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翾连发十几道诏令。
将长子李泓祎立为储君。
赐长女李嘉宁封号懿安。
感念皇后功高劳苦,为孤分忧,加封皇后为天圣皇后,祭告祖庙。
……
彻查贪腐案。
朝中得知皇帝突然回来,都尚且在观望,觉得咱们这个陛下对皇后未免过于爱重。
又忍不住怀疑陛下若是听了什么枕边风,怕不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互相通了气,各自揣测一二,都觉得不大可能,这生了气顶多杀鸡儆个猴,可又能拿谁开刀?
殿前吵嘴常有的事,便是陛下在的时候,也不能让人不说话吧!
琢磨来琢磨去,心道法不责众,又都觉得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纷纷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他们委实没想到,陛下会一口气下这么多诏令,别的倒罢了,加封皇后实在出乎意料。
陛下这是疯了吗?
给皇后加尊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封“天圣”,未免过大了些。
一时之间皇城里热闹得很,彻查贪腐案一事倒突然没人在意了。
大臣们怎么想,李文翾并不大在意。
他自有成算。
相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文翾正踏进内殿的门,与正要出去找他的相思撞个正着。
他捂着肩膀,脸色惨白,故作虚弱地往她身上一靠:“姌姌,孤快站不住了。”
相思皱着眉头,却还是忍不住扶住他,埋怨道:“陛下也不知道有几条命折腾的。”
疼死他算了。
“孤觉得亏欠你。”李文翾觉得自己有些恨她,但更恨自己,“你好狠的心,简直拿着刀子剜孤的心。”
相思知道他什么意思,怪她瞒着他了,她其实难过的时候确切是很难过的,可到了这时候,见了他也撒了气,已经慢慢归于平静了,于是她笑了笑:“世间难得双全法,总要权衡要取舍,若我不取舍,便是阿兄来取舍,你若选择护我,该惶恐的就是我了,我不要这担这个骂名,你若选天下是应当的,可我还是会恨你,不若我替你选。”
她解释了自己的选择。
谈不上故意,也谈不上无意。
她自然万般希望阿兄能回来陪她,于她自己来说,这比任何事都要紧,可于天下来说,一个妇人怀胎十月太过于微不足道了,且皇宫里无数人看着,皇嗣无人敢怠慢,阿兄回来能做什么呢?
她太清楚北疆的局势了,缺少一个合格的统帅,祝敏珑是个将才,却不是个帅才。
若是父亲母亲还活着,断不会到需要皇帝亲征的地步,先帝猜疑心重,导致武将凋敝,如今能干的几个全守在要位,实在已经无人可用了,可先帝造下的孽,阿兄却要承担这果。
哪怕到现在,北疆问题都仍旧复杂,谈不上解决得很圆满,或许未来五年十年,又会爆发。
她其实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不如什么都不懂,那样过得糊涂些,但大概也不用这么痛苦地做选择了,可偏偏她又知道一些。
李文翾伸手将她拢进怀里:“孤一直想给你完全彻底的庇佑,但发现哪怕是登上这至尊之位,许多事仍旧力不能及。”
相思叹了口气:“阿兄,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明白的,我没有恨你。”她冲他笑了下,“我很早就知道,没有谁会是我永远的依靠,阿兄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照拂自己。”
她拉住他的手,“我只是希望,分别少一些,相守长一些。”
“孤自个儿都要恨自己了。”李文翾手指轻轻摩挲她后颈,“皇位分你一半,从今后你不是谁的附庸,孤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补偿的法子了。”
她从来都不信他,他慢慢也想明白,身份悬殊,她不信他才是对的。
若是从前,他恐怕还没法子分一半给她,可现在能了。
他不能让她白吃这个苦。
她话说得绝情,可到底也是怕他为了她不管不顾赶回来吧!到时候若是北疆失守,他就真是天下的罪人了。
相思鼻子有些酸,大约感觉到了他的情意,她反而不忍心责备他了,她摇摇头:“那么累,我才不要,阿兄使唤我这么久还不够。”
“你可以不做事,但位置给你。”李文翾擦掉她的眼泪,“别哭,再哭孤怕是一颗心真的要碎成八瓣了。”
“你又不需要我做事,我才不要那个。”相思觉得他大概是疯了,“明天早朝大臣们怕是要以头抢地了。”后宫参政议政不是稀罕事,可大多是王朝危难之际,若皇帝好好的,后宫来掺和一脚,总归是不妥的。
“那就让他们以头抢地好了,这不是孤给的,是你自己挣的。”
这晚上,李文翾被疼醒数次,夜里还发了烧,相思惶急地让人去请太医,眼泪几次打转。
李文翾笑着:“姌姌还是疼阿兄的。”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
相思拍开的手,扭过头,气道:“谁心疼你,还不是怕你出了事,以后早朝还是我来上。”
李文翾捏了捏她手心:“好了,孤明日爬也爬去早朝,行不行?”
太医熬了些退烧的药,快到凌晨,李文翾才又睡下,转瞬就是早朝的时候了,徐德万在门口小声请示。
相思轻手轻脚下了床,虽然埋怨,可到底还是替他上了早朝。
她往大殿上一坐,殿下的大臣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大概是觉得诏令第二天,陛下是故意不出面的。
咱们这个陛下,心眼子实在多。
相思眼神左右巡了一遍,说道:“陛下身体抱恙,最近不能上早朝,所以暂时还是由本宫主持朝会,诸位大臣有事尽可启奏,无事便退朝罢。”
从第一回坐在帝座后来的帘子里战战兢兢,到如今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瞧着这群大臣了。
他们有时候让相思很动容,家国天下系在心上,哪怕是很小的能利国利民的事,也可以据理力争三番四次请奏上表,奔走效劳。有时候又让她很生气,觉得八成是闲出屁来了才要一而再再而三过来给她添堵。
只是无论如何,她已经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了,同样为了这天下,没有什么是需要放在心上记恨的。
她走后李文翾就醒了,他确实困倦疲乏,但不至于起不来,只是脑子转了一瞬,她觉得他暂时不出现或许更好。
皇后理政一年,未出过差错,甚至在一些问题上的见解并不俗,朝臣虽然对她有这样那样的不满,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亲政的才能。
大周建国之初便有皇帝正值壮年却让皇后来监国理政的先例。
所以从祖宗礼法上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与其听他们扯东扯西,不如晾几天,让他们自己先自个儿琢磨清楚,到底要不要违逆皇帝。
果不其然。
李文翾以伤重难愈为由将早朝的事还是交给了皇后。
不过一旬,那些朝臣便都服服帖帖不敢多话了,从前还明里暗里给相思添堵,现下也不敢了,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撑腰,且都觉得陛下正憋着气,到时候看谁不顺眼,八成要从严处理,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行事颇为小心谨慎,大有一种朝政清明的感觉。
且更为重要的是觉得,陛下并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相反心思颇深,朝中大臣因为小瞧皇帝没少吃过苦头,也不大敢对他施压,李文翾几乎是个完全不受胁迫的人。
尤其孙家的事,当初孙家算是唯一一个逼迫皇帝成功的。
皇后本无权赐死太后,但皇后还是这么做了,当时太后是羁押了半月才被赐死,宫里秘密召了孙家的人去收尸,死后没葬进皇陵,似乎也没葬在孙家的祖坟里,怎么处置的都不大清楚。
皇后和孙家无冤无仇,没有必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事情做绝,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指使的。
谋害皇嗣可大可小,孙家怕牵扯出当年谋逆之事,若和谋逆扯上丁点关系,孙家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所以此事一出,连孙家都不敢吭声,其他人更是缄默不语。
如今陛下回了,甚至还给皇后加了封,到底是殊荣,还是另有谋算,没人看得透。
可此事也并非没有好处,陛下为人桀骜不驯,如今朝中更无人能掣肘一二,孙家如今也夹紧了尾巴,眼看着也没有再起的可能了,若皇后和皇帝平起平坐,日后也算是有一点制约之力。
最后在大家的自我劝慰下,这事儿便就这么默认下来了。
甚至看相思越来越顺眼,总觉得皇后比皇上要更好说话些。
夜里相思坐在御书房陪李文翾批奏折,嬷嬷说,小殿下和小公主这会儿闹起来了,相思起身:“我去看看。”
李文翾扯住她,然后抬头道:“把孩子抱过来吧!”
过了会儿,嬷嬷守在旁边,徐衍抱一个,陛下抱一个。
两个人对着小殿下和小公主大眼瞪小眼。觉得这孩子既亲近又陌生,仿佛无从下手似的。
李文翾把小懿安的眼睛捂住再放开,捂住再放开,小丫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叫爹爹!”
相思把奏折砸他身上:“她才两个月大!奏折你看不完别睡了,这皇位你是真的不想坐了吧!”
李文翾只顾着逗孩子,头也不抬敷衍道:“孤确实不想,要不孤在这儿相妻教子好了。”
相思磨了磨牙,恨不得咬他一口,“李元启!”
徐衍抱着小殿下,无声道:殿下,要不以后这天下,还是靠你罢。
那两个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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