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朗御的准高三生已经提前进入学校补课。
高中进入最后一年,17、8岁的青春痘似乎总是伴随着睡不醒的午觉、成绩单上的分数、被汗浸湿的校服后背,以及对暗恋的人的胆怯与自卑。
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断断续续,榕树上的知了在夏末叫个不停歇。自习课上太安静,后排突然传来桌椅挪动声。
“咔吱”响后,前面快睡着的人被惊醒,往后看过去。某张座位已经空了,有人提前放学离开。
施今倪坐在讲台上值日,也朝开了的后门那边看:漆司异的位置上面没了人。
几秒钟后,她看了眼手机上他发来的消息。
他:【警长生病,你待会儿自己回家?】
“警长”是他爷爷家里的那只杜宾犬,虽然一直是在漆老爷子那养着。但在漆家这一大家子人中,杜宾只认漆司异。
施今倪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又错眼看见了几个未接来电。在放学铃响后,她给那边回了电话。
对面是钟析的母亲,钟蓉。
钟蓉其实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她18岁出头就被28岁的漆司异父亲养在公寓里。因为年轻貌美留住了这个男人,没多久就怀了孕。
哪怕如今年近四十也风韵有余,嗓音听着仍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只是她情绪并不平静:“看见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
是送她和钟析去澳洲的两张机票,时间门就在下月初。
“看见了。”施今倪有些无力地垂下眼睫。她在暑期就已经听漆司异说过这个打算,并不惊讶,“钟姨,您和小析没有在国外独立的能力,小析的腿也还在康复期……”
“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当然知道不能去。”
钟蓉还在等漆仲和他前妻离婚,费了这么长时间门才到这一步。没嫁进漆家,没让钟析得到该有的股份资产,她怎么可能舍得现在离开。
当初看见钟析躺在病床上,她看了他的博客日志才知道他在朗御受了很多委屈。
所以当施今倪自作主张地说要去朗御惩罚那几个学生和那个物理老师时,她乐见其成。
一个没爹没妈、在市井俗世里长大的漂亮女孩。见得脏,心眼儿比谁都多,能把那些温室里的花朵玩得团团转。
就像她在施今倪这个年纪已经耍手段跟了一个有钱男人,享受着荣华富贵。
钟蓉话头一转,缓了缓语气:“我前些日子瞧见漆司异把你带回家了,看来他对你很满意。可是他也过得很潇洒,你明知道他才是小析痛苦的根源。”
施今倪张了张唇,艰涩摇头:“他不是,他什么也没做过。”
“你胡说什么?他和那些欺负小析的人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了,你心思也是重啊……骗我花这么大功夫送你进朗御,是为了让你去和漆司异谈情说爱吗?”
钟蓉忍不住字句刻薄,咬牙切齿地斥责道:“今倪,钟姨对你这么好,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和小析的?”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和我们才是一条船的,这两年是谁供你上学和生活,你倒是以为能借此攀上漆家的小少爷了……”钟蓉冷笑,“他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吗?他知道你是怎么盯上他的吗?他要是知道了,还会和现在一样喜欢你吗?”
施今倪厚着脸皮把那些讽刺和辱骂全听完。低着头,最后以一句“你们不要接受那张机票,我再想想办法”结束了对话。
其实她依旧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但她知道她该离开了。
她没办法、也没想过要伤害漆司异。可是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刻,她的伪装和虚情假意一定还是会让他生气。
施今倪不敢想那种结局。
把桌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她背上书包出了校门。
放学后的街道总是无比热闹,拐过一条巷口,许久未见的柴近芝跟在她身后,面色惨白地喊住她:“施今倪,我们聊一聊?”
施今倪只瞧了她一眼,便皱眉:“我没空。”
她转身要往前走,口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解锁就被一只手熟练地抢了过去。巷子口慢慢地被堵上,有七八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围过来。
休学一年后的康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已经完全没了学生样,和那些社会上的无业地痞似的,嘴角上还有被打过没痊愈的乌青和痂。
而他身后得势的黄毛男生也很眼熟,是康景视频里曾经跪在地上被他欺凌的那位。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她被算进了康景这边。
黄毛男看着她,狰狞地笑了笑:“当初还有你啊,差点漏了。”
-
从宠物医院回来,漆司异从电梯里出来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咳嗽,看向新来的保洁阿姨。
张婶已经请假半个月,或许是事情没交接好,新阿姨正在客厅角落里的各个花瓶里放置新鲜采摘的木芙蓉和合欢。
这类花粉浓郁和绒毛碎杂的花对过敏者来说简直是灾难。
漆司异身上得到的反应很快,喉咙已经发痒,裸露在外的冷白肌肤渐渐在他搓磨下转红,起了疹子般发热。
杜宾挣脱了他牵着的狗绳,猛地朝着保洁手上那捧艳丽的木芙蓉狂吠。
保洁吓得不轻,立马丢开了花,躲在鎏金色的大摆钟后面怯怯道:“警长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打过针了吗?”
漆司异抬手捂着口鼻,嗓子低哑:“我不喜欢花,把花全撤掉。”
“好,好的!”保洁才应声完,就看见那只杜宾犬突然又扑向了院子外面的钟析,不由得尖叫出声。
这一次不是吓唬地吠了,是真扑。
杜宾直接以它健壮的体型将即将靠近漆司异的少年狠狠压制在草坪上,露出威胁的犬齿獠牙。
漆司异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喊了声:“警长。”
杜宾顿了下,把爪子收了,回到他腿边乖顺地蹲着。
钟析喘着大气,慢慢从地上艰难地爬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褶皱的衣摆。他这副模样总是看上去特别弱小弱势,又狼狈。
仿佛他什么都没做,而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漆司异看着他,突然笑了声:“来我这装什么可怜,不是总有人站你这边吗?总有人在替你委屈替你喊冤啊。”
钟析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狐疑地盯着他处变不惊的表情,小声说明来意:“我不是来装可怜,我只是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我的腿还没好,我和我妈都不想出国。”
“那就从我家滚出去。”
“……”
不想出国,又不愿意放弃赖在漆家。
这母子俩既要又要的德行真是让漆司异厌恶透顶。
“不如你别通风报信,我也想知道施今倪这次要对我怎么做才能让你们留下?”他好整以暇地半蹲身,侧了侧额,以谈判的姿势徐徐开口,“我们一起看看她是选你,还是选我。”
钟析惊愕地看着他:“你知道她———”
手机震动了几声,漆司异点进去看了眼消息。是康景发来的,零丁的只言片语。像是偷偷打的字,没有标点符号,只有一个地址。
刚才还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门阴沉了下来,没听完他的话就径直起身离开。
-
康景得罪的这个黄毛男叫关隆,去年已经休学。
混痞子在道上和那些无业游民混了一年多,玩的路子早就是社会里下三滥都看不起的那一种。
原本康景和柴近芝确实只是想找施今倪聊聊,但没想到会在途中被关隆逮住。
拉人下水,他们有的是办法。
尤其是当柴近芝说出那句“你跪在地上被打的视频就是施今倪放出去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里面除了柴近芝是被牵扯进来的人,施今倪和康景在黄毛眼里都不无辜。
“施今倪,你不是很会勾搭男生吗?”被推到楼上前,柴近芝恶狠狠地对她说,“去啊!跟这人睡一觉,你就能少吃很多苦头了。”
她说的还真有点意思,毕竟关隆看见施今倪第一眼就对她这张脸喜欢得不行,直接把人带进包厢来陪他。
而施今倪也明白,无非是要被占点便宜。真要带去开房动真格了,她也不是不能凭借巧言令色的手段拖延时间门去求救。
前提是,她不能惹毛了关隆这伙人。
她看着柴近芝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不由得笑了下:“你那个校外的接触对象,原来是和康景搅合在一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柴近芝头发被扯乱,攥紧了手心,“要不是康景,我还真发现不了你和钟析那个窝囊废是一对,漆司异还没揭穿你吗?他那天可是气得对康景都动了手!”
笑意僵住,施今倪嘴角逐渐抿得平直:“你知道我认识钟析,漆司异也知道?”
“他没说?那你们在一起互相骗着,还真是挺好笑的……”柴近芝不愿意往别的方面想,只是以嘲讽贬低的眼神看向她。
康景被两个人摁着跪在地上,黄毛把一瓶啤酒磕破,顺着他脑袋上往下倒酒。
他抬腿,突然之间门一脚狠狠地踹过去,揪着康景的头发说道:“都说男士优先,所以你关哥先来和你叙叙旧。”
柴近芝看见这场面的第一眼就在惊叫。
她没见过这么恶劣直观的混混打人场面,整个人哆嗦得不行。
黄毛听得烦,一巴掌甩了过去:“吵你妈!打你男朋友,你心疼了是吧?那打你?”
柴近芝脸上全肿了,摇摇头往后缩,披头散发的惊慌模样。她把施今倪往前推过去,吓得眼泪横流:“我不要,我没惹你们,都怪她!你找她!”
黄毛把施今倪接个满怀,粗粝的手掌放在她腰上摩挲。见她没反抗,又顺着她衣服往里摸,坐回沙发那:“她说的也有道理,你说呢?”
那边的康景还在被拳打脚踢,发出惨哼,他无暇顾及。
施今倪忍住恶寒和反胃,咬着下唇:“当初我曝光视频不是想让你丢面子,只是想让康景这种人被退学……但你现在很生气的话,那我只能给你倒杯酒赔罪了。”
她确实是会利用自己优势的,媚态横生的一张脸,话语一柔下来,黄毛心里舒坦很多。
“倒杯酒多没诚意啊,你得着陪老子一起喝才够!晚点儿,哥哥再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话里暗示意味十足,手不规矩地往她内衣扣子那打转,“怎么一直冷着脸,笑一个看看?”
施今倪手上捏着薄酒杯,或许是刚才从柴近芝那得知了一些事情,怎么笑也笑不出来。
甚至心下烦闷,从酒桌那的酒杯在不留意间门“当啷”一声给磕碎了,她下意识握紧了这利器。
黄毛男看出她的不情愿,当场脸就拉了下来。还没发作时,门板那传来叩门声,打断里面的混乱局面。
“我不是说过不要点酒了吗?”
关隆话刚说完,门被“嘭”地直接踹开,走廊里都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一只黑棕色的杜宾犬径直朝着康景那边的群殴人堆里扑了上来,拱散那边的人群。
而漆司异见到的场景就是施今倪手上拿着半只碎掉的酒杯紧紧握在手心,她腰上那只咸猪手还没撤开。
黄毛人还没站起来,脖子已经被气势汹汹地掐紧。漆司异拎着他领口往地上撂,又这么硬生生地拉起来把人摁死在茶几上,凶狠地在其脸上给了一拳。
他本就因为花粉过敏没来得及吃药,青筋凸现,颈侧和眼睛都是红的,戾气满满。
地上散落的酒瓶子相互碰撞,那几个小混混在刚才被烈犬撕扯的混沌里反应过来了,这会儿忙着打狗的同时也有人过来帮黄毛。
柴近芝又蹲在角落里在尖叫,她看见两个人同时把碎酒瓶扎进了人的手上,有血往下流。
施今倪把手上的碎酒瓶渣子扎在了黄毛的胳膊上,而另一个受伤的是漆司异。
……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司机和警察很快紧随其后桎住其他人。ktv的老板也过来了,站在不远处唉声叹气地看这里的乱状。
几个警察在门口例行问话,柴近芝支支吾吾地吓到,躲在一个女警的怀里哭。
漆司异脚边还有只杜宾在蹭他。
他没搭理,一只手拉过施今倪的手,把她掌心的碎玻璃杯丢开,低着眼在看有没有碴子割进她手心:“你捏太紧了。”
施今倪盯着他同样被酒瓶子伤得不轻的小臂。收回了手,开口道:“漆司异,你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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