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一切结束前,先要搞清楚一点:究竟什么是转山?
转山,顾名思义就是围着山转一圈。
但虔诚的朝圣者一般不会选择步行这种方式,而是会一路磕头面朝圣山。如果看到他们朝圣,脑海不禁会浮想到一个成语:五体投地。
其中,藏传佛教一般是顺时针转山,而藏族自身发展的苯教是逆时针。
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
宗.教信仰当然是最重的一部分。
因为他们有这样的传闻:据说,朝圣者转山一圈,便可洗清一生罪孽;转山十圈,便在轮回之中免受下地狱之苦;转上十三圈,就加上比以往多十二倍的功德。
而在释迦摩尼诞生的藏历马年转山,转一圈便可抵挡以往的十三圈。
在信有此神的教派中,转山的地址便是四大神山。
即为冈仁波齐、梅里雪山、阿玛尼卿和尕朵觉沃。
而冈仁波齐是唯一一个在西藏的。
二十个小时之后,苏瑶正站在冈仁波齐山脚底下的塔钦村里,阅读着旅游须知。在二十个小时之前,她同意了巴桑的提议,并且在民警面前以一个生气女友的形象草草了事。
接着买了早上七点唯一一趟飞阿里的航班过来了。
在一路上,苏瑶联想过很多事,但所有担惊受怕都被一句桥归桥路归路给磨灭了。
毕竟,强龙也怕地头蛇。
除了让蛇偃旗息鼓,苏瑶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根本别无他法。
她也不可能放弃事业上的机会打道回府。
带着一次就解决的信念,早起飞行和转车都成了必然。
所幸,苏瑶在去神山之前便知道了转山,毕竟也算做了不少旅游功课,也在拉萨见到了不少人转布达拉宫,所以在买登雪山用品上,还着重买了护膝。
她已经做好了跪一路进山的准备了。
但当苏瑶读完那本旅游须知,抬头,被云层遮挡的雪山顶部让她叹了口气。
接着低下头又看了一眼。
旅游须知前面当然是对冈仁波齐的基本介绍,说它的地貌特征,描绘它的特殊,转播它的赞誉。但苏瑶不看这些,一句‘海拔6656米''和‘游客一般转完需要两天’就继续叹息了。
看来,她进藏以来干的唯一一次聪明事,就是加了民警小哥哥的微信。
“怎么,”带着墨镜的男人在身后问,“后悔了?”
苏瑶转头,“没有。”
无论怎么样,这件事上最好速战速决。
抱着这个想法,她又检查了一遍背包确认自己带了药和氧气瓶:此地可足足有四千多海拔,爬的路途中很容易高反,而只要高反又要在此事上纠缠。
再说,事情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是苏瑶记得他以前不信家乡的这些东西。
如今是转性了?
但她不想问。
可偏偏有人想问她。巴桑抱臂环绕一周,最后视线停留在远处:“你边防证提前准备好了?”
“不关你事。”她说。
说完之后,苏瑶又反应过来,补了一句有就结束了。
巴桑侧头,“你很烦我?”
苏瑶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没有。
他壮实的棕色手臂硬了几块,含唇颔首,不愿再自讨无趣了。
塔钦不是个大地方,一眼望过去全是旅馆和餐馆,还有杂七杂八的货车和小车停着。
风景不过尔尔,但胜在空旷宽阔,可能是纳木那尼的朝霞刚结束一个小时,或是这个点时候很好,聚集在一团的人很多。
苏瑶眯眼一会儿,判断出这些聚集的人是包车或旅行团的。
她悄不做声地跟在外围听着。
“首先哦,安静一下,我说一下行程。”中间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我们都知道冈仁波齐分外传和内转,外传十三次以上的才能内转这个我就不说了。第一天到止热寺,第二天祖普寺,第三天再回到塔钦,也有牛人一天内转完的,但你们千万不要说体现自己多厉害而硬撑……”
苏瑶听得不太真切。
“……每五公里有补给站。”
紧接着就是人群的附和声。
她也没经验听了,只得作罢,和巴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团后面。
两个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走到进山的土路上才开始出声。
“你是让我跪着进去,还是走进去。”苏瑶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她飞速地瞥了对方一眼,马上补上。“我的身体素质很差的。”
这人很会软磨硬泡地让人答应他的要求。
巴桑的嘴一下被封住了,噎完才道:“那到经幡广场前你都磕头,过了广场再走路吧。”
“行。”比跪一路的预想好多了。
苏瑶便挥手跟在他们后面了。
这个磕头的姿势,其实按她的世界观理解这也不太算磕头,更像是帕梅拉里的波比跳。先是走一步,再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磕头,平板支撑,趴地上再起来。
紧接着不断重复以上的动作。
为了完成这个一整套的动作,她特地买了昂贵的护膝和手套。
这个手套下面还粘了木板。
“哟,”前面的人很快转过头,惊奇道。“原来我们后边就有信徒呢?”
旁边的人纠正:“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群人好像是结伴而行的驴友,一会儿就稀稀拉拉的没影了。
而苏瑶气喘吁吁地继续磕着头。
她的身体条件不算好,平时也不爱动,有事没事都会待在画室里坐一整天。其实这个习惯也不是一天养成的,是莫斯科太冷了,待在暖气片旁喝汽水绘画是一件幸事。
那地方夏天也不热,雨一直连绵的下个不停,凉爽的恍若秋日。
在她的少女时代,明明是开个不停歇的制冷空调才是常态。
云深市是当时大热的沿海城市。
那地方像是美洲新大陆的旧金山,无数人南下过来打拼,功败垂成都像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梦。而苏瑶不会去想这些,在很多人流血流泪的时候,她就天然的活在象牙塔里。
塔是一座半山小别墅,地板是红色实木的,窗户为天蓝的跳色,越过鲜花便是风景。
活在这般境地里,烦恼便不会太世俗。
苏瑶每天关心的就是吃穿,玩乐,以及喜欢的人不喜欢她。
可心上人好像不太喜欢她呢。
她就哭哭哒哒地坐在补课班里,大风扇偏吹不到人,热汗和泪水混在脸上开染坊。
前排刚好有一个清瘦的后背在刻苦学习。
苏瑶哭着哭着突然不好意思,也拿着笔开始写。
然后这个少年就转了过来。
那时候巴桑生得又高又瘦,眼神清澈的像小鹿:【你不会写题吗?】
苏瑶流着泪摇头。
【我教你写吧,】他写着纸条,【如果你不会的话。】
苏瑶盯着他。
她泪眼婆姿地想起了来人,是那个被她介绍给补习班老师的小哑巴。
可被推荐人是小学语文老师。
小哑巴这才一一解释,他确实跟在小学老师身边学发音,但是偶然间做出了一道竞赛题,然后就被学校的数学老师收编了。
这年老师都很好,补课费都不问他要。
见苏瑶愣住了,小哑巴又写:【这个试卷等到八点就收的。】
已经七点多了。
苏瑶呆了一下,立马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什么也没干光顾着想事情了。
此时,又是失恋又是欠作业,一种着急的心态弄得人更想哭。
然而下一秒,更火上浇油:【不难,我都写完了。】
苏瑶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在第三视角上来看,一个泪眼汪汪的女孩奔过去抢了对方的试卷。
紧接着,她看见对方还写了奥数试卷,一滴滴的泪水掉到了上面,模糊了黑色的字迹,纸张也一点点地皱了起来。
小哑巴紧张地抢了过来。
他慌慌张张地弄整齐,然后趴桌子上压底下了。
苏瑶见他居然敢反抗,一时生气:“给我看看!”
手就去扯领子了。
小哑巴特别为难。
他想帮这个心情不好的人,可是又不想卷子被撕。
就只好低着头被她扯。
可苏瑶扯不动,只好开始给他挠痒痒。
少年蹦得一下笑了出来。
接着又强憋住。
她哼了一声准备掐人,可掐不动肉。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细声求饶:“……别弄了。”
苏瑶的手猛然抽搐了一下。
她眼前一片发白,趴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是稀薄的蓝空。
天空底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
苏瑶努力等自己恢复正常,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她颤着腿去看手机,发现半小时才爬了两公里,离经幡广场还差五公里。
怕是一辈子都爬不到了。
苏瑶绝望地仰着头。
她耳目双鸣了许久,才回过头看了一眼。
远方有一个高大模糊的男人影子。
苏瑶生无可恋地转了回去。
她又继续磕头波比跳了,手和腿几乎没有一刻是不打颤的。
像是一个破旧的机器在运转。
昔日的一幕幕又开始在脑内重现,所有不想记起的东西不停涌现出来。
是,苏瑶是觉得以前的自己是很任性。
但巴桑也受到过不少好处吧。
比如说被她推荐去补习班,去外面玩开拓了视野,算受过她好吧。
功过也算是两消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苏瑶不会去想自己分手时有过错。
本来是非对错就是看个人的。
如果不是他居于人上,苏瑶也不会乖乖的来认错。
因为明明他高抬贵手什么事都会没有。
都是巴桑多吉没事找事!
苏瑶满脸淌汗地念叨着这些心声,心中又烦又燥,五十多公里的外转路像是一座延长不见尽头的悬崖,接着幻变成了一个接一个陡峭的坡。
她抽筋的手向前爬,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但猛的一下空了。
刹那间,天旋地转,世界四大皆空。
声音远远传来:“苏瑶!”
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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