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漆司异会出现在这。
钟析下意识握紧了女孩的手,他好像控制不了在漆司异面前就会胆怯,这种情绪是久而久之的逃避、害怕、羞愧累积而来。
施今倪宽慰般拍拍他的手背,无声地用嘴形道:别怕。
她转过身,朝身后的人看过去。
漆司异穿着一身黑t黑裤,连脑袋上的棒球帽都是黑色的,衬得下颚线清晰优越,整个人身上线条更为锋利。
冷峻的眼睫缓缓垂在眼睑,一双凌厉的视线在打量他们。
他手上还牵着一条大型杜宾犬,那只杜宾耳朵竖起,嚣张地坐在他腿边。和它的主人一样,这只狗一眼看上去有股生人勿近的锋芒戾气。
“过来。”漆司异沉声,朝她伸手。
施今倪指了指那只大狗,摇摇头:“我有点怕。”
他蹙眉:“我人在这,你还怕只畜生?”
“……”
杜宾是听不懂人话的,但它似乎很懂人情世故,在看见施今倪走近后并没对她有所举动,反而一动不动地继续死盯着不远处的钟析。
而施今倪像是不认识身后的钟析一般,上前亲昵地牵过漆司异垂在身侧的手:“我之前问过邝盛你家在哪,暑假过去一半了,想过来找你玩。今天夏至,我还给你带了绿豆汤。”
她手上确实有个食盒袋子。
而漆司异似乎也没多在意她的解释,他心情看不出多好,反倒是整双眼睛埋在阴霾里。
本来平时寡言少语就显得情感淡薄,今天更是给人冷飕飕的感觉。
漆司异“嗯”了声,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他们经过钟析旁边时,那只杜宾突然朝着他手上拐杖的方向狂吠,毫不遮掩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撕咬的攻击性。
钟析脸色全白,单薄的身躯站在那惶惶不安,又不敢挪动。
漆司异却像是享受他这份恐慌,有意地不去阻止,以旁观者的姿态轻蔑地扯了扯唇角。
尽管这是施今倪第一次见到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状态相处,但她仍旧能想到平时的钟析在这里会过得多艰难。
她敛下眼皮,两只手握着他的腕骨,是无形中的商量和请求。
见他无动于衷,施今倪又往他身侧挨近了点。佯装被吓到,担心地出声:“它会咬人吗?”
“不会咬你。”漆司异轻描淡写一句,“旁的难说。”
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大发慈悲般拽了拽狗绳。杜宾停下叫唤,跟着他们一块进了内院。
施今倪看见了之前在九瑰台见过的张姨,她上前把狗绳牵走,顺便带走了施今倪手上那份绿豆汤,说帮她冰一会儿再送上来。
经过草坪,施今倪终于开口说话:“我这样进来没关系吗?”
漆司异摘了帽子,带着她往楼上房间走:“嗯?”
“你家里人看见我怎么办?我该说我是你同学,来这找你玩的吗?”她错眼间,看见他衣服上沾了落叶,像是到山林里走了一圈。
他有些心不在焉,干净修长的指节勾着帽扣:“他们可能在前厅,你想过去打个招呼?”
这栋别墅很大,从院子外的花园到泳池那都需要摆渡车,更别说里面有多少扇后门后院,况且这家里连老爷子不一定闲着。
她下意识摇摇头:“算了,你到哪了?”
漆司异淡声:“扫墓,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原来是今天,难怪身上隐隐有清苦的烛火味。
施今倪垂眸,攥着衣角,才想起补上一句:“刚才我找你没找到,就碰上了外面那个男生。他……也是你的家人吗?”
“不算,我大伯女朋友的儿子。”
他声音听上去有些难以抑制的躁意。揉了把冷了许久的脸,进卧室从衣柜里挑了套休闲的衣服往浴室里走:“你在这玩会儿。”
“好。”
漆司异在老宅的房间是二楼的主卧,中西式的装修风格。内外空间都很大,但简约又冷淡,檀香乌沉木的香薰味道充盈整间卧房。
施今倪在书桌那随便看了看他以前看过的典籍,商业金融时报等等。美式教育和中式教育有蛮大的不同,至少他以前看的这些真不像是一个准高三生该看的。
目光停留在一张摆在桌角的相框,上面是一个温婉的女人在寺庙门口抱着一只猫。
……
身上的香火味道太呛鼻,花洒里的水正从脑袋上方往下流,顺着男生紧实冷白皮的腰腹肌理没入人鱼线。
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好几次,被他选择性忽视。
等洗好后,漆司异后脖颈上挂着条白色毛巾,黑色发梢还有些湿。随消息,是个非联系人的未知号码。
【我知道你不会看我的信息,我是柴近芝。我和邝盛现在在你家对面美术馆的咖啡厅等你,有些关于施今倪的事情想找你告知清楚。】
【我没有骗你,我有证据。你以为她是无缘无故来朗御的吗?她是为了钟析!】
浴室门拉开,外面传来一道陶瓷玉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门外的两个人纷纷转头朝他看过去。
漆司异低眼,地上两摊残余的破碎。一边是他珍重的相框,另一边是张婶脚边上的绿豆汤,连同碗勺都碎了一地。
好在立夏时就已经撤了地毯,倒也不算难收拾这些玻璃碎片。
张婶见他出来,连忙道:“少爷,我———”
她话没说完,施今倪抢过话来,扬声:“我不小心打破的,和张婶没关系,对不起。”
“……”
张婶怀疑又憋屈地看着她,相框确实是自己一进来就看见碎了的。但绿豆汤是递给施今倪时,似乎彼此都没端稳才摔在了地上。
虽然施今倪全揽下了责任,可是这话听着更像是帮下人开脱。
她自己都这样觉得,更何况漆司异。
张婶迟疑地看向漆司异,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时,施今倪已经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瓷片。
手臂一下被漆司异拎起来,他冷声,对着张婶的方向:“你老糊涂了,让客人收拾?”
这话就已经是在向她问责。
张婶在漆家干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挨小辈的骂,脸色霎时难堪下来。顾不上解释这么多,连连说了好几句抱歉的话,急急去拿手套和扫帚。
那张相框里的相片有多重要,张婶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也是最先处理那边:“少爷,照片……”
漆司异接过来,塞在了床头的一本书里。
他眼底晦涩不明,此刻的气压低到无人敢触犯。抽开后颈那条毛巾,拉着施今倪直接下了楼。
“张婶不是故意的,她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施今倪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相扣,晃了下。
漆司异侧额,面色无波:“是吗?我倒觉得她做事越来越敷衍了。”
她也随口地推波助澜般说:“可能在你家住了很久,又一直对你是看孙辈的眼光。就没有雇主和雇佣的概念了,干活会比较随意点。”
“确实以后该敲打一下。”漆司异看着少女的侧脸,突然松开了和她交握的手,“我出去一趟,拿点东西。”
施今倪仰头看他:“那我和你一块?”
“你不用。你随便逛逛,我很快回来。”他捋开她额前的碎发,黑漆深邃的眼睛望住她,稍稍勾下颈。
“……”
是索吻的意思,但有些太突然。
施今倪哑然地愣了两秒,往四周看了眼确认没人。才踮脚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闻到他头发上很清冽的薄荷香。
-
柴近芝和康景坐在咖啡厅这等了很久,但都抱着一股不见到漆司异就不离开的决心。
门框上的风铃响了几声。
两人面上一喜,齐齐抬头朝来者看过去。
漆司异手上捏着手机一角,踱步走了过来。坐在他们对面,冷淡至极的语气:“五分钟说完。”
康景和他许久没有联系过,这会儿见他还有些不自在。
“施今倪之前说自己是在杏岭上高中。我和康景找人问过了,当年在杏岭和她最熟的一个男生,叫钟析。”
柴近芝主动开口,字里行间有种拆穿她真面目的咬牙切齿:“她是为了报复我们才转学过来的,她跟你在一起应该也是因为钟析。”
漆司异指腹摩挲着手机外壳上的贴纸,眼皮懒懒垂下,看不清情绪:“钟析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用再故意和他装不熟,我知道钟析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早在漆司异来到朗御的第一天,柴近芝就听见了校长和漆家人的谈话。
她那时候自作主张地为了讨好漆司异,刻意在人前有意无意地刁难过钟析,也是在论坛小群里发钟析母亲是小三的爆料人。
原本柴近芝从来没联想过钟析和施今倪会有什么关系。
但是康景的事情、施今倪对她的敌意、包括后来的甄时建……这些事连起来实在太巧合。
康景自然也知道自己对钟析做过什么,高一有段时间打架次数太多,家里停了他的卡。正好认识钟析这么个兜里有钱的二愣子,又急于加入他们群体。
他当时倒也没真心对钟析,和几个兄弟合起伙来骗这傻小子的钱。
也就是施今倪曾经向漆司异说过的“跟班”故事。
康景咳了声,把手机递过去:“我费了很多功夫,找到了钟析之前用过的博客主页。”
一个断更了近一年多的博客,更像是钟析的日记博。
那里面记载着新学校里同学的排挤骗钱,别人嘴里对他小三儿子身份的传播和嘲讽、物理老师的刁难,家里保姆都看不起的刻薄……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但我还是很恨他。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不会受到这种对待,我也不会有这样狼狈的人生。】
他,除了漆司异还能有谁。
所有的线索指向施今倪转来朗御后发生的一切,完全诠释了她的理由。
把康景弄退学,是报复当初做跟班被讹钱。针对柴近芝,是替被放在人群里的爆料以牙还牙。求他处理甄时建,不仅仅只是对张雁的好心援手。
就连刚才在家里对张婶的故意冤枉,也是为钟析鸣不平。
那么。
和他交往,当然也不是因为喜欢。
说他连出生都优越,原来是叹息钟析只是个小三生的私生子。问他为什么要回国,是嫌他的存在让钟析过得不痛快……
桩桩件件,一盘好长的棋。
那些欺凌过钟析的,都被她一个个直接或间接地报复回来了。轮到漆司异,她隔岸观火,看着他一点点燃烧防备、距离,最后是袒露的软肋和爱意。
她用着她的方式,审判了所有伤害过钟析的人。
康景在默默感慨,好在当初没为这样的一个心机女和漆司异翻脸。柴近芝捏紧了手,希望揭穿她的伪善和手段。
桌对面坐着的漆司异却突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话语声轻到低不可闻,若有所思:“所以下一个,是我啊。”
那笑里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有趣,兴奋,轻慢,还有……悲凉。
后者那种情绪,柴近芝觉得怎么都不该出现在他眼里。宁愿是对施今倪这个背叛者的气愤,都不该是有点惋惜的悲凉。
漆司异这样挑剔傲慢的男生,冷漠到把旁人的热情爱意都耗尽,还能事不关己地全身而退。
可原来,他也会因为一个欺骗他的女孩感到痛苦。
-
午后的阳光西斜,照在屋顶的琉璃瓦上。
花园里看上去绿油油一片,或许是为了照顾漆司异的花粉过敏体质,整座小区里的门前都没有栽种过那些花粉很重的植物。
外院的小石子路那,钟析还在撑着拐杖练习走路,施今倪在他旁边看着。
有了合适的身份和合理的解释,她现在并不怕被漆司异又或者是漆家的下人看见。
“不知道我妈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你去朗御……”见到故友,钟析话也多了点,“我知道你这一年下来过得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该怎么收尾?漆司异这人手段比你想象得硬,也狠。”
接近漆司异的理由很简单,一是因为柴近芝。
二是因为钟析母亲要和漆司异的大伯结婚,但他从中作梗,甚至一直想把钟析母子俩送出国去。
他伯父和前妻的离婚官司还没打完,也因此迟迟不能把钟析母亲正大光明地娶进门。
而他们又都心知肚明,漆司异在成年之后在漆家会有绝对的话语权。
施今倪眉头紧锁:“再给我点时间,我还不知道怎么从他嘴里问到你爸爸的消息,也在想办法怎么让他放弃把你们送出国。”
漆司异父亲,一个滥情的负心汉。在他高一那年许下会把钟析母亲接进漆家的承诺后,去美国看望漆司异时却再无音讯。
或许是去了哪寻欢作乐,又或是和一直不同意他和钟析母亲结婚的老爷子闹离家出走。
但现在也已经快两年了。
物是人非,钟析母亲现在和漆司异伯父好在了一块。漆老爷子怕小儿子的悲剧重酿,只好对这些孩子的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析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两面不是人,他叹口气:“你和他交往……不会真喜欢上他吧?”
施今倪扶着他差点倒下的拐杖,递过去,回答他的问题:“我没有。”
钟析顺势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的表情:“今倪,保护好自己。我和你才是一类人,他骨子里看不上我们这种人。”
施今倪缓缓点头。
是,他们都经历过最黑暗难堪的彼此。他们是一起的,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钟析。
“我不能让漆司异做主把你和钟姨送走,他走了就好了……”施今倪喃喃,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爷爷对他失望了,会不会让他回美国?那你妈妈和你伯父能顺利结婚,一切都会变好的。”
钟析没明白她的意思,正要问清楚时,听见铁门那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
是漆司异回来了。
他见到两个人在一起并没多大反应,反倒一反常态地走上前。
钟析本能地往后想躲开,施今倪夹在两人中间,嘴角扯出一个笑:“你回来很晚诶,去干什么了?”
进到这里一直看上去太顺利,顺利到她有些忘乎所以地忽视了眼前这位是有多不好糊弄的人。
漆司异像是有点和他们在这散步的闲心,牵过她的手:“聊什么了?”
“我和……他比你还小一个月,可以叫弟弟吧?”施今倪咬了咬下唇,仰头笑,“就问了问你这些天有没有带女孩子回来咯。”
漆司异摩挲着她虎口:“有好几个,你问到哪个了?”
“真有啊?”她轻轻掐他手掌心。
———“小心啊!”
不远处的邻居在和家里的狗狗玩飞盘,一不留神往他们这里丢了过来。
砸的是三个人的方向,施今倪松开手,几乎是本能反应拉过了钟析往一边躲开,甚至撞到了漆司异。
那只飞盘顺着漆司异的手臂边上擦过去,落下一道破皮的划痕。
几个人都惊住,没想到会蹭伤他。
邻居带着狗跑上前说着道歉的话,但漆司异没多追究。礼貌颔首过后,直接往回走了。
钟析担心地拉着她的手,施今倪对他摇摇头,追了上去。
漆司异脚步很快,凌厉又带着风雨欲来的冷漠,像是回到两人最初见面时。但是他在亭子廊道那又放慢了步伐,直到施今倪追了上来。
“漆司异!”她也有些慌张,跑得额角都是汗,“他脚不方便,所以我才先去推他的……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轻轻挥开她的手,高挺的身影背对着身后的夕阳,也把她挡在身前。黑长的睫毛垂下来,余光处看见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吃力地走近。
施今倪着急地要去看他手臂,下一刻突然被搂紧,往后推到冰凉的柱子上。她一仰头,嘴唇被咬住。
漆司异的吻落了下来,不是以往的浅尝辄止,而是带着急风骤雨般来势汹汹。他指腹摁在她下巴固定住,另一只手桎梏住她两只手腕。
施今倪挣扎了一下,却被禁锢得更紧,那只手就在她薄而透明的脖颈血管处,仿佛要把她掐进他身体里。
“躲什么?不想?”他嗓子沙哑,声线都是寒的。唇分开了点,仿佛在她真的说“不想”之后就会松手。
施今倪愣了下,没再继续动。气息又渡进来,强势地掠夺她的呼吸空间。灼热的吮咬从唇瓣到舌尖,恶劣又疯狂地占据每一寸。
这才是漆司异不受控制,不去控制自己之后的本性。
她唇完全被咬磨红了,紧绷的后背尽量放松下来,顺着他亲吻的力道很温柔地回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紧的手松开了。
像是惩罚的吻渐渐变得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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