听懂了周皓茵的意思，这是想做个牵红线的月老。
“茵茵，人小鬼大。”
她这话刚调侃完，连接客厅的空中花园突然传来一阵犬吠，还夹杂着一声刺耳尖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在场有好些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温静语生怕哪个人出了意外，连忙起身过去查看。
只见撒手没正梗着脖子冲樊子欣没完没了地狂吠，家政在后头拼命拽住它的狗绳，就怕一撒手场面更无法控制了。
樊子欣一脸惊恐，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出来。
“撒手没，过来！”
温静语压低了声音呼唤它，撒手没的耳朵随即动了动，收回了龇起的大牙，立刻换上另一副表情，前后简直判若两狗。
家政把狗绳递给温静语，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受伤了吗？”温静语这话问的是樊子欣。
“没……没有。”樊子欣抚了抚受惊的胸口，“这狗什么情况啊？我摸了它一下就突然发疯。”
撒手没虽然调皮，但跟人玩耍的时候向来很有分寸。
这段时间周容晔正在尝试着训练它，向温静语讨教了很多问题，也从来没听他提起狗子有什么过激行为。
凭借着多年的养犬经验，温静语猜测她应该是做了什么激怒狗子的举动。
“你摸它哪里？”
“就摸了一下背啊。”
周皓茵率先出声反驳：“你撒谎，摸背怎么可能凶你啊！”
一旁就有目击了全过程的人，也附和道：“Maggie，我看见你摸的好像是尾巴喔。”
“那我就是看它可爱，想摸摸它嘛，结果它不理我，追上去不小心扯到了尾巴，谁知道这么凶！”
樊子欣心虚，也一下来了气，她突然望向温静语，厉声质问：“这是你的狗狗吗？它为什么要针对我，没教好干嘛带出来？”
虽说是周容晔的狗，但温静语对撒手没还是很上心的，听到樊子欣这样的评价，她皱了皱眉正想反驳，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语气冰冷，没什么温度。
“这是我的狗。”
“阿晔。”樊子欣看清来人，脸上有欣喜，但也难以置信，“这是你的狗？”
周容晔并不想搭话，他一出现，原本趴在地上的撒手没立刻翻身起来，冲着他欢乐地摇起尾巴。
一切不言而喻。
为了她着想，温静语还是决定好心提醒一番。
“狗狗的尾巴脆弱又敏感，保护自己是它下意识的举动，并不是针对你，见到任何狗狗都不能拽尾巴。”
谁知樊子欣愣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的关注点严重偏离。
“阿晔，你的狗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
温静语暗叹，此人果然药石无医。
难题还是留给周容晔自己解决吧。
“撒手没，走吧。”她扯了扯狗绳，撒手没立刻跟上。
“你等等！话还没说清楚。”樊子欣不肯让她走。
温静语的脾气也被激了出来。
谁还没点公主病？
“说什么？我和周容晔的关系？”也不管此刻正主就在边上，温静语意味深长地挂起一抹笑，“为什么要跟你汇报？就不告诉你。”
樊子欣：“……”
周皓茵没憋住直接笑出声。
盯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樊子欣终于绷不住了。
“她到底是谁？”
周容晔极淡地瞥了她一眼，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我也不告诉你。”
……
意外的小插曲已经闹出太大动静，温静语将撒手没安顿好，刻意避开人多的客厅，绕到了安静的厨房。
这里只有家政在忙活，周容晔找到温静语的时候，她正捧着一个玻璃杯喝水发呆。
“周生。”家政打了声招呼，识趣离开。
周容晔站到她身旁，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道：“无聊吗？”
“还行，看他们玩也挺有意思的。”
厨房是开放式的，能看见餐厅里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玩桌游的小孩们，嬉笑怒骂，好不热闹。
“都是小孩子，我也很难参与。”
温静语点点头表示赞同，她想起之前那一幕，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开：“听说Maggie是哭着离开的，那会儿我说话也挺冲，给你添麻烦了，毕竟是你和茵茵的客人。”
说到底，樊子欣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年龄和阅历都跟不上，把温静语当成假想敌，一时钻了牛角尖。
她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女孩子说怼就怼了。
好像有点幼稚。
温静语稍微有一点后悔，但也就是一点点。
“无所谓。”周容晔将玻璃杯搁在中岛台上，指尖敲了敲石纹桌面，“今晚除了你，其他都不是我的客人，不用在意。”
温静语看得出来，樊子欣一走，他是松了口气的。
“这些小孩玩得那么开心，我们反倒闲着，不如来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周容晔这话来得太突然，温静语只抓住了一个重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啊？”
不用照镜子，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挺蠢的。
“紧张什么，想哪儿去了？”周容晔笑，“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来点酒？”
这人就差把“逗你玩儿”几个大字贴在脸上了。
温静语嗤笑一声，也顺着他的话说：“好啊，来。”
“喝点什么，红酒，威士忌？”
岛台角落里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果篮，家政阿姨切完果盘后里头还有剩的，温静语拎过来瞧了瞧，突发奇想道：“今天不是圣诞节吗，咱们来做热红酒吧。”
“可以，要准备什么？”
温静语从篮子里挑出几个苹果和橙子，问道：“有柠檬吗？”
“应该有。”
周容晔打开冰箱门，找了一个新鲜柠檬递给她，温静语又从刀架上取了把水果刀，打算先处理原材料。
她的刀工不错，并且追求速度。
刚洗净的水果表面沾了水珠，温静语一个没摆稳，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
周容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立刻制止：“还是我来吧，你去拿红酒。”
温静语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上的刀就被他抽走了。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热意又起。
她清了清嗓问：“酒柜在哪儿？”
“就在中岛台下面。”
温静语围着转了半圈就发现了酒柜，她没上心细看，随手抽了一瓶出来。
水果带皮切片，丁香桂皮备用，再来一把冰糖和两支迷迭香，混入红酒后开小火慢煮，如果不想口感发苦发涩，切忌不能将红酒煮得太沸。
待食材原汁和香味完全融入到酒里的时候，就可以关火享用了。
因为水果切得太多，红酒也快倒完了，整锅热酒掂在手里分量十足。
一切都完成之后，温静语才注意到红酒瓶的标签。
她盯着那白色标签纸上的法文字母细细一读，差点背过气去。
九零年的罗曼尼康帝，就被他们这么随意挥霍了。
温静语悔得想捶胸顿足，她望着一旁云淡风轻的周容晔，哀怨道：“你早就发现了吧，怎么也不提醒一下啊？”
“这不是煮得挺香的吗？”
“……”
第32章
热红酒的温度烫人。
高脚玻璃杯的杯壁太薄, 不适合当容器，于是周容晔从柜子里找了两个浅色马克杯。
果香浓郁，酒液晶莹, 可能是罗曼尼康帝的威力, 温静语笃定了这一锅绝对是无可匹敌的精纯佳酿。
她小心翼翼端起杯子, 感觉浪费一滴都是暴敛天物。
温静语的酒量虽好，但也容易上脸。
红酒经过加热虽然挥发了部分酒精, 但依然不能小瞧它的威力。
大半杯酒下肚, 她原本白皙的双颊就泛起了一层薄薄红晕, 好似刚刚采撷的新鲜蜜桃。
反观一旁的周容晔, 面色不改，气定神闲，丝毫不受酒精催化的影响。
“真羡慕你的体质。”温静语与他碰杯, 出声调侃, “有点千杯不倒的风范了。”
周容晔却不以为意：“可是我这样的，有时想装醉都难。”
温静语失笑，这话竟然无法反驳。
客厅音乐不知在何时调整了风格，欢乐的圣诞曲切换成粤语歌, 张蔓姿的《深夜浪漫》接档王菲的《不眠飞行》，迷幻朦胧, 氤氲了满室。
就连头顶的水晶灯都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晕。
可能是喝酒的缘故，温静语觉得体内热意渐渐翻涌，她很想脱掉外套, 但里面偏偏穿了一件细吊带背心，略显清凉。
场合不对, 她只能先解掉外套扣子，这样敞着倒也能透气。
“很热吗？”周容晔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有点, 可能是喝酒喝的。”
“再给你倒杯水？”
“没关系。”
煮锅里的酒还剩下许多，干喝没有意思，温静语走出厨房，想找那几组玩游戏的借点道具。
周皓茵早已注意到这幕，伺机而动，立马冲上去给她塞了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转盘。
周容晔也随了温静语心血来潮的举动，欣然加入这场只有他们两人的游戏。
石头剪刀布定输赢，输的人先开始。
第一局就落到了温静语的头上，她划转盘的运气倒是不错，指针落在了粉色区块，上面写着“下家喝一半”。
周容晔爽快地接受惩罚，仰头将杯中本就只剩一半的酒一饮而尽。
轮到他的时候，指针落在了真心话大冒险，周容晔选择了真心话。
温静语双手交叉在胸前，眯起眼盯着周容晔细细思考。
这人就算在自己家里也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好像无论温静语问什么他都不会慌乱，看起来很难突破。
她灵光乍现，露出一丝神秘微笑：“你睡觉的时候会打呼吗？”
周容晔微微挑眉，似乎也没料到这个问题，温静语暗自窃喜时，他却突然笑了。
“这个我该怎么回答你，我自己睡着了肯定不知道，除非身边有人能听到。”他抬手摸了摸眉角，“可是没有人跟我一起睡觉。”
“……”
“我要是回答了，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温静语被噎住，这总不能让她亲自求证吧？
都怪她自己，提什么不好，非要挑起“睡觉”这种话题。
温静语败下阵来：“……你赢你赢。”
“或者你换个问题？”周容晔好心建议，脸上却挂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算了，我是遵守游戏规则的，问一次就是问一次。”
她举起杯子灌了一口酒，选择认输。
游戏一刻不歇地进行着，中途周皓茵送走了好几拨朋友，轮到她自己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家政，不要惊动厨房里的两人。
而那两人确实也沉浸其中，煮锅里的酒快见底了，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与滚烫时的口感有所区别，更加香甜利口。
几轮下来，温静语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好像比平时热络许多。
转盘再次回到她手里，她也划到了真心话大冒险。
“我也选真心话，你问吧。”
温静语微微仰头，端着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似乎认定了这局周容晔会输。
周容晔也不着急，偏头望了她一眼，开口时漫不经心。
“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话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根细线，穿过温静语的胸膛，将她的心脏缠绕住再轻轻往上一提，打乱了跳动的节奏。
温静语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不就是个游戏，问这问题的人云淡风轻，她紧张个什么劲儿？
他一定是因为想赢，所以才问这种问题。
温静语平复好心绪，从容答道：“没有。”
“真的？”
为了表现出答案的真挚，温静语扶着中岛台微微探身，朝周容晔凑近了一点，再次肯定道：“真的没有。”
灯光摇曳，酒意微醺，她的眸子染上了粼粼水雾。
周容晔与她对视，似在探究她言语里的真实性，又像在沉思。
两人顿时陷入了一场莫名又无声的拉锯战。
“好，我信。”
温静语扬起一丝得意微笑，直起身子，示意输家该喝酒了。
周容晔顺从照做，下局该轮到他了。
转盘快速转动，指针像有吸引力似的，又停在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区块上。
“我选真心话。”
合着今晚就是坦白局，两人硬杠到底，谁都不选大冒险。
客厅里依然放着粤语歌，前奏响起，是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
也是应景，他们现在喝的就是红酒。
葡萄成熟，酝酿成酒。
温静语吁了一口气，斜眼睨着他，打算把刚才的问题原封不动地奉还。
“有喜欢的人吗？”
周容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低头敛着眸子，温静语看不到他的反应。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等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来，她居然看不懂那双锐利眼眸中的情绪。
沉浮起落，深渊如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歌词也翻到了中后段。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
他不答，温静语就以为他退缩了，然而她自己的心也无缘无故悬着。
就像一叶小舟，短促急浪就能将她卷起掀翻。
耐心即将告罄之时，周容晔开了口。
“有。”
……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回程是周容晔的司机相送。
温静语感到庆幸，如果此时此刻与她单独相处的人是周容晔，那她绝对一句有用的话都憋不出来。
酒精作祟，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周容晔说他有喜欢的人。
温静语搞不懂自己听到这个答案时的感受，不是惊讶，不是好奇，居然是失落。她觉得害怕，因为她熟悉这种感觉。
当初梁肖寒一个接着一个换女朋友的时候，她体验过这种滋味。
温静语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她对周容晔的感情，似乎产生了偏离。
胸口堵着一团气，下不去也上不来，她干脆降下车窗，让新鲜冷风呼呼灌进来，以便清醒一下她这个糊涂又不争气的脑子。
吃过一次教训的人，怎么能在相同的问题上再次跌倒。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的来往确实太过密切频繁，异性之间的暧昧，总是来得突然又不理智，有人或许享受，但温静语不喜欢这种感觉。
像脆弱无根的浮萍，连固着能力都没有，只能随水漂流，没有结果。
现在他明确了自己的答案，他有喜欢的人。
温静语知道，是时候该打住了。
她很有信心，当初留在梁肖寒身上的心思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想必这次也不难。
首先就是要保持距离。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周皓茵也来主动找过她，想邀请她去深水湾的周家吃饭，被温静语找借口推掉了。
圣诞过完接着就是跨年夜，周容晔问她要不要来半山，在他家阳台上也能欣赏维港的烟花秀，不必跟拥挤的人群抢位，也同样被温静语拒绝了。
她的理由是需要接待来港游玩的朋友，这回倒不是借口，张允菲真的来了。
元旦的前一天，张允菲直接一张机票杀到了香港。
一年一度的维港烟花秀两人也没去凑热闹，而是在附近商超买了些冰酒，又在外卖软件上叫了一家秘鲁菜，中环Chullschick的烤鸡，张允菲念叨许久了。
公寓阳台上的风景自然是比不上半山，小小的面积刚好容纳下两张椅子。
好友相聚，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样，好吃吗？”温静语问的是盒子里的秘鲁烤鸡。
“好吃。”张允菲嘴巴没停下来，“香港的多国菜真的很正宗。”
“这么喜欢吃鸡肉，到时候带你去吃蔷红烧鸡，就在湾仔，包你满意。”
“感谢温老板。”
温静语嫌弃：“道谢就道谢，爪子别伸过来，全是油。”
张允菲悻悻地收回手，余光瞥到了她腕上的两串水晶。“明天和知子吃午饭，结束后带我去旺角啊，她都跟我说了，这家水晶灵得很。”
温静语调侃道：“这么热情拉客，我严重怀疑她是那家店的幕后老板。”
张允菲大笑，又问：“你戴了挺久的吧，怎么样，灵不灵？有没有招到桃花啊？”
温静语低头摸了摸手串，她想起店主的提醒，水晶需要晒晒太阳或者月光，可是她一项都没有做到。
所以不灵了吧。
“说实话，目前为止还没招到桃花，连烂桃花都没有。”
张允菲反过来安慰她：“可能是时间不够，心诚则灵，你要多给自己一点信心。”
“给什么信心。”温静语不甚在意道，“我一直都很相信自己，只是不信什么天赐良缘。”
“遇到你就信了。”
“借你吉言吧。”
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阳台外面，口哨声伴随着欢呼声突然响起，不绝于耳。
这些声音都来自于各幢住宅楼以及街上的人群，看来是零点倒计时了。
从这儿望出去，维港烟花的全貌根本就看不清，只能隐约瞧见一点冒头的花火，但两人全然不在意，因为气氛足够热烈。
与此同时，在半山干德道的家里，周容晔刚刚给温静语发完新年快乐的消息。
只不过对方的态度不冷不热，客气回了句你也快乐，连个事事如意的后缀都不带。
这样的情况从圣诞节之后就开始了，她似乎在有意躲着他。
阳台上，周皓茵正兴奋地拍摄着烟花秀的视频，她想让周容晔也过来看看，结果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他眉头紧锁的模样。
为情所困的男人挺惨的。
要不是她趁着假期回港，这样的跨年夜，只怕周容晔也是一人度过。
周皓茵收起手机走回客厅，轻轻喊了声“小叔”。
周容晔一抬头就看见她满脸写着同情。
“Miss温是不是不理你？”
“……”
叔侄俩相顾无言，一个发愁，一个愁上加愁。
“茵茵。”
周容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向一个未成年咨询感情问题。
“你说她会钟意什么样的告白？”
第33章
温静语真的带着张允菲去了旺角的水晶店。
知子因为私事要先行离开, 临走前她特意嘱咐水晶店老板，要好好给她们介绍手串的功效。
店主很快就认出了温静语：“我记得你是一个多月前戴上的？感觉怎么样？”
温静语委婉地说了句实话：“可能是时间不够，好像还没起作用。”
店主给了她一个眼神, 突然神秘道：“不要急, 我预感你马上会有好事发生。”
信不信是一回事, 但好话听了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温静语一笑而过, 这时张允菲也拎着她挑好的水晶走了过来。
“温温, 这串好漂亮。”
“小姐好眼光。”店主接着介绍, “这款是超七水晶来的, 黑金双色，磁场很强大哦。”
“有什么作用？”
“消除负能量，坚定心志, 主要针对事业的提升和财富的积累。”
她话音刚落, 张允菲还没做出反应，温静语就抢先回答：“这个适合我。”
说着她就摘掉了手腕上的士多啤梨晶和红纹石，莞尔道：“这可比招桃花靠谱多了。”
张允菲：“……”
离开水晶店后，两人辗转去了尖沙咀的海港城, 海运大厦三楼的天穴是知子认证的必吃日料，还提前帮她们订好了位置。
油金鱼薄切鹅肝粒经常售罄, 她们今天运气好，刚来就点上了。
张允菲往两人杯中添了热水，问道：“春节回路海吗？”
“回的, 只不过得除夕当天回了，前一天有演出任务。”
“这么赶啊？那你在家呆不了几天吧？”
“没事, 到时候我爸妈会一起来香港，温院长年后正好要来这边出公差。”
“温院长的业务都拓展到这儿了？”张允菲玩笑道。
“想啥呢。”温静语抿了一口水, “说是两地医院启动了一个什么人才交流计划。”
“那敢情好，二老还能顺便看场你的演出。”
“还是别了。”温静语摇头，玩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崔老师只要往那观众席上一坐，我就跟上课似的，就怕到时候连琴弓都拿反。”
张允菲被逗得哈哈大笑，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我面前说就算了，以后在外头千万别把崔老师形容得这么可怖，不然你们温家的未来女婿怕是要临阵脱逃。”
温静语斜她一眼，揶揄道：“未来女婿？在哪儿呢？快拉出来我瞧瞧，迫不及待了。”
“温温。”张允菲眯着眼看她，“有些话别说太满，小心戏言成真。”
“我看你是被水晶店老板附身了。”
张允菲笑得更欢。
晚饭吃到一半，两人规划起后面几天的行程，张允菲回路海的机票定在五号，可是温静语的元旦假期只有三天，必然是不能天天陪着她的。
一个人逛街太无聊，温静语干脆建议她去行山，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欣赏自然景观。
向来爱运动的张允菲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在本地同事的帮助下，温静语给她推荐了位于西贡野郊公园的麦理浩径，从北潭涌出发，途经万宜水库，沿路风景绝佳。
在排练厅闷头读谱的时候，温静语收到了张允菲的照片反馈，碧海蓝天，青山奇石，此行确实值得。
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条行山路线，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去一趟。
然而麦理浩径还没来得及体验，她就误打误撞地走上了另一条路线。
好友返回路海之后，温静语又过起了按部就班的日子，整整一个星期，周容晔都没有消息。
也好，就这样慢慢拉开距离吧。
话虽如此，可温静语堵在心口的那团郁结依然没有消散，她需要找点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就是大晴日，空闲在家，温静语干脆把卧房床品和沙发套拆下来清洗了一遍。
阳台面积小，搁一个晾衣架就满了，她只能往客厅里再支一个架子。
公寓里充满了洗衣剂的清香，阳光和煦，穿过落地窗倾泻在地板上，暖意十足，不闷不燥。
是个适合打坐冥想的午后。
温静语扯来一张瑜伽垫铺在窗边，合眼没几分钟，茶几上的手机就开始嗡嗡震动。
香港的骚扰电话也很是猖獗，她原本不想理睬，谁知对方不依不饶，一刻也不愿意停歇。
捡起手机一看，居然是周皓茵的号码。
“喂，茵茵。”
“Miss温！”周皓茵的语气高亢，“你在家吗？”
“我在。”
“那你快到阳台上来！”
“啊？”温静语不明所以，“我家阳台？”
“对呀对呀。”
温静语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地起身，结果走到阳台上也没弄明白。
“然后呢？”
“Miss温，你晒床单啦？淡蓝色的？”
温静语讶异：“你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传来周皓茵清脆的笑声，她揭开谜底：“你快往宝云山的方向看！”
宝云山紧邻湾仔，与喜汇只相隔两条马路，公寓的阳台朝南，望出去就能看见部分山体。
“看见我了吗？我就在宝云道健身径！现在这个位置能看见你家阳台诶。”
为了挡住刺眼阳光，温静语将手遮在额头上方。
她眯着眼尽力往宝云山的方向望去，确实能看见悬在半山腰的宝云道。
毕竟相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在小径上徒步的人瞧起来就只有一个模糊小点，衣服的颜色都难以分辨，更别说看清面容。
“茵茵，你是有千里眼吗？我根本看不到你。”
“啊是我忘了，我带了望远镜。”
温静语失笑。
“Miss温，你要是不忙的话就来找我吧，我就在原地等你，怎么样？”
这样的晴日去爬爬山确实是个不错选择，但温静语有些犹豫。
“你一个人？”
“不是呀。”周皓茵停顿了一下，“还有撒手没！快点来吧，撒手没也想你了。”
担心温静语拒绝，她又撒娇：“Miss温，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不来见见我吗？”
这招确实奏效，温静语最终还是换了一身衣服选择出门。
穿过皇后大道东，再越过贤华街的大坡度阶梯，从坚尼地道的入口出发就能直接爬上宝云径。
与周皓茵汇合的地点在中段，温静语找到她的时候确实瞧见了撒手没。
只不过还多了一道身影。
周皓茵没有告诉她，撒手没的主人也在。
与周皓茵活泼明媚的打扮不同，周容晔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就是脚上那双白色运动鞋，清俊挺拔，站在那里沉默得像一棵松。
阳光晃眼，他脸上的黑超墨镜反着光，遮去了大半表情。
温静语腹诽，这又是什么大佬出街的造型。
“Miss温！”
周皓茵挥手打招呼的同时，撒手没也兴奋地朝她叫了几声，看得出它很想冲过来，奈何身上拴了狗绳，被某人无情控制着。
“茵茵。”
温静语走近，又蹲下身子摸了摸撒手没的脑袋，狗子开心地直往她怀里钻。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周皓茵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周容晔，给了他一个暗示眼神。
那意思很明显，人都帮你叫出来了，自己看着办吧。
和撒手没温存够了，温静语缓缓起身，对着周容晔打了一声简短招呼。
“嗨。”
也不等人回应，她直接撤到左边的站位，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周皓茵。
墨镜之下，周容晔的眼神有些无奈。
这声招呼也是够敷衍的，对撒手没都比对他热情。
三人一犬顺着宝云道向东走，这条健身径虽建在山上，但没什么坡度，一路平缓，既适合跑步也适合慢走。
天气太好，行山的人很多，遇到狭窄的路段需要互相避让。
撒手没的狗绳换到了周皓茵的手上，人多的时候她就牵着狗先往前走，也不管身后那两人有没有跟上。
即使中间少了一个人，温静语也与周容晔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没有对视也没有交谈。
她走在外侧，眼睛要么盯着前方，要么偶尔望一望山道护栏外林立的高楼风光，一副专注赏景的模样。
到底看进去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走到湾仔峡道的岔路口时，对面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批跑步的运动员，装备齐全，身前还别着号码牌，看来是哪个协会举办的马拉松比赛。
沿着山麓而建的宝云健身径弯曲迂回，常常过了一个弯道之后紧接着就是下一个，如果不留神，很容易撞到这群参赛者。
温静语有意避让，人就不得不往右边靠，好几次没来得及反应，差点崴脚。
周容晔一直看在眼里，每当她侧身让道的时候，他就抬手虚虚护在她的身后。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前方又是一个大弯，刚晃出来的一名参赛者只顾自己闷头跑步，根本不看路，温静语已经尽量往里侧躲，结果对方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她的肩膀。
温静语闷声吃痛，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歪了歪。
周容晔眼疾手快，立刻跨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用自己的力量将人稳稳扶住。
与此同时，撞到人的参赛者也急忙停下道歉：“对唔住，对唔住！”
“没关系。”温静语的心态不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继续跑吧，加油。”
参赛者心虚地点点头，余光瞥向她身后的周容晔。
他还是比较忌惮这个人，瞧这身打扮和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怕是哪家千金出门带的保镖。
等人走后，温静语对周容晔道了一声谢谢，接着又是无言。
“撞疼了没？”
“没事。”
温静语揉了揉肩膀，其实最痛的那阵感觉已经过去了。
“你走里面。”
周容晔默默地站到了外侧，这样即使有人突然冒出来，也不会撞到她。
他的好意和关心总是那么自然，不管是出于绅士举动还是特别关照，温静语都不太想领情。
有喜欢的人了还对她好，这行为简直似曾相识。
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温静语脚下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将周容晔甩在身后。
往前没走几步，消失许久的周皓茵和撒手没终于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Miss温，快点！快来这里！”
周皓茵举起双手跳了几下，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她和撒手没就站在一条上山石阶路的入口处，温静语凑近仔细一瞧，入口立牌清清楚楚写着“宝云道情人石花园”。
这儿应该是个可以祈福还愿的地方，路边就有供奉的香火。
“Miss温，这顶上有一块超级灵验的姻缘石，我们一起去瞧瞧？”
“是干什么的？”
“姻缘石当然是求姻缘啊，你不知道这块石头在香港有多出名，据说求缘得缘，求子得子……”
周皓茵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周容晔打断了。
“要去你去，她不需要。”
虽然隔着墨镜，但周皓茵也能立刻察觉出来，周容晔的眼神就落在她身上，和语气一样不满。
不对，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周皓茵拼命给他使眼色：“怎么就不需要了？Miss温也是单身，为自己的幸福祈个愿怎么了？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一旁的当事人还没发话，这叔侄俩却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
温静语觉得有必要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结果某人直接夺走了她说话的机会。
周容晔抬手摘下墨镜，眸光微动。
这回他注视的人，只有温静语。
“我就在这儿，她不用求。”
第34章
周容晔撂下这句话的时候, 其余两人皆是一愣。
周皓茵的本意是想催促一下进度，顺便让两人去姻缘石沾沾灵气，氛围烘托起来之后, 再找个借口让周容晔把人约走。
结果他根本不按商量好的出牌。
这么毫无铺垫地直接说出口, 那后面的计划该怎么进行？！
然而此时此刻, 全场最迷茫的人应该非温静语莫属。
周容晔的话她貌似听懂了，但又没完全理解, 什么叫做他在这儿, 她就不用求了？
她想要更确切的答案。
温静语压制着狂跳的心脏, 带着几分故意的语气：“这姻缘石很灵验吗？那我要去瞧瞧。”
那半道上就有卖香烛的庙祝, 她打算过去看看，只是还没来得及迈上台阶，一道身影突然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根本不灵。”
周容晔与她对视, 眼神坚定, 丝毫没有让道的意思。
“你试过？”
“没有。”
“那凭什么这么说？”
在一旁看着两人来来回回的周皓茵早已失去了表情管理，她牵着狗子默默低头，在暗地里为周容晔捏了把汗。
这还没告白，就杠上了？
单身寡佬果然不懂女人心, 思路也清奇得可怕。
为了不让周容晔的爱情夭折在摇篮里，她还是选择上前打圆场。
“小叔, 不就是个景点嘛。”说着周皓茵就将人扯到一旁，给温静语让开路，“Miss温, 你快去看看！我们在这里等你。”
等温静语爬上台阶后，她立刻压低声音提醒：“小叔, 你在干嘛啊？没看到刚才Miss温的脸色都变了吗？”
周容晔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好像一直在生我的气。”
“我们不是早就分析过了吗，你们玩的那个真心话大冒险很有可能让她误会了。”
“所以我想直接告诉她。”
“有没搞错啊周生。”周皓茵往边上扫了一圈, “这里人来人往，那边还有一群阿公阿婆吹水，你确定要在这里表白？那晚上的计划怎么办？TVB都不敢这么演！”
“……”
确实是个没有情调，一点都不完美的场合。
周容晔有些懊悔，反思道：“是我欠考虑。”
“到时我找理由先离开，你自己想办法约她，千万别搞砸。”
姻缘石的香火旺盛，排队祈愿的人很多，待温静语下来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为了缓和气氛，周皓茵挂起甜美微笑，随口问道：“Miss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看大家都很诚心。”温静语将情绪收得很好，也弯了弯嘴角，“你说的没错，应该挺灵验的。”
她这话意有所指，视线却不肯与某人交汇。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周皓茵觉得是时候给这两人腾出空间了。
“Miss温，撒手没今天约了宠物医生要体检，我看时间差不多，就先带它走了，你和小叔再逛一逛？”
“茵茵，你去吧，不用操心我。”
临走前，周皓茵又给了周容晔一个眼神。
她从来都不知道，在商海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周容晔，面对感情问题时居然会这么沉不住气。
周皓茵和撒手没的身影远去后，温静语说出了今天见面以来最长的一句话：“感觉这天要下雨，家里还有东西晒着，那我就先回去了。”
下午四点半的光景，太阳还没落山，碧空白云，清风拂面，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周容晔知道她在找借口，斟酌着试探道：“一时半刻应该也不会下，不如我们先去吃个晚饭？”
“不用了，我还不饿。”
“温温，我……”
完整的话还没脱口，温静语就打断了他。
“别这样叫我。”
周容晔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心脏下坠的同时被刺进一根细密的针，那痛感是有延迟的，但每一寸都真实清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温静语已经消失在转角。
周容晔没有多想，他了解温静语的脾气，哪里还顾得上这地点合不合适，赶紧把话说清楚才是关键。
正要上前去追，身后就响起一阵急促喊声，也是从姻缘石下来的内地游客。
“帅哥，你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白色运动服的美女啊？”那游客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好像是她的遮阳帽掉了。”
那帽子正是温静语的，她来的时候还挂在手上。
“我认识，给我吧。”
“啊？你确定？”
周容晔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是我女朋友的。”
游客也没起疑心，满脸庆幸：“那是巧的！”
拿上帽子再离开的时候，周容晔却犯了难。
温静语是按来时方向返回的，可偏偏这方向是个三岔路口，她的速度又快，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周容晔选择了最平直的那条路。
然而他的运气不太好，温静语抄了近路，走了最陡峭的湾仔峡道。
将近四十五度的纯斜坡，下山时想要保持身体平衡都难，温静语却一点都没放慢速度，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都没歇，连路人瞧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人在不理智的时候好像是能创造一些生理极限的。
温静语的心里较着一股劲，其实早已鼻酸。
她怀疑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很多感情债，所以这辈子通通都要还回去。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的梁肖寒她就敢去正面对质，可面对周容晔的时候，她连把话说开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捅破了半层窗户纸。
她承认自己拧巴，脾气不好也没有耐性，就怕结果还是一样，所以选择临阵脱逃。
四五百米的斜坡，下来之后就是平缓的坚尼地道，温静语没往家里走，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试图用这种方式放空情绪。
晃到庄士敦道的时候，繁华气息迎面而来，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熙来攘往。
温静语放慢了脚步，开始重新观察这片街区。
这里是湾仔的中心区，也向来是游客钟爱的地方，喜帖街，和昌饭店，来来往往的叮叮车，以及那条时刻都热闹拥挤的太源街。
她就这样把自己抛在人群里，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随波逐流，走到哪儿算哪儿。
这方法果然奏效，心中烦闷排解不少后她的胃口也跟着恢复了。
联发街对面有一家可以吃简餐的咖啡店，她经常在那里解决早饭，龙舌兰咖啡和牛油果酸种多士百吃不厌，不用费心就能直接点单。
一餐饭磨蹭到夜幕降临，咖啡店关门早，买单的时候温静语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难办的是钱包也没带出门。
咖啡店老板和员工都与她相熟，摆摆手表示下次再给也无妨，她随即感慨人间还有真情在。
美食下肚，玩笑过场，情绪也平复得七七八八。
慢慢吞吞回到喜汇的时候将近八点钟，公寓管家一见到温静语，立刻激动迎上前。
“温小姐，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呀！”
温静语拿出手机晃了晃，不好意思道：“没电关机了，怎么了，是不是有快递找我？”
楼下前台一直负责代收快递，但是到付的包裹就需要本人出面。
公寓管家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话也说一半藏一半。
“没事没事，你快点上去吧。”
温静语没多问，回家前还清理了一趟信箱，香港这边就连发广告都钟爱寄信，半个月没整理，手中就多了一大叠纸张。
电梯停在三十三楼，小心升降机门的提示音响起，温静语专注看信，头也没抬地跨了出去。
结果这一脚，直接踩扁了一朵花。
不对，哪里来的花？！
她疑惑地抬眼望去，惊诧地倒吸了一口气。
此刻宽敞的入户过道已被鲜花淹没，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始作俑者正站在她家门口，好像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
温静语怔得半天说不出话，还是周容晔先开的口。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这些，你弄的？”
“嗯。”
温静语难以置信道：“你这是把整个花店都搬来了？”
“春园花店缺货，我只能把整条太源街上好看的花都买下来了。”
“……”
是谁说的，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买那么多花干嘛？”
只有温静语自己知道，她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你还愿意听吗？”
“你说吧。”
“你先过来。”
温静语看了看脚下，这花堆得，真的一丝缝隙都不留。
“我走过不去。”
“我也走过不去。”
“……”
气氛突然就被这句话打破了。
下一秒她眼瞧着周容晔就要直接踩过来，又连忙制止：“你别动，我过来。”
从离她最近的那束花开始，温静语俯下身子，很有耐心地一束接着一束挪走，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
在距离周容晔只有一步的地方，她停下了动作。
两人之间恰好隔着一束金小玫瑰。
“你说吧。”
家门口的顶灯没开，她庆幸这一角比其他区域昏暗，至少能掩饰一下自己的紧张。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周容晔说的是肯定句。
温静语不想撒谎，但又不想轻易泄漏自己的情绪，反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好像不太想搭理我。”
温静语腹诽，还不算迟钝。
“那你呢？”她依然端着一副沉着模样，好似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一方，“不是也没来找我吗？”
“每天都在加班处理工作，就为了空出这半天的时间。”
“就只是工作？”
“还有别的。”
或许是光线缘故，周容晔垂眸看着她，微浅的瞳仁泛起柔和波澜，
“在想要怎么哄你。”
像是棋局上各执一子的两方，他看似步步退让，却趁温静语不注意的时候，一招就破了局。
向来以冷静自持的温静语也终于沉不住气。
“都有喜欢的人了，还哄我？”
空气凝滞了半刻，周容晔的眸中慢慢盈满笑意。
“有没有想过，我说喜欢的人，就是你。”
温静语的嗓子里多了一点点颤音：“真的吗，没骗人。”
周容晔突然俯身，把阻挡在两人中间的那束金小玫瑰挪到一旁，再起身时，他与她贴近。
近到只要温静语抬头，就能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嗯，喜欢你很久了，只有你。”
很明确的答案，没有模棱两可，没有似是而非，她是他唯一的偏爱。
酸涩之意从温静语的鼻腔里泛起，然后冲上她的眼眶。
“周容晔。”她轻唤，“爱情有这么简单吗？”
周容晔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脏好像也被人轻轻捏住，有些发酸，却甘之如饴。
她什么都不用说，他理解她的退缩，他明白她的犹疑。
“简单。”
他抬手将人揽入怀中，逐渐升高的体温熨贴着彼此，终于没有一点距离，严丝合缝。
温静语仰头看他的瞬间，周容晔也低下了头。
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呢喃道：“只要对象是我，就这么简单。”
距离太近，是碰到烈焰的导火索，一触即发。
“可以吗？”周容晔问。
“嗯？”
温静语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轻柔得能飘起来。
“想亲你。”
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唇瓣相触的那一刻，四周的空气都被卷进漩涡，盘旋缠绕。
浅尝辄止似乎还不够，唇上的力度越来越重，彼此的气息也越来越乱。
温静语意识到自己被人抵在了门板上，温热混着清冷雪松味，强势地压着她。
她好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周……”
没说完的话被瞬间吞没，她的唇瓣被人轻咬了一下，紧接着齿关就被撬开。
对方趁虚而入，勾得她舌根发麻，暧昧的水渍声在耳边响起，让人脸热心跳。
周容晔怕她磕到门板，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也没闲下来，与她十指紧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要给她换气的机会。
温静语被吻得双唇微肿，眼神迷离。
周容晔不肯放过她，又轻轻贴了上来，嗓音低沉喑哑：“现在能喊你温温了吗？”
“能……”
他还不满足：“以后只有我能喊。”
温静语的神志都被搅乱了，眼睫翕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狂浪再次卷起，是抗衡不了的力量，她只能仰头承受。
这一次，好像怎么都不知足。
周容晔拥吻着怀里的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第35章
心无旁骛的两人, 是被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打断的。
温静语被眼前男人吻得脑袋混沌，她差点就要忘了，他们还站在公共区域的过道上。
她吓得立刻推开了周容晔。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一声来自女人的惊呼也随之响起。
“Oh my god！”
不用刻意确认, 来人肯定也是被这满地的鲜花给震惊到了。
这位邻居温静语认识, 一层四户，这个英国姑娘是B室的住户, 就住在她斜对门。
“Rachel, 晚上好。”
温静语看似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其实脸上热意未消, 心跳的频率也还混乱着。
而且周容晔还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温，这些花都是你的吗？”Rachel兴奋又好奇。
“是的, 真的不好意思啊, 我马上收拾掉。”
为了保证住户的安全和便利，公寓明文规定过，公共区域是不能堆放任何私人物品的，也不知道周容晔用什么招数说服了管理人员。
“没关系, 我觉得很漂亮，让人心情愉悦。”
Rachel从温静语开辟的那条通道里越过, 用钥匙打开了自家房门。
她转身前还不忘称赞一番：“温，你找了个懂得浪漫的男人。”
温静语脸上烧得更热，浪漫是浪漫了, 只不过收拾起来貌似有些麻烦。
B室的门一合上，她就转头问身边的男人：“这么多花怎么办？家里也堆不下呀。”
这问题也难住了周容晔, 那会儿他满心只想着要怎么哄人，买花的时候就没考虑那么多。
“捡几束你喜欢的, 其他的让人处理掉吧。”
“处理掉？它们刚刚替你立了大功，转眼就被无情抛弃？”
“……”
“我有办法了。”温静语突然来了灵感，“要不把这些花分给这幢楼的住户吧，跟大家分享我们的好心情，你觉得怎么样？”
“懂了。”周容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笑，“就跟发喜糖一样？是个好办法。”
“……”
怎么就扯到喜糖了呢，这人思维也挺能发散的。
温静语嗔道：“快点来帮忙。”
她刚要蹲下捡花，就被周容晔扯住。
“温温，我饿了。”
“你没吃晚饭？”温静语惊讶。
“没有。”
“你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吧……”
“嗯，下山就过来了。”周容晔一脸诚恳，“怕等不到你。”
从分开那时起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四个小时了。
温静语有些心虚，在她享受美食的时候，周容晔正在她家门口煎熬……
“想吃什么？”
为了弥补心中亏欠，温静语立刻摆出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请客”的姿态。
周容晔却毫不犹豫道：“你做的。”
“好啊。”温静语也干脆，“那我们把这些花……”
“开门吧，这些我会找人来收拾。”
回到家之后，温静语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她已经好几天没做饭了，冰箱里除了一把青菜和四五个鸡蛋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办。”温静语面露难色，“总不能让你吃泡面吧，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吃？”
“泡面也行。”
周容晔对食物没有太苛刻的要求，平日工作忙的时候，三餐也是经常应付，况且这会儿已经饿过了头，什么都不挑。
“真的？那你还挺好养活的。”
温静语感叹完就开始在橱柜里翻找，所幸还剩下几包辛拉面，只不过在最上层，她得搬条椅子来拿。周容晔见状靠近，伸手很轻松就够着了，他把拉面袋递给温静语，弯唇道：“我是很好养活，你不吃亏。”
正在撕包装的温静语听罢，突然嗤笑一声：“真贫。”
煮个泡面也就七八分钟的功夫，温静语生怕周容晔吃不饱，于是物尽其用，把冰箱里所有鸡蛋都贡献了出来。
周容晔盯着那面碗顶上垒成小山的煎鸡蛋，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为他做的那碗汤面。
“男朋友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连鸡蛋都多了好几个。”
温静语拉了一条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后回应他：“你再翻翻底下。”
周容晔照做，果然面条下面还有乾坤，是一堆绿油油的青菜叶子。
“你知道吗？”温静语正色道，“在香港，只有爱你的人才会请你吃这么贵的蔬菜。”
她本想借机调侃一下周容晔，脱口而出的话自然也没怎么过脑子。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容晔果然抓住了重点。
“嗯，爱我的人。”
被人反将一军，温静语的耳朵又开始发烫，她转移话题：“快点吃，面要坨了。”
手机充上电后开了机，屏幕被唤醒的那一刹那，几十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瞬间涌入。
这里头自然有周容晔发来的，只不过还有一位比他更加夸张。
看得出周皓茵很心急，她从晚上六点多就开始尝试联系温静语，好像对于周容晔没把她约到家里吃饭这件事耿耿于怀。
温静语奇怪，她的重点似乎并不在这顿晚饭上，而是吃饭的地点，周容晔位于半山的家。
疑问是在最后几条消息里解开的。
周皓茵拍了好几段视频，言语间也有种豁出去的冲动。
“Miss温，我带你看样东西。”
视频中，周皓茵拉开了客厅所有窗帘，露出空中花园的全貌。
“小叔也没回我消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跟你表白心迹，这些都是他准备的，还有今天的烛光晚餐。”
白天与黑夜接壤，高楼之外，维多利亚港的海水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被残存夕阳映照得金灿耀眼，波光粼粼。
而在这醉心晚霞的背景前，偌大的空中花园居然被一片红色的玫瑰花海给直接占领。
光是看视频里的画面，视觉冲击感就已经十足。
周皓茵将镜头对向自己，脸上虽有愁容，但言辞恳切：“Miss温，小叔真的很喜欢你，他今天就是打算跟你说明白的，但是这个寡佬没什么感情经验，我好怕他关键时刻掉链子。”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皱眉：“我真是为这个戆居仔发愁……”
温静语开的公放，坐在桌子对面的周容晔听得一清二楚，一口面差点噎在嗓子里。
“别看了。”是略带无奈的语气。
温静语不知道周容晔居然为自己准备了这些。
女人多少是带点虚荣心的，视频前半段她确实感动得不行，但后半段周皓茵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着实有意思。
她憋笑问：“那个居什么仔，是什么意思？”
“温温，不好的话不要学。”
“周老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温静语托着腮，摆出一副好奇学生的表情，周容晔盯着她看了半晌，露出一丝妥协的笑。
“真想知道的话，明天来半山。”
他又强调。
“你的那片花海，也要亲眼看一看才值得。”
……
周皓茵第二天返美的航班定在晚上。
温静语排练结束后先跟她约了个晚饭，然后一起动身去的机场。
周容晔留在公司加晚班，距离周皓茵登机还剩下一个小时的时候，他才匆匆到场。
望着不远处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温静语感叹他总能保持住一副英俊得体的模样，就算是工作到这个时间点，他身上的西装也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
“你男朋友挺帅的。”周皓茵凑在温静语的耳边打趣。
“不是挺帅。”温静语强调，“是很帅。”
“Miss温，你变了。”
“嗯？”
“变得好肉麻。”周皓茵做了个鬼脸，“但是我好喜欢。”
“茵茵。”被调侃的人立刻摆出提琴老师的架子，“记得好好练琴，下次视频抽查。”
“……”
而此刻，周容晔也慢慢走近了，他站到温静语身旁，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他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提醒周皓茵：“你是不是该进去了？”
周皓茵皱了皱鼻子，做了个干脆的“OK”手势。
“我的任务圆满完成，看来某对小情侣也不需要我了。”
被她点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隐不住嘴边笑意，周皓茵简直要被这场面酸倒，但心里是愉悦的。
“Miss温，小叔，那我进去了哦？”
真到分别时刻，温静语还是舍不得的。
“茵茵，一路顺风，平安落地。”
“Miss温。”周皓茵拎起背包，莞尔道，“希望下次回来我就可以喊你小婶婶了。”
说完她又望向周容晔：“小叔，你再努把力。”
然而周容晔端着一脸的波澜不惊，还是那句老套回复：“代我向你老豆问好，然后，好好学习。”
安检口外，温静语和周容晔并肩而立，目送着周皓茵入关。
小姑娘走到门边又突然顿住，她回头，朝着两人举起了手机，咧嘴笑道：“Miss温，小叔，看这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温静语忍不住扬起嘴角，这次她牵紧了周容晔的手，然后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没过多久，粤语小课堂的群里上传了一张合照。
周皓茵：【刚刚还有一句话忘了说。】
周皓茵：【请两位共同努力，争取早日生个BB给我玩玩。】
“这孩子……”温静语的手心都快冒汗，“总是那么语出惊人。”
周容晔点了个图片保存后，客观评价道：“小孩子爱说实话，别介意。”
“……嗯？”
“我们走吧。”
温静语被人拖着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嘴上不肯罢休：“你说清楚，什么实话，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周容晔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对我自己女朋友还能想些什么？”
“周容晔，我发现你以前都是装的吧。”
温静语眯起眼，促狭地审视着他，给出一句真实评价。
“假正经。”
第36章
走到停车场的时候, 温静语才发现有两辆车在等着他们。
“周生，温小姐。”
打招呼的是Michael，他身旁还站着那个不苟言笑的阿中, 见到温静语之后也跟着点头致意了一下。
至于她和周容晔的关系, 无需解释, 在场的人都已心知肚明。
这一路走过来，温静语的手就被某人牵着没松开过, 想抽都抽不出来。
“让司机先送你回半山, 我还要去一趟公司。”
温静语有些意外：“这个点还要加班吗？”
周容晔捏了捏她的手心, 安抚道：“很快就回来。”
“那我等你。”
“好。”
他替温静语拉开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 目送着她走远之后才上了另一辆车。
回程是阿中开的车，Michael坐在副驾上，时不时解锁手机屏幕, 确认着工作群里的每一条新动向。
此刻他的内心是忐忑的。
和刚刚的氛围不同, 周容晔上车之后就开启了沉默模式，表情也算不上好，气场有些坚冷阴鸷。
Michael暗想，早知道就劝温小姐和他们一辆车走了。
从机场到金钟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沿途会经过昂船洲大桥，夜幕下的海水黑沉平静, 左手边就是占地面积庞大的葵涌货柜码头。
船舶密集，灯火通明，高叠垒起的集装箱群就像一座巨型迷宫。
致恒旗下的港务公司就在此地设有分部。
周容晔收回目光, 淡淡问了一句：“邱总还没走？”
“没。”Michael有些犹豫道，“Fiona说他不听劝, 自己闯进办公室了，说是……您不来, 他不走。”
“那就让他慢慢等。”周容晔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阿中，绕一趟尖沙咀。”
“好，具体哪个位置？”
“往汉口道开。”
Michael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周生，去那里做什么？”
“给温小姐买蛋挞。”
Michael：“……”
因为绕路，一行人回到致恒总部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六十三楼的办公室门外，陈诗影面带愁容。
“周生。”看到来人她连忙迎上前，指了指身后那扇厚重大门，“抱歉，人一直在里面，我拦不住。”
“不要紧。”
周容晔也确实不着急，他脱下西装外套，又慢悠悠地松着领带扣结，转头对Michael说了句话才抬步进的办公室。
陈诗影没听清，顺嘴问了一句：“说的什么？”
Michael没立刻回答，而是把手中的蓝色纸袋递给陈诗影。
“老板请客。”
陈诗影低头一看，这家烘培坊在本地是出了名的，每一次去都要排长龙般的队伍。
Michael耸肩道：“周生说，到点就敲门提醒。”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周容晔一脚踏进去就闻到了浓郁呛鼻的烟味。
他本人没有抽烟的习惯，对这种气味比较敏感，能这么明目张胆在他办公室里吸烟的人，整个集团找不出第二个。
“忠叔。”周容晔随手打开了排风系统，“不好意思，来晚了。”
“诶哟，阿致。”
邱现忠见到来人，原本拧在一起的五官立刻舒展开来，换上了一副欣喜表情。
他从周容晔那张柔软的办公椅上起身，桌上没有烟灰缸，只能将烟头掐灭丢进垃圾桶里。
“见你一面真是难，那个Fiona也是一问三不知，依我看还是趁早换掉。”
“她从毕业起就在周董身边工作，也是致恒的老人了，怎么好说换就换。”
周容晔不紧不慢地走到办公桌旁，眼风轻轻扫过笔筒里那根冰蓝色的钢笔，应该是被人抽出把玩过，笔帽没有盖紧。
“你看你看。”邱现忠立刻接话，“还是你懂人情，讲道理。”
“这么晚了，忠叔找我有急事？”
“阿致，那我就不兜圈了。”邱现忠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那份人事任命你是知情的吧？你来评理，集团上下谁不知，印尼那个项目早就被放弃了，现在不过一个办事处死撑着，说不定哪天就撤掉了，把我调过去又能起什么作用？明升暗降那一套我还是懂的！”
周容晔看似在认真倾听，面上表情却未见一丝波澜。
他往办公椅上一靠，捡起笔筒里的冰蓝色钢笔细瞧，拧好盖帽后从抽屉里拿出了细绒布，接着又小心认真地擦拭起来，连眼神余光也不匀给邱现忠。
“我敬重您，才喊一声忠叔，但这种人事任命您不应该找我谈。”周容晔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是越级。”
“阿致，话不能这么讲！”邱现忠激动了起来，“我和你大哥是什么关系？就算他见到我也得喊一声叔，你不过一个暂时的代理位置，致恒还没轮到你说了算！”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激，他随即又放软了态度。
“你的能力我是认可的，我也没想到铂宇就是你一手创办的，但同致恒比起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体量的，就算是你，操控起来也会水土不服。”
听到这儿，周容晔突然笑了一声，抬手示意道：“继续。”
“虽说这么多年没见，但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抱过你的啊，还有你老豆，那是把我当亲弟弟对待的啊。”邱现忠拉开他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下，打起了感情牌，“你大哥不在，如果现在把我支开，致恒又有谁能给你帮手？”
待他一口气说完，周容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见外了。”
邱现忠还以为他终于想通，结果周容晔接下来的话让他大跌眼镜。
“不是不通情理，实在是致恒这点舞台不够您施展。”周容晔眼底的温度降了下来，“去年将军澳那块工地上闹出的动静，还有印象吗？查伍那帮人是怎么惹上的，应该同你脱不了干系吧？”
邱现忠震惊，这件事被压得滴水不漏，周容晔又是怎么知道的？
“恐怕还不止，毕竟黑白两道通吃的人才，偶尔出点岔子也在所难免。”周容晔毫不客气地讽道，“我大哥不动你，就是念着多年的情分，喊你一声叔，是因为周家的教养。”
“现在情分和教养都用完了，你说该怎么办？”
邱现忠拼命提着的一口气也泄尽了，周容晔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怕是早就被他拿捏在手里。
周启文身体不好，致恒换人那是迟早的事，本以为周家二公子隐身匿迹多年，掀不起什么风浪，集□□系又多，只要稍加操纵，呼风唤雨指日可待。
谁曾想，来了个更加不好对付的。
硬来不行，只能换个思路，邱现忠的表情突变，卖惨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印尼我是真的没法去，查伍与我有恩怨，那块地方有他的势力，一旦被人盯上，我会死好惨的！”
周容晔并没有一丝触动和同情，只是好心建议道：“忠叔这些年鞠躬尽瘁，致恒也从不亏待，隐退养老的本钱想必还是够的。”
“周致！”
就在这时，办公室大门被敲了几下，Michael推门而入。
“周生，时间到了。”
周容晔冲他点点头，又对邱现忠说道：“我还有私事，必须先走一步，忠叔如果还是想不通的话，那今晚这间办公室就借给你了，想通再走。”
邱现忠不肯罢休：“这事关乎我的生死，你什么私事抵得上！”
“给我女朋友送蛋挞。”
邱现忠：“……”
“她脾气不太好，要是东西凉了，定要同我闹。”
邱现忠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守在门口的Michael早已憋不住笑，只能抬手虚掩在唇边。
离开前周容晔又提醒他：“我们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相熟，你就不会喊我周致。”
……
半山的高层公寓里，温静语正在空中花园欣赏夜景。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无心关注，周容晔说得没错，从这儿望出去，维港的璀璨也可以尽收眼底。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犹如一个个晶莹发亮的宝石盒子，密集地堆砌在两岸，游轮闪烁着迷离的光晕，慢悠悠地晃荡在海面之上，好像没有目的地，只为今晚的夜色沉醉。
而站在这里，那底下的繁华就变得若即若离，好像一切都与此刻无关，安静得连风声都未闻半分。
唯一张扬的，就是周容晔为她准备的这片玫瑰花海。
温静语看得入迷，连身后来人都没有察觉，直到一件宽大的毛衣外套披在了她的肩头。
她回头看，果然是周容晔。
“你回来了。”
“嗯。”周容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站多久了？小心感冒。”
温静语笑：“太美了，怎么都看不够。”
“要是喜欢，天天都能看，怎么会看不够。”
周容晔的话里有深意，温静语可不上当，笑着斜了他一眼，继续赏景。
“饿不饿，给你带了蛋挞。”
“你还去买蛋挞了？”
温静语的眼里闪起感兴趣的光，她对甜品没什么要求，既然是周容晔专程带回来的，说不定这蛋挞确实有过人之处。
“想吃。”
“阿姨拿去加热了，我们进去。”回到客厅后，点心已经摆在了茶几上，温静语担心周容晔加班可能会忘记吃东西，先用叉子给他拿了一个。
挞皮酥脆，内馅柔软，香甜中带着一丝焦香，确实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蛋挞。
温静语沉浸在美食中，一口气两个就下了肚，周容晔看着觉得有趣：“还要再热几个吗？管够。”
“不了不了。”她摆摆手，“再吃就过分了。”
拿纸巾擦嘴的时候，她余光瞥见沙发上的琴盒，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的任务。
“我们等会儿还是去花园吧。”她捡起琴盒，言笑晏晏，“给你开一场独奏会。”
醉人海景作为衬托，温静语站在那片鲜艳花海中，架起了她最熟悉的中提琴。
流畅饱满的音符像诗一样，从她的手中变幻而出。
夜色之下，周容晔就这么安静看着她。
那一瞬他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曲终了，温静语收好琴弓，故意考他：“这首是什么曲子？”
周容晔顺着回答：“一步之遥。”
“不错嘛，知道的还不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还有专场独奏会。”
温静语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告诉你。”
两人并肩靠在玻璃护栏上，温静语突然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快速地塞到了周容晔手中。
周容晔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红包。
“我这几天经常看见有人给管家发利是封，我不知道香港这边的习俗是怎么样的，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温静语的脸上还有自得神情。
“我这个不一样啊，不是十块二十块的小红包，你摸摸看，厚不厚。”
对于温静语给红包这件事，周容晔本就觉得意外，现下又被她这番话直接逗笑。
他摸了摸红包的厚度，直言夸道：“我女朋友好有钱。”
温静语不是因为被夸脸热，而是因为，周容晔说的是“我女朋友”。
“又是独奏会，又是发红包，嗯？”
温静语不好意思地偏开头，含糊道：“哄哄你。”
“没听清。”
周容晔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凑在她耳边轻言：“再说一遍。”
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耳廓上又是温热柔软的触感，温静语只觉得一股电流窜过她的全身，脚下一软，差点站不稳。
她转过身，抬手攀住周容晔的脖子，又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下个星期就是春节了，我得回路海陪爸妈过年。”
周容晔懂了。
“这是刚在一起，就要让我忍受异地恋。”
温静语嗤笑：“哪有那么夸张啊，也就几天，年后就回来了。”
“那这点补偿不够，我再收点回来。”
说完他的唇瓣就压了下来，不同于昨天那个炙热强势的吻，这次温柔又有耐心。
先是慢慢地在她唇上研磨，然后轻柔地撬开齿关，一点点试探，一点点引导，直至两人的呼吸都加重。
温静语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未免也太会亲。
等到周容晔好不容易放开她，她才有机会质问：“说吧，哪儿学的？”
“无师自通。”
“不信。”
周容晔低头闷笑，往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要低估你男朋友的学习能力。”
听到“学习”二字，温静语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好啊你，直接给我带偏了，不是说今天过来就告诉我的吗，那个什么居仔是什么意思？”
“温温，教你一句别的好不好？”
周容晔专注地看着她，眼眸里似乎有浩瀚星河，温静语一下就被蛊惑了。
“什么？”
周容晔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真系好钟意你。”
第37章
除夕这天, 温静语买了上午十点多的航班返回路海。
为了多陪周容晔一会儿，她打算把机票改签成下午，结果还是低估了除夕这天的航空运力, 别说改签, 能买到票就已经是运气。
于是当天早上七点多, 周容晔直接来到喜汇楼下等她，两人去了士丹利街的一家茶室, 准备吃个早茶再出发去机场。
茶室一共分三层, 有着几十年的经营历史, 很好地保留了香港老式茶楼的风格, 实木装饰，白色桌布，花彩玻璃, 就连侍应生都穿着传统唐装。
自从来了香港, 温静语就发现不管是餐厅还是茶楼，侍应生多的是头发花白的长者。
眼前这位老伯显然是和周容晔相熟的，将两人引到一楼靠墙的雅座之后，对方主动打起了招呼。
“周生, 今日这么早喔。”
“难得得闲。”
周容晔把菜单递给温静语，后者摆了摆手：“看来你是常客, 你做推荐吧。”
“好。”
菜单附带了一根铅笔，在想要的餐食名称上打完勾就可以交给侍应了。
点心上得很快，酿猪润烧卖、鲜虾多士、柱侯蒸排骨等等, 都是温静语爱吃的，店里的招牌是熬得浓郁香醇的杏汁白肺汤。
等菜上齐, 周容晔将刚刚那位老伯唤了过来，从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叠红包, 嘱托他分发给其他员工。
“周生派利是啦。”老伯眉开眼笑，说了句吉利话，“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新年快乐，阖家平安。”
温静语觉得有意思，待人走后，她也将双手伸出，脸上摆起谄媚笑容，有模有样地学着刚刚那句话。
“周生，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周容晔微笑看着她，好像很受用她这副俏皮模样。
有些事果然要谈了恋爱之后才能发现，原来她人前人后的差别这么大。
“温温，新年快乐。”
温静语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周容晔真的给她准备了红包，和刚刚那些不同，这个红包的尺寸和厚度看起来就不寻常。
掂在手里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分量，温静语忍不住感慨：“你真的好像一个人。”周容晔挑眉：“谁？”
“散财童子。”
“……”
这顿早茶用得很是尽兴，周容晔没带司机，从茶楼出来后他亲自送温静语去机场。
一路上有说有笑，到停车场的时候温静语却突然不作声了，情绪也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
周容晔看在眼里，他把后座的一个纸袋拎到前面，放在了温静语怀里。
“路海肯定要比香港冷许多，下飞机之后记得先把外套穿上。”
温静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出发前她都没有意识到温差这个问题，周容晔居然比她还细心。
纸袋里的衣服是崭新的，浅驼色的羊绒大衣和高领针织衫。
这个意大利品牌温静语买过，做羊绒起家的，只是价格不太美丽，尤其是这件看似普通的骆马绒针织衫，当时她和张允菲还好奇过，什么神仙动物毛织出来的衣服要卖一万多美金。
“周容晔，你还真是散财童子啊？”她盯着那件针织衫觉得有些肉痛。
“散财就能哄你开心的话，那是最简单的事了。”
温静语腹诽，这是什么凡尔赛发言？？
除夕来送机的人不在少数，在值机柜台换完登机牌后，温静语还想磨蹭一会儿。
两人退到安静角落，周容晔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好。
“怎么了？”
温静语突然揽住他的腰，语气有些郁闷：“不想走了。”
周容晔将人抱住，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闷笑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撒娇。”
温静语又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样啊？”
“嗯？”
“马上就要异地恋了，你还笑得出来？感觉你一点都不难过。”
“不是很快就能回来吗。”周容晔故意逗她。
温静语听罢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里蓄着不满。
半晌后她放弃道：“算了算了，我还是早些过关吧。”
说完她作势就要走，但是周容晔不肯轻易放人，环着她身子的手臂还加重了力道。
“回家好好休息，多陪陪叔叔阿姨，我们很快就能再见的。”
见温静语不说话，他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落地给我消息，晚上我们煲电话粥，好不好？”
周容晔哄人的语气实在和软，温静语哪里抵挡得住，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出发层大厅人来人往，角落就算再隐蔽也不是私密场所，温静语消气后才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未料到过，自己有天也会在公共场合跟男朋友这么腻歪，以前这种小情侣把戏可都是她吐槽的对象。
入安检的时候周容晔在外面目送她，挥手说再见之后温静语立刻背过了身，就怕多看一眼都会舍不得。
飞机在正午时分落地路海国际机场，出客舱门的那一瞬间温静语就感受到了温差的威力，于是她立刻披上了周容晔给她准备的外套。
崔老师和温院长亲自来机场接人，也给她带了御寒的衣物。
“还算聪明，知道加件衣服。”崔瑾边说着边往温静语的脖子上缠围巾，“香港没那么冷吧？”
“当然，跟路海比起来那算是春天了。”
“奶奶和外婆这次都在我们家过年，她们在家等着你呢。”
“奶奶外婆都来了？”
温静语暗想，好家伙，这下可热闹了。
她的爷爷和外公在前几年都已相继过世，留下的两个小老太就成了全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
说来有趣，温静语的奶奶叫姜莲，外婆叫闵芝，名字听着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从经历到性格，两人就没有一处共通的地方。
崔老师是路海本地人，生于书香世家，外婆闵芝也当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
而温院长则是妥妥的农村出身，奶奶姜莲没有读过书，靠着几亩田地和刺绣的手艺，供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那个年代也算美谈一件。
这两人只要凑到一块儿，热闹程度堪比火星撞地球，综艺效果可以直接拉满。
这一点从她刚进家门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奶奶外婆，我回来了。”
“静语，我的宝贝。”姜莲是第一个迎出来的，“快点进来，奶奶给你煮了面。”
“亲家母，孩子刚回来，让她休息休息，吃点水果就行。”闵芝紧随其后，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苹果。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老规矩。”
“等会儿就要吃饭了，现在让她吃面，正餐还怎么吃？”
“吃一口就行了呀。”
温静语连包都没来得及放下，立刻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我都吃几口，行不？”
“行。”两人异口同声。
午饭的时候，七零八碎的话题依然没有休止，崔老师和温院长自愿当起了捧哏的角色。
而温静语则抓住空档机会，在桌子底下偷偷给周容晔发简讯。
姜莲和闵芝的趣事，是怎么都说不完的。
温静语：【奶奶又开始忆往昔了，她说当年村子里有好几个小伙儿同时追求她，你知道她为什么看中了爷爷吗？】
周容晔：【为什么？】
温静语：【她说村口有棵歪脖子大树，爷爷天天在那儿守着，只要奶奶路过，他就抱着树桠子开始做引体向上。】
温静语：【光着上半身，大汗淋漓的那种，笑死我了。】
周容晔：【爷爷是懂魅力的。】
周容晔：【那你呢，你想看吗？】
温静语：【什么？】
周容晔：【我引体向上也很强。】
温静语想象了一下画面，盯着那行字差点笑出声，她抬眼往饭桌上扫了一圈，并没有人注意她，于是又低头快速敲字。
温静语：【那我还是喜欢外公那种脑性男，他是机械工程师，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那头很快又有了回复。周容晔：【那你赚到了。】
周容晔：【我当年数学考试是第一。】
温静语：【全校？】
周容晔：【小组。】
温静语终于憋不住了。
“怎么了？”崔瑾的视线先扫了过来，“还笑我，你小时候也出过不少糗事。”
闵芝刚刚在抖落崔老师的黑历史。
温静语心虚收好手机，说了句没什么。
热恋中的情侣总是有很强的分享欲，一点点小事都要告诉对方，两人的简讯你来我往，就这么聊到了天黑。
春晚开始前，一家人坐在书房喝茶。
崔老师工作和看书时有喝茶的习惯，于是茶桌就自然而然地设在了一楼书房。
温院长浏览着今年的春晚节目单，忍不住抱怨道：“这语言类节目怎么回事，看标题好像全是跟婚恋话题有关的。”
闵芝是个紧跟时事的老太太，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道：“现在年轻人的结婚率和生育率都下降了，可不得抓着机会使劲催。”
姜莲摇头道：“要我说，现在的孩子就是想法太多，像我们那个年代，只要看对眼，热炕头一上孩子就出来了呀。”
温静语一口茶差点呛住。
姜莲的那套理论立刻被闵芝打断：“亲家母，时代不一样了，不能用我们的眼光和角度来看问题了。”
“那你来说说看，这些孩子都是怎么回事？”
热烈的讨论再次登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小辈，这样的话题自然而然就扯到了温静语身上。
“我觉得像咱们家静语这种条件的，那追求她的男孩子肯定得排成长队呀，阿瑾，你可得替她好好把关。”
温静语听罢立刻否认：“奶奶，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坐在她身旁的崔瑾端着茶杯，淡然道：“我对她以后的对象没什么特别要求，人要正直靠谱，别走什么歪门邪道，这是最重要的。”
温静语暗想，嗯，周容晔是个一身正气的好青年。
“身高长相呢，过得去就行，毕竟过日子靠的不是一张脸。”
温静语又窃喜，那某人的外貌条件肯定能大大超出崔老师的预期。
“也不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差距不要拉的太大，比咱们女方差一点也不是问题，有钱人家的儿媳总归是不好当的，老话说的门当户对不无道理。”“嗯，这点我十分赞同。”温院长接上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能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就更好了。”
听到这儿，温静语的心里开始打鼓。
让周容晔变穷，让他当上门女婿，怎么听好像都不太现实。
结果崔老师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静语，有一点妈妈要跟你强调，千万别远嫁。”
崔瑾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仿佛下一秒温静语就要着急嫁人了。
“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啊，就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不同地区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都不一样，你不见得能适应，别觉得这是小事，两个人要想在一起长久，看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温静语还没来得及反驳，闵芝就附和道：“这点我支持你妈妈，嫁得太远，万一跟老公吵个架，受点委屈，你都没娘家人在身边撑腰。”
温院长和姜莲在一旁拼命点头。
在这个问题上，长辈们的观点居然出奇地一致。
温静语忍不住问：“那在你们眼里，哪些地区算远嫁呢……”
书房墙上就挂着一张小型的中国地图，书桌抽屉里还有崔老师的作图工具。
闵芝二话不说，转身就将那张地图摘了下来，架上老花镜，从抽屉取出一个圆规。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她以路海为圆心，用圆规在地图上打了个圈。
温静语凑近一看，心道不妙。
这圆也画得太小了，香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第38章
“依我看, 最好就在这个圈里找。”闵芝干脆道。
温裕阳端详了一会儿，说了句范围还是有点大，又捡起圆规操作了一番。
温静语不死心瞧了一眼, 好吧, 这回干脆就锁在包邮区内了。
“这格局稍微有点小了吧……”她低声喃喃道。
“静语, 那说说你的想法。”闵芝突然问。
崔老师平时的说话语气完全就是从闵芝这里继承的，突然被点到名的温静语打了个激灵。
“你来画。”温裕阳把圆规递给了她。
圆规不够大, 温静语找了根铅笔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她目测了一下路海到香港的距离, 然后以这个距离为半径, 状似不经意地下笔画了个圆。
“静语。”闵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还对外国人感兴趣啊。”
这个圈把朝鲜半岛也包括进去了。
温静语给自己找补：“眼界要放开点嘛。”
“那我觉得还是不行……”
几人又窸窸窣窣讨论了起来，在温静语没注意到的角度, 崔瑾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画的那个圈, 好像看懂了一些东西，却没道破。
春晚开始之后，大家都陆续转战到客厅，开头都是烘托气氛的声乐类节目, 温静语不太感兴趣，她靠在沙发上, 打开了和周容晔的聊天对话框。
她给他发了年夜饭的图，又问他除夕是怎么过的，结果这人半天没有回消息。
直到小品节目都上台的时候, 周容晔那边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温静语疑惑，难道睡着了？但是这个点睡觉未免也太早, 何况还是除夕夜。
她不死心，又发了几条过去, 到最后变成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温静语：【你睡着了？】
温静语：【周周，晔晔。】
温静语：【小周周。】
温静语：【小小周。】
……
简讯通通石沉大海，温静语半道又回了趟房间，拨过去的电话没有打通，语音居然提示用户已关机。
这是玩消失？！
焦躁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担心，温静语揣着复杂心情再次回到客厅，剩下的节目不管在演什么她都看不进去了，手机被她放在身旁唤醒又锁屏。
闵芝和姜莲撑不到太晚，吃了几个刚出锅的饺子，看完戏曲节目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崔老师和温院长都有早起的习惯，没等到零点倒计时也去睡觉了，于是客厅里就只剩下温静语一个人。
她怎么呆着住，磨蹭一会儿也回了房间。
晚上吃饺子的时候衣服沾到了醋，温静语干脆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家里开着地暖，她选了一套轻薄的长袖睡裙换上，裙摆刚好垂到脚踝。
吹干头发再从浴室出来，她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周容晔打来的。
不容迟疑，温静语立刻拨了回去。
没等对方说话，她先来一顿输出：“这么久没回，你哪儿去了？还说煲电话粥，结果人都找不到。”
周容晔耐心听她说完，才唤了一声“温温”。
他似乎在室外，听筒里有轻微的风噪声。
“你在外面？”温静语看了看时间，“在干嘛呢？”
“嗯，在外面。”
“一个人？”
“一个人。”
温静语皱眉：“周容晔，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低低笑了一声，突然问道：“温温，你们家什么时候又种了一棵桂花树？”
温静语惊讶：“你怎么知道啊？”
院子里确实多了一棵桂花树，温裕阳说原来那棵是丹桂，秋天的时候又找人移栽了一棵大金桂，说是品种不一样。
周容晔的语气不慌不忙，似在沉思：“这棵看起来，好像比旁边那棵矮了些。”
难以置信的感觉瞬间从温静语的脑海里闪过。
她一下就从床上弹坐起来，捂嘴问道：“你在我家门口？！”
周容晔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一道果断的清风，划破了这漫长黑夜。
“下来吧。”
温静语不淡定了，挂掉电话后她马上从床上跳下，趿着那双粉色的毛绒拖鞋就冲出了房间。
她和父母都住在二楼，经过崔老师房间门口的时候，温静语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尽量不让自己制造出响动。
屏息的安静里，狂乱的心跳声却清晰得像是要冒出胸口。
下到一楼后，她像一只脱笼鸟雀，直接飞奔到玄关处，拎起立架上的大衣就往院子里跑。
冬夜昏沉，寒意沁人，温静语不知道周容晔在外面等了多久，反正她跨出门的时候是被这低温激得打了个喷嚏。
走出庭院门，温静语朝左右都望了望，一眼就发现了那道颀长身影。
和早上见面时的打扮不同，周容晔换了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系的过膝大衣，衬得身姿挺拔，清俊儒雅。
他正站在一盏路灯之下，双手插兜，微微垂首看着地面。
香槟色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幕安静悠远，很像法国老电影里的长镜头，昏茫夜色下，有人耐心等待着自己的恋人。
温静语控制不住嘴边笑意，毫不犹豫地朝他奔去。
“慢点，小心摔倒。”
周容晔边说着边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温静语几乎是跌进他怀里的。
熟悉的雪松清香混合了冬夜的寒凉，再次萦绕住她。
“你怎么来了？”
她抬头望他，眼神晶亮，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
“怎么穿这么少？”周容晔看了眼她的着装，掀开大衣将温静语整个人裹进怀里，“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那这也太快了吧！”温静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周容晔失笑：“温温，谈不了异地恋的人是我。”
“我说呢，在机场分开的时候这么淡定。”温静语往他怀里蹭了蹭，搂紧他的腰，“原来留着这一招。”
“小别胜新婚，不是吗？”
温静语嗤道：“那你这小别也真是够小的。”
“嗯？”他的胸腔随着声音共鸣，微微震动，“说谁小？”
温静语一下噎住，脸颊染上一丝绯色。
不是吧，这破路他都能开？
她毫不客气地往他腰上掐了一把，周容晔也没躲开，而是低头啄了下她的嘴唇，提议道：“外面太冷了，我们去车里吧。”
刚刚太激动，温静语跑出来的时候忘了换鞋，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脚上还是那双毛绒室内拖。
是有点冷。
两人牵着手往小区门口走，周围好几户邻居都没休息，房子里灯火通明，看样子是准备守岁的。
温静语心里有一丝丝紧张，生怕哪个邻居开门出来撞见他们。
明明都是奔三的成年人了，这感觉却特别像瞒着父母偷跑出来约会的学生情侣。
黑色库里南照旧停在小区外围，好多人回老家过年了，马路空旷，临时停车区里只有这么一辆车。
周容晔打开后座车门，等温静语上去之后他也坐了进去。
关门按钮在边框上，车门自动合好，车厢立刻陷入了一片昏暗寂静。
后排宽敞，两个人完全不挤。
“还冷吗？”周容晔问。
温静语摇了摇头，后排空调和座椅加热都打开了，身子一下就回了暖。
“你这样跑到路海来，家里人没意见吗？”
毕竟是除夕夜，应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时刻。
周容晔脱了自己的大衣外套，扔到副驾上后应道：“茵茵和她爸妈都在美国，熟悉的亲戚也不在香港，无妨。”
“这样啊，那你父母也去美国了吗？”温静语想当然道。
车内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挡风玻璃旁的路灯。
周容晔转头看着她，眉眼在昏暗中浮沉，看不清情绪。
“我父母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离世了。”
温静语从未听他谈起过自己的家庭情况，现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是震惊的。
紧接着心脏就被揉成了一团，隐隐发疼。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有些手足无措，责怪自己的鲁莽提问。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容晔的语气听上去不甚在意，“都过去很久了，我没事。”
温静语不希望在这个夜晚还让他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便没有继续追问。
“你如果不来路海的话，就要一个人过年了？”
周容晔没有否认。
温静语心脏发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轻声抱怨：“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早知道我就留在香港陪你了啊。”
“我这不是来了吗。”周容晔将人扯进怀里，“茵茵让我去美国过年，我没答应。”
“为什么？”
“明知故问。”
随着车内的温度升高，周容晔的吻也压了下来，细细研磨，极尽温柔。
温静语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后仰，周容晔顺势将她放倒在座椅上，双手撑在她身侧，轻柔的吻也逐渐加重了力度。
喘息间，温静语抬手挡住了他的唇，声音也覆上了一层迷离：“周容晔，我严重怀疑你是故意让我内疚。”
“怎么还叫全名？”周容晔亲着她的手心，“微信上不是喊得挺好吗？现在喊一声我听听。”
“我怎么喊了？”温静语装傻。
“不想喊？”
周容晔轻笑一声，探手到她腰侧捏了一下，温静语立刻痒得往边上躲了躲，又被他拽回来。
“我错了，我喊。”
温静语妥协，嗓子也跟浸了水似的发软：“小周周，小小周。”
周容晔眯了眯眼，眸子里的深色加重。
“再说一个‘小’字试试。”
“你威胁我……”
腰侧的温热又覆了上来，温静语最怕痒，立刻投降：“周周，阿晔，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
他再次含住她的唇瓣，低喃道：“大衣裹得这么紧，不热吗？”
还好有昏暗环境做掩护，温静语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可以跟熟虾媲美。
“有点热……”
“那就脱了。”
“不行……”她嗫嚅道，“忘记穿内衣了……”
这话不说还好，她一说，周容晔就觉得自己脑内紧绷的那根弦马上就要断了。
温静语的大衣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睡裙，刚刚抱她的时候，不经意间蹭过的柔软触感，原来是这个原因。
周容晔闭了闭眼，狠狠压下心中那团滚烫烈火。
有些事需要循序渐进，他不想吓到她，于是主动替她裹好外套，将人抱到自己腿上。
“再亲一会儿。”
这个细致绵长的吻持续了多久，两人都没有概念，明明只是单纯接吻，温静语却累得跟登山了一样。
周容晔也没好到那里去，有时克制才是一种极尽折磨。
两人好不容易才分开，唇上微肿和火热的感觉还十足清晰。
温静语捧着男人的脸，指腹轻轻扫过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然后是柔软唇瓣。
平日矜贵稳重如他，此刻眼底居然有失控的痕迹。
“温温。”
周容晔脑子一热，大手摁着她的后颈，接着低头在那片白皙肌肤上啃噬了几下，粉色印记随即浮现。
温静语的脑中炸开了一团烟花，周容晔抬头之后她才意识到他刚刚的举动。
“你明天出门，要么穿高领，要么只能围个围巾了。”他唇边浮起得逞笑意。
“故意的吧你……”温静语又羞又恼。
周容晔的笑意越来越浓。
“多好的新年礼物。”
第39章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 时间早已过了零点。
黑夜更沉，周容晔将温静语送回小区，站在庭院门外的时候两人还搂在一块儿, 谁都没有开口先说再见。
“你在路海待多久？”温静语腻着他, 只觉得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怎么都闻不够。
周容晔抚着她的后背, 答道：“后天走。”
“啊？这也太赶了吧。”
“只有三天的休息时间。”
“万恶的资本家。”温静语毫不客气地评价。
周容晔轻笑，问她：“明天晚上有空吗？带你见见我的朋友。”
“哪个朋友？”
“蒋培南, 还有印象吗？”
温静语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 恍然道：“那位蒋先生, 是吗？”
周容晔点头, 忍不住调侃：“看来你之前对我也挺上心的，连我的朋友都能记住。”
“哪有……“温静语不肯承认。
她偏头的时候，周容晔的视线就落在她侧边脖子上, 那个深色印记是他刚刚在车里弄出来的, 此刻瞧着，心脏再次有了胀满的感觉。
他抬手，指腹在那印记上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这动作直接让温静语脸上的热意炸开。
周容晔接收到了她扫射过来的羞愤眼神, 但在他看来，这跟娇嗔无异。
不忍再逗她, 低头道了声晚安。
大年初一的早晨，温静语是全家起得最晚的一个，等她洗漱完毕下楼的时候, 大家都已经用完了早饭。
闵芝和崔老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温院长在客厅回顾着昨晚没看完的春晚, 而姜莲则在厨房做她拿手的麻心汤圆。
温静语没惊动其他人，而是闻着味儿寻到了厨房。
“奶奶, 早上好。”
“乖乖，起来啦？”姜莲手里还搓着汤圆，“早饭想喝粥还是吃汤圆？”
“吃汤圆。”
温静语盯着锅里的滚水疑惑道：“您这是早就知道我要起来了？”
“等会儿你姑姑和表姐要来拜年，给她们顺手做碗甜汤。”
“难怪，宁宁也来吗？”
宁宁就是温静语表姐的儿子，过完年就九岁了。
“来的来的。”
汤圆煮熟捞出，糖水里再撒点桂花，香味顺入鼻腔的时候就已经能感受到甜蜜了。
温静语端着烫手瓷碗走到餐桌旁的时候，崔瑾正好进来拿热水壶。
“昨晚去哪儿了？”
崔老师冷不丁的一句发问，吓得温静语差点甩掉手里的白瓷勺子。
“没去哪儿啊。”她打算装傻到底。
“是吗？”崔瑾不慌不忙道，“我半夜起来倒水喝，看见你房间门大敞着，里头也没人。”
温静语暗骂自己还是不够缜密，出门太急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
“哦，我想起来了，我去院子里透了会儿气。”
温静语说这话的时候恨不得把头埋进汤碗里，她不太会撒谎，根本不敢和崔老师对视。
崔瑾也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温静语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家里暖气开得这么足，你穿这么厚的高领毛衣干嘛，不热？”
“……”
本来不觉得，这下是真的热起来了。
温静语昨晚没细看，早上在镜前刷牙的时候瞥到了一眼，那么暧昧又清晰的红痕，换做谁看到都得浮想联翩。
“不热。”
为了掩饰心虚，她不仅不抬头，还连着往嘴里塞了两颗汤圆，嘟囔道：“一下没习惯路海的气候，有点怕冷。”
崔瑾没再说什么，拎着热水壶离开了餐厅，温静语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吃完汤圆她折回了自己房间，又跑到浴室镜前扯下领子端详了一会儿。
这痕迹怕是一两天都消不下去。
热着脸将自己甩回床上，温静语给始作俑者打了个电话，对方几乎是秒接的。
“喂，温温。”
“你在干嘛呢？”
“在花园晒太阳。”
温静语低笑一声，周容晔问她怎么了。
“外婆没事也喜欢搬条椅子晒太阳，刚刚想象了一下你变成老头的样子。”
周容晔也笑：“帅吗？”
温静语将通话开成公放模式，躺平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都成老头了还想帅到哪儿去？”
“那到时候你记得仔细看看。”
“什么时候？”
“我变成老头的时候。”
温静语握着手机，嘴边的笑容渐渐扩大。
“温温。”周容晔唤了一声。“嗯？”
“几点能过来？”
大年初一都是各家串门拜年的日子，温家亲戚虽然不多，但有些流程温静语也不能幸免，下午还得跟着爸妈去表舅家走一趟。
“我尽量早点过来，陪你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为了安抚男友，温静语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放得有多柔。
而周容晔貌似很享受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要求也多了起来：“那你喊我一声。”
怀里的被子都快被温静语卷烂了，她凑近听筒，语速很快：“阿晔。”
“没听清楚。”
明明周容晔也不在身边，温静语却觉得心跳加速，她闭眼咬了咬唇，这次喊得特别清晰：“阿晔。”
还没等到那头开口，床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童声：“小姨，阿晔是谁啊？”
温静语当下的反应根本不亚于白日撞到鬼，她尖叫了一声，吓得汗毛倒竖，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
电话打得太投入，根本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宁宁？！你怎么在这儿啊？”
坐在地板上的宁宁手里还拿着一个高达玩具，他指了指房门，态度诚恳：“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
温静语关掉扬声器，将手机凑近耳边，快速说道：“等等再打给你啊。”
电话挂掉之后她马上正襟危坐，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小家伙。
“你都听到什么了？”
宁宁的记忆力特别好，从周容晔问她几点能过去开始，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们的通话内容。
温静语听得冷汗直冒，她感觉自己被一个小孩子拿捏住了。
“宁宁，小姨跟你商量个事儿啊。”温静语挂起自以为最和善的微笑，“刚刚你听到的那些东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懂了吗？”
并不是拒绝在家人面前公开周容晔的存在，而是一想起昨晚书房里的讨论，温静语就没什么把握。
她需要一个更恰当的时机。
宁宁扑扇着一双大眼望着温静语，好像没太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温静语败下阵来：“我给你买最新版高达，你帮小姨保密‘阿晔’的事情，好吗？”
“好。”小家伙这回倒是理解得很迅速。
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温静语又想起下午行程，她答应周容晔要去月央湖壹号吃晚饭，饭后还要和他一起去赴蒋培南的约。
大年初一不着家，这个借口才是最难找的。
她盯着在地板上拆玩具的宁宁沉思了一会儿，计上心来。
好在只要有新玩具作保，这小孩儿的领悟能力就会变得特别强，午饭之后，温静语故意回避，跑进房间化起了妆。
而宁宁在客厅里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我刚刚听到小姨打电话了，她说晚上有同学会。”
表姐笑道：“你听错了吧，哪有大年初一开同学会的。”
宁宁摇头，非常肯定自己的答案：“我真听到了，她跟什么菲菲阿姨打电话的时候说的。”
有了这层铺垫，温静语再下楼告知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十分顺理成章了。
于是下午从表舅家离开之后，崔瑾顺路把温静语捎到了地铁站，到达月央湖壹号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她想给周容晔一个惊喜，并没有提前告诉他。
许久没来，小区门口的保安都换了人，温静语坐上摆渡车，目之所及的景物还是那么熟悉。
她想起自己当初每周都会来给周皓茵上课，那时她和周容晔的关系还是辅导老师与学生家长。
一年多过去了，什么都变了。
摆渡车即将驶到南北区的岔路口，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朝北区方向留意了几分，心中涌起物是人非的感慨之情，但也仅仅是感慨。
车子的速度并不快，正要转向的时候，通往北区的路口处突然传来一声诧异呼唤。
“静语？！是你吗？”
温静语刚刚没仔细看，此刻再一抬头，发现喊她的人居然是肖芸。
肖芸坐在轮椅上，照顾她的保姆还是之前那位，两人发现温静语之后就在路边停下了。
出于礼貌，温静语让摆渡车司机停下，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肖阿姨，好久不见。”
近看细瞧，肖芸的脸色比之前差了不少，人看着也消瘦许多，苍老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静语。”肖芸见到她很是激动，“好久不见，我可记挂着你。”
不管温静语和梁肖寒现在的关系如何，肖芸对待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亲和，那是长辈发自内心对晚辈的喜爱和赏识，无关其他。
温静语也不是什么狭隘之人，在她眼里，过去就是过去，那些不愉快早已变得无足轻重。
毕竟是真心待过她的长辈，此刻见到肖芸，她也没产生什么排斥的情绪。
温静语在轮椅前半蹲下，柔声道：“肖阿姨，新年快乐，您身体还好吗？”
不知为何，这一声问候让肖芸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我还好，你还好吗？”她握住了温静语的手。
“我也很好。”
“听你爸妈说你去了香港，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温静语点点头：“都很顺利，劳您挂心了。”
“好孩子。”肖芸拍了拍她的手背，“有空吗，要不要去家里坐坐？”
看出温静语的迟疑，她立刻解释道：“你放心，肖寒不在家。”
温静语释然一笑：“我就不去了，男朋友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男朋友？”肖芸难掩惊诧之色，“你交男朋友啦？”
“对。”
“他也住在这儿吗？”
温静语指了指相反方向，应道：“他家就在南区。”
“原来如此……”
“肖阿姨，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等了我一天，怕他着急。”
肖芸也没什么理由能把人留下，只能遗憾道：“行，那你先去忙吧，下次有空的话来家里坐坐。”
温静语起身后，她又立刻让保姆把手上的篮子递过来。
“这些橘子都是在我自己院子里摘的，本来是想着到邻居家走动走动，刚好碰到你，这一篮你就先拿走吧。”
温静语立刻摆手：“您太客气了，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您还是留着分给邻居吧。”
“静语。”肖芸莫名有些激动，声音发颤，“你拿着吧。”
这种心理很复杂，温静语看得出肖芸眼神中的歉疚，虽然她觉得这样的情绪没有必要，但还是于心不忍。
“那就谢谢您了。”她伸手接过竹篮，掂着有些沉重，“您保重身体。”
“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道别之后温静语重新坐上了摆渡车，继续往南区前进。
肖芸望着那道远去背影，终于潸然泪下。
“我当初是怎么说的，肖寒他一定会后悔的。”
保姆给她递上帕子，肖芸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
“如果听我的劝，他现在也不会和钟家那个闹到离婚的地步。”
第40章
与此同时, 被人念叨的温静语也拎着篮子走进了南区十八号。
庭院里的景致随季节而变，角落里的一株腊梅凌寒独自开着，清高又倔强, 颇有中式写意画的氛围。
家政阿姨见到她很是欣喜, 连忙摆好室内拖鞋, 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这个很重，我们一起拎进去吧。”温静语换好鞋又问, “周先生呢？”
“周先生在书房。”家政已知晓他们的关系, 又多说了一句, “等您很久了。”
“他在忙吗？”
“这个我不清楚, 他说您要是到了的话，可以直接去书房找他。”
书房在二楼，温静语并不清楚具体位置, 只能一间接着一间找过去, 终于在走廊尽头发现了虚掩着的门。
她轻轻推开那双扇木门朝里望去，周容晔是站在书桌前的，微微俯身，双手撑着桌面, 露出一个宽阔背影。
他好像在打电话，全程英文交流, 但是语气听上去并不严肃，甚至还有些轻松。
温静语盯着那道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影，心里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双手缠上了他的腰。
周容晔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被人搂住的时候身子僵了一下，偏头看到来人是温静语, 笑意立刻浮上了眼角。
“在打电话？”温静语用口型问他。
只是还没等到周容晔的回答，她就看见书桌上立着一个平板电脑，此刻摄像头正开着，屏幕里少说也有七八号人在线，有好些是外国面孔。
他好像在开视频会议。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静语紧张得立刻收回了手。
刚刚她好像还不小心露了个脸？！
周容晔给了她一个安抚眼神，轻声说“等我”。温静语退到一旁，尽量远离视频画面的范围，但这个小插曲还是惹出了一点动静，她听见周容晔说了句“Girl friend”。
会议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在这儿呆着也是无事可做，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他，于是温静语悄悄退出了书房，打算回到客厅等人。
家政阿姨端上热茶，烟青色的壶承拖着一把巧致的朱泥小壶，壶身和颜色都被养得极好，里面泡的是色浓甘醇的六堡茶。
肖芸给的柑橘也被摆上了托盘，和茶点并排放着，瞧着没什么违和感。
茶叶换了一道的时候，周容晔终于下了楼。
温静语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又在茶盘里选了只茶盏。
“刚刚没有影响到你吧？”
周容晔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悠悠道：“有影响。”
“嗯？”
“我提前解散了会议。”
他说得理直气壮，温静语哼了一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周容晔忍不住笑，眼里全是纵容：“温老师的文学素养极高，连骂人都能引用诗句。”
朱泥小壶的容量不大，两三杯分净之后又要添水，这时周容晔的眼风扫到了托盘里的橘子。
“你买的？”他记得家里只有草莓和冬枣。
温静语瞥了几眼，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诚实道：“小区里碰见了梁肖寒妈妈，是她给的。”
说完她就去看周容晔的反应，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却很平静。
温静语居然拿不准他的心思。
“就只碰见了他妈妈？”
温静语点头，眼神诚恳。
周容晔弯唇，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自然问道：“想吃吗，给你剥一个。”
橘子带叶，瞧着新鲜饱满，色泽黄亮，确实很诱人。
“我给你剥一个吧。”
说着温静语就俯身挑了一个最大的，橘皮略微发硬，掰开的那一瞬间，芳香辛辣的橘皮汁也沾到了手上，气味钻入鼻腔，颇有醒神的效果。
她往周容晔的嘴里塞了一片橘瓣，看着他嚼了几下，真挚发问：“怎么样，甜吗？”
周容晔面不改色，缓缓答道：“有点酸。”
“是吗？”
温静语也掰了一瓣塞进嘴里，清凉汁水在口腔弥漫，其实客观来说，这橘子的品种不错，已经算很甜了。
她转头对上周容晔的眼神，那人双手环胸盯着她，似乎就在等一个评价。
温静语突然笑了。
“嗯，挺酸的。”
……
晚饭就在家里解决，两人出门赴约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温静语再次见到了保镖阿中，他出现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黑色轿车就稳稳跟在他们身后。
和蒋培南见面的地点定在希阑酒店顶层的清吧，那里环境幽静雅致，私密性很高，适合朋友谈心小聚。
温静语知道，周容晔此行带着她去就是想做个正式介绍，她也没含糊对待，下午离家前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驼色羊绒大衣搭配黑色紧身针织裙，乌黑长发烫了弧度，慵懒地披在肩上，巧致的珍珠耳坠衬得整个人沉静优雅，唇上的那抹红艳更是则增添了一丝风情。
只是裙子是低领的，她不得已还配了一条丝巾。
电梯门镜里倒映出的男女并肩而立，不管是外形还是气质，都挑不出一点不相配的地方。
周容晔正低头回复着蒋培南的消息，那人早已到场等候。
而温静语的注意力则放在了电梯显示屏上，除了希阑酒店的标志，右上角还有一个蓝白相间的旗帜图案。
这是一间隶属于致恒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
电梯到达五十九楼，轿厢门缓缓打开，周容晔牵着温静语走了出去。
大年初一的晚上，酒吧里居然高朋满座，因为是清吧，作为背景声的音乐并不嘈杂，灯光也打得很有氛围，虽然昏暗，但是能看清彼此的脸。
蒋培南坐在位置上冲他们招了招手。
“温小姐，别来无恙。”
温静语和他握了握手，微笑道：“你好，蒋先生。”
也许是周容晔提前做了铺垫，蒋培南对于两人的恋情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今晚都能喝吧？”他翻着酒水单出声询问。
周容晔揶揄道：“不能喝来酒吧？”
“行啊。”蒋培南斜眼睨他，“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样啊，气场都是两米八的。”
温静语在旁边听着，心想这是个比周容晔还爱贫嘴的。
“温小姐酒量怎么样，能喝吗？”蒋培南问。
“一般般。”温静语很谦虚。
说完这话，她就感觉身旁扫来一道带着笑意的视线，是来自周容晔的。
温静语回给他一个疑惑眼神，两人对视几秒之后她瞬间懂了，笑着别开了脸。
很显然，他们都想起了圣诞夜那晚，当时温静语喝得比周容晔还多，这酒量不可能一般。
蒋培南停下手里翻单子的动作，看着这对完全把他当成空气的情侣，忍不住调侃：“两位，可以点单了吗？”
最后温静语只要了一杯Martini，美其名曰小酌怡情，而两位男士则单开了一瓶路易十三。
侍应生过来收单子的时候，周容晔递出了一张卡，温静语没看仔细，她以为是存酒用的。
结果那侍应收到卡后的表情随即变了变，态度变得更加恭敬，过了一会儿连酒吧经理都亲自出场打了招呼，生怕招待不周。夜越深，酒吧的氛围就越好，身旁的巨型落地窗能俯瞰繁华的城市夜景。
“大晚上出来喝酒，你太太没意见吗？”
蒋培南与周容晔碰了碰杯，应道：“她知道我这段时间憋得慌，我拿你做理由，她才特意给我放了假。”
为了温静语能听懂，两人交谈用的是普通话。
“他上个月刚晋级为奶爸，每天都在家陪太太坐月子。”周容晔转头对温静语解释道。
“蒋先生都当爸爸了？”
蒋培南挠头笑：“看不出来吗？”
“完全看不出来。”温静语还是觉得神奇，“恭喜您啊。”
“谢谢，下次跟阿晔一起来家里玩，这么点大的宝宝还是很有意思的。”
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这上头，蒋培南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还煞有介事地向两人传授起带娃经验，温静语好几次都被他的幽默用词给逗笑。
气氛正热烈时，走道上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男声，还带着一丝犹疑语气。
“温公主？”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温静语的心脏都跟着漏跳了一拍，她转头望去，喊她的人居然是冯越。
“真是你？！”
“冯总。”温静语淡声打着招呼。
待冯越看清她身边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有震惊，有难以置信。
“冯二？怎么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喝酒？”
蒋培南和冯越比较相熟，当初给梁肖寒和周容晔牵线搭桥的时候，他没少发挥作用。
冯越很快敛起情绪，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也有帮朋友在一起喝。”
他这话落下，温静语脑子里有根弦瞬间绷紧，她状似不经意地朝着他指的那个方向瞄了几眼，好在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周容晔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
冯越和蒋培南寒暄了几句，又朝周容晔和温静语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这冯二也是个有名的玩咖，前段时间听说在会所带了个姑娘走，被他未婚妻当场逮到，闹得不可开交。”蒋培南晃着手里的酒杯，犀利点评道，“他们那个圈子，真没几个靠谱的。”
周容晔并没有什么想说的，招手让侍应过来添酒。
更加沉默的人是温静语，那冯越跟梁肖寒平时就像连体婴一样凑在一块儿，今天没让她撞上还真是运气。
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她都不想让周容晔遇上梁肖寒，尤其是自己还在场的情况下。
毕竟她以前那点儿“不提也罢”的感情经历，身旁这位现男友可是了如指掌，甚至还当过围观群众。
好在接下来的话题都与那群纨绔无关，但温静语还是不免走神。
紧接着，她放在桌下的手突然就被人握住了，温热有力。
温静语偏头去看，周容晔依然神色如常地和蒋培南聊着天，也没回望她，而是在桌底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总是有让她安心的能力。
温静语回握住他，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只是天不遂人愿，新年第一天就让她碰上了水逆，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安宁。
温静语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一道高大身影，他的目标清晰，就是冲着他们这桌而来的。
那男人就算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好不容易松掉的神经又吊了起来，温静语忍不住皱眉的时候，梁肖寒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只瞥了温静语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也不打算跟她说话，而是把注意放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面带微笑，眸子里却没什么温度。
“周先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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