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蝉鸣生生不息,正是烈日当空的大中午。
12岁的施今倪在放暑假的第一天,像往常的周末那样来到漆家老宅去找钟析。家门口只有两位园丁工人大叔在修理水管,她没敢打招呼,偷偷从大门那溜了进去。
人没走多远,在亭廊那看见了前院种着的两棵高大的迎客松风水树。左侧方向的休闲茶亭边,在棕榈树下,往前是一方宽敞的泳池。
远远望过去是一片蓝汪汪的池水,瓷砖上折射着太阳光,波纹荡漾。
这是施今倪初次在这里听见了男生们玩乐的吵闹声。
几个男生都穿着五分短裤,白t背心。有的跳进了池子里边脱上衣,有的坐在水上充气的游泳圈里划水。
其中也有两个女孩子,都穿着短至大腿根的蕾丝边泳衣,一并坐在泳池边上开可乐罐。
绑着蜈蚣辫子的女孩怎么也打不开手上的易拉罐,丢给了其中一个大泳圈上卧躺着的男生,求人语气很到位:“司异,帮帮我嘛。”
边上几个男生贱贱学她:“异,帮帮我嘛~”
“你们闭嘴!我才没有这样说话嘞!!!”女孩立刻恼羞成怒地招呼旁边的朋友朝他们泼水。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水池边上都被泼得到处湿哒哒,连送来水果的张婶也不幸被波及。
如果不是他们喊了声,施今倪大概也不会注意到大泳圈上原来还有一个人。
漆司异那时候已经很高,修长俊挺的身段,清瘦的肩胛骨凸起,懒洋洋地靠在那看他们打水仗。
他穿着一身特别花的衬衫和沙滩裤,好在那张脸也撑的起这种风格,颇像是从夏威夷刚回来的小少爷。
人看上去挺冷淡的,少言寡语。但不是内向害羞的性格,嘴角上还带着点顽劣的坏笑。
他走到岸上把几罐汽水全开了,拿着其中一罐下了池子,递给在最前面泼水的男生。
手一松开,摇晃过的汽水就这么炸了出来,气泡黏腻中传来对方被恶作剧到的骂骂咧咧。
男生跳下泳圈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下水没多久,就被他一起摁进水里。
过了几秒后。
男生捂着□□冲出水面,一边原地大跳,一边大叫着:“fu.ck!他手里有冰块,我的鸡儿!我的鸡儿要被冻住了!!”
池水那边瞬间都笑开了花,两个女生还在矜持地捂着眼睛笑。男生们则一冲而上炸开大片水花,扯他裤绳说要帮忙掏冰块。
漆司异这个坏东西,作恶完还在岸边丢了颗水上排球过去落井下石,笑得恣意爽快,夏季的风吹过他上衣下摆。
那大概是施今倪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男生。
他和杏岭郊区外的人一点也不一样,不说脏话,不欺负女孩子。也和钟析的性格完全不同,肆意敞亮。
从小到大一股慵懒松弛的少年气没变,与生俱来的骄矜,贵傲。
是钟析及时赶过来,把她从那带了出去。他说这几个月先不住在老宅了,又问她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泳池那里不走。
施今倪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乱跑进去偷看你爸爸家里的人。”
小女孩支支吾吾的模样和现在抱着男生接吻的场景重合,看上去有些讽刺。
-“你和他交往……不会真喜欢上他吧?”
-“我没有。”
钟析心里发涩,暗自转过身离开。
可我分明早就见过你为他着迷,眼也不眨的样子。
……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是带着渴求和欲念的吻。
灼热的呼吸欺压而上,唇舌已经有些麻木。腰背被牢牢地扣紧,漆司异的拇指摁在她下颔处迫使她张开嘴,他斜着脑袋深吻她。
从她挣扎时的狂风暴雨,到现在她主动踮脚环抱住他后颈的温和,他反复含咬着女孩柔软的唇瓣。
漆司异从来不吃硬的,施今倪也对他搞不来硬的,只能迎合。
舌尖湿滑地轻缠上,水声啧啧,彼此的气息搅合在一起。滚烫略显粗砺的指腹渐渐从腰部移到她上衣下摆,一点点往上揉捏着凝脂的白嫩.肌肤。
夏日傍晚的风顺着那空隙吹进来,有些凉。
她瑟缩着,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嘤.咛。被吻得模糊散开的意识渐渐回笼,上身挨得更近。手快挂不住,滑到他小臂轻轻拽了下:“漆、漆司异……”
想提醒他,这是在外面。
漆司异眼皮微动,压抑住起伏的胸口,收回手。唇分,吻慢慢延至她下巴、喉咙、锁骨,最后脸埋在她颈侧。
他气息灼烫,短利的黑发有些扎人。施今倪抱着他紧绷精瘦的腰身,细细地喘着气,眼睛里蓄满了被憋红的水雾。
两个人都出了汗,却还相互抱在一起。
“忘记告诉你,刚才那个人不仅是我大伯新女友的儿子,还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漆司异的声音很哑,薄唇贴着她颈脖淡紫色的血管。
施今倪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此刻的剖白。
漆司异直起身,低眸看着她的眼睛,直白道:“我不喜欢他。不喜欢看见你跟他说话,更不喜欢你对他笑。”
“……我知道了。”
他听见这句回应,依然面无表情地望住她。
施今倪不自在避开他太凌厉的视线,目光落在他手背指骨上,抚上去:“你手这里怎么也蹭破皮了?”她迟疑了下,“你刚才难道到外面和别人……打架了吗?”
漆司异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差点没打赢。”
施今倪皱着眉,不解地看他。
他心情突然就这么变好了点,阴晴不定得让人有些惶恐。那双英气冷厉的眉眼扬高时,笑得又那么好看,问她:“去吃饭吗?”
“……”
再被漆司异带出去时,是走的大门。
施今倪没再在老宅院子里见到钟析,更别说不知道在哪才会露面的钟析母亲。
他们就在鹏海西路那吃了家网上挺受欢迎的韩式烤肉饭。
负责帮他们剪肉片的是个女生,大概也是暑期做兼职的,那一伙服务生看着都和他俩年纪相仿。
吃饭的时候,两人对坐着。
话不多,几乎没什么交流,看不出是对情侣。
漆司异是一如既往的话少,而施今倪今晚则是没心思去找什么话题。
她面上没表态,但也确实被他今天过于疯的反常行为吓着了。嘴巴里面还被咬破了点,吃辣都费劲。
偏偏她无辣不欢。
等他们吃完了,刚刚帮着剪肉片的女生扭扭捏捏地上前,问漆司异介不介意给个联系方式。
他也有些错愕,抬了抬下巴:“我女朋友坐这呢。”
“她是你女朋友?”女生心直口快地出声,“靠!你俩长这么好看,乍看还有点像,我还以为是兄妹!”
施今倪表情更怪异了。
还没说话时,就被漆司异的手臂一伸,一把搂着肩往前走,
又听见他在自己脑袋上方出声,淡淡地对刚才那个女孩撂下一句:“口水吃多了,自然就相像了。”
“……”
什么口水吃多了……
只是接了个吻而已,他到底在说什么恶心的东西。
施今倪心不在焉的思绪飘到天南地北,他今天真的太奇怪了,会不会察觉了什么,或许去见钟析这个决定确实算冒险……
一路上,旁边坐着漆司异,满脑子又都是漆司异。反应回笼时,才发觉出租车停在了一间清吧的门口。
这条街在晚上热闹很多,清吧店门口的霓虹灯牌上闪烁着几个英文字母:pto。
靠近live台那最大的卡座已经被占,七、八个男男女女坐在那。他朋友总是很多,身边向来不缺热闹。
漆司异牵着她一进门,那几个人就很殷勤地看过来了。他在她耳边介绍着名字,施今倪在这一众人里只认出了邝盛。
邝盛跟她打了声招呼,又拍了拍桌子,一脸胸有成竹的地主样:“我就说他要带他老婆来吧,你们还不信他谈了?刚刚赌输的,赶紧给小爷钱。”
“活久见啊,谁能知道漆司异这逼的眼光这么高也能找到对象!”有人很损地开口。
“你这话说的!弟妹人就在这呢,这张脸还不能让你闭嘴?”
“我的错我的错,是叫施今倪,对吗?哥哥给今妹干一瓶谢罪!”
……
这伙人里有的已经是大学生了,聊得欢畅,玩得更开,几个女孩都是跨坐在男生的腿上喝酒。
他俩坐的位置不在正中心,挨在一起说话时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打扰。
重金属的乐队在演奏,施今倪凑到他耳边:“我以为你今天的心情会不太好。”
漆司异侧额:“我吗?”
“你不是说今天是你妈妈的……”
“跟你讲个故事?”他在昏乱的镭射灯光里注视她的眼睛,面容清隽英气。声音很低,要凑近听才听得清。
施今倪蓦地心头一动,安静地凑过去。
但几秒后,没有故事。
漆司异突然含咬住她耳廓,像是般往她敏感的耳后根吹了口气:“你想听什么?听我聊聊钟析吗?”
她整个人在刹那间僵住,睫毛在颤,但还是尽可能用着平稳的语气问:“你要聊他什么?”
“九月底,他和他妈都会被我送去澳洲。到时候停了卡,他们就在那自生自灭。”他喉结轻滚,呼吸挨着她耳垂,“你觉得我这样做,好不好?”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这么急,她以为至少是要等他11月的成年生日过后。
漆司异在笑,眼尾一股恹恹感:“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法律规定私生子与婚生子享有同等继承权?他们母子俩还嫌不够,还要想尽办法地进漆家来抢我的东西。”
“或许他没想跟你抢,只是……他和你至少都是漆家的人。”施今倪捏紧了手,艰难开口道,“钟析对他的出生又没得选。”
“他没得选,却想进漆家名正言顺做继承人。”漆司异轻哂,“他觊觎我的位置,我有得选吗?”
施今倪沉默。
她不知道以后的钟析会如何,但她只能理解漆司异这样的做法。不给他们留退路,就是不给他自己的将来留后患。
人堆里正在玩猜拳,邝盛丢了罐青啤过来,打破这里的僵持和隐形的屏障———“哎你俩要谈恋爱回家谈去!来这酒都不喝一口。”
施今倪回神,拦着他,把他面前的酒接过来:“你手臂刚涂药,又吃过消炎药。今晚不准喝。”
“那玩游戏输了怎么办?”漆司异低下脑袋看她。
她没犹豫道:“我替你喝。”
话落下,边上的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司爷吃软饭咯!”
桌对面穿着一身白t黑裤的男生嘴里咬着根棒棒糖,叫席决。他下颔微扬,朝着施今倪说:“今妹来玩游戏吗?真心话大冒险最简单吧,想知道阿赢什么糗事,八卦,秘密都可以问,我们这一伙都是老熟人了。”
几个调皮的男生摩拳擦掌,都想着损法儿要挨个爆猛料。
施今倪看过去,不上当。摇摇头说:“我不想知道他的八卦糗事。我想知道他最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
安静了整整三秒钟。
席决朝着漆司异看过去,一脸“你小子交了这么个女朋友,福气是真好”的赞赏表情。
漆司异手肘搭在膝盖上,笑了下,漫不经心地剥着手里的纸皮核桃。
不过问都问了,席决也不可能不答,正儿八经地想了几秒:“他喜欢的东西很少。但是想要的东西很多啊,贵的、好的、难得到的都要呗。”
边上有女生递了根烟过来,施今倪顺手接,学着他往常的样子咬在唇边。
她今晚烟酒都不拒的样子太迷人,浸在灯酒里的五官尤其妩媚,浑然天成的艳.情。
旁边几个卡座的异性都盯着这里不眨眼,但看着他们这伙人的穿着打扮都非富即贵,也不敢贸然上前。
漆司异波澜不惊地侧头,看她:“会抽吗?”
施今倪指间夹过烟,晃了下:“借个火?”
他第一次给女生点火,清薄的眼皮瞭下,拇指轻刮过打火机的机械涡轮,一簇猩红焰火从他手里蹿出来。
两个人光是个点烟的侧影都勾得旁人不禁往那看。
香烟是薄荷味的,微苦且辛辣,她吸了口就觉得呛得不行。漆司异看出来了,接过烟咬自己嘴边,给她递了杯纯净水。
他起身时交代旁边的邝盛:“我接个电话,看着她。”
邝盛看了眼他手机上跳动的备注,是漆家老爷子。点了点头。
-
电话其实就一分钟不到,他在今天这种日子和漆家人更没什么好说的。
指间的香烟还剩下小半截。
漆司异刻意抽得很猛,也呛到嗓子眼。
他人半蹲在酒吧门口咳嗽,撑着额角看向地面上的一滩积水。其中倒映出对面大厦的模样,久久没起身。
来往的人走走停停,混着酒气的夜晚混乱又迷离。
再回去时,live台上唱歌的人不知道怎么变成了施今倪。她似乎天生适合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引得众人目光都往那看。
少女穿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不施粉黛也那么精致浓烈的五官。神情旖丽,微醺的脸颊在厚重红光下看不出醉状。
白净修长的手握着话筒,眼尾也红。
她说上次漆司异没听自己唱歌,这次要再为他唱一次。
漆司异站在桌子旁,蹙眉:“谁给她灌酒了?”
“她自己……”邝盛挠挠头,搞不懂这两人在干嘛,只说,“真的拦不住,你老婆今天太野了。”
旁边的乐队很给面子地做着伴奏,施今倪唱的是首老粤语歌。可能是听得次数不少,发音居然还不错。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1]
我知暗涌,我不敢碰。我知暗涌,不得不碰。
一曲唱完,成功把气氛都带进了低缓的情歌歌潮里。酒吧里闲坐着的观众都在鼓掌,吆喝着她再来一首。
而漆司异已经在台下等她。
施今倪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他:“好听吗?我说过我唱歌很好听的,你看他们都在夸我。”
他把人从台上就这么抱下来,没回话。
“我有点醉了,你可不可以替我在酒店开个房间?”想了下,她又打着酒嗝补充道,“我要一个人睡的。”
漆司异看着她眼里潋滟的一片水濛,突然问了句:“喜欢我吗?”
酒精在和神经打架,施今倪完全对不上他的问答。她不受控地伸手戳戳他唇角,扯偏话题:“你不要总板着脸,我喜欢看你笑。”
“为什么?”
“你笑的时候,很好看。我希望你过得开心。”
他真的笑了,反问:“是吗?”
“是,就算我说过很多假话……”施今倪闭了下眼睫,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但这句一定是真的,我希望漆司异好。”
漆司异和那伙朋友打了声招呼,牵着她往外走。
才出门口,施今倪就往下蹲。怎么也赖着不动,黏黏糊糊的嗓音:“走不动了,背我。”
“好娇。”他掌心托着她脸颊,指腹轻轻刮增了几下,“这么会撒娇,谁教的?”
“天生的。”施今倪醉的不轻,被他指腹蹭得又脸疼。不耐烦地拍开他手,皱着细眉爬到他肩膀上。
漆司异背着人往前走,感受到她脸颊和凉凉的唇瓣贴在他后颈。
他垂眸,喊她名字。
她嫌吵,但还是应了声,问他干嘛。
困到要再次阖眼时,才听见他说“以后惹我生气了,就试试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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