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袖细心照料着蛇蛇的伤口,她觉得这次受伤要好得快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及时包扎、每天换药的缘故,言袖察觉蛇蛇的身体过度冰凉,担心不适宜冬眠,于是还拿来棉被每天固定时间帮他保暖。


    对方并不移动,也不回应。言袖小心摸了摸蛇类冰滑的身体,再多些时日他应该就能够醒来了。


    山洞内充斥着蛇蛇身上的异香,越靠近他香味越足,言袖慢慢呼吸,克制那种干渴难耐的感觉,小心地处理破裂的伤口。


    蛇尾在她手里轻微地颤动,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蛇蛇表面依旧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眠,言袖看他一会儿,心想这冬眠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在原著没有描写的时光里,在被隐藏起来的情节里,原来蛇蛇是这样独自度过的。


    连冬眠都显得是种苦难。


    言袖走到前面,微微犹豫一下,抬手缓缓摩挲蛇类的头部,蛇类应该都喜欢这样被按摩头部,不知道在兽世的兽人身上奏不奏效。她慢慢地摸着,看一眼对方闭上的蛇瞳。他如今也不会给她什么反馈。


    “我今天擦了你的蛇爬架。”少女嘀嘀咕咕,“你再不醒来,要落灰了。”她看一眼阖上的蛇瞳,他不睁眼的时候,总觉得这山洞少点亮堂的风景,那双眼真的很漂亮,尤其在昏暗的山洞中,像两盏幽红的灯。


    “没关系,你好好的就行。”她又说。


    言袖决定后面减少出去的次数,她可是承诺过,蛇蛇一醒来就能看见她。她有点好奇对方醒来的样子——从那么深的冬眠中苏醒,肯定懒洋洋的。


    她的两枚冰蛋壳也终于竣工了。


    言袖还在旁边堆了条小雪蛇。


    就是很不幸,刚堆好就下了场雪,言袖发现自己又有别的活儿干了,每次一下雪,她都得清扫蛋壳内的雪,以及重新堆一条小雪蛇。


    这样也不闲着,挺有意思的,于是言袖放弃了把它们运回山洞的想法。每天忙忙碌碌不亦乐乎。


    雪花吹了落,落了吹。悄无声息。


    湿润的森林中弥漫着泥土腥气,以及浓郁的血腥气味,银则回过神,仍旧是以蛇身的形式躺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旁边是被绞杀的野兽尸体,冷冰冰地彰显着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森林法则。


    幼蛇慢慢蜷缩了一下身子,因为没有力气移动,躺在雨水里,腹部略微浅色的蛇鳞被水泡着,伤口变得泛白。


    它才刚刚离开这儿,转眼间却又被梦境拖回来。


    银则刚才只觉得眼前一黑,混乱的线条重新聚拢成场景,又回到了先前绞杀野兽后,无力移动的时候。


    幼蛇躺在雨中,水珠滑进它眼睛里,又被眨掉。


    或许这就是梦境的规律,越是恐怖的悚然的场景,越是会一遍遍地回溯。醒不过来,思维被拖着直直坠落。


    像个万丈深渊,或者巨大漩涡。


    幼蛇静静卧在雨里,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轻轻阖动,它看起来也是具尸体。雨下得大了起来,从细密雨丝连成一片哗啦的雨点,砸在地面水洼中,也浇在它躯体上。


    滂沱大雨中,幼蛇一动也不动,瞳孔上的眼睑开合一瞬,露出丁点美丽的幽红,又阖上,就那般安安静静躺在雨中。


    一束枝丫被暴雨压弯了腰,树叶窸窸窣窣,越垂越弯,随着风轻轻摇晃。


    顶端柔软的树叶,带着雨水洗刷过的冰凉温度,被风吹拂着。


    以极轻的力度,轻飘飘拂过它的头顶。


    幼蛇张开眼睛。


    树叶又落下来一瞬。


    拂动过去。


    它在扫下来的枝叶碰到头顶的瞬间,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叶移走,红色蛇瞳又睁开。


    风簌簌吹过。


    那截枝叶再次拂下来。


    幼蛇闭上眼睛,轻柔的力道扫过小蛇的头部,像一只手摸了摸,然后被风吹着移动开。


    它再次睁开瞳眸。


    如此反复。


    这也是从前的冬梦中不曾有的,这次才添置进来的奇怪片段,银则想了一下,这大概是某次两个人在溪水边时,他沉在水里,对方伸手朝他摸了一下发顶的那次。


    梦中并不会出现她,却有一丛朝他倾斜过来的枝叶。


    …


    言袖小心给伤口换了药,蛇蛇冰冷的身体有些滑腻,大概是因为疼痛而泛出的冷汗,这使得他更香了,简直令人痛苦,言袖帮对方擦拭,搞着搞着就想冲对方抱过去。


    堪比催q药啊银则!


    你自己觉得这合理吗?!


    言袖想不通了,就这么勾人的美人蛇,他陷入沉眠之前竟然还敢回答,无所谓什么打扰。


    你小子是真不怕被打扰啊!


    言袖怀疑他根本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怎样打扰。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一条x冷淡的小蛇。


    他上次受伤的时候言袖还没这样天天跟他待在一起,这次实在是觉得吃不消,再这样下去真要趁着人家睡觉,干下胆大包天的事情了,她甩甩被勾搭的脑袋,把蛇尾的伤口处理好,再把自己织的鲜橙色棉围巾推在对方蛇尾下。伤口处要卧得舒服点才行啊。


    外面的雪有时会下得齐膝深,但最近也有不少出太阳的好天气,言袖有次还遇见蹦跳的兔子,一颠一颠地跳上冰封的河面。


    河水结冰很快,言袖蓄了些水,用完就需要去冰面上砸个冰窟窿。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遇上危险,有一次砸冰窟窿时,就遇见对面远远的丛林中一只野生的凶兽,言袖和它对视几秒,不知道是她拿石头狠砸冰面的架势吓到它,还是后面大佬的危险气息威慑了它,总之,对方又离开了。


    言袖想可能是后者。


    银则对于自己的气息能有多少威慑力,应当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让她随意住在这里。


    言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蛇鳞。


    鳞片被她用细绳串起来,幽黑的颜色和细密纹路,像是某种雕刻的首饰。她拿在手里抚摸片刻,又揣回去。


    她丢下手里的石头。


    被砸了一个大窟窿的冰面之下,还能看到鱼类窜过的游痕。


    真好啊,冬天也不光是寂静,还有一些隐藏起来的生机。


    言袖重新把水池蓄满后,双手冻得通红,她把手举起来往唇边呼气,嘴唇呵出的气体暖融融地飘散在冬日的冷风中,零散的雾气消失在视线里。


    她在山洞内烤了会儿火。


    因为惦念着蛇蛇冬眠需要的温度,言袖并没烤多久,就熄灭火堆。她给自己加了一件棉衣,又到后面去看蛇蛇,抬手摸摸他冰冷的鳞片,张开手去抱抱他。


    天色晦暗。


    明日大约还要有一场大雪,如果雪真的把洞口堵住,还挺麻烦的。


    言袖琢磨着银则也该苏醒了,她虽然不知道蛇类要冬眠多久,但记得原著里粗浅提到过,冬眠对于现在的许多兽人来说,是一场仪式。


    光影错落。


    又是几天过去。


    天幕缓缓爬上漆黑的色泽,星星稀疏地悬挂着,树木的影子投射在绵茸的雪堆上,雪色把一切都折出浅白。


    言袖最后把蛇尾换完药,惊讶地看见伤口又严重了,前些天还勉强变好的地方,此时像是又经历了酷刑,她呆愣在原地片刻,不知如何才能帮到他,折身到前面去摸摸蛇蛇的脑袋。


    中间迷迷糊糊睡过去一截,等言袖睁开眼睛,察觉到对方的尾巴动了动,似乎很轻微地一卷。她睁开眼,看见流畅优美的蛇身,已经化做人类青年漂亮的半身,在昏暗的只有零星光线的山洞中,墨色发丝遮拢后背,他看起来好像陈在山洞内的美丽雕刻品。


    言袖很小声叫了句:“银则?”


    她看见那双浓密睫羽轻轻动了下,在浓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血气与异样香气中,他似乎即将要醒来。


    银则不清楚重复了多少次。


    抛弃、关押、诅咒仪式、遇险,他像是沉入一个由幼时噩梦组成的循环,无法醒来,已经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或许是百次,或许千次,这些东西仿佛拼了命要把他拉入永久的沉眠。


    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不知道是怎样的罪过才需要承受这样的诅咒,扒皮抽骨,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他在又一次的循环中,察觉自己的尾巴被人抱在怀中,大约是再一次的循环诅咒仪式,又要被戴止咬器了。银则发觉尾巴陷在柔软的织物中,虽然有伤,却受到一种被呵护般的照料。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山洞,住在这里每天都会遭受各种袭击,最开始要把自己藏在石头后才可以。面前有微微晃动的影子,像是幼年时某一次,遇见几个循声而来的成年兽人,试图杀死流浪蛇——以免它长大对村落有威胁。他这么思索,等待循环的梦再次伤害自己。


    而面前传来少女惊喜的声音,嗓音清脆,像软和的棉绒,从冬日枝头垂下的带阳光的枝叶,劈开昏沉冗长的梦境。“银则,你醒了!”


    青年慢慢睁开一对幽丽蛇瞳。


    他定了几格,才慢慢认出她是谁似的,或者根本没有认出来,只是在经历长久沉眠后认为她也是梦中的一份子。那双蛇瞳中渐渐添了些清醒的情绪。他看着她。


    伤痕累累的尾巴被好好地搭在柔软的织品上,鲜橙的亮色,绵软的触感,尾巴上有些清凉,被包扎了布片。


    淋漓的不是鲜血,是捣烂的药汁。


    洞穴里弥漫着血腥气,异香,粘稠而难以流动,漆黑的夜色中,只留零星一线月光。


    言袖觉得蛇蛇的眼神很冷很a,好像没认出她,又好像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回到认识她以前的状态,那双眼睛冷漠而悚然,幽红地半阖在黑夜里。


    很久。


    而后他慢慢地抬起身。


    言袖连忙想要扶他,俯下去,离对方很近。青年白皙额角有微微的汗湿,昏暗的山洞内,言袖只能看清他幽红的瞳孔。


    属于食物链顶端兽人的眼睛。


    让她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强悍,冷漠,美丽的生物。


    令人心悸。


    她一时有些踟蹰,对方抬起身,半阖着纤长的睫,遮住一小半明丽的如幽火的异瞳,眸底映着零散月色。


    脸颊皙白,又是湿漉漉的安静神色。


    言袖靠得很近,不知怎么扶他。而微抬起身的蛇蛇,含着一丝迷茫与软乎,安静软糯地仰起头。微微贴近。“怎么啦?银则……”言袖低头,扶住他肩,还未反应过来。她感到温热异香的气息,美人蛇嫣红的花瓣般纤软的薄唇,低垂着微微颤动的睫,仰头,轻轻贴在她的下颌。


    像幼蛇糯叽叽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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