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沉寂了几秒。
一时,空气中只有死鸡的生肉味。
紧接着,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了苏瑶,因为这个异族男人对她的势在必得能肉眼可见,简直像一只森林中窥伺已久的灰狼。
但这一幕,太恐怖,太血.腥了。
苏瑶强作镇定:“老师们,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不等其余人说话,她早放下那一盏茶起身了。
还拿了前台存放的钥匙。
这男人的态度,让她快要陷入到一场危机里了。
一个有男朋友并且准备要订婚的女老师,忽然冒出了一个来势汹汹的藏族追求者,其势在必得的仗势,称得上是一件艳事。
只可惜,苏瑶是个女人。
所以,一件美事便成了上野千鹤子所说的女性羞耻。
亦是荡/妇羞辱。
许是刚才他像西藏箭神般的拯救了她,让她不再困耗于畜生群中。
苏瑶好像不厌恶他。
她强作镇静地抬起头,往着嘎吱嘎吱地木板上走去。
台阶下传来了老师们的质问:“你们民宿的安全性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有人朝着桌子射箭,万一不小心射到人怎么办——”
“对不起,我只是让他杀一只鸡,”藏族老板支支吾吾,“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但他箭法很准的,他们说,他在村里的插箭节常常获胜……”
“那万一射到人了呢?”老师们反问。
苏瑶步步生莲的往上走。
她越走近越莫名怯意,但面上却不会表现出半分,只是将俯视改为了平视,好似是一种奇异的好胜心占据着上风。
他手上还握着一支箭。
犹记得藏族有三种箭,一种是聘礼箭,一种是新郎箭,一种是父亲给女儿的箭。
她倏忽瞪大眼睛。
是代表聘礼的白箭翼神箭。
苏瑶莫名确认,确认了对方真是冲着她来的。
为了不真破坏了她的名声和形象,她决定扭头就走,与此同时,纤细的手腕却被人牢牢握住了。
“就这么快走了吗,”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小姐?”
他的语调字正腔圆,一听,便知并非是长期生活在村里的人。
那民宿老板哄他们呢。
苏瑶听着声音似曾相识,好奇地瞥了过来。只见那男人比她高上不少,单薄的藏服切巴勾勒的他身形伟岸,露出了一只壮实的胳膊。
他皮肤黝黑,五官却雕刻得精致,一双凝视她的黑眸在昏黄中亮如雪山。
这回换她诧异了:“你是谁?”
男人也愕然地挑起一边眉毛。
苏瑶揉了揉眼,皱眉仔细凝视着他,脑子里乱嗡嗡的。
她本以为是个熟人,或是穿上了奇装异服的不知名追求者,但未曾料到,这人她会完完全全不认识。
这简直是骚扰!
男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不记得我了?”
整整九年零六月十天,那些斑驳淋漓的阳光底下,唯有他一人记得那些光影和爱意了。
“你是,”她回忆似地拧紧秀眉,又摇头,直坦言。“……不好意思,我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太远的事情,很多细节就不记得了——”
顶上的笑意愈发嘲弄起来。
他语气恍若替人找补:“别怪车祸,直接说不记得了多好,省得麻烦了。”
“我是真不记得了,”她厉声道,“骗你干什么?”
男人微眯起眼,仔细观察了对方表情,一会儿,似也是知晓她是憋不住脾气的习性,但他神情仍流露出将信将疑。
她大方坦荡地掀起眼皮。
两个人对视一眼,眸里所有的神色被对方一览无余,像是怀疑所迸发出的火花,仿佛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瑶瑶,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一个男声匆匆忙忙地插了进来。
是终于鼓起勇气的魏凯宁。
他匆匆地走前几步,又被比他高大得多的男人的气势汹汹所吓到了,往后连忙退了几步。
男人嗤笑一声。
他便转而抬起另一只手臂的箭来,表情挑衅,轻松的让箭在他手上俏皮地绕了绕,也不动声色地威胁了一圈。
惹得对面的怂包又赶忙退了好几步。
男人轻蔑撇头,语气仿是宣誓:“……不记得我是谁也没关系,反正,我不让别人娶你。”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区,宛如一只掉入陷阱里的兔子。
这是绝佳的报复时机。
这人谁啊?
而且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土。
这句话简直让苏瑶笑得攥钥匙的手都不稳了,顿时,对这个糙汉的印象一瞬成了文化匮乏的追求者,嗔笑:
“痴线。”
*
反正追她的人又不少。
苏瑶眼高于顶,曾不知拒绝了多少,失忆忘了不很正常。
只是现在她有男朋友了,懒得再多掺和新人,还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新人。当前,要想办法解决这个棘手事情最好。
至于与魏凯宁的事情,他们回去再说吧。
两个家庭的结合很复杂。
也许是昨晚的插曲,没多人计较她昨晚酒喝了一半的‘失礼’
这样甚好,苏瑶恐是这辈子也学不会配合了。
“小苏啊,”一大清早,胖教授就端着一杯甜茶和藏面过来了。“和你商量个事。”
她转头,“什么?”
他直接坐了过来,“还记得昨天的事情吧?”
“怎么了?”她问。
“昨天不是有个人忽然用箭射鸡了吗,”胖教授说,“所以呢,学校那边出于安全考虑,允许你们自己外出找民宿了,就是要多出点费用了。”
苏瑶蹙眉,“可快雪顿节了,民宿位置不好定吧?”
雪顿节是藏区的大节日,一般在藏历二月初、四月中旬或六月中旬举行,也就是拉萨的八月,藏民们会来吃酸奶,所以意译是酸奶节。
胖教授摇了摇头。
他简单阐述了一下:“那个负责人为了和我们道歉,直接给我们定了拉萨市里的酒店,不是民宿了,在拉萨住满十五天嘛,就是多交两千块钱,如果可以,今天早上就搬。”
能搬走就行。
她松了口气,“我搬。”
吃完早饭,其他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坐大巴车一起拉萨去市里了。
苏瑶望了一圈,几乎所有老师都决定搬走。
也是,那边离景点近一些,而且不会发生昨天那么鲜血淋漓的事,这事还因为地区敏感不好处理。可惜,全桌只有她对这一场血腥的场景心怀感激过。
这群衣冠禽兽。
但苏瑶也忌惮,在那短暂的对话里,对方实在太像是守候在丛林中的猎豹了,有时又更颇似只向她冲过来的疯子。
危险、强大又带有恐吓的安全感。
她只想逃走。
老师们搬行李里里外外一共忙了三个小时,坐车到市区又花了一个小时,到达都中午了。
苏瑶平静地拎着行李。
一直观望她的魏凯宁这才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她浸湿的黑鬓晃了晃。
他就不挣扎了:“那如果晚上有拿东西回来的需求,可以发个微信给我,我帮你搬东西。”
“再说吧。”她表情很淡。
魏凯宁也就没再提了。
他向来是个绅士有礼,尊重女士的人,如果苏瑶没见过昨天酒局见他的那一幕,就更是这等人了。
原来换个场景,绅士是献媚,尊重是奉承。
她再看生厌,转头,提着东西进了酒店里了。
由于不想浪费时间,苏瑶吃了中饭,就拿了个速写本出去,恨不得赶紧去采访,第二天就拎着油画工具出去。
恰巧,现在六月初,等到八月份就该西藏的雪顿节了。
她走在街头,能望见街上早已热闹了起来,一大批人穿着藏服在转经筒,也有游客,但她画袋很重,两肩疼得没心思细看。
苏瑶便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天气炎热,还没画几笔,一滴滴炙热的汗从白额掉落下来,滑过长裤,滴落到她已经落座的地上,连和钓鱼凳沾着的臀部也带了股黏意。
好在她向来专注,远远眺望着对面,专注地画在纸上。
忽然视觉一暗。
苏瑶拧起眉间,往上一看,一把遮摊子用的红色太阳伞在她头顶。
她气笑了:“你把我的光线挡着了。”
“你不是快画完了吗?”他反问。
确实只剩签名了,苏瑶倒是高看了他一眼:“你懂美术?”
“我叫巴桑多吉,”男人蹲了下来,视线和她平齐。“藏族人没有姓氏,两个都是名字,随你怎么叫,可以叫我巴桑或者多吉。”
“我是你高中同学,我们一起在云深市第一高中读过书,后来你转学了,之后了无音讯。”
她嘲笑一声,原来是个高中男同学曾经爱而不得,变成暴发户后求爱的俗气故事。
原来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啊。
苏瑶却懒得给他希望,“我不记得高中的事了,太久了。”
“你后面去列宾美院了,”头顶上的人说,“读完本硕博,现在才考回国内当了一所综合性院校的美术教授,不,讲师,又参加了y美的教师规培来了藏区,准备早日转副教授。”
他慢悠悠地评价:“……很有事业心。”
苏瑶很是不悦。
她一瞬转过了头,“你调查我?”
在金芒烈日下,似乎更能看清这个男人的外貌了。
他一头短发,皮肤显得更黧黑,也更精致,原比他眼睛更亮的是耳旁的翠绿,正闪烁着耀眼的绿曜石般的透亮。
普通话真的很标准,这也是让人为什么会忽视他异族感的原因。
他天生微笑唇,“不敢。”
苏瑶明显不信地‘噗’了一声。
“只是好奇,”巴桑侧过身,指着街道不远处矗立着的酒店。“那是我投资的,上周,你其他的高中同学告诉了我关于你的近况。”
死八婆。
她心底低骂了一句,不自禁往着他指向的酒店看去,想看看自己的老同学混成什么样了。
苏瑶的桃面一滞。
“那是我们住的地方?”她喃喃问。
久违的危险性又从脚底升上来了。
昨晚,他们本住在拉萨脚底下的县城里,是经过酒桌上的突发事件,被店家安抚着搬到了拉萨市区,结果却是才出狼窝又踏虎穴。
蓄谋已久。
这是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汇。
“不是,是旁边那栋,”他了然地耸耸肩,“我的大部分民宿投资产业在林芝,不过你住那地儿的老板,是我朋友,旧相识可以请他多关照些。”
她戒心很重:“不需要。”
他笑了,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打电话给前台,就能给你换一张德国进口新床,还有助眠枕头,对你的车祸后遗症应该有所帮助吧?”
“现在也还成。”她说。
他不慌不忙:“如果有高原反应,可以问前台要氧气瓶和药,当然——”
男人语气顿了顿,撇下鸦睫,不经意地打量了女人一眼。
他笑了,“哦,我忘记了,你没有高反。”
苏瑶似是徒然一怔。
她眨了眨眼,像是有人用手掐住了她的喉咙,一种疑惑不解的情绪近乎不安的发酵,嗓子挤出来声:“……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男人的目光撒下来,明亮如灰的瞳孔望了许久,轻松的微微一笑:“你说呢?”
除去昨天在酒桌上表现过的状态,她狂喝了几杯,连续说了好几句挡酒的鬼话外,苏瑶想不到任何表露过自己无高反的事实。
当然,除非他得知了自己这一队是凭着无高反分配的。
是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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