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迟疑道:“娘娘莫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情,微臣还不是太敢确定,需得找赵太医一同确认一一。”
太医院当值这么多年,他不至于摸不出来什么脉,只是娘娘脉象……他一时不敢开口。
赵太医很快来了,也诊脉诊了许久,面色同样的凝重。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是同样的担忧。
相思一颗心都沉下去了,眉毛拧成一团,手指都不自觉攥紧了。
太后也是这样突然离去的,瞧着身子骨挺好的,前几日还有说有笑,突然有一日神情恹倦,吃不下也睡不大好,叫了太医来诊脉,起初只说吃些药调理一下身子,然而情形很快恶化下去,没几日就下不了床了,相思衣不解带伺候在身边,只觉得惶恐不已,从前总想着长大了要报答太后娘娘,却未料分别来得那么快。
这个从她八岁起就一起抚养她的姑外祖母给予了她太多的慈爱和关照,于她来说,她不仅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更多是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
可她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又一次要面临分别了。
她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自己不好,所以身边的人才一个一个都离开。
父亲和母亲走的时候她甚至都来不得悲伤,那种突如起来的噩耗反而让她格外的平静,可太后的离去是漫长的,从生病到病重卧床,她每日都祈祷太后娘娘能再坚持地久一点,可又清楚地知道太后娘娘快不行。
太后临终时没有唤任何晚辈,她这一生沉浮,什么都看得很开,只晚年养在膝下这个孩子,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她唤了太子来,抓着元启的手,叮嘱他要顾好妹妹。
之后她又把相思托付给了钟太妃,像是没有什么牵挂了,当夜就薨逝了。
她记得太后薨逝后,相思常常彻夜难免,悲拗痛苦,那种悲痛欲绝到现在她都记得。
阿兄就一直站在她门外守着,告诉她:“孤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说的那样坚定,让人没办法不相信。
骗子,他现在就不在,如果相思也病故,阿兄回来只能看到她的尸首了。
不过那样也好,阿兄大约会少一些难过,亲眼目睹亲人离世,是件太过悲痛残忍的事。
相思想着想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周太医才跪下回话,“恭喜娘娘,是喜脉。您这是,有喜了。”
赵太医也跪下,恭贺:“恭喜娘娘。”
什么?
相思一时反应不过来,毫无喜悦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两个太医的表情过于沉重了些。
那样子,仿佛相思怀的不是个孩子。
“可是有什么不妥?两位太医但说无妨。”
赵太医拜道:“回娘娘,是……双生子。”
两个太医齐齐伏拜,不敢抬头看皇后。
相思再次攥紧衣袖,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方才还想着怕是什么不治之症,得知不是有些啼笑皆非,可双生子,同不治之症也没有多大分别了。
怪不得周太医要找人商议,怕是摸出来了不敢说。
妇人产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双生子更是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三命。
阿兄又不在,朝中本就抵触皇后听政临朝。
这孩子似乎来得并不太是时候。
相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脸色已然恢复正常。
她弯了弯唇角:“无妨,两位太医不必如此拘谨,是福是祸,皆有天定,不必杞人忧天。只是此时尚且不宜声张,烦请两位太医暂且保密。”
“是,娘娘。”
虽然她也知道,大约瞒不了多久。
相思独自一人坐了许久,称不上欢喜,也谈不上悲伤,只是安静地坐着,脑海里时不时冒出些画面,偶尔是父母,偶尔是太后,更多时候是阿兄。
他总说想要储君,请了太医给她调理身子,她以为是求子嗣的,问了才知道只是些补气血的药,觉得她从奂阳到京城一路颠簸,身子很虚弱。
他同徐德万和徐衍说,不许人一直在她面前提子嗣,她其实都知道。
他不想她把孕育孩子当做一种责任,天下需要储君,皇室需要储君,他也希望储君是两个人的孩子,但若把孩子当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许多事就变了味道。
他一直觉得,若没有子嗣缘分,他也并不介意从皇室里挑选一个德才兼备的后辈做储君。
相思都知道。
知道阿兄做的一切,却还是一直担忧往后的路,怕自己将来因为他恩宠消逝而变得凄惨。
可是以阿兄的品行,哪怕将来终有一日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大约也会把她安顿好。
他并不是残忍冷酷的人。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对他更好更坦诚些的。
也不知道阿兄几时能回,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他说短则三两个月,长则半年,其实已然是保守了,她私下问过,北边局势复杂,陛下不仅想要打胜仗,更想恩威并施,将北疆的问题深入解决一番。
而这浩大的工程,若真的做下去,几年都是有可能的。
具体如何,还未交手,一切都不可预知。
大军扎营稍事休整,李文翾今日里总是觉得眼皮子狂跳,他蹙眉问身边人:“今日可有什么异动?”
“未曾,末将刚巡查过一番。”
李文翾站在帐篷外,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心里还是觉得像是有什么要发生了,惴惴不安的。
他轻吐出一口气,敛着眉道:“再巡查一遍。”
今日早朝又吵起来了。
陛下不在,皇城里始终没出过大乱子,相思功不可没,可到底威严不足,总有些投机取巧之辈蠢蠢欲动,企图趁着皇帝不在贪赃枉法。
孙家首当其冲。
月前,孙越大约知道了陛下亲征的消息,以求援的方式向朝廷施压,希望军饷能半个月内抵达云河,否则他守不住。
那时早朝就吵过一次,弹劾孙越尸位素餐不作为的折子越来越多,萧氏余孽本就不足为惧,却总是能有一线生机,除了那谋士林掠的确是个奇才,更多时候像是孙越不作为。
但作为大周的将军,他毫无动机,所以起初没有人提。
但越来越显得古怪。
即便他不是有意的,可打了几个月没能歼灭萧氏余孽,孙越也难辞其咎。
于是朝上请求另派人替换孙越。
可武将之中,孙大将军尽管年纪不小了,但仍旧是猛将,若他都不行,谁能顶替?
吵着吵着便吵到开武举的事,大周四年才一武举,合该每年都举办,虽说天下一统,大体是太平无虞的,可国富兵强才是立足的根本。
又有人说穷兵黩武不可取,百姓赋税连年增加本就苦不堪言,如今合该减免赋税休养生息。
吵来吵去,吵得相思头都大了。
那时,一直沉默的相思倏忽下令,孙大将军有里通外贼之嫌,兹事体大不敢轻忽,即刻押送回京,交给刑部审查。
大殿内顿时不吵了,不知道是觉得皇后儿戏还是觉得此举荒唐,甚至一时之间没人敢吭声。
过了许久才说一句:“娘娘可是认真的?微臣觉得还是等陛下回来裁断也不迟。”
相思冷了脸:“事急从权,本宫说的话就不管用了吗?”
孙越从一开始出征就在逼迫阿兄,拿抱恙作要挟,换太后自由身。
以阿兄的脾气,哪怕临阵换人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威胁。
她一直不知道阿兄留着太后何用,现在突然想明白,他莫非想连着孙家一块儿端了?
早些年太后的猖狂无疑是借了孙家的势,孙家式微之后,太后四处勾结,没想到真的让孙家靠着巫阳王站了起来。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孙家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如果他们安分,阿兄或许并不会有什么想法,但从孙越打主意想要威胁新帝把亲妹妹解放出来的时候,阿兄恐怕就已经起了杀心。
如今竟敢公然渎职,威胁朝廷了。
野心养肥了,也是时候该宰了。
相思一直不知道阿兄把兵符一道留给她什么用。
怕是就是为了防止这局面。
相思听从兵部的意见,从西南抽调了兵力,又从潋州派兵成掎角之势去攻打云河。
至于孙越,他派了灵武卫亲自去羁押。
据说一路上孙越都不大配合,甚至多次试图逃脱,骂皇后毒妇,无知妇人妄图参政,不得好死。
今天孙越押送回来了,所以就怎么处置的问题,又吵起来了。
相思却并不在意他,他更在意的是孙若安。
阿兄临走的时候还在顾忌孙若安,他赐了毒酒过去,被相思拦下去了。
她说:“这一杯毒酒赐下去,阿兄的骂名就要载明史册了。”
孙若安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留给我吧!阿兄,你信我一回。你走之后整个皇城都暂时要听我号令,我手握大权,若还不能解决掉她,迟早也会栽在别人手上的,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总归是要靠自己的。”
孙越被押送回京的这一晚,相思悄悄出了趟门,她先去了枫林别院,去见了钟老太妃。
然后绕道去了广安寺,她把怀孕的消息透了出去,她说想去广安寺上个香,给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晚上的时候孙若安也出了皇宫,她是不被允许出皇宫的,于是混在了孙家进宫探望的马车里出的宫门。
皇后遇刺的消息是在一炷香之后传回来的。
全城封锁,在城门处发现了偷跑出宫的孙太后。
孙太后被人从马车上赶下来,她摘下兜帽,看到严阵以待的灵武卫,倏忽就猜到是祝相思给她下的套了。
她冷笑一声,终日打雁,被雀儿啄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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