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了好几秒。
苏瑶的理智更倾于第一种解释,但她的情绪却没办法从那个更诡异稀奇的解释移开,好像是天生对他的不信任感。
苏瑶黏在椅子上,好几秒,才恍惚有了意识。
“不逗你了,”她头顶的声音说,“是以前你第一次来藏区的时候告诉我的。”
是他们曾经真的相识。
半响,苏瑶才找到声线:“……是吗?”
她的脑内却是一片空白。
“我不记得了,”最终,她迷茫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已经从高中毕业有九年了,而且失忆,高中的事大都不记得了。”
女人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细看,她的一举一动再无少女的青涩感。
她抬眼,顶上的黑瞳明显怔楞住了。
但不过分秒,他清醒了些,从容不迫地俯身道:“在下不才,认识一个从北京协和退休的脑科主任,目前就在拉萨,你要不要去上门问诊?”
苏瑶明显被这一套给打蒙了:“什么?”
“你生病了要好好治病啊。”他满脸关切道,“前一个月出的车祸,现在就过来写生了,没养好病,很耽误画画啊。”
这次,她立马叹息:“是啊,只不过没空去嘛。”
“但治病不能耽误,”巴桑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悬在半空,像是随时要打字。“你是得了什么失忆症啊?”
苏瑶下意识张了张嘴。
但迟疑了好几秒,什么也没说出口。
“怎么了?”他灵敏地捕捉到了破绽,“你不会连自己的病都不记得了吧?”
她怔了会儿,轻笑:“不是,医生说我回去才能进行手术,所以我没特别记。”
“为什么不记?”
“要事缠身。”
“总该记得一些。”
“是脑积血导致的失忆。”
苏瑶缓声解释:“所以,我只需要回去做手术放血就好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互相步步紧逼,仿佛此时不是同学聚会,是一场针锋相对的博弈,而他们正在争谁会胜利。
他那双黑瞳的俯视下,女人正抬眼,莞尔,浅棕色的眸子扑闪着美丽的挑衅。
她垂下鸦睫。
下一秒,苏瑶微笑着结束对话:“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巴桑点头,“确实,你应该下午再来,现在两点钟刚好是最晒的时候。”又顿了顿,“要不然,我请你喝一杯?”
“不用了,我现在只想回去。”她婉拒。“和你聊天很愉快。”
又客套了几句,苏瑶才背上画袋离开。
她笑着走开他的视线,钻进酒店后,表情逐渐趋于平淡,等到钥匙扭开了房间门,才任由两条秀眉浓浓地蹙起来。
开门后,女人开始飞速地收拾东西。
“喂?”收得差不多,苏瑶打电话,“魏凯宁?”
那边吵杂的很。
过了好几秒,他的声音才出现:“怎么了?”
“把你的身份证借我一下,”她语气着急,“我要马上离开这家酒店,我要住到郊外,阿不,城关区最偏远的酒店去。”
“你干什么了?”他问。
苏瑶反问,“你还记得那个神经病吗?”
“怎么了?”他继续问。
“他知道我没有高反,”她紧张地关紧窗帘,“还问过我高中同学我现在怎么了,他就是我高中同学,就是冲我来的。”
“他知道你住哪儿?”魏凯宁问重点。
“他知道我什么酒店,”苏瑶慌张的说,“他和这个酒店的老板是朋友,他和昨天我们住的民宿老板又认识,他这是要我住到哪里去啊……”
女人越说越慌乱,倚靠在墙上,无助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魏凯宁劝慰,“也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昨天他在场嘛,知道你高反很正常啊,而且了解高中同学的近况,我也会干……”
他猛然忆到了昨天那个男人要娶她的宣告。
“不是!”她焦急地打断,“你根本不清楚,我的直觉说,他就是冲我来的。”
一想到他,苏瑶浑身都因莫名的心悸而颤抖。
她的寒毛都在喊:快逃!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追求者。
魏凯宁尽量放轻松,“你怎么忽然讲起直觉了?”又问,“你不是务实冷静的摩羯座吗,怎么和我这个双鱼男一样了?”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她冷冷说。
那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行,我叫我另一个朋友给你订酒店,更隐蔽一点。”
“麻烦快点。”手机滴的一声挂掉了。
苏瑶这才敢去洗澡。
*
她换了身衣服,隐蔽地钻进了出租车里。
过了分秒,出租车才开动起来,越过一大片转经筒的人,苏瑶才听到身后问:“瑶瑶,你和李教授说了离开的事情吗?”
“正在说。”她匆匆道。“我不退住宿费,他就说,那我在外多注意安全就行。”
“多花点钱没事,”魏凯宁的朋友说,“人没事就行。”
新的民宿还坐落在市内,但交叉在居民住的地方里,四周也没什么出名的打卡景点。
应该能大隐隐于市吧。
似乎是精神太紧绷了,她觉得住宿条件还行,便倒头就睡了。
醒来时,是拉萨卷着高原冰寒的丝丝晚风袭来,冻得人浑身直哆嗦一下。
苏瑶不想耽误找素材,穿了件外套起身了。
她搭车去了繁华点的地方。
吃个饭,顺便去查看夜里的拉萨景点,虽然大晚上它们都不开门了。
但苏瑶晚上比较有精神搜寻灵感。她画出一张被美协注意的作品,这关乎她未来可以评的职称,重要性远超一场旧人重逢的诡异追求。
夜市也算是热闹,牛羊混杂着辣椒的气味,夹杂着一股四川话。
她下车呆站了半响。
或许可以画地摊灯打下来的场景,三角、对角线的排序都可以……但她想到了,队里几个清华美院的老师也能想到。
可列宾美院素描也注重光影,真要比,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瑶瑶?”忽然有人喊她。
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头。
魏凯宁就站在一家奶茶旁边,旁边还有着另一个年轻讲师,两个人明显都在等那份网红奶茶。
那人对她笑了笑。
“要吃什么吗?”她男朋友问。
苏瑶仰头,“和你们一样吧。”又稍撇头,“这位就是今天帮我订房间的老师吧?”
“哦,一直忘记介绍了,”魏凯宁转头,“这位是c大的老师,第二批次来的赵棠元,棠元,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苏瑶。”
两个人互相点点头,便算是认识了。
苏瑶:“谢谢你,诶,你们今天画画了吗?”
“还没呢。”魏凯宁说,“才第一天呢,多玩会儿。”
她不太赞同,“我要是你这个体质,我会一天也不停歇地拿着画板画遍每一个地方。”
苏瑶身体不好。
其余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拿了那份奶茶,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有些冷,苏瑶裹紧了外套,边吃边考虑着该画些什么,一时都忘记了后面有人。
魏凯宁就不会冷落别人。
他善于交际,这也是苏瑶为什么会选择他的原因。
赵棠元悄悄问:“为什么她不和我们说话啊?”
“她啊,可能现在不想社交。”他解释,“都是搞艺术的,你知道,有一部分人就是喜欢凭心情做事,她就是……”
“她不是摩羯吗,应该很冷静啊。”
“这东西不是看全盘吗,她就太阳是摩羯,其他的不是水象就是风象……”
苏瑶走在前面,而他们在后面边聊天边走,一齐走到布达拉宫广场才停歇。
黑夜里,布达拉宫熠熠生辉,她之前去过一次,所以这次七天前没有预约也进不去。但比起欣赏景点,旁边公园的湖面更显得幽静。
倏忽,c大的老师却跑去看音乐喷泉了,原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坐了会儿,魏凯宁才转头问她:“你还准备继续吗?”
苏瑶不解:“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
魏凯宁抿了抿唇,“我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一时之间也没有想说什么话了。
“我承认我有点胆小,”他说,“或者说是怯懦,在那次饭桌的表现不好,苏瑶,别不承认,你最近都不理我了,你很喜欢冷暴力的。”
她确实。
苏瑶不予否认,她的确不喜欢与人辩夺,一遇到不悦的事就不开口。
她思量良久,“所以,你是想要一个怎么样的回答呢?”
“就问问我们的关系怎么走下去,”他说,“因为权衡利弊之后,我还蛮喜欢你的。”
苏瑶也是。
她在俄罗斯根本没想过婚配的事情,虽然也谈过几段恋爱,但始终醉心于艺术。回国后,却发觉自己在国内婚配市场压根不受欢迎。
都说她强势、清高,不懂怎么伺候人。
本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却在相亲市场因为年龄挑挑拣拣,真像是自甘货品。
其实她可以不进入这一套女人必须结婚的旧体系里,但是——
苏瑶什么都应该是最好的,她这么以为,爸爸也这么认为,只是两个人标准不一样。她认为女人要工作好就行,而她爸爸觉得一个成功的女性应该事业优异,家庭美满,子□□秀。
现在他时日无多,只希望看见苏瑶一切都有了着落。
魏凯宁是唯一能容忍她花大量时间在事业上、能包容她的男人。
结婚只是一件任务。
“我没有那么差吧,瑶瑶?”魏凯宁提醒,“今天你也看到的,我作为一个男人也能保护你,人总有自己的优缺点,是不是?”
这倒也是,他已经远远超过相亲时爱估值借她势力的男人了。
他继续:“而且你爸爸……”一直想在弥留前看你结婚生子。
“处,”苏瑶淡淡道。“还是老话。”
她爸死后就离婚。
本来她想过和这个人凑合着过,但他们不行。
单身女性带娃事更少。
而且,现在不管丈夫这个角色是谁,她要先让爸爸在世前看到自己有个好归宿。
这是他的心愿。
魏凯宁轻松了不少,胸腔立即吐了口气:“行,不过,如果能一直处是最好的。”
说完,他便转头望向苏瑶,没回应后,便集中到了正在玩乐的孩子们身上,他们的爷爷奶奶便在身后跟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赵棠元也拿着两杯奶茶过来了。
他自然地递了一杯给魏凯宁,边指着那处:“诶,你们谁认识他吗?怎么一直在盯着你们啊?”
苏瑶望了过去。
上午刚认识的男人就坐在长椅上。
他坐姿很闲适,穿常服,旁边有人正在着急的与他窃窃私语这什么,但这人半仰着头,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地伸手逗小孩。
一静一动,一急一闲。
拉萨怎么如此小!
魏凯宁也认出来了:“诶,这不是那个——”
没等他说出口,苏瑶急急忙忙地拦住他,仿佛是她欠了对方五个亿。
“快走,”她立即转头,“我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一副见到瘟神的表情。
魏凯宁鲜少见到未婚妻失去涵养的样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倒是不急了。
赵棠生好奇:“那个人难道就是大堂射箭的——”
“你为什么要慌成这样?”他转头,一鼓作气道。“没事,我在你身边呢,今天好歹算是保护你一回儿了,别着急往后躲,要不然直接问问他到底对你……”
魏凯宁的肚子突然被重重锤了一下。
苏瑶冷眉:“回去。”
赵棠生倒是听懂了:“苏老师,他意思是,当面问清楚对方什么想法吧,毕竟游客去拉萨的地方只有那么大,地头蛇想找你很容易。”
“与其天天搬住址,还不如问明白对方想干什么。”魏凯宁接上。
“怕什么,”赵棠生拍了拍胸脯,“两个男人都保护着你呢。”
他出了这句话,一直佯装不慌的魏凯宁也缓了口气。
很快,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把苏瑶连哄带骗地拉了去。
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帮人,一瞬放下了腿,和人告别,欲向对面走来。
两目相对,苏瑶却逃避地撇过了脸。
倒也不是害怕,如果是独身她确实会担忧,毕竟苏瑶是个肩不能扛的人。
可当前面还有两个高个子男人走在前,充当保护者,恐惧的潮水褪去后,心中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也许这就是他乡遇故友吧。
当年的苏瑶如同能掐出水的白玉,神采飞扬,有无数的裙下之臣。
但如今却活得天差地别。
遇到功成名就的昔日追求者,他是会好奇、鄙夷轻视还是威逼利诱?
“瑶瑶,走了,”魏凯宁挥了挥手,“我们讲清楚了就回酒店睡觉。”
苏瑶垂眸。
她脊背挺直地走了过去,像个将士似的,准备和陌生的故人摊牌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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