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顶多是个备胎
刘觞和郭郁臣来到月灯楼, 两个人刚走进去,一个跑堂儿便迎上来,大声道:“哎呦, 是宣徽使大人!真真儿是蓬荜生辉啊!宣徽使您请!”
他的声音洪亮, 态度又十分热情,本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只不过……
跑堂的如此大喊, 楼上的雅间立刻听到了声音, 刘光与窦扶风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刘光轻笑一声,无奈的摇头道:“看来是觞儿来了。”
窦扶风道:“即使如此,今日这宴席, 便当是窦某人请客,若有什么不够,尽管添置, 那窦某人先告辞了。”
窦扶风站起来, 直接出了雅间, 在刘觞和郭郁臣上来之前,直接上了三楼,临走之前, 还垂头看了一眼一楼的光景。
刘觞道:“枢密使今日可来了你们这里?”
跑堂的也没有撒谎,立刻点头道:“来了来了!正在楼上的雅间儿,宣徽使您亲自跑一趟, 肯定是有要事儿,小人这就引您上楼, 为您导路。”
跑堂的十足有眼力见儿, 带着刘觞和郭郁臣上楼, 来到雅间儿前, 叩叩敲门,道:“枢密使大人,宣徽使来了。”
“进来罢。”是刘光的嗓音。
跑堂推开门,请他们入内。
刘觞走进去,立刻环顾了一圈,除了刘光,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但案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两副碗筷对着放,显然这宴席不是刘光给一个人用。
刘光看了一眼进来的刘觞和郭郁臣,对跑堂道:“加一副碗筷。”
“是,枢密使大人。”
跑堂的动作麻利,加上碗筷,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刘觞奇怪道:“窦扶风呢?我听枢密院的人说,阿爹是接了窦扶风的请柬才来的。”
刘光很自然的道:“方才有事儿,先走了。”
刘觞坐下来,道:“那……窦扶风找阿爹是什么事?”
刘光自然不会真的回答他,而是道:“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
他这么回答,刘觞就更觉得可疑了。
刘光又道:“是关于生意上的事情,近些日子枢密院正在检查街坊的设施问题。”
刘觞点点头,“哦”了一声。
刘光看向郭郁臣,上下打量,道:“大将军怎么会与觞儿在一起?”
“这个……”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我……”
刘觞笑道:“他是去找阿爹你的,听说阿爹不在特别失落,我便带他来了。”
“宣、宣徽使!”郭郁臣咳嗽了一声,道:“你打趣我了,郁臣没有特别……失落,只是……只是稍微有一些。”
刘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确是打趣郭郁臣的,但是没想到郭郁臣会承认,忍不住笑道:“小郭将军好可爱啊!”
他这么一说,郭郁臣就感觉到刘光幽幽的视线扎过来,凉冰冰的,好像调戏人的不是刘觞,刘觞反而是被调戏的一样。
刘光不着痕迹的道:“觞儿,明日中午你有事儿么?”
“嗯?”刘觞想了想,道:“没事儿,我最近都很清闲,怎么了阿爹?”
“没有怎么,”刘光道:“那就来枢密院,陪阿爹用膳,如何?”
“自然是好的!”刘觞一口答应下来。
三个人在月灯楼用了膳,很快便离开回大明宫去了。
第二日中午,一到午膳时间,刘觞兴冲冲的离开了宣徽院,跑到枢密院去,陪刘光用膳。
“阿爹!阿爹!我来了!”刘觞一面走一面朗声道。
他熟门熟路的推开刘光的屋舍大门,却不见刘光的身影,刘觞左顾右盼一阵,奇怪的自言自语:“嗯?阿爹呢?跑去哪里了。”
刘光不在屋舍中,但是刘觞一进入枢密院,立刻有小太监去告知了刘光。
“枢密使,宣徽使来了,正在您的屋舍呢。”
刘光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昨日里答应了窦扶风,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但其实刘光留了一个心眼儿。窦悦虽然是巨贾的儿子,家财万贯,将来窦扶风的钱财都是窦悦的,但说到底,正是因为太有钱了,所以刘光才不放心。
若是刘觞真的和窦悦好了,窦悦这般有钱,还在工部做郎中,指不定会被人眼红诟病,而窦悦为人简单,根本不懂朝廷的肮脏,谁知他能否自保,到时候还会连累刘觞。
刘光觉得,自己已经有权有势,刘觞在大明宫中也如鱼得水,所以刘觞的另一半,并不需要有钱也不需要有势,温柔体贴便好,再有就是一定要听话,不要给他家觞儿找事儿。
所以其实窦悦并不是最理想的对象。
刘光想要刘觞远离天子,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也不想给儿子找另外一个麻烦,所以他口头答应,心底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
这个窦悦,在刘光心中顶多是一个备胎,若是实在不行,才会撮合刘觞与窦悦。
刘光已经找好了几个宫女,都是相貌标志,性格温婉可人,十足听话的类型,打算先让刘觞相看相看,若是看中了,自然不必再牵线搭桥。而刘光也只是答应撮合,撮合并不一定会成功,到时候窦扶风自然不会说什么。
刘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道:“你且去罢,记住,一定要将宣徽使伏侍的妥妥帖帖。”
“是,”那宫女柔柔拜下,果然是小鸟依人的性子,说话声音又小,又好听,道:“婢子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枢密使的提拔之恩。”
刘光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
刘觞在屋舍中等了一会儿,准备出门去寻阿爹,一条腿刚迈出门槛,便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对方是个十七八左右的宫女,可谓是年轻貌美,就算比之冠绝后宫的郭贵妃,也有过之无不及。
宫女对上刘觞的眼神,怯生生的垂下头去,娇声道:“婢子拜见宣徽使。”
刘觞道:“起来吧,你是枢密院的人?以前怎么没见过?看着面生。”
宫女柔声道:“婢子调来枢密院没有多久,宣徽使面生也是有的。”
刘觞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当真,饶过她便要离开。
那宫女急了,道:“宣徽使,且等一等。”
刘觞奇怪,道:“有事儿?”
宫女道:“宣徽使可是在等枢密使共进午膳?不瞒宣徽使,枢密使方才接到了公文,急匆匆便去处置了,所以……不能陪宣徽使共用午膳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找不到人。”
宫女又道:“枢密使临行之前,特意嘱咐婢子,伺候宣徽使用膳。”
刘觞不疑有他,心想来都来了,算了,就在这儿吃吧,反正阿爹每次准备的午膳,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也懒得跑来跑去了。
刘觞点头道:“也好,布膳吧。”
宫女手脚麻利,立刻准备布膳,不消一会子便准备好,恭敬的请刘觞入席。
刘觞惊讶道:“这么快?”
宫女道:“这都是婢子该做的。”
刘觞坐下来,宫女便开始给他布膳夹菜,这宫女十足有眼力,不愧是刘光千挑万选的,可不只是长相好看,说话娇滴滴,眼神也十足毒辣,刘觞想吃什么,只需要看一眼,筷子都没伸过去,宫女已然将菜肉夹过来。
且鱼去刺,肉去骨,连个毛毛刺和骨头渣子都没有。
这简直就是五星酒店的服务!刘觞美滋滋的吃了一顿饭,只是……
也不知是不是刘觞的错觉,那宫女的酥*胸好几次差点蹭到了刘觞的手臂上,还有几次,甚至几乎怼在刘觞的脸上!
幸亏刘觞躲得快。
宫女故意现弄自己的身材,宣徽使刘觞就是不接招,虽宣徽使是个太监,但素来听说宣徽使的风流传闻,还曾经在教坊一收就是六个美人,简直日日生歌,太医院每个月都要送壮阳健身的水丸去宣徽院,这太监做的,可比一般男子还要快活。
这样的传闻听了不少,只可惜到了宫女这里,完全不奏效,无论宫女如何现弄自己的酥*胸,还是水蛇腰,刘觞只是埋头吃饭,吃得酣畅淋漓,多余一个眼神也没有递给她。
刘觞吃了饭,喝了一杯小酒儿,心满意足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站起身来道:“有劳你布膳了,那本使先回去了。”
宫女“诶……”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宣徽使刘觞已然走远了。
刘觞离开之后,宫女便前去复命,咕咚一声跪在刘光面前。
刘光正在用手帕擦拭匕首,也没有回头去看他,幽幽的道:“为何下跪?”
“枢密使,婢子……婢子无能!宣徽使大人似乎是……看不上婢子!”宫女战战兢兢的回答。
刘光眼睛一眯,冷声道:“废物。”
宫女更是受惊,连连磕头。
刘光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滚下去。”
“是是!”宫女膝行后退,道:“婢子告退!”
刘觞完全没懂阿爹的良苦用心,隔天又来了枢密院,打算和阿爹一起用膳,刘光如法炮制,换了另外一个可心的宫女来。
刘觞迷茫的看着那宫女,道:“阿爹又不在?”
“回宣徽使,”宫女保持着微笑道:“是呢。”
刘觞摆摆手道:“算了算了,那我回去了。”
没有阿爹一起陪着吃饭,也是无聊,刘觞准备回去自己对付两口,哪知道宫女咕咚跪下来,使劲磕头,颤巍巍的道:“宣徽使!宣徽使饶命啊!饶命啊!”
刘觞:“……”我怎么她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道:“枢密使临行之前,吩咐婢子一定要伏侍好宣徽使,若是……若是宣徽使饿着肚子回去,枢密使一定会降罪的!”
刘觞无奈,道:“好吧好吧,那布膳吧。”
宫女立刻爬起来,擦掉眼角的眼泪,赶紧去准备膳食。
如果说上一个宫女的酥*胸几乎蹭到了刘觞的胳膊,几乎怼到了刘觞的脸上,那么这次便没有几乎,因为这个宫女的酥*胸大到离谱儿!
布膳的时候疯狂的颤啊颤抖啊抖,刘觞根本不好意思去看,胡乱吃了几口,赶紧离开了枢密院。
第二个宫女也失败了,跪在刘光面前哭诉。
刘光眼眸深沉,突然想到了天子李谌所说的话,他曾经与刘觞耳鬓厮磨,难道……
难道觞儿本就中意男子?
刘光仔细一想,是了,日前觞儿在教坊收的六个绝色美人,也唯独宠爱璃儿,璃儿便是男子。
刘光自言自语的道:“原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挥了挥手,叫宫女下去,又叫来了一个面容温婉可人的小太监,和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侍卫,淡淡的道:“你二人,可愿意伏侍宣徽使?”
那小太监和侍卫一听,立刻受宠若惊,齐刷刷跪倒在地上,惊喜的道:“谢枢密使大恩大德!”
刘光并不反感刘觞中意男子,毕竟刘光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哪个有权有势的家中不养几个漂亮的男子?再者说了,枢密院和宣徽院的掌事,本就是宦官充任,他与刘觞都是宦官,身子都残缺了,还会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么?只要是刘觞欢心,刘觞喜欢,做什么不可以?
刘觞可没想到,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已然被阿爹盖上了“喜欢男子”的印章!
刘觞今日又又又来到了枢密院,就是为了和阿爹一起用膳,推门进了屋舍,果然又又又没看到阿爹刘光,屋舍中反而站着一个小太监,并着一个侍卫。
小太监身材苗条纤细,侍卫身材魁梧高壮,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太监娇声道:“宣徽使,今日枢密使临时有事,出去了,枢密使有令,让我二位伏侍宣徽使用膳。”
刘觞:“……”
又出去了!
不过刘觞松了口气,幸亏今天布膳的不是宫女了,但……
但来个武士布膳,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用长戟插着吃?
刘觞硬着头皮坐下来,太监和侍卫便开始布膳了,两个人一左一右,为了能讨好宣徽使,两个人开始暗地里较劲儿,都想让刘觞多看他一眼。
刘觞低头一看,自己的承槃中落得像小山一样,两个人还在不停的加菜。
“宣徽使,这鱼十足新鲜,娇嫩的紧呢!”
“宣徽使,这肉肥瘦适中,幽香四溢!”
刘觞:“……”吃、吃不了了!
刘觞撑得肚歪,实在是吃不下了,出了门直接去了太医院,管御医要了两颗健胃消食的山楂丸,一口气吃了两颗,这才觉得稍微活过来了一些。
刘觞只知道吃饭,根本没看那小太监和魁梧的侍卫一眼,刘光第三次的计划也失败了。
刘光十分苦恼,环肥燕瘦都试了,男子女子也试了,全都不行?这是什么缘故?
刘光仔细想了想,难道是这些宫女太监都太委婉了,觞儿没有理解这份苦心?不如来点直接的。
刘觞吃了山楂丸,又在太液湖走了好几圈,这才觉得消化了一些,下午和晚膳明智的什么也没吃。
天黑之后,刘觞准备回宣徽院睡觉,他提着灯笼进了宣徽院,嘴里哼着走掉的曲子,推开自己的舍门走进去。
刘觞打了一个哈切,心想算了,今天吃的太撑了,累了,干脆直接睡下,明日早上再沐浴也是好的。
他想到这里,直接吹灭了烛火,摸着黑,一面退下自己的衣袍,扔得到处都是,一面直接爬上软榻,掀开被子往里一钻……
“啊!”
刘觞发出一声惨叫,吓得他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冲下软榻,恨不得双手打颤的点起烛火。
不怪刘觞胆子小,这黑灯瞎火的,被子里突然有个冰凉凉,摸起来还软绵绵,有点弹力的东西,刘觞一瞬间就脑补了鬼故事。
加之大明宫内不缺乏鬼故事,历来的宣徽院掌管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宣徽院里死过不少人,常有鬼魅的传闻。
刘觞突然被吓了一跳,反应自然大了一些。
呼——
烛火被点了起来,刘觞擎着烛火,颤巍巍的定眼一看。
“怎么是你……”是那个酥*胸大到离谱的宫女!
“……们?!”
不止如此,还有那娇媚的小太监,魁梧的侍卫,和第一次见过说话娇滴滴的宫女,一共四个人,全都光溜溜的,脱衣麻将吗?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四个人齐刷刷的道:“宣徽使,让婢子/奴婢/卑将伏侍您!”
刘觞撒丫子就要逃跑,这什么情况?那四个人却十足齐心合力,前后左右的包抄,拦住要跑的刘觞。
“宣徽使,婢子伺候您呀!”
“是啊,宣徽使,奴婢伺候您,不要害怕!”
“请宣徽使上榻!”
“宣徽使、宣徽使!您去哪里啊!宣徽使——”
刘觞不由分说,“嘭!”冲开舍门跑出去,心说这什么情况,造反啊!自己可是个太监啊,这些宫女太监侍卫这么饥渴吗?太吓人了。
刘觞跑出来之后,被夜风一吹,这才醒过神来,刚才已经要睡下了,绣裳外袍全都退下,这会子只着中衣,若是在大明宫狂奔,被小郭将军逮到,一定会公事公办的扣起来,押入神策军牢营。
“阿嚏!”
刘觞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小可怜一样缩着肩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虽然是春天了,但夜里头风大,还是凉的很,何况他穿的如此单薄。
“阿觞?”
一声惊讶的轻唤,紧跟着一件披风兜头盖下来,将刘觞包裹的严严实实。
刘觞转头一看,激动的仿佛见到了亲人,道:“陛下!”
李谌刚刚批看完文书,准备在外面散一散,活动活动筋骨便睡了,哪知道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刘觞。
还是如此狼狈落魄的刘觞……
李谌奇怪的道:“阿觞你这是怎么的?为何衣着不整的跑出来,朕方才还以为你在梦游呢。”
刘觞深深叹气,道:“说来话长,陛下……今夜小臣能在紫宸殿,给您上夜吗?”
李谌还不知情况,但不能看着刘觞如此衣衫不整的在外面闲逛,若是被人看了,李谌心里醋的慌,再者这春天夜风冷,若是害了风邪也是大事儿。
李谌给他紧了紧披风,道:“走罢,跟朕回去。”
二人回了紫宸殿,李谌特意让鱼之舟将炭火烧的旺盛一些,免得刘觞觉得冷,整个紫宸殿都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发汗。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李谌这才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有鬼追你?”
刘觞愁眉苦脸:“更可怕!”
他把被宫女太监和侍卫夜扑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道:“陛下,您说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宫人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他们又都是我阿爹人,我也不好处置什么,吓死我了。”
李谌一听,心中登时了然,好嘛,这太明显了,看来枢密使刘光,是想要给刘觞选可心人,刘觞都没看上,刘光就想用直接的法子。
李谌心里醋山醋海,心窍醋的直发苦,幸而刘觞跑了出来,若不然,岂不是被那些宫女太监和侍卫占了便宜?一次还是四个!
“陛下?”刘觞奇怪的看着李谌,陛下为何目露凶光,眼神还挺可怕的。
“嗯?”李谌回过神来,收敛了眼神中的深沉,又换上一副小奶狗的天真纯净,笑的十足甜蜜,道:“阿觞不必忧心,你就在朕这里歇息,龙榻那么大,你也不必去外面的小榻上夜。”
“这……不好吧。”刘觞迟疑。
龙榻那是给天子燕歇的,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李谌却拉着他,不让他离开,道:“有什么不好,阿觞哥哥以前也不是没睡过。”
刘觞头皮一阵发麻,心说天子你把话说完整了啊,我睡得是龙榻,如果不说完整,好像我睡了你一样!
刘觞干脆留在紫宸殿歇息,龙榻宽敞的厉害,两个人歇息也不会觉得拥挤,刘觞闹得累了,很快呼呼大睡起来,一点子防备也没有。
李谌枕着自己的手臂,侧头看着毫无防备的刘觞,轻笑道:“阿觞哥哥这么没有防备,谌儿可是很苦恼的。”
刘觞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天子已然上朝去了,今日朝参,天不亮就要起身,不过李谌没有吵醒刘觞,还吩咐了宫人准备好热汤,等刘觞醒了伺候他沐浴更衣。
刘觞伸了个懒腰,紫宸殿的伏侍,可比宣徽院要精致许多,刘觞泡了个澡,宫女太监跪在地上伏侍他更衣,很快整理整齐,李谌也就回来了,二人一起用了早膳。
因为昨日的事情,刘觞决定好好儿的与阿爹说道说道,今日中午便提前去围堵刘光。
今日刘光也没打算离开,刘觞进来的时候,屋舍中已经布好了午膳。
刘觞坐下来,道:“阿爹!”
刘光淡淡的道:“怎么,昨儿个那四人,觞儿都不喜欢?”
刘觞恍然大悟:“果然都是阿爹授意的?昨日险些吓死了我,我还以为闹鬼呢。”
刘光给他夹菜,道:“这些日子觞儿忙着国事,辛苦了,好不容易歇息下来,阿爹琢磨着,给你物色几个好的,消遣消遣,你往日里不都吵着要阿爹物色么?”
刘觞:“……”
刘觞一时语塞,心说原主身为太监还玩的这么花,也不怕身体吃不消。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阿爹,那是……那是往日,最近我想……养养身子。”
刘光担心的道:“身子若有什么不好,可千万别瞒着阿爹,没什么不好说的,阿爹去找最好的御医为你调养。”
刘觞眼皮狂跳:“没、没什么,还行。”
刘光叹了口气,道:“昨儿个那四人,都是听话体贴的,你一个也没瞧上?”
刘觞使劲点头:“没有没有。”
刘光眼眸转了转,自己精挑细选的可心人,觞儿都看不上眼去,看来也只有撮合窦悦和觞儿了。
他想着,放下筷箸,道:“觞儿,阿爹这里有一份文书,一会子要送到中书门下的工部,不过阿爹有些头痛,你可帮阿爹跑一趟?”
“头疼?”刘觞紧张的道:“那还不快点请御医来看!”
刘光拉住他,道:“无妨,不碍事儿,之前已经看过了,便是太劳累,歇息歇息便好。”
刘觞这才放下心来,道:“那爹你好好休息,这文书帮我你送过去。”
刘光点头道:“送到中书门下,交给窦小郎中便好。”
“交给窦悦?”刘觞不疑有他,道:“这好办。”
刘觞用了午膳,拿着文书便离开了枢密院,直奔中书门下,六部都在这里办公,刘觞进了工部的屋舍,窦悦正巧就在。
窦悦看到刘觞十足惊喜,立刻站起来迎上:“宣徽使,您怎么来了?”
刘觞将文书递给他,道:“我是替阿爹跑腿儿的,这文书给你,听说你们急用。”
窦悦拿过来,拆开一看,不由皱起眉头来:“咦?好奇怪。”
“怎么了?可是我拿错了?”
“不不,”窦悦摇手,苦恼的道:“这文书,昨日枢密使就差人送来了,怎么今日又送了一次?”
“哦是了!”窦悦善解人意的笑道:“一定是枢密使忙糊涂了!”
刘光三天两头请刘觞帮忙,送东西到中书门下,有的时候是工部,有的时候是屯田,有的时候关于水力,有的时候关于宫殿修缮,总之就是围绕着工部转来转去,而且刘觞每次过去,都能看到窦悦,和窦悦随便攀谈两句,因为窦悦刚入工部,还是个“实习生”,非常忙碌,也没时间多说话,刘觞便回来了。
这一来二去的,李谌每次打听刘觞的消息,都听鱼之舟回答……
——“回陛下,宣徽使方才去工部了。”
——“回陛下,宣徽使去工部了。”
——“宣徽使去工部了。”
李谌头疼不已,他本就不蠢笨,加之重生了一次,什么事儿都多思量一些,好似有些明白了刘光的意思。
刘光最近也不知为了什么,总是乱点鸳鸯谱,好像急着给刘觞找一个伴儿,先是宫女太监,连侍卫都不放过,现在又开始撮合窦悦和刘觞了。
李谌对刘觞上了心,自然注意到这一点,但偏生刘觞根本没有这种心思,因此完全没觉得这是撮合,还天天往工部跑。
“不行!”李谌嘭的一拍案桌,喃喃的道:“若是这般下去,真成了刘觞和他窦悦耳鬓厮磨了。”
鱼之舟:“……”
刘觞方才又去了中书门下的工部,明明早上才去的,下午又去,一天恨不能跑八趟,李谌的酸泡泡发酵,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朕去一趟工部。”
鱼之舟立刻给天子引路,出了紫宸殿,刚要往中朝的中书门下而去,迎面却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似乎早有准备,知道李谌一定会经过此地。
对方一身枢密使绣裳,腰束宽带,细腰不盈一握,面如料峭寒梅,妩媚又清冷,正是刘光!
刘光拦住李谌,恭恭敬敬的作礼,道:“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被阻拦,他心中着急去阻止窦悦和刘觞会面,咳嗽了一声,想要尽早打发了刘光,道:“枢密使,朕现在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儿,枢密使有什么事儿,先去紫宸殿等一等罢。”
“陛下。”刘光却不让他离开,似乎已经看穿了李谌,慢悠悠的道:“真是巧了,小臣也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儿,这是边关传来的鸿翎急件,还请陛下过目。”
是边关的邸报,这可是大事儿,李谌就算再糊涂,也不能不顾邸报,再者说了,他重生一辈子,就是要做好这个君主。
李谌一阵为难,赶紧拆开邸报来看,早弄完早点去找刘觞,一看之下立刻蹙眉,还真是棘手,刘光又绊住了他的脚步,不得不回紫宸殿处理,免得引人口舌。
李谌回了紫宸殿,埋头处理邸报,朱笔恨不能飞起来,好不容易处理完,整整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这还是李谌加急速度处理的。
刘光终于施施然离开,李谌着急上火,把朱笔一甩,立刻道:“走,去中书门下!”
刘觞手里捏着阿爹给他的文书,又来到中书门下,刚一进门,便有相熟的部员打招呼。
“宣徽使,又来找窦小郎中了?”
刘觞笑笑,道:“窦郎中可在?”
“在呢在呢,在里面儿。”
刘觞走进去,窦悦没听到脚步声,正在埋头雕刻,似乎在做什么宫殿的模型。
窦悦手里拿着刻刀,动作灵动,因为刻刀十足锋利,刘觞这个外行看起来只觉可怕,稍微不慎就会划伤手指,便没有打扰他,让窦悦专心雕刻。
窦悦雕刻到一个段落,松了口气,将木头和刻刀放在桌上,想要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刘觞这个时候便递过去一方帕子,笑道:“擦擦吧。”
窦悦惊喜的道:“宣徽使?”
他说着,脸又红了起来,双手接过帕子,道:“我……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刘觞满不在意道:“没事儿,一方帕子而已,不用还了,送给你了。”
“送、送给我了?”窦悦更是惊喜,十分珍惜的将帕子收起来。
刘觞奇怪的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窦悦有些羞赧,道:“这是宣徽使,第一个送我的东西,我自然要珍惜。”
刘觞恍然,算起来也是,窦悦送过自己木雕,但是自己从未回礼过。
刘觞道:“你这么喜欢雕刻,赶明儿我送你上好的木料,如何?”
窦悦使劲摆手道:“不不不,这不好,不好让宣徽使破费。”
“这有什么破费的?”刘觞笑道:“等你雕刻好了,再送我一些小玩意儿,说起来我赚了呢!”
窦悦笑道:“那好,只要宣徽使不嫌弃我手艺差。”
刘觞道:“你太谦虚了,你可是心灵手巧,手艺怎么会差?”
刘觞心里沾沾自喜,没错,等窦悦雕刻好了,再送自己一些,看来还是自己赚了,我怎么这么会赚钱呢!
刘觞把文书交给窦悦,道:“你看看,这不会又是阿爹让人送过的吧?”
窦悦翻了翻,道:“不是不是,这是新的文书,正巧是下臣需要的。”
刘觞道:“那就好,那我……”
他本要说完就走了,窦悦似乎也看出来些端倪,一个紧张便出声道:“宣徽使!”
刘觞看着他,歪了歪头,示意窦悦说下去。
窦悦紧张的咬着嘴唇,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小声道:“我见宣徽使也对雕刻有兴趣,要不要……要不要亲自试试?”
“我可以试试吗?”刘觞的确对这个有兴趣,但并非长久的兴趣,只是图新鲜,看到窦悦雕刻的厉害,自己也想玩一玩,碰一碰。
不过刘觞很快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怕是不行,这刀子太锋利了,我肯定雕不好。”
窦悦道:“无妨的,起初都是生手,一上手就好些,若是……宣徽使不弃,我可以手把手教宣徽使。”
刘觞并没有将“手把手”三个字放在心上,再者说了,窦悦是男人,自己也是男人,手把手也没什么。
刘觞跃跃欲试,道:“那我试试!”
他说着坐下来,左手拿起木料,右手拿起刻刀,刚要雕刻,窦悦赶紧阻止,道:“宣徽使,您的右手要这样,拿着刻刀的时候,中指和无名指要抵住木料,否则一用力刻刀会跑偏的。”
“这样啊……”刘觞比划了两下,但是不太明白。
窦悦稍微迟疑,还是站在刘觞的背后,微微弯腰,伸手过去握住了刘觞的手掌,示意他如何握刻刀,如何抵住木料,如何双手用力。
窦悦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他从背后这般手把手的教导,手臂有些够不到,因此便像是贴在了刘觞背上一般,从侧面一看,好似两个人紧紧相拥。
窦悦也感受到了刘觞背部的温度,登时满脸通红,觉得自己的举止实在是太孟浪了,有违圣贤之道,赶紧想要让开。
刘觞却道:“诶,别放手别放手,我觉得刀子要飞!”
刘觞一叫,窦悦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又重新握住刘觞的双手,道:“慢慢来,不要紧张,放松一些,手指抵住木料,双手要一起用力。”
李谌被绊住脚步,耽搁了很长时间,急匆匆的往中书门下赶来,刚要进入中书门下,鱼之舟拦住他,道:“陛下,您这样直接进去……恐怕不好。”
李谌道:“有何不好?”
鱼之舟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亲临中书门下,恐怕要惊动各省掌官。”
李谌方才被着急糊涂了,心想也是,朕亲临政事堂,三省掌官必然都要来拜见,若是刘觞已然走了呢?
说不定已经走了。
李谌便道:“那绕到后面户牖去看看。”
鱼之舟:“……是。”
李谌带着鱼之舟,绕到政事堂后方,顺着工部的户牖往里看,还没看到人影,先听到了窦悦的声音。
“慢慢来,不要紧张,这不是很好吗?”
紧跟着是刘觞的嗓音,带着一些急迫:“别、别松手,你别松手,我害怕!”
轰隆——李谌脑海中瞬间炸开,刘觞为何如此可怜兮兮,甚至还带着哭腔,还说害怕?害怕什么?
李谌再也忍不住,醋海直冲头顶,没有理会鱼之舟的阻拦,他也来不及绕到正门,“嘭!”一声大力撞开工部的户牖。
窗户被使劲推开,狠狠撞到墙上,差点子反弹回来磕到李谌高挺的鼻梁。
“陛、陛下?!”
刘觞瞠目结舌,回头看着突然飞开的户牖,那扒着户牖,眼神狠呆呆的人,可不正是当朝天子——李谌!
李谌顾不得这么多,往里看去,果然看到了刘觞和窦悦!
窦悦站在刘觞背后,微微弯腰,两只手从刘觞背后穿过,握着刘觞的双手,将刘觞整个人都揽在怀中,简直亲密无间,没有一丝空隙。
刘觞听到动静正巧回头,惊讶的看着李谌,这一回头,窦悦的嘴唇差点蹭到刘觞的耳垂,幸而窦悦反应迅速,十分君子的往后扬了扬头,这才没有碰到。
饶是如此,窦悦盯着近在咫尺的刘觞,还是羞赧的满面通红,一张娃娃脸几乎能滴出血来。
李谌的胸腔急促起伏,感觉马上便要爆炸,嗓音沙哑,恶狠狠的,一字一顿的道:“好一个……耳、鬓、厮、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酿苦瓜汤圆 20瓶;我说哈哈哈哈 10瓶;星空 9瓶;冷酷魈少、就烦烦、叶大大带我飞 1瓶
第52章 结拜为兄弟
耳鬓厮磨?
刘觞迷茫, 什么意思?
李谌站在户牖外面,户牖始终是窗户,并不是大门, 加之他身材高大, 根本无法爬窗进来。
李谌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象了一下直接从户牖进去,却被鱼之舟小声劝阻了。
鱼之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低声道:“陛下, 不可啊……”
李谌:“……”朕还没有付诸行动呢。
李谌只好放弃了爬窗,扒着户牖,目光死死盯着窦悦, 喝令道:“放手。”
“啊!”窦悦吓了一跳,下意识放手,还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他刚才真的什么也没做, 而且窦悦十足君子, 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么大好的耳鬓厮磨机会,他愣是后仰了一下,错开了刘觞的耳朵, 这若是换做李谌,绝对顺杆爬,趁机揩油了。
李谌又道:“后退。”
窦悦又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与刘觞保持距离。
虽刘觞听不懂“耳鬓厮磨”是什么意思,但这四个字仿佛是暗号一般, 是李谌与窦悦之间的“小秘密”。
李谌见窦悦退后, 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对刘觞招手道:“阿觞, 你出来。”
刘觞奇怪:“陛下,您这么着急跑到政事堂,是不是有急事吩咐小臣去做?”
“咳!”李谌点点头,道:“无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你快出来。”
刘觞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料和刻刀,道:“好的陛下,小臣这就来。”
他起身对窦悦作礼,急匆匆出了政事堂。
“呼——”窦悦狠狠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李谌叫了刘觞回来,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随便找了一些小事,让刘觞去忙叨,总之不能让他和窦悦在一起,还拉拉扯扯亲亲我我。
李谌今日成功化解了危机,狠狠松了一口气,哪知道这种危机,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且每天必须上演,毕竟是刘光故意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
刘觞又去了政事堂工部,李谌听说之后,当即放下手中的文书,马不停蹄的赶往政事堂,想要在路上把刘觞拦下来。
哪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他一出紫宸殿,就看到了枢密使刘光。
刘光一准儿猜到天子会捣乱,这棒打鸳鸯,自然要打死最好。
刘光走上前去,慢条条的作礼道:“小臣拜见陛下。”
“枢密使不必多礼。”李谌赶时间,不想和他纠缠。
刘光却仍旧慢条条,甚至有些温吞的道:“陛下错爱,但这君臣之礼,还是要的,老祖宗的规矩,小臣不敢逾越。”
说着拜下来作礼。
李谌又不好直接越过去视而不见,毕竟对方是枢密使,官职甚大,再者说了,他还是刘觞的阿爹,李谌怎么也要给一些面子。
李谌耐着性子站定,道:“枢密使请起。”
刘光这才站起来,变戏法一样从袖袍中拿出四五个文书,道:“小臣实在死罪,今早送文书到紫宸殿,却将这些急件忘记,一经发现立刻呈来给陛下,这些都是十万火急的急件,还劳烦陛下现在批阅,小臣好早日送到三省,传达圣意。”
李谌:“……”故意的,明显是故意的!
李谌再一次被绊住了脚步,怎么也走不开,上次是一个鸿翎急件,这次是四五个文书,等李谌处理好,急匆匆跑到政事堂,刘觞早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和窦悦耳鬓厮磨了多少回。
李谌铩羽而归,返回紫宸殿,累的够呛,批看文书也累,跑到政事堂也累,白跑一趟更是心累。
李谌坐在紫宸殿内室深深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刘光,难不成发现了什么,因此才会多方针对于朕?
“陛下,”鱼之舟前来禀报,道:“没庐特使求见。”
李谌摆摆手道:“叫进来。”
没庐赤赞走入内室,恭敬的作礼道:“没庐拜见陛下。”
“嗯。”李谌没什么心情应付他。
没庐赤赞这些日子每天都来请安,一来是混脸熟,二来也是他投靠了天子,但至今都没有实质的官职和工作,还是个闲差,这并非长久之计,没庐赤赞想要在大明宫生存下去,自然要给自己谋算谋算。
月灯阁的樱桃宴之后,鱼之舟越发的不理会没庐赤赞了,没庐赤赞不知缘由,还亲自问过宣徽使刘觞。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没庐特使,你啊!我怎么说你,你好歹让小鱼儿进一个球啊!”
没庐赤赞平静的回答:“没庐的确让他进了一个球。”
刘觞:“……”
从那之后,刘觞觉得没庐赤赞没救了,鱼之舟也不理他,没人给没庐赤赞引荐,想要谋得一官半职,必须靠自己。
没庐赤赞道:“陛下因何发愁?”
李谌正犯愁,不想理会他,樱桃宴那个事儿也看出来,没庐赤赞这个人,算计人的时候很聪明,但是在普通的人情世故上一点子也不聪敏,李谌是不会让他帮忙的,自讨无趣,说不定越帮越忙。
李谌敷衍道:“无妨。”
没庐赤赞却似乎早就知晓了此事,道:“陛下可是因着宣徽使近日来多加亲近工部窦郎中而发愁?”
李谌多看了他一眼,道:“哦?这你都知晓。”
没庐赤赞很平静的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宣徽使亲近窦郎中,陛下一味阻拦宣徽使,是无有用处的。”
“那依你说,”李谌也是有病乱投医,道:“该如何处置?如何才能有用处?”
没庐赤赞的面色不变,淡淡的道:“这其中的关键,自然在枢密使身上。”
李谌越发奇怪:“枢密使?”
“正是。”没庐赤赞分析的头头是道:“据没庐所知,宣徽使亲近窦郎中,多半是枢密使牵桥搭线,加之每每陛下去寻宣徽使,也都是枢密使横加阻拦,陛下不觉得,想要解决此事,最大的关键是枢密使么?”
李谌仔细思量,的确如此,刘觞的性子他了解,对于感情这种事情,他愚钝的厉害,窦悦爱慕刘觞不假,但是刘觞压根儿没有这根筋,根本不可能回应窦悦,其实并没什么担心的。
担心就担心在刘光,枢密使太碍事儿!
没庐赤赞提议道:“陛下不如想个法子,反过来主动出击,绊住枢密使的脚步,如此一来,枢密使没了空荡,又如何会阻碍陛下呢?”
李谌眯着眼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不由笑起来:“没庐赤赞,朕还是小看你了。”
没庐赤赞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没庐应该做的。”
没庐赤赞的一番话,简直醍醐灌顶,若是刘光被事情绊住了脚步,没有了空闲,又怎么会阻碍朕呢?
朕必须主动出击。
李谌唇角的微笑越发扩大,至于绊住枢密使刘光的法子,他已经想到了……
枢密使身为枢密院的掌官,凌驾于三省之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什么样的赏赐自然都无法拉拢刘光,刘光不一定看得上,因此李谌决定从另外一个人下手。
“拜见陛下。”
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恭恭敬敬抱拳作礼,道:“不知陛下急召郁臣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谌笑眯眯的看着郭郁臣,和蔼可亲的道:“郁臣啊,你与朕许久都没有聊天了。”
郭郁臣有些迷茫,还是一板一眼的道:“回禀陛下,神策军事务繁忙,若是聊天,恕臣无状,无法陪同陛下聊天解闷。”
李谌:“……”
李谌险些被这个愣头青给憋回去,若不是上次看到郭郁臣与刘光亲吻,李谌真的很难以想象,刘光如此精明一个人,竟然能看得上郭郁臣这个愣头青。
不过也是,物极必反,看看刘光给刘觞挑选的这些可心人,一个比一个乖巧,一个比一个傻,刘光似乎就喜欢这样的,省心。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并非想找你解闷儿,而是担心你。”
“担心郁臣?”郭郁臣更加迷茫。
李谌点点头,忧心忡忡的道:“你的大兄郭庆臣因着舞弊一案,已被搁置查办,老太太也因着这个事儿,怪罪了朕许久。朕便想着,这郭家失去了郭庆臣,不是还有你郭郁臣么?你也是个好的,不比旁人差什么。但你就是一点子,如今也做了神策军的大将军,却不见成家,老太太往日也多有担心,觉得你因公忘私,不如这样……”
李谌不等郭郁臣反驳,便道:“后日是宫中的春宴,朕将满长安城未许配人家的贵女,都给你请到宫中来,宴席上你也相看相看,若有看得对眼的,成就了一番美事儿,也叫朕与老太太安心,不是么?”
“陛下!”郭郁臣道:“郁臣还……还不想成婚!”
“诶,这怎么行?”李谌道:“郁臣你年轻有为,平日里公务繁忙,都是朕的过错,你若是因此失去了佳偶良配,朕于心难安,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陛下!”
郭郁臣还没说完话,李谌已经打断,道:“你可以告退了。”
郭郁臣好几次被堵住后话,他一着急更是说不出来,只好拱手告退,蹙着眉退了出来。
等郭郁臣一走,李谌笑眯眯的道:“朕这法子,天衣无缝。老太太这些日子因着郭氏失去了郭庆臣这个顶梁柱,在与朕闹情绪,朕这个时候为郭郁臣选拔良配,也能安抚老太太,一石二鸟。”
鱼之舟眼皮狂跳,拱手道:“陛下……英明。”
郭郁臣满面愁容的从紫宸殿出来,正巧碰到了刘觞与刘光二人。
刘觞奇怪的道:“小郭将军,怎么一脸不高兴?被陛下骂了吗?”
郭郁臣摇摇头,瞥斜了一眼刘光,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刘光好,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隐瞒,刘光身为枢密使,很快也会知道春宴相看的事情,到时候反而不好。
郭郁臣坦白道:“枢密使……方才陛下叫郁臣过去,说是后日的春宴,要宴请全长安城的未婚贵女。”
刘光蹙了蹙眉,但是没有说话。
刘觞惊讶道:“陛下又要扩充后宫了?”
郭郁臣道:“这倒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想让郁臣相看。”
刘觞更是惊讶:“陛下要给小郭将军相亲?”
郭郁臣头一次听到相亲这个词汇,但大抵能听得懂,便点了点头,道:“兴许是这么个意思。”
他说着,直勾勾的盯着刘光,想知道刘光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从头到尾,都只有刘觞一个人说话,刘光始终没有说话。
“枢密使……”郭郁臣想要出言询问。
刘光却抢先道:“觞儿,走罢,陛下还等着召见呢,别让陛下等急了。”
“是啊!”刘觞险些忘了李谌召见的事情,怕是为了后日的春宴,想让宣徽院来准备。
刘觞对郭郁臣摆摆手,道:“小郭将军,我们先走了。”
郭郁臣没看到刘光的反应,可以说刘光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压根儿不在意,他想叫住刘光,但是话到口头实在说不出来,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后日的春宴的确由宣徽院主办,李谌为了让刘光知晓这件事情,还特意把刘光叫过来,美名其曰枢密院协同,不过一个小小的春宴,其实枢密院根本不需要协同办理。
为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相看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要知道郭庆臣下马,郭郁臣变成了国家的顶梁柱,神策军指挥使官居正二品,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往后不可限量,混个宰相做做极有可能,这满城的贵女听说,自然挤破脑袋来参加春宴。
春宴人山人海,因着女眷众多,刚一靠近太液湖,便闻到芬芳的脂粉香气,刘觞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刘觞是跟着刘光一起来的,二人一过去,便听到莺莺燕燕的娇笑声,远处一团热闹,郭郁臣是这次的主人公,被团团的贵女围在中间,简直是水泄不通的。
“郭将军好英伟呢!如此高大!”
“正是呢!小女尝听说大将军以前还做过状元郎,真真儿是文武双全!”
“大将军如此英武,不知……不知心中可有人了?”
刘觞感叹:“好热闹!”
刘光淡淡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色凉飕飕的。
郭郁臣看到他们,莫名有些心虚,想要从人群挤出来,但是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又都是未出阁的女子,郭郁臣实在不好去推她们,只能道:“让一让,请让一让。”
但贵女们自然不会放这么金贵的鸭子飞走,谁也不肯相让,郭郁臣根本走不出来,稍微迟疑了这么一阵子,刘光已然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枢密使!枢……”郭郁臣想要叫住他,但刘光一刻不停,直接离开,很快不见了人影。
郭郁臣着急了,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已经看不到刘光的身影,只得询问刘觞,道:“宣徽使,可见到了枢密使?”
刘觞往嘴里塞着春宴上的鲜花饼,含糊道:“唔?阿爹?他说有些困顿,便先回去歇息了。”
郭郁臣心里咯噔一声,什么话也没说,拔腿便走,朝着枢密院而去。
郭郁臣冲进枢密院,枢密院中冷冷清清,洒扫的小太监吓了一跳:“大将军?您这是……?”
郭郁臣道:“可见到枢密使了?他回来了不曾?”
小太监摇头:“未曾见到。”
郭郁臣立刻又调头跑出枢密院,往内侍别省跑去,他飞快的冲进去,大喊着:“可看到枢密使了?”
这回小太监回答:“枢密使刚回了屋舍,不过、不过……枢密使说了,谁求见都可以,唯独大将军您来了,不见……”
郭郁臣道:“为何?”
“这个……”小太监为难:“这小臣也不知道啊。”
小太监拦着郭郁臣,不让他入内,郭郁臣也没了法子,可是他今日一定要见到刘光,总觉得见不到刘光,以后都见不到了。
郭郁臣出了内侍别省,在院墙外面转磨,看了看高大的院墙,一咬牙,终于决定了——翻墙。
他身形灵动,猛地一个拔身直接跃上高墙,悄无声息的翻进去,避开太监的眼目,熟门熟路来到刘光下榻的屋舍。
郭郁臣推了一下门,门竟然从里面锁死了,根本进不去,只好来到户牖下方,户牖开了一条缝,并没有锁死,郭郁臣便矮身从户牖钻进去。
哗啦——哗啦——
屋舍中雾气蒙蒙,竟然还传来潺潺水流声。
扇屏之后,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沐浴,身材瘦弱纤细,尤其是那细细的腰身,简直不盈一握,却犹如料峭寒梅,不容亵玩。
郭郁臣立刻屏住呼吸,结果不巧,“嘭!”一声碰到了旁边的花瓶,幸亏他反应快,一把将花瓶抱在怀中,只不过花瓶里插着花,还灌了水,郭郁臣被洒了一身的水。
“谁?”
只是轻微的响动,但扇屏之后沐浴之人非常机警,“哗啦!”一声水响,那人披上衣袍转过扇屏。
刘光浑身湿濡,未着里衣,枢密使的绣裳直接披在肩上,影影绰绰勉强遮挡,周身雾气袅袅,踏着水汽而来,仿佛天上谪仙。
咕咚……
郭郁臣突然觉得嗓子干涩,喉结狠狠滚动,不由抱紧了怀中的花瓶。
刘光看清是郭郁臣,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大将军。大将军不请自来,逾窗而入,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呢?”
他说着,一步步走过来,刘光赤着双脚,水珠滚滚而落,每走一步,跫音好像踏在郭郁臣的心窍上 ,一声比一声急促。
刘光微微湿润的食指点了点郭郁臣怀中的花瓶,道:“还是个偷窃的小贼。”
“我……郁臣没有偷窃……”郭郁臣赶紧把花瓶放回案几上,正巧有一行小太监从户牖下面经过,户牖大敞,郭郁臣怕那些人看到了刘光,“嘭!”一声眼疾手快,狠狠关闭户牖。
刘光看着他的反应,挑了挑眉,故意放开手,让披在肩头上的绣裳松散一些,果不其然,郭郁臣的脸色通红,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赶紧侧过头去。
郭郁臣结结巴巴的道:“枢、枢密使,天气寒冷,还是快些穿上衣裳罢。”
“寒冷?”刘光轻笑道:“可是本使却看到大将军在流汗,大将军到底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
郭郁臣呼吸本就急促紊乱,刘光又靠近过来,绣裳松松散散,“哗啦!”一声突然从肩头滑下,郭郁臣眼眸一紧,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掉落下去的绣裳,猛地裹紧刘光。
刘光更是发笑,似乎觉得郭郁臣的反应很有趣儿,食指轻轻在郭郁臣的喉结上摆弄,轻声道:“春宴上的那些贵女,可知大将军是如此孟浪之人?”
郭郁臣似乎是一头狼,已然忍受到了极点,一句话没说,猛地打横抱起刘光,往内室走去。
刘觞吃了好几块鲜花饼,抹抹嘴巴,这才发现阿爹和小郭将军全都不见了。阿爹不见是因为疲累,回去歇息了,小郭将军这个相亲的主人公竟然也不见了,这一宴席的贵女,要和谁相看去?
李谌看着刘光与郭郁臣相继离开,这才走出来,来到刘觞身边,笑道:“阿觞,这鲜花饼,食的可还顺口?”
刘觞点头道:“嗯,香而不腻。”
李谌没有了刘光的刻意打扰,笑道:“那就好,朕特意让膳房做的,想着你必然爱食这等甜食,再试试这奶酪,也是甜而不腻的。”
天子亲自喂到刘觞唇边,刘觞张嘴吃掉,奶酪十分浓郁,还挂壁,刘觞吃了一整碗,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勺子,一点子也不剩下。
李谌腻在刘觞身边,微微一笑,十分得意的看向远处,今日窦悦也来参加了春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过来打招呼,天子在刘觞身边,就更是没办法来打招呼。
窦悦一抬头,就看到了天子不友善的目光,不,甚至可以说是挑衅的目光,可他偏偏不敢过去,只好往嘴里塞了两块鲜花饼,左右开弓的咬着。
郭郁臣这几日总是缠着刘光,正如没庐赤赞所说,刘光没工夫去牵绊住李谌,但是刘光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怎么能不知道陛下的用意?
刘光冷笑一声,陛下想要和自己玩阴的,那很好,自己不能绊住他的脚步,不还有窦扶风么?
刘光让人托了口信,将刘觞的各种喜好偏好,全都告诉了窦扶风,让窦扶风投其所好,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
今日刘觞休沐,无事可做,本来打算去宫外面走走,自从上次去了樱桃宴,刘觞就喜欢往外面跑。
正巧了,窦扶风递来了请柬,说是感谢刘觞对犬子的照顾,所以想邀请刘觞前来吃宴,还请刘觞不要嫌弃。
去首富家里吃饭,刘觞怎么会嫌弃呢?自然是欢心的。而且他本就想要和窦扶风打好关系,以后也好照拂照拂,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刘觞穿戴整齐,换上了常服,便离开大明宫,往窦扶风的宅邸而去,其实已经算是熟门熟路,很顺利到了宅邸门口。
窦家中门大开,窦扶风亲自迎接,那阵仗大的不得了。
窦扶风迎上来道:“宣徽使光临,窦某人不甚荣幸!”
刘觞客气道:“窦郎君,您太客气了。”
窦扶风让了一步,道:“宣徽使,请!”
二人进了宅邸,宴席已经摆好了,按照刘光的书信,宴席金碧辉煌,金承槃、金筷箸、金酒壶、金盆、金碗,就连筷子托儿都是金的,何其浮夸。
虽然是白日,但堂中点着通明的灯火,火光照耀之下,金灿灿的反光,简直豪气!
刘觞一进去,低低的“喔……”了一声,这、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装修吗,简直是梦中情房!土豪到了极点!
窦扶风是个人精,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刘觞一准儿喜欢,请他坐下来,亲自斟酒道:“宣徽使,寒舍简陋,还请您不要嫌弃。”
刘觞摆摆手:“这还简陋?我吃饭从来都没用过金承槃呢!”
大明宫中的食具也很金贵,但是都是镶金缀玉,从来不会如此土豪。
窦扶风早有准备,啪啪拍了拍手,一个丫鬟立刻端上红木锦盒,送到刘觞面前。
刘觞惊讶:“这是……?”
窦扶风笑道:“寒舍的碗筷,都不值什么,窦某人想送给宣徽使,还请宣徽使笑纳。”
咔嚓……
刘觞打开锦盒,差点被闪瞎眼睛,是一套金子餐具,一应碗筷都是两副,比摆在宴席上的更加精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窦扶风笑道:“这副食具不值什么,还请宣徽使拿回去,与枢密使共用膳食的时候使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宣徽使法眼?”
刘觞差点美坏了,使劲点头:“好看好看。”
“宣徽使喜欢便好。”窦扶风道:“那便开席罢,宣徽使请幸酒。”
讴者鱼贯而入,不愧是大唐首富,这些讴者姿色美貌,琴艺和舞蹈也是极好的,比宫中的教坊都不差。
宴席上,但凡是刘觞看重的东西,别管是金的银的玉的,窦扶风都十足大方,通通送与刘觞,刘觞特别高兴,险些与窦扶风结拜成兄弟!
李谌今日不见刘觞,留了个心眼儿,特意往工部走了一趟,但是一到工部,没有看到刘觞,反而只有窦悦一个人。
窦悦惊讶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宣徽使呢?”
“宣徽使?”窦悦奇怪:“今日宣徽使未曾来过。”
李谌恍然,是了,差点给忘了,今日是刘觞休沐的日子,也不是天天往工部跑的。
李谌故意在窦悦面前摆架子,道:“鱼之舟,你去把宣徽使给朕找来。”
“是,陛下。”
鱼之舟应声离开,很快又折返回来,面色有些迟疑,但是李谌一心想要打击情敌,在窦悦面前显摆,根本没有注意鱼之舟的为难。
李谌催促道:“宣徽使可来了?”
“陛下……”鱼之舟道:“宣徽使休沐,出宫去了。”
“出宫?”李谌追问:“去了何处?”
鱼之舟本不想当着窦悦的面子说出来,可是奈何李谌看不懂他的眼色,也是如此,毕竟平日里都是别人看天子的眼色,何时轮到天子看别人眼色了?
鱼之舟只好回答:“回陛下,宣徽使……去了窦郎中的宅邸。”
“什么?!”李谌一惊。
窦悦也惊讶的道:“啊?去了、去了下臣的宅邸?”
鱼之舟点头道:“窦郎君发来了请柬,请宣徽使前去做客,宣徽使一大早便走了。”
李谌:“……”
眼下已然是中午了,一大早就走了,都过去好几个时辰,李谌不放心,道:“朕去看看。”
窦悦放下手中的文书,道:“下臣、下臣也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李谌道。
窦悦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眼下……正是午歇时间,下臣回家去看看,下午当值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李谌没了借口,也留不住窦悦,干脆不理他,直接出了工部,让鱼之舟备车,准备去窦扶风的宅邸接刘觞回来。
李谌换了常服,因着怕人说三道四,干脆挤上窦悦的车驾。
窦悦看到天子挤上来,也不能说什么。
李谌道:“左右顺路,朕便坐你的马车,是你的幸事。”
窦悦:“……哦。”
马车在窦家宅邸停下来,二人下了车匆匆往里走,刚到厅堂门口,便听到了弹琴的声音。
只不过那声音并不悦耳,反而“当当当!空空空!”奇怪的厉害,简直魔音绕耳。
李谌硬着头皮走进去,便看到刘觞坐在席上,手指上下反复,十分野蛮的在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琴上来回拨楞着,那魔音就是刘觞制造出来的。
刘觞今日欢心,多饮了两杯,没有完全醉倒,但是脑子里晕乎乎的,反应也慢,看到讴者抚琴,特别的飘逸潇洒,自己也想要摸摸琴弦。
窦扶风一眼就看出了刘觞的心思,很有眼力的道:“尝听说宣徽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深谙音律,也不知今日窦某人能不能瞻仰一番宣徽使的琴艺?”
“我?”刘觞迷迷瞪瞪,也没拒绝,豪爽的道:“好啊!”
他走过去,讴者立刻让开古琴,请他入座。
刘觞像模像样的双手搭在琴弦上,然后……
当当当——
嗡嗡嗡——
哐哐哐——
讴者们纷纷蹙眉,唯独窦扶风岿然不动,果然是见过大世面儿的,脸上还保持着商人得体的微笑,轻轻抚掌道:“宣徽使已然醉酒,都能抚琴如此,不拘一格,妙哉妙哉。”
李谌与窦悦走进来之时,便在魔音之中依稀听到了窦扶风拍马屁的声音。
李谌:“……”
刘觞嘿嘿一笑,抱拳拱手:“献丑了!献丑了!若是窦郎君喜欢,我……再弹一曲可好?”
“不可!”
窦扶风还未说话,已然有人抢先一步,走入厅堂,正是李谌。
李谌连忙制止了刘觞,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琴,刘觞素来又是个抠门儿之人,一毛不拔,若真是给弹坏了,明日一早醒来,必定抱憾终身!
李谌赶紧阻止,道:“宣徽使,你饮醉了。”
窦扶风看到李谌,站起身来道:“拜见陛下。”
李谌过去搀扶摇摇欲坠的刘觞,窦悦则是快速跑过去,揪着窦扶风的袖子,小声道:“阿爹,您怎么把宣徽使给请来了?”
窦扶风低声道:“阿爹还不是为了你?”
窦悦更是着急:“阿爹,你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罢?”
窦扶风险些被气笑:“你觉得阿爹这么没有成算?”
“咦——”刘觞拉着长声,奇怪的看着李谌,捧着李谌道脸颊揉搓,笑道:“我……我真是醉了,怎么好像看到了陛下?不不不,我醉了,陛下在宫里头呢!”
李谌:“……”
李谌十分无奈,哄着他道:“阿觞,你醉了,朕送你回去,来,小心一点儿。”
“不不不……”刘觞使劲摆手:“喝酒!喝酒!我与窦郎君十分投机,喝酒!再喝!”
窦扶风面容看似恭敬的道:“是啊陛下,难得今日宣徽使休沐,又与窦某人投机,不如陛下便将宣徽使留在寒舍,若是真的饮醉,今日歇息在陋舍,明日一早再进宫亦不迟。”
休息在窦扶风家里?窦悦岂不是可以近水楼台?李谌也不傻,绝不会同意。
刘觞打着挺儿的道:“不……不走!继续喝,不醉不归,今晚就睡、睡在这里!”
李谌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十分着急,绝不能留在这里过夜,他更不放心把刘觞一个人留在这里,何况还是吃醉的刘觞?
李谌哄着道:“阿觞,听话,跟朕回去罢。”
刘觞嘟嘟囔囔:“不,不回去,我要……和窦郎君……”
说着,挣脱了李谌的手,踉踉跄跄走过去,差点扑在地上,窦扶风赶紧一把捞住,扶住刘觞的胳膊。
刘觞抬头傻笑:“我要和窦郎君……结拜!”
李谌:“结拜!”
窦悦:“结拜?”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刘觞使劲点头:“没错,我们如此投机……相见恨、恨晚,结拜!我要与窦扶风结拜为兄弟,从今以后亲如手足!”
说着,还砰砰拍了拍窦扶风的胸口,把胳膊跨过去,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窦扶风哭笑不得,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儿,又是请吃饭,又是送金子,可不是想要和刘觞结拜的,虽然和宣徽使结为兄弟,以后商途必然一片平坦,只是……
一旦自己与刘觞结为兄弟,那悦儿岂不成了刘觞的侄子?
窦扶风的目的是撮合刘觞与窦悦,可没想让他们差着辈分!
窦扶风道:“这……宣徽使,草民身份卑微,实在使不得。”
“使得使得!”刘觞醉醺醺的道:“我们不要在乎那些虚的,结拜结拜!结为兄弟,以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李谌:“……”
窦悦:“……”
窦悦一脸要哭出来的可怜儿模样,李谌眼眸狂转,这样也不错?
李谌便开始敲锣边儿,道:“依朕看,宣徽使是真心与窦郎君结拜,朕可以作证,宣徽使此人不拘小节,也不是看重权利的势利眼,不如朕今日做个见证,二位就此结为兄弟?”
“好哇好哇!”刘觞一蹦一蹦的应和,简直跃跃欲试。
窦悦鼓着腮帮子,他插不上话去,但是也知道一旦阿爹与宣徽使结拜,自己便没了机会。
窦扶风反应很快,对刘觞笑道:“宣徽使,其实倘或说到投机,其实宣徽使与犬子才是真正的投机,窦某人还听说,犬子这些日子正在手把手的教宣徽使雕刻。”
“是啊……”刘觞点点头:“嗯——雕刻……窦小郎中厉害,雕的好看……还要送给我呢。”
窦扶风温和一笑,道:“那不如这般,今日还请陛下做个见证,请宣徽使与小儿结交,也不必如此正式的结拜为兄弟,往后里互相照拂,哥哥弟弟互称便好。”
哥哥?
弟弟!
李谌心里瞬间打翻了醋坛子,刘觞却没听出什么不好,眼睛亮晶晶的点头,简直是“从善如流”,道:“好啊好啊,窦小郎中你送我木雕,又乖巧听话,我一直梦寐以求有这样的弟弟,不如……你以后便唤我哥哥!嗯——”
刘觞思考了一下,猛地想起小奶狗天子那声甜甜的“阿觞哥哥”,于是嘿嘿一笑,补充道:“阿觞哥哥!”
窦悦满脸通红,揪着自己的衣服角,道:“宣徽使,下臣、下臣不敢。”
刘觞豪爽的一挥手:“有何不敢?小悦悦!小悦悦!你看……我都唤你了,你快叫我阿觞哥哥。”
李谌刚才是打翻了醋缸,这会子已经差点被醋海淹死了,阿觞哥哥可是朕的专属称呼,除了朕,从未有人这般称呼过刘觞,如今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还是对刘觞图谋不轨之徒,李谌实在忍不了了。
刘觞还在催促:“快啊小悦悦,叫我阿觞哥哥。”
窦悦娃娃脸红扑扑,低着头轻声道:“阿觞……”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谌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步如流星,身姿矫健,一把捂住刘觞的耳朵,大喊着:“听不到听不到!”
作者有话说:
今日修罗场,假奶狗小谌儿VS真奶狗小悦儿,大家觉得谁胜出了呢~
第53章 我们不可以!
“啊?”
刘觞被捂住耳朵, 什么也没听见,大喊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窦悦:“……”
窦悦和窦扶风眼皮狂跳,毕竟在他们心中, 天子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哪知道李谌突然搞出这样孩子气的小动作。
李谌生怕窦悦又重新唤阿觞哥哥,紧紧捂着刘觞的耳朵不松手,道:“阿觞, 咱们回宫去了。”
“啊——”刘觞还是扯着脖子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李谌:“……”
李谌连忙松开手, 对着他耳朵道:“回宫!”
“不要不要!”刘觞使劲摇头:“我还能……再饮三百杯!”
李谌觉得,自己对于一个酒鬼实在太宽容了,和他费什么话, 直接抗走就是了。
于是李谌一把将刘觞打横扛起来,扛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
“嗬——”刘觞夸张大喊了一声,道:“我飞——起来啦——”
李谌哄着他道:“好好好, 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
李谌可是知道他醉酒的模样, 绝对不能让他在窦家久留,扛着刘觞一刻也不敢耽搁,大步离开窦家宅邸, 道:“给窦郎君和窦郎中添麻烦,宣徽使朕就带走了。”
窦悦:“……”
窦扶风:“……”
李谌扛着刘觞出了门,直接上了刘觞的金辂车, 将人一放,对鱼之舟道:“快, 开车!”
鱼之舟:“……”这架势, 好像有人在追陛下一般。
因为是宣徽使的金辂车, 宫人十分有眼力见, 根本不敢阻拦,金辂车行驶入大明宫,到了下马桥,还是可以继续行驶的,一直到了外朝大门口,李谌这才下了车。
他对刘觞招手:“来阿觞,快下来。”
“嗯——?”刘觞翻了个身,用手遮着阳光:“天亮了吗……”
李谌:“……”
方才一直在宅邸里,自然没有这么明亮的日光,看来刘觞朕是醉的可以。
“来阿觞,快下车,朕扶你。”李谌孜孜不倦的朝他招手。
刘觞却不理会,捂着自己脑袋:“唔——我头疼,想睡觉,别叫我……”
李谌更是无奈,看来让他自己下车是不可能的,便又重新登上去,直接将刘觞打横抱起来,又让鱼之舟开路,偷偷摸摸的往紫宸殿溜去。
“陛下陛下,”鱼之舟先进了紫宸门探看,确保无人之后这才道:“快走,现在没人。”
李谌抱着刘觞,飞快的往里跑,进了紫宸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将他轻轻放在龙榻上。
“嗯?”刘觞醉醺醺的道:“不飞了……”
李谌没好气的道:“还飞呢。”
他说着,还是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喂到刘觞嘴边道:“起来喝杯浓茶,醒醒你的酒气。”
“哦——”刘觞拖着长声,点点头,乖巧的爬起来,也不自己端着杯子,直接就着李谌的手,咕咚咕咚的喝起茶水来,想必也是渴了,整整喝了一大杯。
“咦——?”刘觞喝了茶,环顾四周:“这里是?”
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道:“你醒了?终于醒了?识得朕是谁了么?”
刘觞点点头,指着李谌的鼻子尖儿道:“小悦悦,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上班嘛!一定是听说我和你阿爹喝酒,你就回来了,对吧?”
小、悦、悦!
李谌的脸色“唰!”的落下来,黑压压一片,仿佛乌云盖日,一步步逼近刘觞,低下头来,捏着刘觞的脸颊,迫使他看向自己,道:“谁是小悦悦,朕是谁?你看清楚。”
刘觞的脸颊软绵绵的,别看他瘦,其实很能藏肉,并不是干瘦,李谌这么一捏,刘觞就变成了“小鸡嘴”,被迫嘟着嘴巴,仔细的打量着李谌。
“哦!”刘觞恍然大悟。
李谌还以为他认出自己了,道:“看清楚了?”
刘觞则是道:“小悦悦,你怎么突然变成这么大一只了!”
李谌:“……”朕都没脾气了!
刘觞说着,酒疯更甚,没有一点儿的好转,伸出双手来捧着李谌的脸颊,来回反复的揉搓,就好像揉面团一样。
“嘿嘿……”刘觞的傻笑可不多见:“小悦悦,你的脸好软哦,好有弹力,好可爱哦,揉起来特别解压!”
李谌:“……”
刘觞继续道:“哇——好可爱,小悦悦真可爱,来给阿觞哥哥亲一个。”
说着,撅起嘴来,冲着李谌亲过去。
李谌宽大的手掌一张,直接按在刘觞亲过来的脸上,因为刘觞的身材比他矮很多,脸盘子相对也就小很多,李谌一张大手直接盖住了刘觞的脸面,不让他亲过来。
李谌黑着脸,阴测测的道:“你想亲谁?”
刘觞迷茫的挥了挥手,想要把李谌盖在自己脸上的大手扒掉,耿直的道:“小悦悦呀!还能……还能是谁?”
李谌火气噌噌的往上冒,已经到达了顶点,差点直接把他的胸腔给顶炸了,干脆没有说话,一步走上去,嘭直接将刘觞摁倒在龙榻上,不由分说,低下头去。
“唔!”刘觞短促的惊呼了一声,随即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李谌亲上来,像木板一样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
李谌在他唇上咬了一下,道:“老实了?”
刘觞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眸中充斥着酒醉的氤氲,眨眼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机括,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震惊的道:“我、我居然被小悦悦亲了!”
李谌:“……”
“刘、觞!”李谌一字一顿的喊出刘觞的名字。
他的脸色仿佛是乌云,而且越发的阴沉,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感觉自己不该跟一个酒鬼废话,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醉酒的后果。
李谌一句也不再说,缄口不言,突然伸手过去,双手一分,直接撕开刘觞的宣徽使绣裳,动作略带粗暴的将衫子扔下榻去,又要退他的里衣。
刘觞反应有点慢,瞪大了眼睛紧紧凝视着李谌,那清澈的眼神,满满的全是李谌的倒影,占据了全部,几乎容不下其他,甚至弥漫起淡淡的水汽,证实着刘觞的情动。
李谌几乎沉沦进去,感觉刘觞的目光有吸力,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他无限沉沦,那种感觉就好像溺水,根本无能为力。
李谌的呼吸陡然沙哑起来,轻声道:“阿觞,别怕,交给我。”
“等等!”刘觞突然举起手来,两手交叠画了一个大叉放在胸前,大喊着:“小悦悦,我们不可以这样!”
李谌:“……”
刘觞头很疼,胃里也不怎么舒服,整个人都软绵绵懒洋洋的,他还沉浸在混沌的梦乡中,一个翻身。
“啊!嘶……”刘觞痛呼了一声,腰疼,酸疼的一个激灵,直接把刘觞从梦中疼醒过来。
刘觞感觉有人把手臂搭在自己背上,不过他背着身,窝在对方怀里,所以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刘觞醉酒断片儿的记忆慢慢回笼,什么情况?窦扶风请我去喝酒,我就去了,然后……一高兴稍微喝多了。
嘶——接下来了?刘觞捂着脑袋仔细回忆,好像看到了窦悦,窦悦还唤自己阿觞哥哥?
刘觞思绪断断续续,震惊的捂住自己嘴巴,差点咬指甲,好像记得窦悦突然亲了上来,还扒自己衣裳,刘觞最后的思绪停留在自己大喊了一声。
——小悦悦,我们不可以这样!
“完了完了……”刘觞头皮发麻,难道自己睡了小悦悦?不不不,自己现在是太监,也没吃太医院特制的大补丸,完全没有这个功能,难道是小悦悦睡了自己。
“完了!我、我和小悦悦做了?”刘觞喃喃的扼腕道。
身后的人似乎早就醒了,但是一直没有动弹,听到刘觞这句自言自语的话,实在忍不下去了。
李谌黑着脸,阴沉的道:“除了朕,阿觞还想和谁亲密?”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揽着他的人并不是什么小悦悦,而是天子李谌!
“陛下?”刘觞喃喃地道:“您怎么……在这?”
李谌的脸色黑压压,捏着他的下巴道:“你看清楚,这是何处?朕为何不能在此。”
被他一提醒,刘觞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大明宫紫宸殿,自己躺在龙榻上,且正与天子李谌相拥而眠,李谌的手臂搂着自己,二人的动作就仿佛是亲密的小情侣。
刘觞脑袋里更是混乱,又是“嘶”了一声,道:“我……我头疼,想不起来了。”
李谌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有些不落忍,但李谌觉得,今日“不正国法”,说不定刘觞又要跑出去胡闹,又让别人叫他阿觞哥哥,还嘴里喊着不可以,却紧紧搂着“别人”肩背,幸亏这次别人是朕!刘觞的酒品,实在令人堪忧,堪忧的令人发指!
李谌坐起身来,正色的凝视着刘觞,道:“你知道自己昨日有多胡闹么?”
“这个……”刘觞实在记不清楚了,尴尬一笑:“陛下,小臣醉酒……不太记得了。”
李谌幽幽的道:“你竟然让窦悦唤你阿觞哥哥。”
刘觞点点头,道:“好像有点印象。”
李谌的目光更是凉丝丝,仿佛天气乍暖还寒,刘觞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感叹着春日的清晨还挺冷的。
李谌道:“除了朕,以后不能让旁人唤你阿觞哥哥。”
“可是……”刘觞想要和窦悦结拜啊,这样他就和首富沾亲带故了,以后便能赚大钱。
“没有可是!”李谌十足霸道。
刘觞乖乖的闭上嘴巴,明智的点点头,心想我先答应小奶狗天子,背地里还敢。
李谌又道:“以后也绝对不许饮酒。”
刘觞道:“陛下,这次完全是失误,其实小臣的酒量还是……”很好。
不等他说完,李谌已经打断:“失误一次就够了,你可知自己饮了酒之后有多……”
“多?”刘觞奇怪的追问:“陛下,多什么?”
多失礼?刘觞心中打鼓,自己不会做了什么欺君忤逆的事情吧?
李谌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多热情!
李谌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迹,按理来说刘觞热情一些也是应该的,可是昨天晚上,李谌真是又欢心,又熬心,刘觞热情的哭咽,口口声声竟然喊着小悦悦不可以,李谌感觉自己头顶发绿,胃里酸的也发绿,绿的都要长毛了!
李谌是绝对不会告诉刘觞的,道:“总之,便是不可以再饮酒。”
刘觞刚要敷衍两句,李谌的唇角突然挑起一个俊美的弧度,笑声也低沉性感到了极点,幽幽的道:“再饮酒,罚俸料半年。”
“罚俸?!”刘觞震惊:“还半年!”
李谌抱臂挑眉:“看来阿觞觉得半年太少了,那罚俸料一年,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刘觞使劲摇手,道:“半年!小臣觉得半年就是极好的!不能再多了,不能再多了!”
李谌已然明白了刘觞这个钱眼子的本性,朕还怕治不了你?
李谌幽幽的道:“日后……还敢饮酒?”
刘觞垂头丧气的回答:“不敢了。”
李谌忍不住轻笑一声,托起刘觞的面颊,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这就乖了,阿觞哥哥。”
腾!刘觞感觉自己脸上突然有点充血,小奶狗天子撒娇的本事真是一流,尤其是这句“阿觞哥哥”,真是百听不腻,毕竟刘觞也没听过别人这么唤他,好不容易窦悦喊了一次,他还没听清楚。
刘觞的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支吾的道:“陛下,其实……小臣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问罢。”李谌一脸乖巧:“只要是阿觞哥哥问的,谌儿知无不言。”
刘觞压低了声音,做贼一般小声:“昨天晚上……小臣与陛下有没有……有没有……”
李谌明知故问:“有没有什么?阿觞哥哥你不说清楚,谌儿如何明白?”
刘觞壮士断腕一般,咬着后槽牙道:“有没有那个!”
“哪个?”李谌还是装傻充愣,甚至歪了歪头,送给刘觞一个歪头杀。
刘觞脸红可不多见,他脸色烧红,几乎能滴血,支支吾吾了半天。
李谌被逗笑了,心情大好,幽幽的道:“自然……做了。”
刘觞睁大眼睛,满脸震惊,但又不是太震惊,看来他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断片儿的记忆很混乱,所以刘觞不太能确定。
刘觞风中凌乱,怎么会又和天子发生了亲密的干系呢,看来醉酒真的很坏事!
他失魂落魄的从龙榻上爬起来,道:“陛下,小臣先、先告退了。”
李谌笑眯眯的道:“阿觞哥哥,小心身子,今日若是疲懒便休沐罢,毕竟……昨夜是谌儿让阿觞哥哥劳累了。”
刘觞:“……”
刘觞一句话没说,埋头加速离开了紫宸殿,他跑得太急,腿疼腰也疼,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觞儿?”
好巧不巧,还遇到了阿爹刘光。
刘光一把接住几乎摔倒的刘觞,将他扶起来,道:“觞儿,昨儿个晚上跑去哪里了,阿爹一晚上都没看到你。”
说来话长……刘觞心里苦啊。
郭郁臣也在旁边,惊讶的指着刘觞的后颈道:“宣徽使,你的脖子上被叮了好几个包!”
刘觞下意识捂住后颈,刺辣辣的疼,肯定是被小奶狗天子啃的,还啃在刘觞看不到的地方,完全没有防备。
郭郁臣说者无心,刘光却眯了眯眼目,又看了一眼刘觞跑过来的方向,脸色不由沉下来,但是并没有点破什么。
刘光只是道:“你先回去罢,若是累,今日不要去宣徽院了,有什么忙的,阿爹帮你便可。”
刘觞含糊的答应了两声,赶紧小跑着离开。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宣徽使看起来很着急啊。”
刘光则是低声道:“看来……我要想别的法子了。”
“什么?”郭郁臣侧头道:“枢密使,你说什么?”
刘觞回了宣徽院,扑在榻上,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累的不想动弹,不过虽然酸疼,但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衣裳也很清爽,看来是清理过了。
他抱着锦被,迷迷瞪瞪的即将睡过去……
阿觞哥哥……
阿觞哥哥……
“嗬!”刘觞突然被睡梦惊醒,睁大眼眸,也不知为何,昨日断片的记忆突然回笼,好像全都记起来了,包括自己喊不可以,李谌唤阿觞哥哥的场面。
刘觞一把用被子闷住自己的脑袋,这是什么修罗场,自己昨日竟把天子看成了窦悦,怪不得天子脸色不太好,是太不好!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刘觞总是躲避着李谌,不是他突然开窍了,而是觉得实在太尴尬了。身为一个社畜,经过千锤百炼,刘觞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可这次不一样,实在太尴尬了……
李谌也发现了,刘觞躲着自己,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儿,每次传召刘觞,不是不在,就是在忙。
天子传召,竟然有人不奉召谒见,还真是天下奇闻了。
李谌放下手中的文书,幽幽的道:“怎么,宣徽使又在忙?”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不在宣徽院,好像……好像去了中书门下。”
“又去找窦悦了?”李谌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
李谌当即站起身来,黑着脸道:“去中书门下。”
刘觞的确跑到中书门下去见窦悦了,不为别的,窦悦是个小天使,特别善解人意,刘觞去和窦悦诉苦,他从来都是静静的听着,也不会瞎给意见。
刘觞赖在窦悦的工部,看着他雕刻模型,托着腮帮子陷入了深深的尴尬之中,便在此时,一片龙纹衣角突然出现在刘觞面前,刘觞还在出神,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
“陛下?!”刘觞震惊:“您怎么来中书门下了?”
李谌居高临下的盯着刘觞,似笑非笑的道:“是啊,朕怎么来中书门下了?还不是有人听召不谒见,朕才会巴巴的亲自赶过来。”
刘觞干笑两声:“这谁、谁这么大胆呢,天底下竟然有人敢不听召,若是叫小臣见到此人,一定……”
“一定什么?”李谌道。
“呵呵、呵呵!”刘觞硬着头皮道:“一定好好教训他!”
李谌点点头,眼神凝视着刘觞,道:“是呢,朕若是见到这个人,也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才对。”
窦悦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插不进话去,关键也听不懂二人的话里有话,只能干站着。
李谌瞥了一眼窦悦,心想着,刘觞三天两头躲着朕,却跑到这里来见窦悦,朕必须想个法子,让窦悦更忙一些,忙的四脚朝天,如此一来,才让他没工夫和刘觞见面。
李谌眯了眯眼目,灵机一动,正色道:“窦悦。”
“下臣在。”
李谌道:“朕突然想起来,浴堂殿年久失修,也到了翻修的时候了,你才入工部不久,又只是郎中,很难亲自主持一次修缮罢?你既然有如此大才,朕也不好埋没,这次朕做主,让你主持修缮浴堂殿,如何?”
窦悦不知道李谌在耍阴招,还惊喜的睁大眼睛,兴奋的道:“陛下、下臣真的……真的能主持修缮么?”
窦悦只是一个从五品上的郎中,按理说没有资格修缮大明宫的殿堂,但是李谌亲自下旨,再加上状元郎的头衔,只要做出一些建树来,旁人定然心服口服,而且升官指日可待。
窦悦倒是没想到要升官,能亲自主持修缮,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一直以来窦悦都是纸上谈兵,终于轮到了实战,哪里能不欢心?
李谌道:“朕一言九鼎,还能诓骗了你不成?”
窦悦跪下来,惊喜的道:“谢陛下!谢陛下!下臣一定尽心尽力,不枉费陛下的厚望!”
李谌唇角划开一丝丝弧度,笑得游刃有余,一个小小的郎中,也能玩得过朕的掌心?还不是随意将他摆弄,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要知道工部忙起来,那是没有白天黑夜的,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这样一来,窦悦根本没时间再招惹朕的阿觞了。
李谌冷笑,表面上却要说一些勉励的话:“你不必谢朕,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你是新科状元,本就有这等才华,朕这次只是给你机会,能不能做好,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他说着,还拍了拍窦悦瘦弱的肩膀,稍微用力,差点把单薄的窦悦拍的左右摇晃,显然夹带私货。
却笑的仿佛一个明智的仁君,脑袋上几乎闪烁着慈爱的光环,又道:“窦悦,你可不能让朕失望呢。”
“是!”窦悦再次拜谢:“小臣竭尽全力,绝不辜负陛下的厚爱!”
刘觞左看一眼李谌,右看一眼窦悦,天子仁爱器重,臣子忠心耿耿,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场面。刘觞的目光停留在李谌搭在窦悦的肩膀上,目光微微有些晃动,似乎悟到了什么。
李谌说罢,便离开了工部,对刘觞道:“宣徽使,如今可有空了?同朕一道去紫宸殿罢?”
刘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跟着李谌出了工部。
李谌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朕方才就想问了,阿觞你可有话想对朕说?”
刘觞心中的确有一个疑问,而且越琢磨越觉得跟真事儿似的,但是这个问题不好问出口,是陛下的私事。
李谌道:“不必吞吞吐吐,直说罢。”
刘觞试探的道:“陛下……您这些日子,总是往工部跑呢。”
李谌点点头:“也对。”谁让刘觞总是往工部跑,朕自然跑的勤快一些。
刘觞再次试探:“陛下,您前些日子,还亲自去了一趟窦郎中的宅邸。”
李谌又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毕竟刘觞跑去饮酒,还喝得酩酊大醉实在叫朕不省心。
刘觞第三次开口试探:“陛下方才还对窦郎中委以重任!一般堪堪上任的郎中,是不可能独自主持修缮大明宫殿堂的。”
李谌也是第三次点点头:“确实如此,但窦悦并不一般,他是新科状元,让他做工部郎中,本来就是屈才了,幸而他有这方面的本事。”朕让他修缮,还是想让他忙得找不到北,这样就无空纠缠朕的阿觞了。
朕……当真聪敏机智。
李谌这般沾沾自喜的想着,看到刘觞露出一个笃定的眼神。
刘觞最终试探道:“陛下您……是不是看上了窦小郎中?”
李谌差点下意识点头,点了一半,回过神来诧异的道:“朕……看上了窦悦?”
刘觞喃喃自语:“果然如此。”
李谌额角青筋直蹦,道:“你听不出来朕刚才用的是反诘的语气么?”
“可是……”刘觞感觉陛下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想承认罢了,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怪不得那日自己醉酒,嘴里喊着小悦悦,陛下的脸色那么难看,黑得好像锅底一样,原来小奶狗天子喜欢窦悦那一挂的!而自己当时喊着小悦悦不可以,完全是在给天子戴绿帽子嘛!
刘觞可不知道,李谌是觉得自己头顶绿,但他并不是因为喜欢窦悦,而是在意刘觞,做那种亲密之事时,心仪之人嘴里喊着旁人,李谌气都要气死了!
刘觞又道:“陛下,其实您不必不好意思承认,窦郎中才高八斗,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这世上若有不喜欢他的人,那才奇怪呢。”
李谌没好气的道:“朕就不待见他。”
李谌说的是大实话,因为窦悦是他的情敌,还曾经与他宣战,李谌私底下真的不待见窦悦,不过朝廷公事一码归一码。
刘觞的眼神相当不信任,道:“陛下,无妨的,小臣不会说出去,这就是……陛下与臣的小秘密了。”
“朕不需要这样的秘密……”李谌头疼欲裂。
刘觞笑道:“陛下,需不需要小臣帮忙撮合一下?”
李谌这会儿不只是头疼,心口被气得直发疼,道:“不需要。”
“其实……唔唔唔!?”刘觞还想说出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李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刘觞的嘴巴,不让他出声,幽幽的道:“你当真气死人不偿命,朕今日都不想与你说话了!”
说罢,一甩袖袍,生气的走了。
刘觞看着李谌远离的背影,如果不是碍于天子的威严,刘觞觉得小奶狗天子绝对会原地跺脚的。不知为何,好可爱!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长安城,兴庆宫中,太皇太后这些日子脾性不好,总是发怒,打宫人砸东西的事情屡见不鲜。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颤抖,道:“天子真是愈发没有个样子了!天子能有今日,都有赖我郭氏的扶持,不然就他那个不中用的娘,怎么能把他扶上天子的龙座?现在天子翅膀硬了,想要废了咱们郭氏!”
“太皇太后,息怒啊!息怒啊!”
兴庆宫中,跪着一个朝臣,那人穿着一身尚书省的官袍,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窦悦的直系上司,工部侍郎。
自从郭庆臣下马之后,郭氏很多小辈都想要往上爬,老太太最看重的其实是郭庆臣的弟弟郭郁臣,只可惜郭郁臣根本不想结党营私,不理会老太太的拉拢。
而郭家失去了主心骨,必须再扶持一个主心骨,不然偌大的郭氏就要轰然倒台。
工部侍郎也是郭家人,这个时候就想到太皇太后跟前现弄一番,让太皇太后扶持自己上位,否则他上面还有工部尚书压着,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您也不必如此生气,气坏了凤体可如何是好?这小天子,实在太年轻了,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能个儿,一时没轻没重也是有的!这个朝廷,还能没了您太皇太后不是?那肯定是要乱的。”
“你还是有些承算的,”太皇太后拍着自己心口道:“老身这忙前忙后的,为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大唐的江山?他天子如此年轻,能治理好国家么?若是什么都由得他,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老身这一片苦心,他就是不明白!”
“是啊是啊!”工部侍郎应和道:“天子年少,再过几年,想必是会明白太皇太后这一片苦心的。”
“再过几年?哼!”太皇太后冷笑:“怕是天子这般闹腾下去,是想要将老身也推下马,还能有几年?”
“太皇太后,您可别这么说!”工部侍郎奉承道:“其实……天子不懂事儿,太皇太后您教教他,也是应该的。”
“哦?”太皇太后挑起眼目来:“听你的口气,你倒是有替老身教训天子的好法子了?”
“卑臣不敢,卑臣怎么敢呢?”工部侍郎道:“不过卑臣这里的确有个法子,能让天子知晓朝廷社稷的艰难,若是事成,太皇太后说不定还能将兵符重新收归。”
一听到“兵符”二字,太皇太后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幽幽的道:“速速说来!”
“是!”
工部侍郎压低了声音,道:“卑臣在工部行走,听说陛下下令,让新来的毛头小儿窦悦,独自主持修缮大明宫浴堂殿!”
“窦悦?!”提起窦悦,太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拍着凤座的扶手,愤怒的道:“舞弊一案,就是他!老身没有记错罢!舞弊的好端端进了尚书省,可怜见的郭庆臣,去被打下牢狱,这都是什么事儿?如今他还要主持修建浴堂殿?好啊好啊!真真儿是好!一个郎中,独自主持,天子越发没有规矩了!”
“是呢,谁说不是呢?”
虽然舞弊一案已经有了结果,但太皇太后不愿意相信,她坚信郭庆臣无罪,再者,郭庆臣被下狱,郭氏势力大不如从前,都是因着这次舞弊一案,窦悦又是这次案件的涉案人员,太皇太后自然要把愤怒牵连在他的头上。
工部侍郎道:“他一个小小的郎中,进入工部还没有月余,知道些什么?太皇太后您不必忧心,只要卑臣在修缮的宫役中稍微动些手脚,找来一些亡命之徒混在其中,到时候趁着修缮进入大明宫,在大明宫中制造混乱闹事儿,定能吓天子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宫中作乱,这可是大事儿,想必朝廷必有弹劾!天子连大明宫都主持不好,又如何能手握兵符呢?太皇太后只消顺从民意,将兵符重新收回便可。”
太皇太后面露喜色,道:“的确是个好法子。”
“只是……”工部侍郎有些犹豫,道:“事关重大,卑臣一个人恐怕是不行,还请太皇太后派遣一个得力的人选,与卑臣一同为太皇太后分忧。”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她在朝廷中斡旋这么多年,岂能不知道工部侍郎的意思?他虽然是郭氏之人,但是从来没有被太皇太后重用过,且让人混入大明宫,可是死罪,若是事情败露,难逃一死,且死得很惨。
所以工部侍郎为了保险起见,想要太皇太后派遣一个心腹,与他一同办事儿,如此一来也算是有后山了,若是出事儿,太皇太后还能保他。
太皇太后心里却承算着,若是出了事儿,老身绝不能保他,此事若成,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便是刺杀天子的罪名,太皇太后一定要撇的干干净净才是。
但若是不派遣一个心腹,工部侍郎又不肯干活儿……
太皇太后心中一动,笑道:“这有何难?老身便派遣老身的爱子李悟,与你一同谋事。”
绛王李悟!
在外人眼中,李悟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宝,他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父母宠爱小儿子是常有的事情,当年老太太还想让李悟做皇帝,足见对李悟的器重。
只不过工部侍郎并不知晓,李悟右手已废,根本无法做天子,老太太只是表面宠爱他,其实为了稳住郭氏的势力,才没有将李悟变成残废的消息传扬开来。
李悟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其实就是一个体面的弃子,如今太皇太后有一件危险的事情要去做,自然而然想到了这颗体面的弃子。
弃子就算再体面,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这次李悟去办这件事儿,若是出事了,便直接舍弃,若是没有出事,那就继续当一个体面的弃子。
工部侍郎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心中狂喜,还以为太皇太后把心头宝交给了自己,是对自己的器重!
“谢太皇太后恩典!”
工部侍郎走后,太皇太后立刻就叫来了李悟。
绛王李悟进入兴庆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道:“儿子给母亲问安。”
“好好好!”太皇太后今日心情转好了一些,招手道:“我儿,过来,坐在母亲身边。”
李悟走上前去,不敢坐凤座,而是坐在了凤座旁边的台阶上。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便像是一个普普通通慈爱的母亲,笑道:“我儿,这么多年来,老身一直没有让你公干,你可是心中怨恨老身了?”
“不会。”李悟微微垂眼,敛去眼中的表情:“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好。”
“对啊!”太皇太后道:“全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成为残废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你?老身也是为了你好啊。”
李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道:“不知母亲今日叫儿子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老身的一众儿子里,只数你最为可心。”太皇太后道:“我儿,今日老身便吩咐你去做一件大事儿!”
他说着,将贼子混入宫役,带入大明宫制造混乱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便去协助工部侍郎。”
李悟听到此处,心里陡然冰凉,仿佛坠入了一个冰窖,越陷越深,无有尽头,直到摔得粉身碎骨……
李悟平日里话虽然很少,但是他心底里比谁都明白,比谁看的都清楚,太皇太后一张口,他立刻明白了,是时候了。
太皇太后,是时候要舍弃自己了……
————
小奶狗天子生气了,说不见刘觞就不见刘觞,这脾性一直闹到了第二天。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主动来到紫宸殿门口问安,道:“小鱼公公,陛下可在?就说小臣前来问安。”
紫宸殿的大门开着 ,正巧了,李谌并不在内室,就在外面的殿堂中,刘觞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李谌不等鱼之舟进来通传,已经朗声道:“鱼之舟,告诉宣徽使,朕现在没空,不想见他。”
刘觞:“……”到底是没空,还是不想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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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野男人
刘觞心里纳闷, 陛下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被自己发现了他对窦悦的心迹,所以恼羞成怒了?
鱼之舟为难的道:“宣徽使……要不然,您还是等陛下气消了再来罢。”
刘觞低声道:“那陛下气消了, 是几日?”
鱼之舟思量了一下, 道:“按照往日里的习惯,顶多三日。”
刘觞一笑,道:“那好, 我明日再来!”
刘觞放下心来, 施施然便离开了。
李谌在里面喊了一声,没听到外面的回答,过了一会子便见到鱼之舟回来了, 后面也没跟着刘觞。
李谌凉丝丝的道:“宣徽使呢?”
鱼之舟回答道:“陛下,宣徽使回去了。”
“回去了?”李谌道:“他就没有再求一求朕,让朕见他?”
鱼之舟眼皮狂跳, 老实回答:“没有……”
李谌气怒的道:“这个刘觞!就是……就是……”
鱼之舟奇怪道:“陛下?就是什么?”
李谌心中冷笑, 还能是什么?就是仗着朕宠爱他!但是这话李谌又不好说出口。
鱼之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心办坏事儿了, 虽然是刘觞主动询问陛下几天才会气消,但自己一说三天,宣徽使爽快就走了, 也没有多恳求一句。
鱼之舟挠了挠下巴,道:“陛下如果想见宣徽使,小臣这就去宣召。”
李谌却道:“不想, 凭什么朕想见他,应该是他主动来找朕。”
鱼之舟:“……”刚才宣徽使主动来了啊, 是陛下您不见的。
鱼之舟感觉有汗珠滚下来, 实在闹不明白这事儿, 干脆也就不多嘴了, 生怕自己越帮越乱,适得其反。
李谌不见刘觞,刘觞爽快的离开,转身就去找阿爹刘光了。
他一进了枢密院,小太监便道:“宣徽使,枢密使大人不在,一早出去了。”
“出去了?”刘觞道:“可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
“这倒不是,”小太监道:“是月灯楼的窦郎君发来了请柬,请枢密使去吃酒呢。”
窦扶风?
怎么又是窦扶风?刘觞摸着下巴心想,这个窦扶风,三天两头找我阿爹吃酒,还殷勤百倍的送我金食具,食具一套两副碗筷,其中还有阿爹一套,难道……
“难道窦扶风看上我阿爹了?”
刘觞一拍掌心,不然还能怎么回事?也是,我阿爹人美心善,位高权重,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窦扶风乃是天下第一首富,眼光自然很高,看上我阿爹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刘觞心里又担心,那个窦扶风终归是商人,小道道儿太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套路阿爹。
刘觞越想越不放心,打算亲自往月灯楼走一趟。
刘觞出了宫,坐上金辂车,径直到了月灯楼,就犹如上次一般,他刚一进去,跑堂的仿佛一个大喇叭,反复的叫着“宣徽使!宣徽使!宣徽使!”。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当本使不知道?你这是在给窦郎君通风报信呢吧?”
跑堂的面色尴尬道:“这……这……宣徽使!您误会了!”
跑堂的扯着脖子喊了这么多声宣徽使,楼上自然听到了,刘光正在与窦扶风商议撮合之事,无奈刘觞又找了过来。
窦扶风道:“看来宣徽使很是关心枢密使大人。”
刘光很爱见这句话,笑道:“觞儿离了我不行。”
“正是呢。”窦扶风是商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十足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道:“宣徽使与枢密使如此亲笃,宣徽使又如此孝顺,真真令人羡慕。”
刘光道:“窦郎君也不必羡慕,令公子新科状元,难得又心地纯善,世间少有,窦郎君的此子,也是有福之人。”
二人说起自己家儿子来,都是面带春风般笑容。
刘光道:“窦郎君,觞儿便要上来了,这次窦郎君不躲了?”
窦扶风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上次躲躲闪闪,这次若是再躲闪,宣徽使如此聪敏,恐怕才会怀疑。”
“也是。”
二人正说话,雅间的大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刘觞。
刘觞一脸“抓奸”的表情,笑眯眯的道:“阿爹,你怎么又来喝酒了?大白日里的?”
刘光让他坐下来,道:“上次你在窦郎君宅邸醉酒胡闹,阿爹特意来替你赔不是的。”
刘觞一阵语塞,登时头疼起来,但是自己醉酒,的确是胡闹了,尴尬的一笑:“窦郎君,真是对不住。”
“哪里的话。”窦扶风笑道:“宣徽使醉酒烂漫洒脱罢了。”
烂漫洒脱?
亏得窦扶风能想出这样词儿来,刘觞都要佩服他的文学素养了。
窦扶风又道:“再者说了,宣徽使与我儿既然如此亲厚,也不必拘礼小节,反而显得生分。往后里,我窦某人的宅邸,就是宣徽使的宅邸,想要饮酒,尽管来便是了。”
刘觞眼睛一亮,偷偷瞄了阿爹刘光两眼,心里想着,难道真的像自己想的一样,不然窦扶风为何如此殷勤的邀请自己去宅邸做客?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刘光和窦扶风已经尽力撮合,这两个人精碰头在一起,精明度数翻了一倍都不止,奈何刘觞根本不接招。
不接招也就罢了,他还总是胡思乱想,先是觉得小奶狗天子偷偷爱慕窦悦,现在又觉得刘光与窦扶风有点什么。
刘光和窦扶风都感觉到了刘觞诡异的目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
众人用了膳,刘光便打算带着刘觞离开了,二人才从二楼雅间出来,一个人影从隔壁打开门,一股酒气冲天而来,那人踉踉跄跄,差点撞了刘光。
刘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刘光,将人往后一拽。
对方没有撞到刘光,反而撞在了二楼的扶手上,几乎站立不稳,醉得一塌糊涂。
刘觞定眼一看,诧异的道:“绛王殿下!?”
竟然是李悟!
李悟醉得站不起身来,伸手扒着楼梯栏杆,但因为右手用不上力,反复了好几次,痛苦的蹙着眉,就是站不起来。
刘觞见过很多醉鬼,就连自己也做过醉鬼,但是唯独没见过绛王李悟喝醉的模样,想象都不敢想,因为在刘觞的眼中,李悟总是一个镇定平静之人,他的面容永远都像一尊石佛,从不见任何波澜,没有什么能让他买醉。
而今日,刘觞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刘觞赶紧去搀扶李悟,道:“绛王殿下,您怎么喝成这样啊?”
李悟撇开刘觞的手,道:“本王……自己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刘觞执意去扶,李悟再这么较劲下去,受伤肯定会更加严重!
刘光也来帮忙,二人搀扶着李悟,可算是把身材高大的李悟扶起来。
窦扶风道:“不知二位需不需要帮忙?窦某人可以让伙计送绛王殿下回去。”
刘觞想了想,李悟突然醉酒如此,绝对事出有因,但他现在醉成这样也说不清楚,若是让旁人知晓,指不定会闹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也好。
便笑道:“窦郎君,不麻烦了,本使的金辂车就在门口,上车就行。”
二人架着李悟,踉踉跄跄的往金辂车上送,好不容易上了车,刘觞累的浑身冒汗,前日夜里头折腾的酸疼席卷上来,实在难以启齿。
刘觞放下车帘子,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道:“也不知绛王殿下遇到了什么事儿,喝成这副模样。”
刘光蹙眉,道:“我可从未见过他如此……也不算,几年前,倒是天天如此。”
李悟早些年也算是意气风发,支持他的朝臣很多,乃是太子的种子选手。他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儿子,自然不必与刘氏阉党为伍,但是后来李悟的右手残废,又被太皇太后压住了消息,李悟颓废了很长一段时日,日日饮酒。
也就是那时候,刘光结识了绛王李悟,一来二去,变成了自己人。
很多人都难以想象,郭氏最宠爱的小儿子,就算做不了天子,那也是郭氏党派,如何会背地里偷偷与刘氏来往?其实道理很简单,在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刘光对李悟的帮助很大,李悟这才渐渐从颓废中走了出来。
刘觞道:“阿爹,殿下如此烦心,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非就是两件事情。”刘光道:“这世上除了江王殿下的事情,和太皇太后的事情,还能有旁的会令绛王烦心么?”
刘觞点点头,琢磨道:“最近没听说江王殿下出了什么事儿,想必不是江王,那就是太皇太后那面儿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刘光眯眼道:“阿爹让人去打听打听,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绛王殿下醒酒。”
二人回了宫,李悟实在太过高大,身上都是腱子肉,刘光和刘觞谁也扶不动他,想把他带入内侍别省,太过困难。
但他们又不想找旁人来帮忙,唯恐事情闹大,这个时候正巧有人经过,刘觞眼睛亮晶晶,朝那人挥手:“小郭将军!小郭将军!”
是郭郁臣!
郭郁臣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惊讶的道:“这……绛王殿下饮了好些酒,怎么醉成这样?”
郭郁臣说着,还瞥了两眼,绛王李悟的手臂搭在刘光的腰上,因为站不住,紧紧搂着刘光的腰身,郭郁臣心里有些不欢心,但又觉得李悟是醉了,自己这样难免太小气了一些。
刘光见他发呆,道:“呆子,愣着做什么,还不背上?”
“啊?哦哦!好……”郭郁臣赶紧蹲下来,将李悟放在背上,把人背起来跟着刘觞和刘光入了内侍别省。
众人本要进刘光的屋舍,郭郁臣的脚步顿住,道:“这样……不太好。”
刘光奇怪:“有什么不好?”
刘觞也道:“是啊小郭将军,绛王这幅模样,送到别处恐怕会惹人眼目,还是这里保险。”
郭郁臣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好,总之一脸纠结,死死蹙着眉头。
刘光了然的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必是有人睡在自己屋舍里,郭郁臣是吃味儿了,但是他嘴巴笨的厉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刘光道:“罢了,背进觞儿的屋舍罢?”
“我的屋舍?”刘觞在宣徽院和内侍别省都有屋舍,点点头道:“也好也好,带到我那里去!”
郭郁臣终于将绛王李悟放下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绛王殿下怎么会饮的酩酊大醉?”
“我们也不知晓。”
刘觞活动了活动自己酸疼的肩膀,随口道:“我今日去月灯楼抓奸……”
“抓奸?”郭郁臣迷茫。
“额……”刘觞改口道:“我听说阿爹去月灯楼与窦郎君饮酒吃宴。”
“吃宴?”郭郁臣再次反问,这次目光有些深沉。
刘光一大早出宫,竟然是去月灯楼找窦扶风,还一起喝酒吃宴,上次刘光也是去找了窦扶风。
刘觞说到此处,用手肘拱了拱刘光,笑道:“阿爹,你最近总是去找窦郎君,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自然有内情。
刘光和窦扶风费尽心机,想要撮合刘觞与窦悦,但是这二人呆头呆脑,两个阿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没有成功。
刘光无奈的摇头,心里明白,怕是觞儿想岔了。
他这么想着,便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扎过来,回头一看,是郭郁臣。
郭郁臣的眼神有些可怜兮兮,又有点深沉,复杂的盯着刘光,好像刘光是个负心汉一般!
刘光只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我叫人熬些醒酒的酸汤来,觞儿你先照顾着绛王。”
郭郁臣立刻道:“郁臣也同去!”
二人出了屋舍大门,郭郁臣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光,两次想要开口,但是始终没有说话。
刘光突然站定,郭郁臣心里有事儿没有防备,险些撞上来,及时驻足,两个人贴的很近,好像郭郁臣将刘光抱在怀中一般。
郭郁臣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刘光却一把拉住郭郁臣的手臂,不让他后退,仰起头来轻笑道:“大将军的脸色怪怪的,莫不是……吃味儿了?”
郭郁臣一愣,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
刘光玩味的一笑:“那大将军还真是忙,是吃绛王殿下的味儿,还是吃窦郎君的味儿?”
郭郁臣更是一愣,是啊,刘光身边如此多的能人异士,绛王彬彬有礼,渊源颇深,窦扶风又是天下首富,而自己……
不过是郭氏撵出门籍的子弟,枉读圣贤书,嘴巴却这么笨,压根儿说不出好听的话。
郭郁臣垂下头去,道:“对不住……郁臣太没用了。”
“没用?”刘光的目光从郭郁臣的心口一路往下,暧昧的道:“大将军也不必妄自菲薄,本使倒觉得……大将军还是很令人受用的。”
刘觞离开紫宸殿一上午,只露了一面就没再出现,李谌左等右等,等得十足不耐烦,便挥手道:“鱼之舟,你去看看宣徽使在何处。”
鱼之舟答应一声,出紫宸殿去寻,很快来复命。
“回禀陛下,宣徽使刚刚回宫了,而且……”
李谌道:“他出宫去了?这些天是太闲了,天天往外跑。”
鱼之舟继续道:“而且宣徽使还带了一个醉汉回来。”
“什么?”李谌险些被气笑:“上次自己醉酒,这次倒长本事了,还带了一个醉汉。是什么野男人?”
鱼之舟眼皮狂跳,道:“并非什么野男人。”
“朕说是野男人,便是野男人。”李谌专横的道:“青天白日的喝醉酒,不是野男人还能是什么?”
鱼之舟硬着头皮道:“那野男人……正是绛王殿下。”
“皇叔?”李谌这才怔住了。
皇叔素日里最是循规蹈矩,怎么会是李悟?
李谌觉得有些不同寻常,道:“随朕去看看。”
他刚要出紫宸殿,又道:“是了,你去找六弟过来,告诉他皇叔醉酒的事情。”
“是,”鱼之舟道:“小臣这就去找江王殿下。”
刘光和郭郁臣离开,只剩下刘觞一个人照顾李悟,毕竟这事儿可能与太皇太后有关,不易宣扬出去。
李悟起初很平静,躺在榻上也不睁眼,也不撒酒疯,老老实实的入睡。
不过……
“口渴……”李悟突然梦呓了一声。
刘觞赶紧站起来,道:“殿下?您是口渴吗?稍微等一等。”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李悟,道:“殿下,喝口茶。”
李悟张开眼睛,还是如此镇定,眼神仿佛石佛,没有一点儿波澜,但他没有去接茶杯,而是握住了刘觞的手。
刘觞一脸迷茫,把茶杯送到李悟面前,道:“殿下,杯子在这儿呢。”
李悟却不理会,仍然抓住刘觞的手,低声唤道:“涵儿?”
看来绛王殿下真的醉了,把自己看成了李涵?
刘觞耐心道:“小臣是刘觞啊,并非江王殿下。”
“涵儿……”李悟又唤了一声,把他拉过来。
刘觞还端着茶杯,茶水“哗啦”一声直接泼洒出来,浇了刘觞一身,幸亏茶汤不烫,他身形不稳,咚一声倒在榻上。
刘觞刚想爬起来,李悟已然拦腰抱住他,紧紧搂着刘觞,口中低声道:“小叔很羡慕你……羡慕你……”
刘觞爬不起来,道:“殿下?绛王殿下,您醒醒啊,小臣是刘觞,您认错人了。”
李悟果然是醉了,别看不如别人闹腾,但是根本不听刘觞说话,自顾自的道:“我的手废了……是个废人……太皇太后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小叔心里幻想着很多次,一直在幻想着……或许……母亲也是为了我好,但终归只是一场空梦……”
刘觞抓住了重点,果然和太皇太后有关系。
李悟继续道:“母亲要舍弃我了……我是他的儿子啊……难道在天家,真的没有亲情可言么?”
“绛王殿下,”刘觞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
他一面安慰着李悟,一面叨念着:“阿爹和小郭将军跑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踏踏踏——
是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刘觞面露喜色,看来是阿爹和小郭将军回来了。
吱呀——
屋舍门被推开,刘觞欣喜的道:“阿……”爹?
阿爹还没叫出口,刘觞定眼一看,来的人根本不是刘光,也不是郭郁臣,而是天子李谌!
不只是天子,身后还跟着江王李涵。
刘觞保持着被按在榻上的动作,想要挣扎起身来,却拗不过李悟的蛮力,像一条鱼似的挣蹦了两下,尴尬的道:“陛下,江王殿下……”
李谌一走进来,就看到刘觞与李悟暧暧昧昧的纠缠在软榻上,不止如此还拉拉扯扯,衣裳都是湿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李涵冲进来,连声道:“小叔!小叔你怎么醉成这样?”
李涵的声音有点用处,李悟看了他一眼,分散了注意力,刘觞赶紧从他的手臂下面钻出来,踉踉跄跄的爬下软榻,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李谌捞住他,把人扶起来,黑着脸道:“看你干的好事。”
刘觞冤枉,又不是自己把李悟灌醉的,也不是自己撒酒疯,明明自己才是被撒酒疯的那一个……
“涵儿?”李悟看向李涵。
李涵应声道:“是我,小叔你喝醉了,快点躺下来,别摔到了。”
李谌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道:“皇叔今日醉酒,有劳六弟照顾,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说完转身便走,出了屋舍大门,李谌回头一看,没看到刘觞,等了一会儿刘觞还是没跟上来,只能折返回去,便看到刘觞站在屋舍里,就跟个扇屏似的杵着。
李谌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刘觞如实回答:“陛下,这是小臣的屋舍啊。”
李谌没好气的抓住他的手臂,拽着刘觞一起离开,道:“今晚住在紫宸殿。”
住在天子的寝宫?这样不好吧?刘觞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醉酒的那天夜里,虽然当时没什么意识,但后来断片儿回笼,还是记了起来,自己羞耻的搂着天子的肩背,天子那一声声阿觞哥哥叫得他魂儿差点丢了。
啪啪!
刘觞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振作一点!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李谌可不知他在想什么,把人带回了紫宸殿,对鱼之舟道:“备汤,准备沐浴。”
“是,陛下。”
宫人鱼贯而入,准备好沐浴的热汤,加入药材,还撒上花瓣,准备妥当后,鱼之舟很有眼力的把宫人们都遣散出去,自己也退出紫宸殿,在外面伺候。
一时间偌大的紫宸殿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刘觞看着柔软宽敞的龙榻,脑袋里阵阵发麻,嗓子也有些没来由的干涩。
干咳一声,刘觞笑道:“陛下是要沐浴罢?小臣伺候陛下沐浴。”
李谌却道:“是给你沐浴的。”
“小臣?”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自己的衣裳湿了,没看到么?”
哦,是茶水。刘觞低头看了看,刚才不小心洒的,但是衣服湿了,换一件就好,也不至于沐浴吧?
他哪里知道,李谌是因为吃味儿,看到他和李悟搂搂抱抱,想让刘觞从上到下洗干净,免得沾染了李悟的气息。
李谌道:“快些,你不动,朕可要替你动手了。”
“诶等等!”刘觞反应很大,后退了两步,紧紧按住自己的前襟:“我、小臣自己来。”
李谌走到扇屏后面,一副很君子的模样,催促道:“快洗,热汤里有解乏的药材,好好泡一泡。”
刘觞:“……”那到底是快洗,还是要泡一泡……
热汤前是巨大的扇屏,遮挡了李谌的视线,刘觞确定之后,放心的解开绣裳,脱了个精光走进热汤,顿时舒服的哼了一身。
李谌本无欲无求的坐在扇屏后面,随手拿了一本文书准备批看,突然听到了刘觞的哼声,心里一个激灵,或许热汤的温度太高,熏得整个房间有些发闷。
李谌解开自己的前襟扣子,松了一些,让呼吸更为顺畅自然一些,哪知道刘觞这个人根本没有自觉,若有似无哼哼唧唧,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响,刺激着李谌脆弱的神经。
“咳!”
李谌咳嗽了一声,突然有些后悔,朕为何要如此君子,还立一块扇屏?朕不能光明正大的看么?
他的眼眸一瞟,盯着墙角的镜鉴。
镜鉴非常大,打磨的光洁平整,镜鉴的方向,正好映照着刘觞的身影。
李谌心想,朕也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不小心……偷偷看一眼。
镜鉴被热气熏的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光影缥缈,刘觞的身形影影绰绰,李谌的眼神当时痴迷了,看得欲罢不能。
哗啦!
刘觞洗了一阵,生怕小奶狗找茬儿,便没有多泡,站起身来擦干,裹上衣袍绣裳,绕过扇屏走过来。
“陛下?”刘觞迷茫的看着李谌,迟疑的道:“您的……文书,拿反了。”
李谌低头一看,后知后觉,真的拿反了,只是随手一拿,刚才根本没有注意!
李谌咳嗽了一声,狡辩道:“朕知晓。”
刘觞并没有再纠结文书的事情,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您流鼻血了!”
李谌抬手一抹,还真是!
刘觞手忙脚乱的拿了干净的布巾给李谌擦血,道:“鱼之舟!快找御医!”
“别……”李谌阻止道:“不必找御医,只是……”看了不该看的。
李谌一脸正直的道:“只是春日干燥,无妨。”
刘觞本想回自己的宣徽院,因为宣徽院也有屋舍下榻,但是李谌不肯,一定要让他留在紫宸殿,原因不明。
二人都不是头一次一起入睡了,但前些日子再次发生了亲密的干系,刘觞有些尴尬,李谌则是有些紧张。
第一次发生干系,刘觞刚刚穿越而来,是被迫的,这第二次是醉酒,完全没有意识,刘觞越想越觉得尴尬,背朝着天子,面朝里,往里蹭了蹭。
李谌则是心想,这么大好的机会,朕一定要站足了便宜才好。
李谌一个翻身,故意朝向刘觞,不止如此,还伸手搭在他的腰上,嘴里嘟囔了一声,装作梦呓,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刘觞浑身僵硬,耳畔是李谌的吐息,滚烫极了,他想要挣脱,但是怕吵醒了李谌,就这样尴尬的挺尸。
李谌感觉到刘觞的僵硬,只觉得得趣儿,变本加厉起来,故意喝了好几口热气,还用沙哑的声音道:“阿觞哥哥……阿觞哥哥……”
刘觞的呼吸都紊乱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巴默不作声,他怀疑小奶狗天子是醒着的,但是他又不敢回头去看!
就这样熬过了一夜,刘觞熬不住困倦,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刘觞一睁开眼目,立刻对上了李谌的俊颜,还是放大版的俊颜。
刘觞睡着之后也没那么拘谨,直接蜷缩在李谌怀里,还干脆枕着他的胸口,两只手紧紧抱着李谌的腰。
刘觞眨了两下眼睛,李谌幽幽一笑:“阿觞哥哥,早啊。”
“嗬!”刘觞这才发现自己与天子暧昧的姿势,赶紧起身道:“陛下恕罪,小臣无状!”
李谌心情大好,道:“无妨,阿觞快起来洗漱,随朕去见一见皇叔。”
是了,李悟昨日醉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刘觞立刻去洗漱,鱼之舟早就准备好,伺候他们洗漱更衣。
刘觞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对鱼之舟道:“小鱼公公,你好厉害啊,说陛下生气不过三日,还真是,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就没事儿了。”
“呵呵……”鱼之舟干笑一声,不予评价。
二人离开紫宸殿,来到内侍别省,李悟果然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他头疼欲欲裂,胃里也难受的厉害。
李悟见到李谌,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
李谌奇怪道:“皇叔,何必行此大礼呢?”
李悟却不站起来,反而叩头道:“罪臣死罪,还请陛下责罚!”
“哦?”李谌道:“皇叔何罪之有?”
李涵似乎想要阻止他,但是李悟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瞒的已经很久,今日我必须说出来。”
李悟眯了眯眼目,沉声道:“罪臣犯了欺君之罪,其实……罪臣从许多年前已然是废人一个,按照礼法,不能进入朝廷为陛下效力。”
他说着,撩起自己的袖袍,露出伤疤狰狞的手腕,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身有残疾之人,是无法进入朝廷的,更别说是让有残疾的人做天子,李谌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太太突然放弃了李悟,反而支持自己上位,原来这个事情一直瞒得严严实实。
李谌道:“皇叔本可以瞒真朕一辈子,为何突然坦白?”
李悟沉默了一会子,没人催促他,慢慢的李悟才开口:“因为太皇太后与工部侍郎合谋,打算利用修缮浴堂殿其间,引贼子闹事。”
李谌当即蹙起眉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仔细说来!”
工部侍郎打算利用窦悦是工部的新人,不熟悉工部的情况,在修缮浴堂殿的宫役中,安插一些贼子,这些贼子进入宫中,便可以闹事,到时候朝廷必会弹劾。
一来负责主持修缮的窦悦必死无疑,二来也可以从天子李谌手中夺回兵权,三来敲打天子恢复郭氏势力,太皇太后可谓是一举三得。
而李悟,这次就是被拉来垫背的,如果事情败露,工部侍郎被查出来,一定会揪出李悟,李悟完全变成了一个弃子。
李谌听了,突然大笑出声。
刘觞奇怪的看向李谌,不知他在笑什么。
李谌是重生过一次之人,他在笑,其实修缮浴堂殿的宫役冲入大明宫闹事,上辈子就发生过。当时李谌在清思殿打马球,突然听到呼喝之声,贼子已经冲入浴堂殿,李谌很害怕,被鱼之舟等人护驾,从清思殿往南逃难,一直逃出了大明宫,来到了左神策军营,召集了神策军队,这才杀回大明宫,将叛乱的宫役擒拿。
宫役闯入大明宫的事件引起轩然大波,当时闹了好一阵,上辈子李谌一直认为,只是普通的宫役闹事,除了荒唐没有旁的。
但今日这么一听,李谌恍然大悟,根本不是什么宫役闹事,若是没有人主使,宫役怎么可能闯入大明宫?
李谌眯起眼目,声音沙哑的道:“好啊!真是好!老太太这是要和朕撕开脸皮了!”
“陛下。”刘觞劝阻道:“宫役的事情,为今也只是绛王殿下的一面之词。”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涵道:“我小叔还能诓骗陛下不成?”
李悟道:“涵儿,听宣徽使把话说完。”
李涵虽不是很愿意,但还是闭上嘴巴站在一边。
刘觞又道:“如果此时陛下与太皇太后撕开脸皮,献祭的只有绛王殿下一人,太皇太后一推四五六,根本没有损失,反而让陛下蒙受不孝的污名。”
李谌凝视着刘觞,道:“阿觞的意思呢?”
刘觞挑唇一笑,露出标准的小虎牙:“陛下,这修缮宫殿,又不只是大明宫修缮,据小臣所知,兴庆宫也在修缮罢?”
李悟点头道:“下个月开始,的确也会修缮。”
“这就好了,”刘觞道:“咱们已然知晓了工部侍郎的秘密,由得他去安排贼子,到时候把这些贼子全都扣押下来,陛下如法炮制,按照太皇太后的法子,遣人混入兴庆宫修缮的宫役之中,来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还有呢!”刘觞还有后话:“到时候陛下再掐着时间带兵闯入兴庆宫护驾,陛下护驾有功,为了太皇太后的安全,将太皇太后保护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满朝文武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李谌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软禁?”
刘觞道:“保护,是保护!小臣可没说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谌道:“好,的确是个好法子!”
如此一来,不只能反将一军,还能软禁太皇太后,迫使她交还亲政。
刘觞道:“陛下,修缮浴堂殿的事情,应该已经开始了,事不宜迟,小臣这就去工部走一趟,看看有什么端倪。”
李谌刚想点头,一听到工部二字,突然想到了窦悦,他如何放心刘觞一个人去见窦悦?
李谌道:“事关重大,朕也亲自走一趟。”
刘觞不疑有他,二人往中书门下的工部而去。
窦悦果然就在工部,其实他本该休沐的,但是突然接手了修缮浴堂殿的工程,接下来半年基本都没有任何休沐了。
窦悦乐此不疲,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跃跃欲试,干劲儿十足。
此时窦悦正在埋头公文,也不知道圈圈点点什么。
刘觞和李谌走进来,窦悦完全没有发现,还在圈圈点点写写画画。
“窦郎中。”
窦悦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惊喜的道:“是宣徽使!”
“咳咳!”李谌后脚走进来,咳嗽了两声。
窦悦立刻垂下头,很怕李谌似的,恭恭敬敬的道:“下臣拜见陛下。”
刘觞拿起桌上的文书,正是关于浴堂殿修缮的文书,道:“窦悦,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圈出这么多个地方?”
窦悦有些为难,道:“下臣正在查看这次修缮浴堂殿的宫役名单,但是……但是不知为何,宫役的名单突然多处很多人来,下臣觉得奇怪,问过了侍郎大人,可是……可是侍郎大人说没有问题,让下臣按照这个名单照搬办便是了。”
刘觞眼眸亮堂起来,道:“你的意思是……你圈画出来的,是修缮浴堂殿平白多出来的宫役?”
窦悦点点头,道:“正是,宣徽使,可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不能在公文上随便写画?那我、那我重新誊写一份!”
“不必。”刘觞高兴坏了,没想到窦悦这么机灵,一眼就看出了名单的问题,还把多余的宫役全都圈画了出来,这些必然就是打算混入大明宫的贼子,这份名单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觞欢心的捧住窦悦的脸颊,轻轻揉了揉,道:“窦悦,你可太厉害了!”
窦悦猛地脸红,想要去碰刘觞捧着自己脸的手,眨巴着小狗眼,道:“真……真的么?”
“咳咳咳!”
不等窦悦碰到刘觞的手,李谌剧烈咳嗽了三声,走过来,撞了窦悦肩膀一下,将窦悦隔开,横插在二人中间。
“窦悦,”李谌居高临下的道:“你这次立了大功,朕可要好好奖赏你。”
刘觞的目光来来回回的在两个人之间瞟来瞟去,自己不过碰了窦悦一下,陛下至于这么着急么?
刘觞点点头,心中笃定,看来陛下真的看上窦悦了!假奶狗竟然喜欢真奶狗!
李谌:“……”朕总觉得阿觞的眼神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提问:为何假奶狗天子吃到还生气?
李谌:气气,哄不好的那种QAQ
刘觞:???
第55章 这叫一个乱!
窦悦恭敬的道:“下臣不敢要什么奖赏, 这些都是下臣应该做的。”
“这怎么行?”李谌装作一脸明君的模样:“这样罢……便奖赏你主持修缮完浴堂殿,再修缮清思殿如何?”
窦悦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兴奋的道:“还是……还是下臣独自主持么?”
“自然。”李谌就知道他会上钩。
窦悦欢心的差点飞起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 很快低下头,嗫嚅的道:“可是……陛下,这样不、不好……”
“不好?”李谌笑道:“窦悦, 朕可是听错了?让你独自主持修缮, 是你的幸事,如何不好?”
窦悦一本正经的道:“修缮宫殿,需要银钱的支持, 每次大工修缮的银钱,足够边防一年的支出,这样……这样国库就要减少其他方面的开支来维持平衡, 所以……下臣觉得, 陛下修缮完浴堂殿之后, 还是不要……修缮清思殿了罢?毕竟只是取乐的地方……”
李谌皱起眉头,道:“你说什么?”
刘觞赶紧打圆场,笑道:“陛下, 这……窦郎中一时心直口快,他才进入朝廷没有几个月,还不太懂规矩。”
说着, 揪了揪窦悦,让他给李谌赔不是, 毕竟当着天子的面, 说天子修缮宫殿是浪费钱财的, 可不多见, 这岂不是驳了天子的颜面?
窦悦方才便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样说了,也没有考虑后果,说完之后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自己说的又是对的,一时竟有些执拗,不想给李谌道歉。
李谌冷笑一声,道:“窦悦,你倒是敢说。”
窦悦捏着下摆,垂着头,就是不道歉,刘觞真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天子可是重生一次的天子,气性和傲气自然比旁人要大得多,窦悦这般没有分寸,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一点子也不懂得做社畜。
李谌盯着窦悦,眯了眯眼睛,他心窍中的确很气,窦悦是他的情敌,还这般说李谌不好,李谌心高气傲的厉害,如何能不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窦悦的话说得很对。自己一时兴起,为了支开窦悦,不让他粘着刘觞,一拍脑袋修缮宫殿,上面修缮下面就要花钱,最后银钱不够还是要落在商贾和平头百姓身上,如此一来,岂不是动摇了民生社稷?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不过最后道:“算了,那你就好好儿主持修缮浴堂殿的事宜。”
“是,陛下。”窦悦战战兢兢的答应下来。
李谌没说话,转身离开了中书门下,刘觞小声对窦悦道:“下次劝谏,也要委婉点,你若是学着刘御史,也要有他那利索的嘴皮子。”
刘长邑可是铁面判官,每次劝谏也是心直口快,但是人家嘴皮子很利索,也没有社恐症,这点是窦悦万万不能比的。
窦悦小声的哦了一声。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追上李谌。
李谌走得很快,一直黑着脸,刘觞追上去,笑道:“陛下,其实窦郎中不是故意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千万不要为了此事挂怀。”
李谌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朕是在气窦悦?”
刘觞奇怪道:“难道不是么,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朕是在气自己。”
“自己?”刘觞更是奇怪。
李谌低声感叹道:“朕是重活一世之人,这点你也知晓。”
自然知晓,天子是重生的,这点刘觞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当时吓了一跳,还是用这个秘密威胁他和自己结盟呢。
李谌道:“只是朕愈发的觉得,即使是重活一世,自己也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还被重活的气性所累,愈发不可一世起来。窦悦说的没错,修缮宫殿劳民伤财,可朕开口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一国之君反而要被别人指出这样明显的错误。”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李谌真的是在气自己,他其实很想告诉小奶狗天子,重生真的不会涨智商!所以天子你真的不必纠结这些!
刘觞道:“其实……陛下您能悔过,静思己过,已然是不易之事,这是很多君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李谌看向刘觞,露出一丝浅笑,道:“阿觞的嘴巴真甜。”
刘觞:“……”
李谌又道:“阿觞这般宽慰朕,朕很是欣慰。”
刘觞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小臣该做的事情。”
“果然,”李谌突然低下头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阿觞哥哥的嘴巴,果然是甜的。”
刘觞震惊的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了眼睛道:“陛下,这是在外面!”
说着,还警戒的看向四周,生怕有人看到一般。
李谌却笑道:“哦?既然如此,不在外面,谌儿便可以亲亲阿觞哥哥了?”
刘觞:“……”虽然重生不会涨智商,但是会长脸皮!
————
兴庆宫中。
昏黄的日光慢慢落山,太皇太后坐在殿中,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担心着什么。
“太皇太后,”一个宫女进来道:“工部侍郎求见。”
“快!”太皇太后道:“让他进来!”
工部侍郎很快走进来,恭敬的作礼,道:“卑臣先恭喜太皇太后了!今日晚时,大事便会成功!”
太皇太后紧张的道:“你都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您就放心好了!”
太皇太后又道:“那些贼子混入宫役之中,没有被发现?”
工部侍郎稍微迟疑了一下,瞬间就想到了工部郎中窦悦,当时窦悦是发现了,还拿着名册来找过工部侍郎,问问其中缘由,是不是多了好些人,工部侍郎呵斥了他,让他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公干。
后来窦悦也没有再去找过工部侍郎,工部侍郎觉得,窦悦显然是被吓坏了,所以不敢过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书呆子,根本无法与自己斗,不值一提。
既然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让太皇太后担心。
于是工部侍郎道:“放心罢太皇太后,万无一失,谁也没有发现,如今这些贼子已经混入了大明宫内,他们乔装成运送物资的宫役,从右银台门入内,那里大门盘问的很松懈,每日都是宫役运送物料进进出出,卑臣还特意打典过,不会出现意外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道:“右银台门……的确如此,守卫是松懈一些。”
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卑臣这就要提前恭喜您了,恭喜……”
他的话说到这里,还未说完,便听到大殿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声。
“有刺客!!”
“什么人?!刺客!刺客!”
“快,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来,道:“什么情况?”
工部侍郎也是迷茫:“卑臣、卑臣不知啊!”
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应该是大明宫中传来“有刺客有刺客”的喊声,怎么兴庆宫反而闯入了刺客?
太皇太后焦急道:“是不是你把刺客带错了地方?带来了兴庆宫?”
“不、不可能啊!”工部侍郎对天发誓:“决计不可能,太皇太后!卑臣是亲自送那些贼子到右银台门,这才来给太皇太后复命的,绝对不……”
嘭——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门边伺候的宫女“啊——”的尖叫着,从户牖往外看去,立刻大喊着:“太皇太后,是刺客!!刺客杀来了!
“快!”太皇太后慌张的道:“快把殿门关死!落栓!还有……还有户牖,全都关上!”
太皇太后刚说到这里,一个刺客就要从户牖翻进来,甚至一条腿儿已经迈过来,扒着墙面往里钻。
“啊——!!”太皇太后尖叫,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喊着:“打出去!!打出去!护驾!关闭户牖!护驾啊!”
殿内只有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唯一的男子就是工部侍郎了,工部侍郎吓得双腿发软,但是听到殿外的嘈杂声,若是刺客真的闯进来,自己也没命,为今之计,只能死守了!
工部侍郎冲过去,趁着刺客还没翻墙进来,一把将他掀翻出去,然后快速关闭户牖,大喊着:“护驾!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大殿的门窗全部锁死,刺客一时进不来,却哐哐哐的冲击着殿门,使劲砸着户牖。
太皇太后吓得抱头躲在扇屏后面,大喊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行刺老身?老身怎么……怎么看他们穿着宫役的衣裳?!”
工部侍郎也奇怪,他刚才掀翻那刺客,虽然匆忙,但的确瞥了一眼,是宫役的衣裳!
明明安排了宫役去大闹大明宫,如今兴庆宫却没来由闹腾了起来,太皇太后气的肺都要炸了,大喊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部侍郎哭的心都有了,颤声道:“卑臣……卑臣也不知道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如何会这样?那还要问问刘觞了。
刘觞根据窦悦的文书,将圈圈点点的人全都摘出来,提前请阿爹刘光守在右银台门,工部侍郎送人过来,他前脚一走,后脚刘光便站出来,直接按照名册,扣押了混入宫役的贼子,全部收监。
那些贼子混在运送紫草的队伍里,因为是运送物料,所以一般都是夜里进行,也免得惊扰了陛下。
数十个人簇拥着紫草的车辆,还有许多贼子躺在紫草的车子上,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紫草遮掩,再加上工部侍郎的打典,这些贼子还以为万无一失。
通过右银台门之时,本是安然无恙,就在他们的最后一个车轮刚要通过右银台门之时,突听“且慢!”的声音。
那声音冷清至极,在春日的夜晚里尤为料峭,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
“拜见枢密使!”
守着银台门的侍卫和宦官们赶紧作礼。
刘光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队兵马,打头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色戎装,正是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
贼子们看到这个架势,都有些受惊,吓得眼睛乱瞟。
刘光慢悠悠走过去,道:“干什么的?”
贼子头子洋装镇定,点头哈腰:“回……回大人,小人们是来运送紫草的……”
“哦,紫草?”刘光点点头,但是并没有让他们离开。
而是绕着紫草的车辆转了一圈,低头看着地上的车辙印记。
紫草很轻,车辆行驶的印记应该不深才对,但是偏偏车上根本不是紫草,只有上面一层铺着草屑,而下面躺得可是大活人!
活人的重量,远远超过紫草,因此车辙印记很深,印在地上非常明显。
刘光只看了一眼,不由笑起来,重复道:“紫草?”
贼子们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个噤若寒蝉,也不知道刘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现了没有?但是对方有一队神策军护卫,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嗤——
刘光突然一个回身,动作很快,一把抽出郭郁臣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一声脆响,直接扎进紫草的车辆之中。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冲天而起,躺在车子里的贼子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不会躲闪,被狠狠扎了一记,疼的嘶嚎起来,猛烈的挣扎,紫草扑簌簌的从车上掉下来,那人也咕咚一声翻下车子。
贼子头子没想到刘光如此心狠手辣,大喊着:“跟他们拼了!!”
说着,从紫草的车子里抽出长刀,贼子们瞬间也不伪装了,就要拼命,举刀砍向刘光。
“枢密使当心!”郭郁臣一把搂住刘光,将人向后一带,直接踹过去,那贼子还没碰到刘光一片衣角,已然被踹飞出去,砸在紫草车上,直接将车子砸翻。
郭郁臣冷声道:“将这些刺客全都扣起来!”
“是,大将军!”
刺客们只是一些贼子喽啰,加之刘光早有防备,带了最精良的神策军来,这些杂牌贼子自然是不敌的,很快被全部押解起来。
嘭!
刘光狠狠踹了一脚刚才欲要行刺自己的贼子,贼子膝盖受力,往前一扑,直接栽倒在地上,神策军立刻跟上,将刀压在他脖子上让,不让那贼子抬头。
刘光幽幽的道:“混入大明宫,欲图行刺,是谁指使你们的?”
贼子头子跪在地上,誓死也不说话。
刘光一笑:“很好,有骨气。可本使便是喜欢有骨气之人,越是硬骨头,撅断的时候才会越响、越脆、越好听,本使没有什么旁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响儿。”
贼子们听着刘光的话,分明是如此温柔的嗓音,但说起话来却阴测测的,带着一股恐惧,不由全都瑟瑟发抖起来。
刘光摆了摆手,慵懒的道:“全都押到枢密院刑房,本使……亲自款待他们。”
“是!”
与此同时,就在刘光和郭郁臣抓人之时,天子李谌和刘觞也没有闲着。
刘觞早就安排了一帮刺客,大明宫修缮之时,其实兴庆宫也在修缮,刘觞如法炮制,找了一群亡命之徒,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混入兴庆宫制造混乱。
兴庆宫因为是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且老太太喜好安静,所以戍卫本就不多,整个宫殿的戍卫大约在六七百人左右,远远低于大明宫,混入兴庆宫简直易如反掌。
加之,他们还有“卧底”藏在兴庆宫中,自然便是——绛王李悟。
今日夜里戍卫的兴庆宫守卫,全都被李悟换成了自己人,等刺客一混进来,他们不止装作没看见,还会消极怠工,根本不做抵御,让刺客直接闯入太皇太后的寝殿。
正是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根本没听到什么响声儿,刺客就杀过来了,还几乎翻窗而入。
刘觞与李谌赶到兴庆宫,里面正热闹着,刺客不停的拍着老太太寝殿的大门,还有很多人在搜刮财宝,而李悟带兵只是走个过场,什么也不管,一时间整个兴庆宫好像菜市场一样。
李谌一进来,登时头皮发麻,好家伙,这叫一个乱!
李谌摆摆手,示意刘觞控制一下场面。
刘觞走过去,对那些贼子拱手道:“各位!各位,今天的戏已经足够了,各位可以去领赏了,按照咱们之前说的,一分不少,东家因为觉得各位尽心尽力,每人再添两贯钱!”
贼子们一听,还有添头?自然都欢心了!
刘觞又道:“各位手中拿着的,都是靠自己本事拿来的,所以我们东家允许,由得各位拿走吧!现在请大家有序退场,这边走,不要乱,排队排队。”
贼子们油水丰厚,怎么可能乱,全都高高兴兴的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撤退了。
李谌不由得佩服的看向刘觞,这些亡命之徒竟然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完全没有反水,说起来也是厉害了。
刘觞走过去,笑道:“陛下,该是您护驾的高光时刻了!”
李谌正色道:“随朕来!”
于是李谌带着神策军,来到太皇太后的寝殿门口,还没入内,便听到里面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老身命令你,去!快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太皇太后!饶命啊!饶命啊——那些刺客凶神恶煞,卑臣出去哪里还有命活!?”
“老身不管,外面的声音似乎平息了,你快去看看情况!”
“饶命!饶命啊太皇太后……”
李谌差点笑场,工部侍郎就这点胆子,还敢搞事情?
嘭!!
李谌狠狠踹了一脚殿门。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的惨叫声仿佛二重奏,一声叠着一声,紧闭的殿门遮也遮不住,一阵阵的传出来,简直魔音绕耳。
“来了!!刺客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快护驾!你们都要保护老身!”
砰砰砰!!
李谌故意又踹了好几脚,太皇太后以为外面是刺客,吓得更是尖叫连连,李谌这才满意了,他也是踹累了,挥了挥手,道:“来人,把门撞开。”
“是,陛下。”
神策军立刻前来撞门,又是砰砰砰几声,伴随着里面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啊啊啊的叫声。
哐——啷——!!
寝殿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啊——”太皇太后大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工部侍郎也吓得躲在扇屏后面。
李谌高大的阴影,被烛火拉的很长很长,在太皇太后眼中,仿佛一个妖魔鬼怪。
“不要!不要行刺老身!你要什么,老身、老身都给你!老身是太皇太后,都给你!都给你!”
“是么?”李谌开口道:“这可是奶奶说的,孙儿想要什么,都给孙儿?”
太皇太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震惊的看向被撞开的殿门,颤声道:“陛、陛下?!”
李谌这才走进来,道:“奶奶不必惊慌,外面的贼子已经全部被擒获,如今奶奶是安全的。”
他说着,一挥手,带来的神策列队而入,直接涌入大殿,将大殿里里外外都包围了一个遍。
李谌又道:“这些神策军,都是朕直属的军队,如今整个兴庆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由朕直属的神策军接手戍卫,太皇太后再也不必害怕会有贼子行刺了。”
“陛下你……”太皇太后突然觉得也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什么意思?”
“孙儿能是什么意思?”李谌一笑,笑的十足乖巧:“孙儿就是想要保护奶奶的安全呐。”
太皇太后愈发觉得不对劲,转头呵斥工部侍郎:“怎么会这样?!”
工部侍郎还没回魂儿,瑟瑟发抖的道:“卑臣、卑臣不知道啊!”
刘觞一笑,恭敬的走上前来,他的语气却不怎么恭敬:“太皇太后,工部侍郎,还是由小臣为你们答疑解惑吧?此时此刻,二位一定想问,大明宫如何了?利用紫草车辆伪装的贼子,有没有闯入大明宫闹事,对吧?”
太皇太后立刻慌了,工部侍郎吓得瑟瑟发抖。
“老身不知你在说什么!”
刘觞道:“太皇太后您不知晓没关系,您老人家只要知晓,此时此刻的兴庆宫,是绝对安全的,里里外外已然被陛下亲自接手,便可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愤怒的道:“是想要软禁老身不成?!”
李谌幽幽的道:“奶奶,您这话说的,孙儿是来护驾的,兴庆宫不安全,生怕那些贼子反复,自然要多多费心,孙儿可是一片赤城的孝心呢。”
“你……你……”太皇太后颤巍巍的道:“李、谌!老身叫你立刻将神策军撤出兴庆宫!立刻!撤出去!老身不想看到这些人!也不需要什么保护!”
李谌道:“那可不行,太皇太后的安危要紧,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儿岂不是要担心了?”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打颤:“你这是要软禁老身!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便是不孝!你就不怕……”
“怕?”不等太皇太后把说完,李谌已经道:“朕今日来到这里,自然已然想好了万全的准备。奶奶,贼子的事情,您心里清楚的紧罢?”
“老身、老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皇太后拒不承认。
李谌幽幽一笑,道:“无妨,奶奶不承认也无妨,看起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枢密使那边儿……应该已经审问出来了。”
“报——!!!”
一个神策军大步冲进来,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枢密使已然审问清楚,嫌犯招供,全系太皇太后与工部侍郎主使!欲图利用紫草车,混入大明宫,行刺陛下!”
“不是老身!!”太皇太后极力否认。
工部侍郎则是哐啷一声倒在地上,一脸死灰。谁不知道枢密使刘光的审讯手段?那是大理寺也比不上的,那些刺客落在刘光手里,要么死,要么说,要么生不如死……
工部侍郎眼看着事情败露,自己与天子也没有沾亲带故的干系,太皇太后是天子的亲奶奶,那自己岂不成了甩包的弃子?还不如早早招供,还有宽恕的可能性。
“陛下!陛下——”工部侍郎哭着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李谌的小腿,哀嚎道:“陛下!卑臣也是一时糊涂,都是……都是太皇太后威胁指使卑臣,卑臣人微言轻,不堪太皇太后的施压,才会一错再错下去!陛下饶命啊——”
“你!?”太皇太后瞪着工部侍郎:“你这个小人!你血口喷人,老身没有!”
太皇太后一脚蹬过去,工部侍郎被踹翻在地上,又爬起来,这回又爬向刘觞,恳求道:“宣徽使!宣徽使!卑臣实在冤枉,都是太皇太后指使,否则卑臣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求求您,给卑臣求求情罢!求求情罢!”
刘觞一笑,和蔼可亲的道:“侍郎大人,您也知道的,咱们的天子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最讲究公正了,若是侍郎大人可以从实招来,一条条一框框的据实已报,兴许……”
“卑臣都说!都说!!”
“你这个废物!庸才!老身便不该信你!”
眼看着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就要掐起来,李谌揉了揉额角,不耐烦的道:“将工部侍郎收押候审。”
“是,陛下!”
神策军立刻押解起工部侍郎,离开了兴庆宫。
“至于太皇太后……”李谌目光平静,幽幽的看过去,道:“兴庆宫有贼子闯入,危害太皇太后安危,朕深感忧心……从今日起,兴庆宫上下守卫,全部替换为神策军,由右军大将军郭郁臣亲自戍卫,事无巨细,呈禀于朕。”
说罢,李谌又道:“太皇太后受惊了,明日朝参便不要参加了,好好儿的在兴庆宫中安歇罢。”
李谌的嗓音,从未这般冰冷平静过,仿佛成为了一个真正帝王。
他头也不回,阔步离开兴庆宫寝殿,走出兴庆宫,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的道:“阿觞,朕成功了么?”
刘觞跟在后面,拱手道:“陛下,只差明日朝参,便大功告成。”
“朝参……”李谌冷笑一声,道:“是啊,朝参,明日才是朕,真正的第一次朝参!”
第二日朝参,乃是缝初一与十五的大型朝参。
羣臣纷纷进入宣政殿,各自列队,静候着天子与太皇太后临朝。
他们还不知昨夜兴庆宫的事情,昨日的事情刘觞已经封锁了消息,除了参与的几个人之外,其余一干人等全不知情,就连御史大夫刘长邑也不知情。
每日这个时候,就算天子还没到,太皇太后也会早早的坐在垂帘之后,今日不知怎么的,太皇太后一直未到。
刘长邑看了一眼垂帘的方向,垂帘影影绰绰隔绝了视线,看不真切。
“贼眉鼠眼,”鸿胪少卿琛璃道:“看什么呢?莫不是还想窥伺太皇太后?”
刘长邑道:“琛少卿慎言。”
琛璃不以为然:“那你是在干什么?”
刘长邑蹙了蹙眉,压低声音道:“今日太皇太后可还未到朝?”
琛璃也仔细看了看,道:“垂帘之后好像无人,怎么的?怕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起晚了?”
刘长邑却摇摇头,道:“琛少卿有所不知,自从天子登基以来,太皇太后临朝从未缺席,就算身子抱恙,也会前来宣政殿临朝,除非……”
“除非什么?”琛璃虽然在中原做细作这么多年,但他始终是吐蕃人,很多朝中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刘长邑幽幽的道:“除非,要变天了。”
“圣人至——”
鱼之舟的嗓音响起,众人立刻噤声,各自列入自己的班位,然后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拜见天子——拜见太……”太皇太后。
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李谌已然抬起手来,打断了众人的作礼之声。
羣臣戛然而止,李谌站在宣政殿最上首,朗声道:“诸位,昨日兴庆宫遭遇刺客,太皇太后受了惊吓,凤体抱恙,今日无法临朝。”
“什么?刺客?”
“竟有刺客!”
“太皇太后身体抱恙,竟然没有来临朝……”
众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小声交头接耳,但是始终不敢大声讲出来。
李谌又道:“幸而朕率领神策军及时赶到,刺客已经被悉数抓拿,经由枢密院严审……刘光。”
枢密使刘光站出来,拱手道:“小臣在。”
李谌道:“你就把审理的结果,和羣臣说说。”
刘光道:“是,陛下。”
刘光挥了挥手,两个神策军立刻押解着一个人犯走进来,那人浑身伤痕累累,打得几乎没有人形,一眼看不出是谁,不过也有人认了出来。
“是工部侍郎!”
“真的是工部侍郎!”
“他不是郭氏么?怎么会行刺太皇太后?”
刘光道:“经过枢密院审理,工部侍郎安排刺客,行刺太皇太后一事,已经招认。”
工部侍郎瘫跪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罪臣……罪臣死罪!罪臣因着……因着身为郭氏,却不被太皇太后重用,所以……所以怀恨在心,买通了……买通了贼子,混入修缮兴庆宫的宫役之中,欲图行刺太皇太后,罪臣糊涂!罪臣糊涂啊——”
刘觞挑了挑眉,工部侍郎这么说,想必是阿爹的杰作。
众人哗然起来:“真的是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竟然行刺太皇太后!”
“胆子太大了……”
刘长邑则是眯着眼目,总觉得这其中漏洞颇大,但是他没有立刻提出来。
李谌挥了挥手,神策军又押解着工部侍郎出去。
“工部侍郎行刺太皇太后,最无可恕,幸而工部郎中窦悦为公严谨,看出了宫役名单上的破绽,这才让朕带神策军前去护驾,化解了兴庆宫的刺客之围。”
“陛下英明——”
羣臣跪拜下来,高声山呼。
李谌道:“窦悦,你出列。”
“啊……”窦悦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朝参,战战兢兢的走出来,垂着头道:“陛下,下臣在。”
李谌道:“此次若不是你,朕也不可能察觉到了工部侍郎的诡计,也不可能化解兴庆宫的此刻之危,你乃是头功……朕便提拔你做工部侍郎,你可愿意?”
窦悦惊喜的抬头,工部侍郎!在整个工部,除了工部尚书,就是工部侍郎官阶最大了,可谓是工部的第二把手。
新科学子之中,只有窦悦做了从五品上的郎中,本被很多人指指点点,但如今他是升官最快的人,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工部侍郎,连升三级还绰绰有余。
窦悦欣喜的道:“谢陛下!”
李谌点点头,道:“望你往后,不忘初心。”
“是,陛下!”窦悦满心欢喜,很快回归班位,站了回去。
窦悦并没有觉得如何,但是羣臣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
因着往日里的朝臣罢免,天子说话是不算数的,全都要经过太皇太后的认可,天子的罢免才会作数,有的时候,天子的威信,还不如枢密使刘光来的大。
而今日,李谌将工部侍郎投入牢狱,还提拔了工部郎中成为工部侍郎,这些都是在没有太皇太后垂帘的情况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
要变了。
众人缄默不敢言语,李谌环视众人,幽幽的道:“诸位,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受到了惊吓,朕已然决定,将太皇太后老人家,送到骊山行宫安心养病。”
此话一出,羣臣哗然,如果刚才只是羣臣的错觉,那么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真的要变天了!
“自从朕即位以来,”李谌负手而立,慢悠悠的道:“太皇太后一直殚精极虑,为我大唐社稷劳神劳力,如今她老人家受了惊吓,朕也该尽尽孝心,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如此耗神,因此做下这个决定,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大家面面相觑,刘觞第一个拱手道:“陛下英明!我大唐以孝为先,天子孝顺太皇太后,感天动地,相信太皇太后老人家也定然十足感动。”
刘光也站出来道:“陛下英明!”
御史大夫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英明。”
紧跟着,随风倒的墙头草们也站出来,一时间陛下英明的呼声此起彼伏,最后只剩下郭氏集团的朝臣磨磨唧唧。
但他们的主心骨郭庆臣已经被下狱,这次的工部侍郎就是杀鸡儆猴,如此一来,郭氏之人也不敢执拗什么,虽不情不愿,但还是站出来违心的道:“陛下英明……”
李谌点点头,道:“羣臣能与朕想到一处,朕……深感欣慰,既然诸位也觉得朕的这个举措是正确的,那么从今日起……”
李谌说着,转过身来,一阶一阶的踏上宣政殿的垂带踏跺,一直走到最上首的龙座旁。“哗啦——”双手展开袖袍,端坐下来,目光低垂,扫视众人,唇角带着一丝丝胜券在握的微笑。
声音低沉郑重的道:“从今日起,太皇太后不再垂帘辅国,朕……恭俭亲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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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火热的夜晚
“陛下英明!”
羣臣跪伏, 山呼如潮。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在这辈子,对于李谌来说, 亲征还是头一次, 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数,不在被太皇太后玩弄于鼓掌之中。
李谌的心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仿佛滚烫的沸水, 还在不停的灼烧着, 兴奋的他每一滴血液都是滚烫的。
散朝之后,李谌回到紫宸殿,双手还在发抖, 掌心微微有些出汗,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恭喜陛下。”刘觞从外面走进来,道:“陛下第一日亲政, 感觉如何?”
李谌走过去, 兴奋地抓住刘觞的双手, 道:“阿觞,你感觉到了么?朕都出汗了,方才紧张的很!”
刘觞一脸做作的惊讶:“陛下方才很紧张吗?小臣怎么没看出来?方才陛下运筹帷幄, 指点江山,当真是……”
他拍马屁的话还未说完,“嘭!”李谌已经将他紧紧的拥入怀中, 搂着刘觞的腰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低声道:“阿觞, 朕好像做梦一样……是真的么?”
刘觞一愣, 天子的这个举动有些太亲密了, 虽然更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且不只是做了一次,但……
刘觞总觉得,这样单纯的拥抱,比做亲密的事情还要羞耻。
而且小奶狗天子的嗓音低低的,带着感叹,又有些沙哑,好像撒娇一样,真的奶极了!从未这般不做作过!
刘觞道:“陛下,这自然是真的,陛下您亲政了。”
李谌欢心的道:“朕能亲政,还要多谢你们,今日朕会摆宴,咱们无醉不归。”
刘觞惊讶:“陛下,您不是说再也不叫小臣喝酒了吗?”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在朕的面前,就饶你一次,让你喝一些。但是你切记,没有朕在跟前,绝对不可饮酒。”
刘觞:“……哦。”
今日李谌欢心,让鱼之舟去准备,就把酒宴办在紫宸殿寝殿之中,将有功之臣全都请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众人齐聚在紫宸殿,李谌亲自敬酒,道:“今日朕得以亲政,各位功不可没,朕敬各位。”
众人哪里敢让天子敬酒?立刻站起身来回敬。
李谌道:“郁臣,老太太那面儿如何了?”
郭郁臣回答道:“请陛下放心,太皇太后在兴庆宫中虽有……虽有微词,不过比之前好了一些,神策军戍卫在侧,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刘光淡淡的道:“虽这话小臣说起来,有些越钜,但是陛下……太皇太后早一日前往骊山行宫歇养,陛下的亲政便会早一日安稳,还请陛下早日送太皇太后前往骊山。”
李谌点点头:“枢密使言之有理,其实朕也是这么打算。”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大唐以孝道为先,唯恐旁人说朕的闲话,朕……打算亲自送太皇太后到骊山的温汤行宫休养,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如此一来,看谁还敢说什么。”
刘觞蹙眉道:“只是……陛下亲自送行,还是要离开长安,这其中的变数便有些大了。”
郭郁臣拱手道:“陛下,郁臣愿意随行护驾!”
李谌道:“朕怎么可能忘了你?自是要你随行扈行的,有神策军跟着,朕也放心,再者……太皇太后自行前往骊山行宫,这其中的变数则更大,朕不放心,还是打算送一送老太太。”
刘觞道:“也对。”
还是把老太太稳稳的送到骊山行宫,这样才能安安心心的亲政,不然按照老太太那野心勃勃的秉性,若是留在长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卷土重来。
李谌笑道:“今日不谈正事,咱们不醉无归!”
众人举杯敬酒,畅饮起来。
刘觞因为上次醉酒的事情,实在太过尴尬,所以并没有多饮,点到即止,并不叫自己饮醉了。
李谌因为欢心,多饮了几杯,但是他酒量很好,如果不放肆饮酒,一般是不会醉的,所以其实很清醒。
但是李谌想要借着酒气,把刘觞留在紫宸殿过夜,便故意装作醉醺醺的模样,好似自己无法行走,必须有人搀扶才行。
果不其然,身为宣徽使,刘觞站起来扶着李谌,道:“天子饮醉了,今日便散了,诸位也都回去吧。”
其他人全部离开紫宸殿,鱼之舟很有眼力,也退了出去。
刘觞便扶着李谌,将他搀扶到内室,安放在榻上。
李谌一把拉住刘觞的手臂,反正是装醉,撒撒酒疯也没什么。
李谌抱着刘觞的手臂,撒娇道:“阿觞……朕头疼,头疼,你来帮朕看看。”
刘觞为难道:“陛下,小臣也不是御医啊!要不然这样,小臣叫御医过来给陛下看看?”
“不行不行,”李谌仍旧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朕只是醉酒,头疼……你给朕揉揉就好,不要叫御医。”
刘觞:“……”小奶狗这是跟自己撒娇吗?
刘觞只好让李谌躺平下来,给他揉着额角,道:“陛下好些了么?”
“嗯……”李谌低低的应了一声,道:“好些了,但没有完全好,阿觞还得揉揉。”
刘觞:“……”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李谌先是说头疼,然后又说胃里不舒服,刘觞道:“那……小臣给陛下端些醒酒汤来,如何?”
李谌点点头,道:“嗯,还要阿觞喂醒酒汤。”
刘觞:“……”
他克制着掸掉一身鸡皮疙瘩的冲动,站起身来道:“请陛下稍待,小臣去去就回。”
刘觞离开紫宸殿,还没一会儿功夫,便听到有跫音入内,李谌还以为刘觞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仔细一听,这脚步并非是刘觞的声音,另有其人。
有人不经通传,可以直接进入天子的寝宫,就连宫妃也不可以,除非……
“谌儿?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那女子声音温婉,坐在榻边上,还给李谌盖了盖被子。
是李谌的生母王太后。
王太后整理了一下锦被,轻声道:“谌儿?谌儿?你醒着么?母亲有几句话,想与你说说。”
李谌本想睁开眼睛的,毕竟他只是装醉,并不是真的醉,哪知道王太后又道:“如今谌儿长大了,已然亲政,这朝廷上下,没有不信服谌儿的……谌儿可记得那你舅舅?太皇太后还垂帘的时候,早些年他被郭氏打压,回了老家便没有再入朝,谌儿既然亲政了,不如……将你舅舅叫回来,宰相的位置还空缺着,不如……”
李谌睁开眼睛的动作顿住了,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温婉之人,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执拗太皇太后一句,每次都叫李谌忍让忍让。
如今太皇太后大势已去,王太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谌心中的欢心,突然被冷水浇灭,难道所有的外戚都想做太皇太后么?就连不争不抢的母亲,也想让自己的亲人混入朝廷……
李谌心中冰凉一片,太皇太后刚刚下台,王太后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台,舅舅的事情就是一个信号,如果李谌答应了她,那么后患无穷!
李谌本就在装作酒醉,干脆继续装作酒醉,并没有睁眼,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着王太后。
王太后又唤了两声:“谌儿?谌儿?你听到了么?怎么饮了这么多?罢了,明日再说罢。”
说完,站起身来离开了。
刘觞端了醒酒汤过来,正好碰到了王太后,其实也不算正好,毕竟刘觞在外间等了好久。
醒酒汤都是现成的,早就准备着,刘觞端了醒酒汤立刻回来,把王太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刘觞觉得那时候进去不妥当,便没有进去,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
等王太后出来,刘觞这才道:“拜见太后娘娘!”
“嗯。”王太后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太当回事儿,直接离开了。
刘觞等王太后离开,这才进了内室,轻声道:“陛下,醒酒汤端来了。”
李谌没有应声,背对着刘觞躺在龙榻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刘觞奇怪,将醒酒汤放下来,轻声走过去,道:“陛下?陛下您睡了么?”
李谌自然没有睡着,王太后才走,他心里乱的厉害,冰凉一片,本以为一直支持自己的母亲,如今想要将舅舅安插在朝廷中,还是宰相的位置,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斗倒了太皇太后,难道下一个便是要斗倒自己亲生母亲么?
李谌有些无力,不想说话,沉默的闭着眼睛,闭着嘴巴。
“陛下?”刘觞只想探头看一眼,如果李谌睡了,自己就离开,哪知道这一看之下。
哭了?
小奶狗天子怎么又又又哭了?
每次喝醉,都要哭一次吗?
上次是因为吐蕃的事情,和太皇太后的事情,醉酒痛哭,把自己重生的马甲都亲自扯了下来。
这次怎么又哭了?
刘觞震惊无比,对比上次小奶狗的痛哭,这次李谌则是偷偷摸摸的掉小珍珠,哭得悄无声息,但是越是无声,就越是觉得委屈。
刘觞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总不能是第一天亲政,高兴的喜极而泣吧?看他那委屈的小模样,不像是高兴的反应。
难道是……王太后的话?
刘觞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李谌回过头来,终于睁开了双眼,一睁眼,那夹在眼眶中的泪水扑簌簌流下来,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
刘觞:“……”好、好可爱!
李谌的眼眸深邃狭长,氤氲着雾蒙蒙的泪水,打湿的眼睫又黑又长,轻轻眨动,小珍珠便流淌下来,划过小奶狗俊美的面颊,含入微微抿起的唇角,湿润了干涩的唇瓣儿,一瞬间让刘觞疯狂心动。
我有罪!刘觞心里吐槽着自己,我是变态么,竟然喜欢看假奶狗掉眼泪?可是他掉眼泪的样子,好像真的小奶狗哦,真的好可爱!
昏暗的烛火之下,李谌的眼泪晶莹剔透,仿佛璀璨的明星,刘觞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突然松开手中的帕子,双手捧住李谌的面颊,然后轻轻吻了上去,正好吻在李谌的泪水上。
李谌睁大了眼目,一瞬间,他的眸光从小奶狗变成了大野狼,眼神深沉,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将人往龙榻上一带。
沙哑的道:“是你惹朕的。”
刘觞也傻眼了,什么情况?我刚才在做什么?不不不,我只是被小珍珠蛊惑了,这是每一个男人,不,每一个太监都会犯的错误!
“陛下……陛下,小臣可以解释!”
不等刘觞多说,李谌已经低下头,堵住刘觞喋喋不休的嘴唇,让他不能解释。
刘觞扑腾了两下,但很快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或许是酒气的缘故,他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手指紧紧的绞着龙榻的锦被,仿佛那才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谌嗓音低沉的回荡在刘觞的耳畔,轻声道:“抱着朕。”
刘觞仿佛受到了蛊惑,听话的松开锦被,环住李谌的肩背,紧紧攀着,回应着对方。
二人吐息交缠,今日李谌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像是亲政的喜悦,又是王太后的冷水,诸多的起起伏伏刺激着他的神经,让李谌无法冷静下来,他突然有一种冲动。
李谌贴着刘觞的耳朵,沙哑的道:“朕在意你,爱慕你,心心念念,心窍之中再容不下他人,你呢?”
刘觞一愣,猛地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目,紧紧凝视着对自己表白的天子李谌,怔愣了良久。
李谌心头狂跳,难道是自己的言辞,吓坏了刘觞?他还未做好准备?但是……
不等李谌细想,刘觞喃喃的道:“陛下……您醉了吧?”
李谌刚想说,朕没醉,朕很清醒,刚才都是装的。
刘觞已经道:“陛下你不会把我看成窦悦了吧?”
“窦悦?”李谌迷茫。
他可不知道,刘觞一直误会了他,觉得天子日日都跑中书门下,是冲着窦悦去的,加上李谌装醉,刘觞信以为真,现在李谌突然表白,刘觞下意识以为他把自己当成了窦悦。
李谌搞不清楚这种时候,为何要提情敌的名字,他刚要仔细解释,刘觞突然回过神来,一把将李谌推开,头也不回跑出紫宸殿,一溜烟不见了。
“刘觞!”
李谌被掀翻在榻上,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叫住刘觞,但那人跑的飞快,就跟逃命似的,一眨眼不见了。
李谌唤他,刘觞压根儿没听见……
一个翻身,瘫在榻上,李谌狠狠吐出一口气,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目,道:“这都是什么事儿……”
刘觞一口气跑出紫宸殿,直接跑到了太液湖,抱住假山石呼呼喘气,累得他满头大汗。
拍着自己胸口,刘觞自言自语:“刚才我失误亲了小奶狗,小奶狗失误把我当做了别人,扯平了扯平了!”
说着,擦了擦滚下来的汗水,深吸了好几口气,整理自己的思绪,这才慢悠悠回了宣徽院。
第二日,李谌再见到刘觞,刘觞的面容如旧,没有任何反常,还是那一贯笑眯眯的模样。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昨晚……”
刘觞道:“昨晚陛下饮醉了。”
李谌点点头,道:“那朕……有没有说什么话?”
刘觞看了一眼李谌,登时会错意,难道天子不想让我把他暗恋窦悦的事情说出去?
刘觞立刻善解人意的道:“陛下您放心,昨晚上小臣什么也没听到!”
李谌头疼,揉着额角道:“朕希望你听到了。”
“没有没有!”刘觞立刻表达忠心,捂着心口道:“小臣真的什么也没听到!绝对没有听到!一个字儿也没有听到!”
李谌更是头疼,道:“你昨日突然提起窦悦,朕觉得有些误会,一定要与你解释解释……”
“陛下!”刘觞慷慨激昂的道:“您不要解释,小臣都明白,一定会为您守口如瓶!”
“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其实……”
他刚说到这里,郭郁臣和没庐赤赞走入紫宸殿,拱手道:“拜见陛下。”
来的真是时候,李谌的解释还没出口,已然被打断了,不过郭郁臣和没庐赤赞是他找来的,也怨不得旁人。
李谌言归正传道:“这次叫你二人前来,其实是为了扈行之事。”
没庐赤赞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他自从常驻长安之后,就一直没有得到公干,没想到这次护送太皇太后前去骊山行宫,天子打算启用自己了。
没庐赤赞拱手道:“没庐一定尽心尽力!”
李谌道:“二位都是朕的心腹之臣,朕便直说了,这次护送太皇太后前往骊山行宫,朕也会亲自跟随,这一路上的扈行十分严苛,再者……你们也深知这其中的道理,说不定郭氏还会从中作梗,因此这次的扈行,绝不是游山玩水如此简单。”
“是!”
“是!”
郭郁臣与没庐赤赞拱手应声。
天子为了表达孝心,准备亲自带着神策军,护送太皇太后前往骊山温汤行宫,这一趟看起来仿佛是游山玩水,但其实暗藏玄机。
太皇太后一旦到了骊山行宫,便不要再想返回长安,因此这一路上是老太太和郭氏最后反扑的机会,郭氏或许会做一些手脚也说不定。
李谌亲自前往,大将军郭郁臣扈行,没庐赤赞协同,陪同前往的还有宣徽使刘觞、枢密使刘光,刚刚上任的工部侍郎窦悦也会一同前往。
刘觞穿越来这里,第一次出京,当然要好好准备准备,虽然此次或许凶险,但并不妨碍刘觞的热情。
众人准备妥当,很快便出发了,因为太皇太后与皇上都在行程之内,队伍浩浩荡荡,脚程并不快,以稳健为主。
刘觞和刘光坐在一辆金辂车中,刘觞特意找了一堆的小零嘴,摆在车里,路上无聊的时候吃吃零食也好。
队伍刚刚起程,还没有半个时辰,突然有人走来,敲了敲金辂车的帘子,鱼之舟的嗓音响起:“宣徽使,陛下传您过去呢。”
刘觞还在吃零嘴,抹了抹嘴巴,道:“我?”
刘光眯着眼目道:“鱼公公可知道,陛下传宣徽使过去,是有什么吩咐呢?”
鱼之舟回禀道:“陛下似是晕车了,传宣徽使过去。”
刘觞奇怪道:“陛下晕车了?找御医啊,叫我过去也没用,我也不会治晕车啊。”
他说着,跳下金辂车,对鱼之舟道:“你等着,我去叫御医!”
鱼之舟:“……”
鱼之舟返回李谌的御驾,登上车子道:“陛下。”
李谌道:“来了么?”
鱼之舟迟疑的回答:“快……来了。”
随即便是御医来问诊的声音,李谌奇怪道:“不是让你去叫宣徽使过来,怎么把御医叫来了?”
鱼之舟实话实说的回答:“回陛下,宣徽使听说陛下晕车,特意去请了御医来为陛下治疗。”
李谌:“……”
“宣徽使宣徽使,陛下又晕车了。”
“陛下还在晕车。”
“陛下……晕车了,请您过去呢。”
鱼之舟来了第四回,刘觞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过去,陛下晕车很可能会晕到驾崩!
刘觞只好对刘光道:“阿爹,陛下晕车可能太厉害了,我过去看看,说不定今日会早些扎营。”
刘光也没有阻止,点点头,但是他心里清楚,什么晕车,不过是找刘觞过去的借口,今日是不会早些扎营的。
刘觞上了天子的御驾,李谌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歪在车里,“哎呦……”的呻*吟了一声,道:“阿觞,你可来了……朕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刘觞:“……”你看吧,因为晕车,都要驾崩了。
别人晕车脸色苍白,李谌的脸色却很正常,甚至红扑扑的。
刘觞道:“陛下,小臣再为您找御医过来吧?”
“不必不必。”李谌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将人拉过来坐下,自己反而一个翻身,躺在了刘觞的腿上。
刘觞吃了一惊,低头看着天子,天子这是……撒娇?躺腿可是情侣之间的事情啊!
李谌枕着刘觞的膝盖,道:“阿觞,别去了,那些御医根本不顶事儿,不要找他们,阿觞给朕揉揉就好了。”
“揉揉?”
李谌一本正经的点头:“揉揉头。”
晕车,揉头?
刘觞眼皮狂跳,难道揉揉脑袋就不晕车了么?不过天子都这么说了,刘觞只好照做,让天子躺好,给他轻轻按揉着额角和太阳穴。
“嗯……”天子闭上眼睛,轻轻的哼了一声,笑道:“阿觞揉的真舒服。”
刘觞:“……”怎么听起来,耳朵有些发热?
刘觞揉了一会儿,道:“陛下,好点了么?”
“好些了。”李谌乖巧点头。
刘觞道:“那小臣就先回去了。”
“不行。”李谌一口拒绝,刚说好些了就想跑,这怎么行?他本就是找借口让刘觞上车,既然上了贼车,怎么能下去?
李谌又道:“只是好一些,还没有大好……阿觞,你再帮朕揉揉胃。”
刘觞下意识盯着李谌肌肉流畅的腹部看,揉胃?
天子振振有词:“晕车,胃里也不舒坦,总是反胃,阿觞给朕揉揉。”
刘觞心里吐槽,没听说反胃揉揉就可以的吧?
他稍微有些迟疑,李谌便拉住刘觞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牵引着放在自己的腹部。
紧致有力的腹肌,隔着薄薄的春衫,又软又滑腻的春衫,仿佛人体描边,勾勒着天子性感的肌肉线条。
刘觞的手掌狠狠颤抖了一下,带起不可抑制的颤栗,李谌也感觉到了这股轻颤,犹如隔靴搔痒。
他不放开刘觞的掌心,按着刘觞的手,轻轻的在自己的胃部按揉,刘觞登时头皮发麻,浑身也麻嗖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谌感觉到了他的软化,突然一个翻身靠近过去,捏了一只糕点,凑到刘觞面前,沙哑的轻声道:“朕感觉好一些了,都是阿觞的功劳,这是朕奖赏阿觞的。”
说着,没有将糕点喂给刘觞,反而叼在自己唇上,然后更加凑近过去,竟是要嘴对嘴的喂给刘觞。
天子的俊颜不断放大,刘觞的掌心还残存着温热结实的触觉,脑袋里麻嗖嗖木呆呆,什么也想不到,仿佛受到了蛊惑,慢慢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诱人香甜的糕点。
啪嗒!
糕点一下掉在车上,李谌的眼神仿佛是见了血腥的恶狼,将刘觞扑倒在御驾车中。
刘光等刘觞走了,挑了挑眉,觞儿心里缺根弦,刘光可看得清楚的很,他深知天子的心意,但就是要棒打鸳鸯,天子后宫诸多,并非觞儿的良配。
刘光干脆招手道:“你去将大将军找来。”
“是,枢密使。”
郭郁臣听说刘光找他,立刻策马调头,飞奔到了金辂车边,道:“枢密使,可有什么急事?”
刘光打起车帘子,对他轻笑一下,道:“大将军,方才鱼公公来了四次,说是陛下犯了晕车之疾,还很严重,看来今日怕是走不远了,若不然,你去请示请示,早早扎营下来也好。”
郭郁臣一拍脑袋,道:“陛下犯了晕车?郁臣竟没考虑到陛下还有晕车之疾,这就去请示陛下,早些扎营。”
刘光很是温柔的道:“那就劳烦大将军了。”
“不劳烦!”郭郁臣实诚的道:“还要多谢枢密使提醒。”
郭郁臣风风火火的策马来到御驾旁,朗声道:“陛下!郁臣听说您犯了晕车之疾,可需要早些扎营歇息?”
车架之中,刘觞与李谌都有些意乱情迷,哪想到郭郁臣的大嗓门冲天,吓得刘觞一个激灵,猛地伸手推出去。
哐!!
李谌没有防备,向后一跌,重重的坐倒在地上。
“嘶……”
车驾外面的郭郁臣都听到了动静,惊讶的道:“陛下?!陛下您可有事?”
“无……妨……”李谌艰难的从车驾地上爬起来,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郭郁臣这个愣头青,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打扰朕的好事儿!
哗啦!李谌将车帘子打起来,瞪着郭郁臣道:“谁晕车?朕好得很!不需要扎营,按照计划赶路!”
郭郁臣:“……是。”
天色黄昏之时,队伍停歇下来,找了一块平坦之地快速扎营。
李谌看到这块地如此开阔,正适合在野外打马球,一瞬间动了心技痒难耐,他自从重生以来,都不怎么打马球,生怕像上辈子一样玩物丧志,一直克制着自己,今日倒是有些蠢蠢欲动。
刘觞看到李谌这个样子,立刻便明白了,这么多年的社畜不是白当的。
刘觞笑道:“陛下,既然是出来游山玩水,也不必太紧张,若是太严苛了,反而让太皇太后起了疑心,打打球,也是好的。”
李谌笑道:“还是阿觞了解朕的心思,那就吩咐下去,朕要亲自上场,和神策军较量较量!”
天子与神策军打马球,这是常有的事儿,神策军一个个都是好手,每日锻炼,不可松懈,就是为了和天子打球。
很快就有人收拾了野外的空场,牵来马匹,准备打球。
李谌道:“阿觞,朕记得你打得最好,今儿个你也来过过瘾,与朕一组?”
刘觞干笑,天子你的马甲掉了,我的马甲还好端端的,一打球岂不是自己撕下了马甲?
刘觞道:“这个……陛下,其实小臣这一路有些疲累,所以……”
“你累了?”李谌担心的道:“怎么不早说,你若是早说,便早些扎营下来,阿觞你若是累,便直接告诉朕,不必强撑着。”
刘觞就坡下驴的道:“多谢陛下关怀,小臣真是惭愧,叨扰了陛下雅兴。”
“无妨的。”李谌很贴心,道:“既然如此,你便看着朕打球。”
两队开始分组,神策军都想与天子一组,这可是预定的胜利组,毕竟了,谁敢赢了天子?不都要适当放水,还要令天子玩的尽兴嘛。
刘觞看到没庐赤赞,拽了拽他,道:“没庐特使,你不上去玩玩?”
没庐赤赞摇头:“不了,上次赢了幺弟,他似乎因此不欢心。”
刘觞:“……”
刘觞头疼:“小鱼公公是因为你赢了他不欢心么?”
“那是为何?”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是因为你脑子有问题!小鱼公公不与你说话,你就让他一个球都碰不到,你要是鱼之舟,你不生气?”
没庐赤赞想了想,道:“若是我一个球也打不进去,的确会生气。”
“是吧!”刘觞低声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一会儿你和小鱼公公还在对立组,你就给他放放水,小鱼公公多进几个球,一开心就好了。”
没庐赤赞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宣徽使!”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庐将军,我能帮你的,言尽于此,往后还要看你的悟性了。”
没庐赤赞也报名了这次打球,李谌不知道没庐赤赞想要放水,他上次看到了没庐赤赞的球技,这样的技术,在大唐也很少见,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谌便道:“没庐将军,与朕一队,如何?”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鱼之舟,鱼之舟正好在另外一队,便点点头,干脆的道:“好。”
比赛开始,两队二十人快速策马狂奔。
没庐赤赞拉着马缰绳,目光紧紧盯着鱼之舟,现在是天子李谌持球,一路畅通无阻,所向披靡,凡是遇到的对手,不是没有李谌厉害,就是故意让着李谌。
眼看着李谌持球跑了很远,他猛地一击,大喊着:“没庐赤赞!”
李谌把球传给了没庐赤赞,没庐赤赞的位置绝佳,只要一挥杖,绝对进球。
然而……
木球滚滚的来到没庐赤赞的马蹄之下,没庐赤赞挥起新月杖,啪——
李谌立刻高声大喊:“没庐赤赞!你打反了!”
好不容易要进门的木球,一下被没庐赤赞打出去,准确无误的飞到了鱼之舟的杖下。
鱼之舟一愣,眼看着球滚过来,也没有迟疑,立刻传球,将木球带离,冲着对方球门策马狂奔而去。
刘觞:“……”意外意外,让没庐赤赞放水,也不是这么放水的,一定是意外。
紧跟着,第二次意外发生了。
没庐赤赞一个漂亮的挥杖,“嘭——”木球再一次送到了鱼之舟面前。
然后是第三次。
这次更加过分,没庐赤赞一个漂亮的挥杖,“嘭——”木球直接飞入了自己家的球门,都不需要鱼之舟再传球。
接下来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没庐赤赞直接、间接的给鱼之舟的队伍进球拢共八个!
“没、庐、赤、赞!”
李谌一字一顿的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那边是咱们的球门,为什么往自家球门送球?”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没庐今日……有点手生。”
“不打了不打了!”李谌实在玩不下去了,本想让刘觞看看自己英伟的身姿,英伟没看到,出糗倒是真的。
李谌扫兴的从马背上下来,正好扎营也扎好了,大家分配营帐。
李谌瞥了一眼刘觞,开口道:“宣徽使你就……”
他还没来得及让刘觞今日晚上与自己共处一个营帐,那边枢密使刘光已然抢先道:“觞儿,窦侍郎有一些关于工部的事儿,还要和宣徽院核实,不若……你们今日一个营帐,也方便促膝……长谈。”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天子李谌。
李谌:“……”枢密使还没放弃棒打鸳鸯呢。
何止是没放弃,刘光还在努力撮合刘觞与窦悦。
窦悦登时红了脸,若是能与刘觞共住一个营帐,实在是太好了,但窦悦这个人比较实诚,倒是有些赧然。
刘觞大咧咧的道:“没问题。”
李谌险些咬碎了后槽牙,窦悦对刘觞图谋不轨,若是叫他们真的共处一室,促膝长谈,那还了得?李谌胃里酸溜溜的直难受,朕必须想个借口,半夜把刘觞叫来才是。
众人分配好了营帐,用了晚膳,便去各自歇息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李谌辗转反侧,就是不踏实,干脆装病罢?就像在马车上一样,把刘觞诓骗过来再说。
他翻身起来,准备吩咐人去找刘觞过来,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偷偷摸摸的跑进了李谌的天子御营。
“谁?!”李谌警戒的呵斥。
“陛下,是小臣!”刘觞压低了声音。
“阿觞?”李谌惊喜非凡:“你怎么过来了?朕知道了,是不是舍不得朕?”
李谌有些沾沾自喜,朕就知道,相对比窦悦,朕实在强太多了,刘觞怎么会看上窦悦呢?还不是巴巴的承夜跑到朕的怀里来?
一想到刘觞很有可能主动投怀送抱,李谌的心窍翻腾起一股热血,朕今夜一定要好好儿把握。
他这么想着,刘觞已经近前,主动握住李谌的手掌。
李谌更是欢心,看吧,阿觞主动牵朕的手,他果然对朕有意思。
刘觞拉住他的手,低声道:“陛下,快跟小臣来。”
“去何处?”李谌询问。
但是刘觞没有回答,拉着他左顾右盼,偷偷摸摸的往外跑,只是道:“陛下,快来。”
李谌的喉咙有些发紧,阿觞难道想要和朕去野地里?这幕天席地的,不太好罢?这实在有伤风化,但若是阿觞喜欢,朕也勉为其难……
刘觞不知他在想什么,拽着他一路小跑,并不是朝着野地去,而是进了自己的营帐。
哗啦——
一进入营帐,李谌立刻看到了那个多余的人——窦悦。
窦悦也看到天子,瞠目结舌的道:“陛、陛下?!”
刘觞松开李谌的手,笑眯眯的道:“陛下,窦侍郎,小臣能为二位做的,已经全都做了,祝陛下与窦侍郎有一个火热的夜晚,那小臣先告退了。”
说完,直接打起帘子,跑了……
李谌:“……”
窦悦:“……”
李谌眼皮狂跳,就知道刘觞不可能突然“大彻大悟”,朕实在想得太多了,不得不说,刘觞想得更多!
李谌与窦悦两个人站在昏暗的营帐中,对着眼神。
李谌咬牙切齿的道:“阿觞的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什么,知道他迟钝,没想到如此迟钝。”
窦悦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难得心有戚戚焉,垂头丧气的道:“是啊,下臣也琢磨不透……”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窦悦:唉……(宣徽使天然呆)
李谌:唉……(阿觞哥哥天然渣)
刘觞:???
没庐赤赞:唉……(幺弟还是不理人)
刘觞:大家为什么都在叹气???
鱼之舟:唉……
刘觞:小鱼鱼赢了八个球也在叹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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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原来我早就掉马了
野外的夜色分外的空旷, 黑漆漆的天空无边无际,繁星点点,似乎就连空气也比大明宫中要凛冽许多。
鱼之舟从营帐中走出, 站在营地的空场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沙沙……
有人从远处走来,站定在鱼之舟身后。
鱼之舟甚至不需要回头,便知道那人是谁, 他本想抬步离开, 那人却开了口。
“等等。”
鱼之舟这才停下来,转头看着对方,恭敬又疏离的道:“没庐将军, 有什么需要吩咐小臣的么?”
来人正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道:“宣徽使告诉我……若想哄你开心,让你进几个球便好, 只是……你还是不欢心么?”
鱼之舟听到他的话, 心中登时无奈, 原来那令人尴尬的八个球,竟然出自宣徽使的“锦囊妙计”,诸葛亮都要甘拜下风了。
鱼之舟道:“小臣不过一介宦官, 没庐将军不必如此。”
没庐赤赞道:“你是我的弟亲。”
鱼之舟轻笑了一声,笑容之中有些嘲讽,道:“弟亲?没庐将军的弟亲, 很早之前已然死了。”
没庐赤赞道:“你想要我如何,你才能出气?你才能原谅为兄?”
鱼之舟疑惑的抬起头来, 凝视着没庐赤赞, 道:“没庐将军为何要如此?您是将军, 小臣一介宦官, 你我风马牛不相及,何必如此呢?”
没庐赤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没有了国家,没有了母族,甚至没有了姓氏,被天下人抛弃……”
赞普怀疑没庐赤赞,没庐氏抛弃了没庐赤赞,他的兄弟姐妹挤破脑袋争夺少宗主的身份,将没庐赤赞丢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而鱼之舟,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庐赤赞道:“中原有句话是不是叫做救命稻草?幺儿,现在你就是为兄的救命稻草,我以前……为了没庐氏少宗主的身份,懦弱忍让,现在才明白当年的做法有多可笑,你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弥补。”
没庐赤赞的嗓音很低沉,又道:“为兄可以失去天下人,但不能失去你。”
鱼之舟听着他感人的言辞,面容一成不变,淡淡的道:“好巧,在小臣的心里,也有一根救命稻草,当年正是兄长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没庐赤赞心中狂喜,他唤我兄长了,那些年鱼之舟跟在自己身后的日子历历在目,瞬间浮现上心窍。
然而……
不等没庐赤赞欢心罢了,鱼之舟的话锋一转,道:“但如今不是了,是没庐将军亲手打碎了小臣的美梦……如今的救命稻草是天子,不是没庐将军。”
说罢,鱼之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空场,重新回到营帐之中……
刘觞把李谌和窦悦撮合在一起,立刻识趣儿的离开了营帐,生怕打扰了二人火热的幽会。
他离开之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绕了个圈,绕到营帐后面,趴在营帐边上偷听,想要听听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刘觞把耳朵贴在营帐上仔仔细细的偷听,但是听不真切,虽然有声音传出来,实在太模糊,根本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啪!
有人轻轻拍了刘觞肩膀一记。
“嗬!”刘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回头一看……
“阿爹?”刘觞压低了声音,做贼一样拍着胸口:“干什么吓我啊?”
刘光挑眉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在营帐中休息,偷偷摸摸跑出来,还在听自己的墙根儿,这是什么道理?”
刘觞使劲摆手,示意他压低声音:“嘘!嘘——”
刘光道:“难道……你在偷看窦侍郎沐浴?”
“怎么可能!”刘觞指了指营帐,笑得不怀好意,道:“陛下和窦悦在里面儿!”
“陛下?”刘光奇怪:“陛下不在御营,为何在此?”
刘觞自豪的挺起胸膛:“我把陛下叫来的,阿爹我偷偷的与你说,你不要告诉旁人……”
刘觞拢着手,与刘光咬耳朵:“陛下好像……暗恋窦悦!”
刘光:“……”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刘光眼皮狂跳,刘觞道:“阿爹,你别不信,千真万确!陛下见天儿的往中书门下跑,每次去都只见窦悦,还变着法子的与窦悦聊天,就跟没事儿找事儿似的!”
刘光:“……”
刘光迟疑的道:“是没事找事,还是没事找茬儿?”
“都一样吧!”刘觞不以为然,道:“陛下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不都是那种,喜欢你就欺负你的类型?只是想要博取对方的注意力罢了!我懂我懂!”
刘光:“……”你懂甚?
刘觞又是很自豪的挺起胸膛,道:“我见陛下暗恋的如此辛苦,便准备撮合撮合他们,这不是嘛,偷偷叫陛下来了窦悦的营帐。”
刘光已然数不清楚自己多少次语塞,他分明想要撮合窦悦与觞儿,哪知道觞儿却误解陛下爱慕窦悦,还努力撮合那二人,这事情瞬间变得像线团一般乱七八糟。
罢了。
刘光心道,只要觞儿不钟情于天子,至于他喜欢谁,都无所谓。
刘光并非觉得天子不好,若是觉得李谌不好,他也不会与李谌结盟,但问题就在于,李谌是天子,而且如今有模有样,往后里似乎还想成为一个明君。
这天底下的明君,以孝为先,谁能架得住无后的大罪名?而刘觞是个宦官,绝不可能有后代。天子后宫虽不充盈,但将来必会三宫六院,不管天子如何宠爱,那也都是过眼云烟,做君王的便是如此,宠爱的时候恨不能平分天下,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会无情无义,甚至仿佛血海深仇。
刘光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犯这个险,因此李谌就是再好,也绝非良配。
“觞儿……”刘光试探的道:“那天子爱慕窦悦,你……是个什么想法?”
“想法?”刘觞瞬间被问住了。
自己就是个宣徽使,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天子啊,天子喜欢谁,自己能什么想法?
刘觞回答道:“挺、挺好的啊!”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一个磕巴,说完这句之后,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好像饿了一样,胃里空的厉害……
李谌站在昏暗的营帐之中,与工部侍郎窦悦对着双眼,两个人就这般面对面的站着,站立了良久。
“唉——”李谌深深的叹了口气。
“唉……”窦悦也深深的叹了口气,只不过他的肺活量不够。
窦悦小声道:“陛下,要不然下臣……下臣还是退出去罢,请陛下安歇。”
李谌无奈的道:“算了算了,还是朕走罢,朕回御营歇息。”
窦悦“哦”了一声,不敢反驳,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让他与天子一起安歇,共同相处一个营帐,窦悦实在太害怕了。
他本就有社恐症,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每次见到自己都凶巴巴的,窦悦更是害怕,恨不能李谌早点离开。
李谌打起帐帘子,刚要钻出营帐,突然顿住了步子,转身绕了回来。
窦悦:“……”怎么、怎么还不走啊!
“窦悦。”
“啊!”窦悦吓了一跳,赶紧应声:“陛下,有什么、什么吩咐?”
李谌挑了挑眉,道:“看在你与朕同病相怜的份上……”
他做了一个抬手的表情,挑眉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点儿?”
“喝……”窦悦奇怪道:“喝什么?”
李谌恨铁不成钢的道:“喝酒。”
“这个……”窦悦摇摇手:“下臣……下臣酒量不行,实在不行……”
李谌心里烦的厉害,执意道:“这是朕的敕令!你想抗旨不成?”
“不敢不敢!”窦悦差点跪下来:“下臣不敢!”
“那就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成何体统?”
窦悦被抢白一阵,瘪着嘴巴,心中欲哭无泪,这个时候阿爹若是在就好了,自己也不像阿爹那样会喝酒应酬。
李谌见他杵着不动,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道:“快走,别磨蹭。”
“陛下、陛下!”窦悦小声道:“您别拽啊,下臣……自己可以走。”
刘觞与刘光二人正在说话,便听到“哭唧唧”的声音,紧跟着李谌与窦悦走出了营帐,二人竟然还是“手拉手”的走了出来。
“快看快看!”刘觞拍了拍刘光,小声道:“阿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天子果然爱慕窦悦,都拉手了!”
的确拉着没错,不过窦悦看起来像个……秤砣,不情不愿的跟着天子。
李谌带着窦悦出来,二人坐在篝火旁边,吩咐了小太监,很快就有人捧上美酒。
李谌也不需要酒杯,豪爽的举着酒壶,直接对瓶吹,一仰头,酒水从壶嘴中流淌而出,晶莹剔透的酒浆飞溅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李谌俊美洒脱的容颜,几乎天下少有,被映衬的翩然绝世!
窦悦抱着酒壶,怯生生的坐在一边,仿佛被欺负了一样,低声道:“陛下……您饮慢点,酒浆溅出来,掉到篝火里……就不好了。”
李谌:“……”
李谌无奈道:“你从来都如此扫兴么?”
窦悦垂着头,一脸做错事的模样。
李谌本想再说点过分的话,欺负他,让他知难而退,但是看着窦悦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总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
李谌道:“罢了罢了,饮酒罢,与你说也是多余。”
窦悦抱着酒壶,起初不敢饮酒,怕喝醉了失态,他的酒量实在不好,但见到李谌喝的如此痛快,稍微有些馋,便小口小口的呷了两下。
并不凛冽刺鼻,还有点甘甜,后味绵长,回味无穷。
窦悦惊喜的道:“这个酒好好喝!”
李谌不屑道:“这可是朕从大明宫带来的佳酿,今日咱们同病相怜,便宜你了。”
二人开始月下对饮,喝了一壶之后,窦悦率先醉了,抱着空酒壶眼睛发直。
李谌没有什么醉意,但是浑身微微发汗,显然酒劲儿上来了,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唉——阿觞何时才能明白朕的心意?”
心意?
刘觞还在听墙根儿,这句话他没听明白,眨了眨眼睛,什么心意?
“唉——”
窦悦也学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工部的工作……好难啊!为什么中书门下的部员,说话都不直说,一定要拐弯抹角,我……我太笨了,十句有八句听不明白……”
“唉……”
第三声叹息突然而至。
李谌和窦悦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张嘴,转头一看,有人站在篝火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的。
李谌道:“没庐赤赞?”
叹气之人正是没庐赤赞。
李谌道:“你又烦心什么?”
没庐赤赞也在篝火边坐下来,随手抄起一只酒壶,仰头饮了一口,这才道:“进球也不欢心,不进球也不欢心,幺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个人各有烦恼,围坐在篝火旁边喝闷酒,一壶接一壶,因着没有下酒的小菜,是空着肚子饮酒,很快窦悦便不行了。
咕咚——
窦悦抱着空酒壶,一歪头倒在地上,嘴里还喃喃的道:“阿爹……悦儿不想喝药……”
李谌指着醉倒的窦悦,道:“他不行。”
没庐赤赞还没饮醉,与李谌碰了一壶,道:“没庐还可以,今日与陛下无醉不归。”
“好!无醉不归!”
二人开始碰杯,好似在比拼酒量,一壶接着一壶的饮酒,果不其然,这么喝下去,酒量再好也会饮醉。
刘觞看了半天墙角,那二人抱着酒壶也都没声儿了,这才道:“好像都醉了?阿爹,叫宫人来送他们回去吧。”
野外风大,吹这么一夜风,第二日非要嘴歪眼斜不可。
刘光去叫人,刘觞走过去,轻轻拨了拨李谌,道:“陛下,陛下?不要在外面歇息,快些回营帐中吧。”
“嗯……?”李谌勉强睁开一丝丝眼睛,撩了刘觞一眼,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的眼尾微微殷红,这一眼简直风情万种。
梆梆!
刘觞的心口狂跳两下,赶紧压了压心窍的位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觞……?”李谌笑道:“朕……好像刚看到阿觞了?”
刘觞叹气道:“陛下,您喝醉了,小臣就是刘觞,不是好像。”
他说着,去扶李谌起来,李谌身材高大,挎着刘觞的肩膀,二人踉踉跄跄,险些将刘觞直接扑倒在地上。
“陛下!当心、当心……小心脚下,抬脚……”
刘觞扛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李谌带回了御营,打起帘子,将李谌送进去,让他躺在榻上。
“啊!”
李谌实在太沉了,刘觞被他一带,也跟着一起滚上了榻,李谌的一条胳膊还压在他的胸口上,死沉死沉!
刘觞使劲推了两把,嘴里叨念着:“小小年纪,一身腱子肉,好沉啊,吃什么长大的!”
李谌醉醺醺的,突然笑了一声,嘟囔道:“吃肉!朕……爱吃肉……”
刘觞:“……”还真回答上了,看来真的醉了。
刘觞从他阿胳膊下面钻出来,给李谌盖上被子,道:“陛下休息吧。”
“阿觞……”李谌眯着眼睛,似乎已经很困顿,却坚持道:“要阿觞一起……”
说着,伸手一捞,将刘觞又捞了回来,让刘觞枕着自己的胸口,紧紧搂在怀中。
“陛下!”刘觞去掰他的胳膊,但是那胳膊好像铁箍子,力气大的像牛一样,根本掰不开,反而闹得刘觞一头汗。
“阿觞哥哥……”李谌的嗓音软软绵绵的,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有些沙哑,热乎乎的吐息喷洒在刘觞的耳畔。
刘觞一个激灵。
“阿觞哥哥……”李谌又唤了一声,含糊不清的道:“谌儿怕黑,不想一个人睡……”
刘觞:“……”这是犯规!
刘光叫了宫人,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刘觞不见了,当然,同样不见的还有李谌……
太皇太后的营帐中。
啪嚓——
太皇太后气的一挥袖,将案几上的盖炉暖炉等等,一口气全都扫在地上,气怒的道:“岂有此理!天子竟敢软禁老身!老身是他的奶奶!倘或没有老身,他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竟然如此绝情!翅膀硬了,便要将老身一脚踹开!”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息怒啊!”
郭氏已然没了顶梁柱,现在剩下来的,无非是郭氏的一些杂鱼。
“你让老身怎么息怒?!一旦到了骊山行宫,老身就完了!别说想要辅国,就连返回长安,也是问题!”
“太皇太后息怒!息怒!”郭氏之人安抚道:“太皇太后,这不是还没到骊山行宫么?再者说了……离开了长安,反而好办!太皇太后您难道忘了么,骊山附近,还有咱们的郭家军呢……”
“你是说……”太皇太后眯起眼目。
郭氏之人道:“天子实在太过年轻,不知道轻重,这是太皇太后教育天子最佳的机会,只要能调动郭家军,给天子一些颜色看看,想必天子也会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
那人又道:“天子堪堪登基,根本不会用兵,此次出行又是游山玩水为主,一旦遭遇伏击,天子必然阵脚大乱,倒时候便能证明,天子亲政还不到时机,太皇太后名正言顺返回长安,皆大欢喜啊!”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无错,老身……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天蒙蒙亮起来,营地里便传来巡逻的声音。
“嘶……”李谌头疼的厉害,揉着额角睁开眼目,便看到刘觞一脸乖巧的趴在自己胸口,正睡得香甜。
李谌一愣,他只记得昨日与窦悦、没庐赤赞饮酒的场面,后面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没想到今日一睁眼,竟然看到了刘觞,而且看这模样,自己昨夜与刘觞竟然同榻而眠,他自己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李谌盯着刘觞的睡颜,不由笑起来,刘觞睡着的时候异常乖巧,清秀的面容透露着一股乖顺的美艳,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张牙舞爪”,也不会那般气人。
他不由抬起手来,轻轻点了点刘觞的鼻尖,笑道:“阿觞这模样,好乖。”
“唔……”刘觞还在熟睡,被打扰了清梦,耸了耸秀气的鼻梁,但是没有醒过来。
李谌心中狂跳不止,眼看着他睡得如此香甜,便来了坏主意。
他慢慢低下头去,微微侧头,调整着角度,一点点接近刘觞因为熟睡而殷红的唇瓣,刚要吻上去。
“嗯?”刘觞一动,醒了过来,迷茫的睁开双眼。
李谌像干坏事儿的小孩子,立刻仰起头来,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做,还岔开话题道:“嘶——朕头疼,头好疼。”
刘觞没有任何怀疑,揉着眼睛从榻上爬起来,道:“陛下昨日把从大明宫带来的酒酿全都喝了干净,能不头疼吗?”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你可知朕……为何要饮那么多酒?”
刘觞摇头道:“因为……欢心?陛下与窦侍郎共饮,因着欢心,多饮了两杯?”
李谌:“……”
李谌换了个角度,又试探的道:“阿觞你……便不吃味儿么?”
吃味?
刘觞奇怪的道:“小臣为何吃味儿?小臣又不爱慕窦侍郎。”
李谌:“……”
李谌再次语塞,刘觞说他不爱慕窦悦,李谌心底里是欢心的,看来窦悦是没戏了,根本入不得阿觞的法眼。
只是……
李谌嘲笑窦悦的同时,也为自己默哀,阿觞这般回答,那意思是考虑了窦悦,也未曾考虑过朕!
一时间,李谌也不知是为窦悦默哀的好,还是该为自己默哀……
刘觞这么说着,心窍却微微颤抖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尖儿最柔软的地方有些发麻,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也不知是为什么。
干脆摇了摇头,刘觞快速整理好衣衫,岔开话题道:“小臣为陛下去请御医,陛下稍待一会儿。”
“嗯!”李谌乖巧可怜的点头:“还是阿觞待朕好,知道心疼朕。”
刘觞去请御医,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太皇太后那面儿传来消息,说是老太太车马劳顿,今日实在起不来身,今日便不走了。”
李谌冷笑一声,道:“老太太的心思,朕还能不知?今日不走,明日也要走,骊山行宫总有一天会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太皇太后又说自己病了,也不能启程,但是到了第三天,实在没有什么借口,只好跟着大部队启程。
走了半日,却突然说晕车头疼,必须停下来,于是大部队又停下来扎营,如此反复,来来回回的扎营,行了五六日,真的仿佛游山玩水一样。
今日上午才走了一个时辰,太皇太后的婢子又跑过来,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太皇太后她人家说……说身子不是太爽俐,想请陛下吩咐扎营。”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道:“太皇太后今日又如何不爽?朕看,是她老人家心里不爽吧?”
婢子也不敢多说,垂着头害怕的哆嗦。
李谌没有法子,若是执意赶路,传出天子不孝的言论便不好了,只好耐着性子道:“扎营!”
“全军扎营——”
郭郁臣吩咐下去,大部队驻足,很快开始原地扎营。
刘觞一看,今儿个天色实在太早了,还没走多远呢,不过这地方倒是好,山清水秀的,前面还有一条小河。
刘觞指着小河道:“阿爹你快看,是河水!”
刘光一笑,道:“河水有什么的?怎么看到河水,欢心的像个孩子似的?”
刘觞道:“时辰还早,阿爹,咱们去河边玩玩吧!没准有鱼,抓两条来还可以吃烤鱼!”
“好。”刘光完全不会拒绝刘觞,道:“觞儿欢心便好。”
李谌下了车,进了营帐,便问鱼之舟:“宣徽使在何处?”
鱼之舟早有准备,他跟着李谌这么多年,早就清楚了李谌的秉性,知他一定会这么问,因此提前打听了。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与枢密使到前面的小河去了。”
李谌奇怪:“去做什么?”
“好像说……要抓鱼。”
“抓鱼?”
李谌从来没有自己打过鱼,也觉得新鲜,今日时辰这么早,便道:“走,鱼之舟,咱们也去看看。”
“是,陛下。”
李谌与鱼之舟来到附近,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河边的大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偷看。
李谌挑起嘴唇,慢慢走过去,压低了脚步声,重重在那人肩膀上一拍。
“嗬!”对方狠狠吓了一跳。
李谌笑眯眯的道:“大将军,你在此处鬼鬼祟祟,难道在偷看什么?”
那躲在树后之人,正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郭郁臣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压低声音道:“陛下,怎么……怎么是您啊?”
“怎么?”李谌道:“偷看被朕发现了?”
“没、没有……”郭郁臣嗫嚅的道。
只不过他有些心虚,的确是来偷看的,这种事情有违圣贤之道,所以郭郁臣不想让别人知道,偏偏还就是让天子知道了。
李谌探头过去,道:“朕倒要看看,你在偷看什么。”
河边有不少人,刘觞与刘光二人在河边戏水捉鱼,枢密院很多小太监跟在身侧侍奉着。
因为是戏水,难免穿的轻薄一些,只见刘觞和刘光都把绣裳除了,将袖子挽起来,不止如此,还将下裳也挽了起来,露出莹白修长的双腿。
刘觞踩在水里,仿佛小孩子踩水坑一样,溅起无数的水珠,故意往刘光身上泼水,二人身上都湿漉漉的,除去了外袍的春衫又轻又薄,湿透之后还有些透光,紧紧贴服在刘觞的躯体之上。
李谌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嗓子干涩,他终于明白过来,郭郁臣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近前。
“好啊,”李谌道:“大将军竟然在这里偷窥。”
“不不不,郁臣……郁臣没有。”郭郁臣想要辩解,但总觉得像是狡辩,只好道:“郁臣是听说宣徽使与枢密使想要来抓鱼,所以……所以不放心,就在这里远远守着,倘或有什么事端,也能及时赶过去。”
李谌摸着下巴想了想,朕若是过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郭郁臣秉性纯正,正好是这个垫背的。
李谌热情的道:“大将军只是想远远的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事儿,你离得这么远,那面儿只有一些宦官内侍,也不顶用,如不然……咱们过去?”
郭郁臣道:“这……会不会打扰了二位掌使的雅兴?”
李谌道:“朕过去,会打扰二位掌使的雅兴?”
“不不,”郭郁臣道:“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郁臣笨手笨脚,总是惹枢密使不欢心,郁臣是怕自己打扰了枢密使的雅兴。”
“无妨。”李谌道:“一起过去罢,抓鱼罢了,人多还热闹。”
刘觞玩水正高兴,突然看到李谌和郭郁臣走了过来,惊讶的道:“陛下?”
李谌笑眯眯的欣赏着刘觞湿身的美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朕看你们玩的欢心,也来凑凑热闹,二位不会不欢迎朕罢?”
“怎么可能?”刘觞笑道:“陛下能赏光,小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天子可是顶头上司,虽然团建什么的,最怕顶头上司突然出现,但是上司出现的时候,必须笑脸相迎,热烈鼓掌!
李谌当即凑过去,道:“阿觞,玩什么呢?”
近距离的这么一看,“景色”就更加美艳了,刘觞的衣裳湿透了,反而比全都脱下来更加旖旎,令人遐想,李谌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幸好没有流鼻血。
刘觞没有注意李谌的目光,指着河水的影子道:“陛下你看,有鱼!”
李谌一看,好家伙,还真有,而且个头很大!
郭郁臣并不像李谌那样,都不敢去看刘光一眼,觉得这样并非圣贤所为,听到他们说有鱼,恨不能把脑袋扎进水里,道:“还真有鱼,不过……这样的鱼肉质不好,吃起来没滋没味儿。”
刘觞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道:“小郭将军,你知道这是什么鱼?”
河边的石头缝里,其实类似于鲶鱼,并不是什么好的品种,因为长相丑陋,又喜食泥沙,所以这样的鱼卖不出好价钱。
郭郁臣挠着后脑勺笑道:“郁臣前些年比较潦倒,吃不起米面,便在小摊贩处买这种鱼,很便宜,一文就有一条!”
这年头的钱币已经开始通货膨胀,没有盛唐那么值钱,一斗米要200文,一条鱼才一文钱,对比起来自然相当便宜。
郭郁臣道:“只是这鱼肉质干涩,并不好食,郁臣看来,宣徽使还是不要费劲抓这种鱼了。”
刘觞一听,这不就是鲶鱼吗?虽然肉质不好,硬邦邦的,但是非常适合烤鱼,毕竟烤鱼不需要太好的肉质,肉质好了反而浪费。
李谌想要抓鱼,李谌立刻把外袍一脱,丢给鱼之舟,然后也卷起袖子和下裳,趟入水中,一起去抓鱼。
“阿觞,”李谌笑道:“朕若是给你抓到了鱼,你打算如果奖励朕?”
刘觞眼皮一跳,还要奖励?自己可没钱。
刘觞干笑:“奖励陛下多食一条鱼?”
刘光见到天子来了,追在刘觞身边,容不得旁人插一句话,无奈的摇摇头,干脆离开了河水,淌着水走到河边。
郭郁臣赶紧递来干净的布巾,披在刘光的肩膀上,把他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道:“枢密使,快擦擦!”
他说话的时候,耳根子通红,还撇着头,不敢看刘光一眼。
刘光被他那迂腐的模样逗得想笑,故意道:“大将军?可是本使这幅模样太过鄙陋,大将军都不愿多看一眼?”
“不是!”郭郁臣立刻着急的道:“怎么会?好看的!好看的紧……只是,郁臣怕自己多看一眼,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不规矩?”刘光的笑容扩大,往前走了两步,与郭郁臣拉近距离,轻笑道:“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郭郁臣能感觉到一股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甚至刘光发梢上的水珠,滴在郭郁臣的皮肤上,凉丝丝,又火辣辣的,每一滴都敲打着郭郁臣紧绷的神经。
嘭!
郭郁臣突然一把搂住刘光的腰身,将人一带,压在河边的树干后面。
哗啦一声,裹在刘光身上的布巾飘落下来,散落在刘光白皙莹润的脚踝边。
郭郁臣的吐息紊乱,带着一股沸腾的温度,沙哑的倾洒在刘光耳畔:“枢密使……是不是故意的?”
刘光仰头看着郭郁臣,笑眯眯的道:“哦?这都被大将军看穿了?”
郭郁臣的眼神深沉想来:“枢密使可知道后果?”
“后果?”刘光幽幽的道:“这周围如此多的人,大将军便不怕旁人的眼光么?大将军可是最注重礼法之人,难道……还会为了区区刘光,破戒不成?”
郭郁臣的嗓音回响在刘光的耳边:“为了枢密使,郁臣做什么都可以。”
刘觞看到了一条大鱼,但是那条鱼油滑的厉害,刘觞刚要过去,大鱼立刻警戒的摆尾,往河水中心湍急的地方游去。
方才见到的鱼都不大,好不容易见到这么大一条,刘觞自然不能放过,半弯着腰,不断趟水往前走,信誓旦旦一定要抓住这条大鱼。
“阿觞!”李谌见他走远,立刻跟上去:“前面河水太急了,不要走太远。”
“陛下放心。”刘觞根本不当回事儿,毕竟自己可会游水啊,而且水性不差,上次李谌溺水,还是自己把他救上来的。
刘觞想起这个,便道:“陛下您不识水性,还是不要跟来了,小臣抓到大鱼就回去。”
李谌不放心,虽然知道刘觞水性很好,但是这里是野外,难免发生什么变故,他自然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刘觞一直往前趟水,跟在他身边的枢密院小太监们也有些着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宣徽使刘觞可是枢密使的心头宝,平日里珍惜的厉害,若是真被磕了碰了,他们这些小太监可担不起罪名。
别看刘光平日里对宝贝儿子温温柔柔,说话细声细气,有求必应的模样,但在旁人眼里,枢密使刘光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奸佞,谁也不敢违逆。
“宣徽使!宣徽使!”
小太监们从后面追上来,连忙道:“宣徽使,前面河水太湍急了,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枢密使大人该着急了。”
“是啊宣徽使,还是快快上岸罢!”
“正是正是,让小臣们为宣徽使抓鱼,也是一样的!”
“陛下,宣徽使,快上岸罢!”
刘觞刚要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水性这么好。
就在此时,一个枢密院的小太监焦急的道:“宣徽使,您不通水性,前面河水实在太过湍急,还是快些上岸罢!”
“你说……什么?”刘觞趟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怔怔的盯着那小太监。
枢密院的小太监被盯得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咕咚便跪在地上磕头,道:“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小臣也是……也是担心宣徽使的安危。”
“不对,”刘觞摆手道:“你方才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道:“小臣说、说……宣徽使您不通水性,前面、河水实在太多湍急,还是……”
不等小太监说完,刘觞已经抓住了重点,喃喃地道:“我不通水性?”
小太监懵懂又害怕的点头:“是、是啊。”
“如何可能?”李谌没当一回事儿,笑道:“阿觞的水性好着呢,上次朕在太液湖溺水,还是阿觞把朕救了上来,当时枢密使也在场。”
咯噔!
刘觞心里狠狠一跳,只觉得河水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起来。
“宣徽使刘觞”不通水性,刘觞曾经在刘光的眼皮子底下,救过溺水的天子李谌。
还有上次,李谌给没庐赤赞下套之时,提出让擅长丹青水墨的“宣徽使刘觞”,为没庐特使和杨四娘作画,刘觞想要拒绝,还是阿爹刘光体贴出面,提出刘觞的手腕受伤无法作画。
刘觞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原本的正主擅长丹青,自己不会,原本的正主不会游水,自己深谙水性,刘光分明全都看在眼里!
其实……
刘觞呆呆的心想:原来,我早就掉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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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以死相报
刘觞满脑子都是“我掉马了我掉马了我掉马了”, 来来回回的盘旋。
如果自己掉马了,刘光何等慧眼,肯定已然早就发现, 但他为何不说出口?
在自己泅水救回天子李谌的时候, 在自己无法完成丹青水墨的时候,刘光不只是没有揭穿自己,反而百般呵护关心。
这是为什么?
他到底发现了, 还是没有?
“阿觞?阿觞?”李谌见他发呆, 轻轻的拍了拍刘觞,道:“怎么了?突然愣神儿。”
“啊?嗯……”刘觞回过神来,心虚的厉害, 眼神乱瞟道:“小臣……小臣还是上岸吧。”
“怎么了,阿觞?”李谌发现他的反常,道:“不舒服么?”
“不是, ”刘觞摇摇头, 有些许的心不在焉:“就是……有点累了。”
李谌还以为他是玩水玩累了, 也是,这么长时间,刘觞平日里也不怎么活动, 的确该累了。
李谌扶着他,道:“那咱们上岸歇息一会子,让内侍来抓鱼。”
“嗯, 好。”刘觞呆呆的点头,跟着李谌上了岸。
刘光和郭郁臣藏在树后面, 过了良久, 这才从树后转出来。刘光面色如常, 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若说有什么,他的嘴唇分外红艳,还微微有些发肿,犹如娇艳欲滴的牡丹。
而郭郁臣,这是一张脸涨的通红,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
刘光发现刘觞上岸了,走过去道:“觞儿,怎么回来了?”
“啊……”刘觞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阿爹,眼看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反常,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便道:“稍微有些累,上来歇息一会儿。”
刘光点点头,给他披上毯子:“身上还湿着,小心着凉。”
“嗯。”刘觞紧了紧毯子,张口道:“阿爹……”
他想问一问刘光,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儿,可是眼下外人太多,天子还在跟前,刘觞不好问,且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怎么了?”刘光道:“怎么今儿个傻呆呆的,莫不是累坏了?”
刘觞摇摇头:“没事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内侍们去抓鱼,很快抓到了好几条大鱼,刘光前去看了一眼那些鱼,道:“这些鱼个头都不错,再大肉质便太老了,正好烤着吃,一会儿阿爹给你烤鱼,如何?”
刘觞知道他的手艺,虽然阿爹并不经常理膳,但是手艺非常厉害,他做的樱桃酪和葫芦鸡,都是一绝,想必烤鱼的滋味儿也不错。
刘光忙着去收拾这些鱼,郭郁臣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的跟在左右,刘觞看着刘光的背影,又开始默默的出神。
如果阿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宣徽使,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但如果阿爹不知道,又为什么对自己的“异常”充耳不闻呢?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刘觞使劲揉了揉头发,将自己的头发揉的像鸡窝一般。
“阿觞?”李谌奇怪的道:“头疼么?”
“没事没事!”刘觞干笑:“陛下,咱们也回营地吧。”
众人全都回了营地,刘光已经收拾好了鱼,准备开始做烤鱼,经过大火的烘烤,调料的香气和鱼肉的鲜香瞬间喷薄而出,充斥着整个扈行营地。
“好香!”李谌感叹道:“枢密使理膳的手艺真是有一套。”
刘觞有些心不在焉,压根儿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烤鱼很快便好了,众人聚拢在篝火旁边,刘光自然把自己亲手烤制,最大最好的那条烤鱼交给刘觞。
“觞儿,快尝尝。”
刘觞看着刘光,表情还有些纠结,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口询问,什么时候出口询问,若自己真的掉马了,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如果真的问出口,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和平衡?自己便从此再也没有阿爹了……
刘觞这么想着,呆呆的接过烤鱼,因为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烤鱼上,也忘了刚出炉的烫口,嗷呜一口咬上去。
“觞儿,烫!”
“啊!”
刘光的提醒还是不及刘觞的动作快,他这一口结结实实的咬上去,烫的两边唇角几乎飞起来,唇瓣瞬间肿了起来,嘟着嘴巴使劲吸凉气。
“烫烫烫!好烫!”刘觞扇着风,缓解嘴上刺辣辣的疼痛。
刘光赶紧抢过来,道:“怎么这么着急,刚出锅的,自然烫口!疼不疼?”
“没事没事。”刘觞吸着气,看到刘光这般关心自己,心底里稍微放松下来一些,心想着,看来自己并没有掉马,不然阿爹为何一如既往的关心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刘光拿来了一碗凉水,加入了两块冰凌,让刘觞敷在唇上,道:“好些了没有?”
“好了,已经没事儿了。”刘觞的嘴唇虽然还是有些刺辣辣,但已经好转很多,幸好不是粥水一类粘稠的吃食。
刘光叮嘱道:“小心点,别再被鱼刺扎到了。”
“知道了。”刘觞笑道:“阿爹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刘光无奈的道:“觞儿多大,也是阿爹的觞儿,自然是小孩子。”
刘觞听着他的话,心里突然有些感叹,无论是掉马,还是不掉马,自己终究不是原本的刘觞,那个刘光的义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个刘觞。
想到此处,刘觞开始嫉妒起原主来,他有这么一个爱惜疼爱他的阿爹,刘觞的父母去世太早,根本还没来得及体会亲情。
刘觞深深的叹了口气,幸而刘光已然去拿另外的烤鱼,并没有听到。
刘觞握着烤鱼的木签子,一面想,一面往嘴里塞烤鱼,然后咀嚼几下,还没咽下去,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烤鱼,咀嚼几下。
“嘶!”
他吃的心不在焉,登时感觉嘴巴里一个激灵,真的被鱼刺扎到了!
李谌见他面色痛苦,道:“怎么了,阿觞?”
“唔唔唔……”刘觞指着自己嘴巴。
李谌道:“扎到了?快吐了,吐了!”
刘觞把口中的鱼肉并着鱼刺一起吐掉,一根鱼刺明晃晃的扎在刘觞的牙床上,都流血了。
李谌紧张的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吃鱼还心不在焉,快跟朕来,朕去叫御医。”
刘觞摇手道:“陛下,不必叫御医,只是被扎了一下而已。”
“不行。”李谌专横的道:“是去叫御医,还是去叫枢密使,你选一个。”
刘觞:“……”好一个民主的君王啊!
刘觞蔫头耷拉脑的道:“……御医。”
“这就乖了。”李谌拉着他的手进了御营大帐。
御医很快赶来,医看刘觞口中的伤口,也看了刘觞的烫伤,并不是什么大事儿,给他留下了一些伤药。
御医走后,李谌拿起伤药,坐在刘觞面前,手掌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道:“朕给你上药。”
“陛下,这怎么使得?”刘觞道:“小臣自己上药就好。”
“你自己怎么看的见?”
“小臣……”刘觞坚持道:“小臣可以自己照着镜鉴上药!”
李谌幽幽的道:“朕给你上药,还是叫枢密使来给你上药,你选一个。”
刘觞:“……”陛下怎么又来了!
刘觞无奈道:“有劳陛下了。”
李谌得逞的一笑:“阿觞不必客气,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可别说朕霸道独断,是阿觞选择的朕。”
刘觞:“……”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屁孩!
“抬头。”李谌道:“把嘴张开。”
“啊——”刘觞张大了嘴巴,但是稍微一张开,登时感觉嘴角的烫伤牵扯的疼,火辣辣的。
李谌道:“乖一点,不然疼的也是你。”
刘觞只好乖乖的把嘴张开,稍微打开一点点,把眼睛一闭,屏住呼吸,让天子给他上药。
李谌见他突然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心跳瞬间飙升,总有一种阿觞正在对朕邀吻的错觉。
李谌镇定下呼吸,用手指蘸了一些软膏,一手托着刘觞的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给刘觞上药,轻轻的研磨着他的唇瓣。
药膏凉丝丝的,缓解了刘觞的烫伤,瞬间变得很舒服,刘觞的喉咙快速滚动,忍不住发出喟叹的一声,嘴唇微微张合,稍微抿了一下李谌的指尖。
李谌浑身一抖,只觉血液直冲头顶,沙哑的呵斥:“老实点,别动!”
刘觞不知道天子为何突然“发火”,自己压根儿没动好吧!
李谌咳嗽了一声,继续给他上药,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涂抹好,这才道:“张嘴朕看看,被刺到的地方还流血么?”
刘觞听话的张开嘴巴,因为刺到的地方是下牙床,所以他下意识的翘起舌尖,以免李谌看不清楚。
李谌看的清清楚楚,那红艳艳水灵灵,分外柔软灵动的舌尖,李谌的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突然想到刘觞醉酒那晚,与自己的缠绵悱恻。
“咳!”李谌站起身来,背过去,使劲咳嗽了一声,道:“没、没事了,已经不流血了。”
刘觞点点头,道:“多谢陛下。”
李谌没好气的道:“看看你,食个鱼而已,又是被刺,又是烫嘴,你下次小心一些,才是真的感激于朕!”
李谌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好似很是嫌弃刘觞似的,刘觞心里想着,我也没让你给我涂药,是你非要给我涂药的……
李谌重新坐下来,道:“朕方才便发现了,你从河边归来,便一直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么?”
刘觞瞥了一眼李谌,自己知道天子是重生的,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穿越的,这马甲还是要捂严实的。
刘觞试探的道:“陛下,小臣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陛下如此睿智英明,一定比小臣想的透彻。”
“自然。”李谌十分自豪的抬了抬下巴。
刘觞迟疑道:“如果有一些事情,已经非常完美了,但有一点不尽如人意,令人耿耿于怀,陛下……会打破这种完美吗?”
刘光对自己疼爱有加,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刘觞也很沉浸在这种亲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是……
可是只有一点不尽如人意,那就是刘光的宠爱与溺爱,都是对着原主的,刘觞却不是那个原主。
刘觞一直想不好,要不要打破这种完美与平静,是继续鸠占鹊巢,理所应当的霸占这份宠爱,还是去问一问刘光,将事情摊开来。
李谌看向刘觞,语气很平静,也很自然的道:“朕重生而来,便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
刘觞皱了皱眉,没有完全听懂李谌的意思。
李谌道:“上一世,朕懵懵懂懂,外戚当道,百姓艰苦,朕只知打球猎狐,也觉完美平静,但阿觞你说,对于现在的朕来说,这真的是一种平静么?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掩耳盗铃……
刘觞心口一震,李谌的话简直一针见血。
李谌重复道:“朕就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这一世,即使前路再艰险,朕也不想做那个聋子,做那个瞎子,做那个痴傻任人愚弄的顽童!”
李谌的话,掷地有声,一字字敲击着刘觞的心窍,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刘觞一直自以为通透,比年轻的天子年纪长,阅历多,懂得的人情世故也丰厚,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谌的话令他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起来。
“没错!”刘觞一把抓住李谌的手,欣喜的道:“我怎么没想到?”
李谌低下头来,看着刘觞主动握紧自己的手,他这般主动可不多见,李谌欣喜若狂,还有些许的受宠若惊,道:“阿觞,其实朕对你……”
他刚要反握住刘觞的手,刘觞已经快速蹦起来,往外跑:“陛下,小臣有急事,您若是有吩咐就叫小鱼公公!”
李谌:“……”跑了!阿觞又跑了!明明这么好的气氛……
刘觞快速离开御营大帐,冲向刘光下榻的营帐。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郭郁臣有些踟蹰的站在刘光的营帐门口,迟疑了很半天,刚想转身离开,哗啦一声,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
刘光站在营帐门口,笑道:“大将军既然来了,怎么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不进来坐坐么?”
“天……”郭郁臣道:“天色太晚了,郁臣明日再来罢。”
刘光却握住郭郁臣的掌心,低声道:“大将军可是来做……河边没做完之事?”
嘭!
郭郁臣的脸颊瞬间通红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枢密使开、开玩笑了。”
“本使哪里像开玩笑?”刘光冲他招了一下手,笑道:“大将军确定不进来?”
说罢,直接走入营帐,帐帘子发出哗啦一声,复又垂下来。
郭郁臣呆呆的盯着紧闭的帐帘,喉结干涩的滚动,突然一脸狠相,猛地一把打起帐帘,那动作狠戾的仿佛要一把将帐帘拽下来一般。
他大步走进去,营帐中昏暗不见五指,竟然没有点灯,一股温热仿佛水蛇,从郭郁臣后背袭来,穿过郭郁臣肌肉流畅的腰身,从后背搂了上来。
是刘光。
郭郁臣是习武之人,防范警戒,那人一缠上来,郭郁臣立刻发现,是刘光无疑,便没有排斥。
“枢密使,我……”郭郁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刘光的笑声在黑暗中分外的温柔:“大将军,本使今日在河边抓鱼,分外辛苦,如今腰酸腿疼,不若……大将军替本使按按?”
郭郁臣老实的点头道:“哦,好、好!”
刘光似乎很喜欢逗弄老实的郭郁臣,一个翻身卧在榻上,笑道:“请便。”
郭郁臣更是局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的手臂抑制不住的颤抖,平日里便是举着千斤的牙旗,也没这般颤抖过,一点点的向着黑暗摸过去,落在那抹令人朝思暮想的温热之上……
“阿爹!阿爹!”
刘觞的嗓音急促的响起,并没有在营帐门口停留,“哗啦!”一声直接打起帘子冲进来。
郭郁臣还在营帐中,吓得他立刻后退三步,撞到了桌案,咕咚一声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营帐里黑压压的,刘觞提着宫灯仔细一看,这才惊讶的道:“小郭……将军?”
小郭将军这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像个翻个儿的大王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脸色还涨得通红,好像能滴血似的。
刘光反应迅速,见到儿子进来,立刻一拉绣裳,将半退的绣裳整理整齐,起身点起灯火来,道:“觞儿,这么晚了,你怎的过来了?”
刘觞瞥了一眼郭郁臣,道:“阿爹,我有话,想要单独与你说说。”
郭郁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郁臣先告退了!”
说着,火急火燎的跑出去,咚的一头撞在帐帘子的木架上,撞得头晕眼花,捂住自己的脑门也来不及喊疼,埋头跑了出去。
“噗嗤……”刘觞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光无奈得道:“这个呆子。”
“觞儿,”刘光又道:“这么晚过来,也不加件衣裳,野外那么冷,不像是城中,快来。”
刘光把被子掀开,让他钻进去。
刘觞钻进被窝,拉着刘光,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迟疑了很长时间,刘觞都怀疑阿爹已经睡着了,这才道:“阿爹,你睡了么?”
“没呢。”刘光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道:“有什么事儿,说罢。”
“阿爹……”刘觞唤了一声。
“嗯。”
刘觞又唤了一声:“阿爹?”
“嗯。”
刘觞第三次唤了一声:“阿爹。”
刘光好笑的道:“这是怎么的?光叫阿爹,却不说话。”
刘觞道:“无论我叫多少声阿爹,阿爹都会答应吗?”
“那是自然。”刘光凑近过来,搂住刘觞,让他躺在自己怀里,道:“因着你是我儿啊。”
刘觞浑然僵硬,道:“那……若我不是你的儿子呢?”
“觞儿?”刘光眯了眯眼睛,道:“你……”
到底想说什么?
刘觞心情平静了不少,一咬牙道:“其实阿爹你早就发现了吧?我会泅水,而且水性很好,上次在太液湖,还救下了溺水的天子……我不会打毬,别说是打毬了,其实我连骑马都很勉强……我还不会丹青水墨,写毛笔字勉勉强强,水墨画却太强人所难……这些,阿爹早就知道了吧?”
刘光一时没说话,昏暗的营帐陷入了寂静。
刘觞开口反复询问:“阿爹,早就知道吧……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刘光抱着他手臂突然收紧,他的声音很笃定,道:“觞儿,你是我的儿子。”
刘觞一愣。
刘光的嗓音幽幽的道:“的确,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会游水,而且水性了得,你对打马球一窍不通,更不会什么水墨丹青,就连你的一手字,也写得差强人意,惹人好笑。”
果然,刘觞心窍中只剩下果然,枢密使刘光如此聪敏机警,果然早就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
“但那又如何呢?”刘光反问道:“你就是我的觞儿啊。”
“阿爹?”刘觞喃喃的道。
刘光笑道:“你不是也唤我一声阿爹么?”
刘觞说不出话来,心里犹如沸腾的滚油,刘光幽幽的道:“那些外人,只看到了咱们做枢密使,做宣徽使的光鲜雍容,什么只手遮天,什么大权在握?但若是叫他们来做这个官宦,他们又如何肯呢?”
枢密院和宣徽院掌使必须由宦官充任,换句话说,这两个大权在握的部门掌管,必须是太监!
别人羡慕刘光的大权在握,羡慕他的只手遮天,但若是让他们用净身来换取这些,始终没人肯答应。
别看刘光活的肆意潇洒,无人敢违逆一分一毫,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痛苦,又有谁愿意身体残缺,活得没有尊严呢?
刘光淡淡的道:“原本我收养义子,也是为了聊寄希望罢了,那时候的觞儿……可没有你乖巧懂事儿,总是给我惹事,无论阿爹怎么做,都捂不化他那颗铁石心肠,但是你不同……”
“阿爹……”刘光轻声道:“阿爹更希望是你。”
刘觞心中一阵激动,追问道:“阿爹!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好,因为……因为就是我,对吗?”
刘光嗤的一声笑出来,道:“觞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觞欣喜非常,他以为一直以来刘光对自己好,都是因为自己鸠占鹊巢,他是吃了原主的红利,而现在不同了,刘觞可以肯定,刘光对自己好,就是因为刘光想对自己好,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虐身虐心的替身文学!
刘觞一把抱住刘光,道:“阿爹,真的?我太开心了!”
刘光被他搂的死紧,道:“觞儿,多大了还撒娇。”
“就要撒娇,就要撒娇!”刘觞使劲蹭了蹭刘光的颈窝:“那我今日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道:“好啊。”
“那我明日也与阿爹一起睡。”
“好啊。”
“那我后日,还是要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给他顺了顺蹭乱的鬓发:“随你欢心。”
第二日李谌起身,便发现刘觞难得的也起身了,今日竟起的这么早,而且神清气爽,完全没有昨日里的迷惘与困顿,精神头十足。
“陛下。”刘觞走过来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今日阿觞气色不错?”李谌笑道。
刘觞道:“还要多谢昨日陛下的解惑,令小臣醍醐灌顶。”
“是嘛?”李谌道:“那——既然朕帮了这么大忙,阿觞你要不要奖励朕一下?”
刘觞:“……”陛下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天天追着臣子要奖励,这像话吗?!
刘觞尴尬一笑:“天子,您……您想要什么奖励?小臣很穷的!”
李谌险些给他逗笑了,宣徽使刘觞穷困潦倒?说出去怕是今年最大的笑柄了!
李谌俯身过去,在刘觞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故意压低了嗓音,暧昧的道:“谌儿要阿觞哥哥。”
“嗯?”刘觞追问道:“陛下,您让我做什么?”
李谌笑道:“你没听错,朕说……谌儿要阿觞哥……”哥。
“小臣拜见陛下。”
不等李谌说完,枢密使刘光已经走上前来,无情无义的打断了天子李谌的话头。
李谌:“……”看枢密使这眼神,必然是故意的!
阿觞对感情这般迟钝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什么都看穿,却莫名看不惯朕的阿爹,朕头疼……
刘光就是故意来捣乱的,李谌与刘觞靠得那么近,神色暧昧,必然没干好事儿,刘光自然而然走过来。
刘光一本正经的道:“陛下,今日太皇太后又感凤体抱恙,无法赶路了。”
李谌蹙眉:“老太太又病了?”
刘觞道:“看来是胃病。”
胃病,自然就是未病,不过借口罢了。
刘光正色道:“天子,依小臣愚见,太皇太后三天两头抱恙,怕是在拖延时机。”
“拖延时机?你的意思是……”李谌问道。
刘光道:“小臣听说,在骊山行宫以东,有一个营地,号称是郭家军,听命于太皇太后郭氏,如今太皇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时机,恐怕是在暗中调动郭家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李谌点点头,道:“其实朕也有这个顾虑,若是郭家军真的与扈行的队伍正面冲突,神策军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完全没有郭家军的阅历,朕怕是打不过的。”
刘光道:“小臣以为,陛下不妨先下手为强,无论郭家军动与不动,速速派遣可信之人,调一队精锐兵马,暗中拦截郭家军,到时候即使太皇太后拖延时机,也无法与郭家军汇合,最终只能入住骊山行宫。”
李谌颔首:“只是……这可信之人,你们可有人选?”
刘觞想了想,道:“陛下,小臣以为没庐赤赞可以。”
“没庐赤赞?”李谌道:“他可是吐蕃人。”
“正因为没庐赤赞是吐蕃人。”刘觞说的头头是道:“大将军郭郁臣熟悉这附近的山川地势,因此需要留下大将军继续安排前进路线,郭郁臣是万万不可动用的,且郭郁臣目标太大,他一动,太皇太后立刻便会知晓,而没庐赤赞不同……”
没庐赤赞是吐蕃人,终究是降臣,太皇太后并不放在眼中,再者,他在朝政的日子还少,与郭氏没有太多的纠缠,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没庐赤赞急于在大明宫安身立命,又怎么会拒绝呢?
李谌沉吟了一阵,道:“好,立刻秘密宣没庐赤赞谒见。”
没庐赤赞秘密谒见天子,他万没想到,天子竟然委以重任,将这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李谌道:“没庐赤赞,你可愿为朕卖命?”
没庐赤赞立刻跪下来,叩首道:“没庐已经没有了母族,没有了姓氏,陛下肯留没庐一命,没庐感激不尽,今日委以重任,没庐必以死相报!”
李谌点头道:“神策兵马你亲自挑选,但只有五百人,记住,轻装简行,务必成功。”
“是,陛下!”
没庐赤赞领了敕令,立刻退出营帐,趁夜色挑选神策军精锐,飞扑离开,往骊山行宫以东的郭家军而去。
没庐赤赞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带着五百骑快马加鞭,两个没有歇息的日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郭家军的军营。
大营灯火通明,没庐赤赞驱马来到辕门之下,郭家军士兵立刻阻拦,大喝道:“来者何人?!来人下马!”
没庐赤赞举起手中敕令领牌,朗声道:“我乃天子特使!奉命检阅郭家军,尔等将军可在,叫他来见我!”
“是是!”士兵看到敕令,立刻恭敬的道:“请特使大人稍待,卑将这就去请将军!”
没庐赤赞看着士兵跑入营地,微微蹙眉,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营地,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轰隆——
厚重的辕门轰然大开,郭家军的将领快速赶出来,拜在马下,高声山呼:“卑将拜见天子,拜见天子特使!”
没庐赤赞举着敕令,道:“郭家军听令,立刻集合所有兵马,教场阅兵!”
“现……现在?”那将领有些迟疑。
“怎么,”没庐赤赞不愧是见过大阵仗之人,冷静自若:“本特使的话,你听不清楚么?”
“不不不!”将领道:“卑将这就集合,这就集合!请特使阅兵!”
浓郁的夜色中,号角声吹响,郭家军营地轰动,士兵连夜动身,集合在教场,足足站了一整个教场。
“特使大人,所有的将士们,都在这里了……”
没庐赤赞蹙眉:“所有将士?一个不落?”
“自然是一个不落,”将领呈上名册,道:“这是将士们的案籍,特使大人可以亲自查阅。”
没庐赤赞又问:“近半个月之内,可有长安来的人?”
“这……”将领道:“回特使大人,没有啊。”
“当真没有?”没庐赤赞质问。
“没有没有!”将领跪下来叩头:“不敢欺瞒特使,千真万确,绝对没有!”
没庐赤赞心中咯噔一声,低声道:“不好!”
跟在后面的神策军士兵道:“特使大人,为何不好?郭家军的士兵都在这里,一个不少,说明便没有忤逆之事,这是好事儿啊。”
没庐赤赞却深沉的道:“这是调虎离山,神策军精锐都在此处,御营怕是危险,快,随我立刻赶回去!”
没庐赤赞虽然只带走了五百骑,但这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李谌唯恐没庐赤赞无法与郭家军的数量抗衡,因此一定要让他挑选精锐。
除了精锐,营中都是一些普通士兵,更加没有上过战场,临危应变能力很低,若有突发事件,便难办了。
没庐赤赞当下留下副手,以阅兵为由头,继续拖住郭家军,自己连夜上马,带着剩下的人手原路折返,想要快些赶回扈行御营。
没庐赤赞离开已经三日之久,老太太今日说这疼,明日说那疼,三日只走了两个时辰,便在一片山林脚下扎营。
已经入夜,刘觞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他“咳咳咳”的咳嗽起来,睁开眼睛,差点被熏得眼泪直掉,连忙掩住口鼻。
“好大的雾气!”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雾气?”
这雾气还有些刺鼻青气味儿,刘觞爬起来,冲出营帐,营帐外面更是一片白茫茫,雾气从山林旁边的水沟扩散而来,那地方是一片浓郁的芦苇,每一根芦苇都有一人多高。
“什么味道!”刘觞使劲扇着风,想要驱散这种奇怪的雾气。
“阿觞!阿觞?”
“觞儿——觞儿?”
是李谌的声音,还有阿爹刘光的声音,但是四周雾气实在太浓郁,刘觞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一只大手突然从浓雾中伸出,“啪!”一把抓住刘觞的手腕。
刘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陛下!?”
“是朕!”李谌紧紧抓着他,道:“雾气有毒!”
“有毒?”刘觞从未见过这样的雾气。
李谌道:“是从芦苇飘来的,尽量屏住呼吸,快走!”
“可是阿爹……”刘觞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到白茫茫的雾气中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一群高头大马突然闯入扈行大营。
“哈哈哈!”一个粗犷的声音笑道:“兄弟们,今日钓上大鱼了!还给我上!”
“全都抓起来!”
“财宝一个都不要放过!今日可是要发达了!”
好像是一群马匪,而且是有备而来,他们蒙着脸,不惧怕有毒的浓雾,举着火把,进入营地开始大肆搜刮,整个营地乱作一团。
李谌死死拽住刘觞的手,道:“跟朕来!”
刘觞被他拽着往前跑去,似乎听到了鱼之舟的嗓音:“陛下!陛下这面!”
果然是鱼之舟,鱼之舟塞过来两张打湿的布巾,让他们捂住口鼻,道:“燃烧的芦苇有毒,快!远离芦苇!”
三个人趁着混乱,冲突出营地,背后的营地乱成一团,还隐约能听到神策军的呼喝声,郭郁臣的指挥声。
跑出营地,三个人一路上山,因为有树木的缘故,浓雾稍微驱散了一些,但是很快就听到了马匪的喊声:“怎么少了?”
“没错,少了人,和画轴上的不一样!”
“少了一个毛头小子,他跑不远的,快追!”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画轴?他们在找陛下?”
打劫的马匪,竟然有天子的画像,看来这不止是单纯的打劫。
三个人不敢停留,继续往山上跑,身后的火星越来越近,马匪也往山上寻找而来,刘觞只觉得跑得嗓子充血,浑身冒汗,腿上灌了铅一样,几乎跑不动。
李谌见他落在后面,立刻回身冲上去,扶起刘觞,就在此时,突听“啪!”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好像错觉一样。
李谌的动作一僵,额角微微滚出汗水,咬着后槽牙道:“鱼之舟,你扶着阿觞先走,朕……朕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
刘觞奇怪,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休息,而且天子这模样,完全不像是累了,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一股血腥味弥漫而来,刘觞低头一看,震惊得道:“兽钳!?”
是兽钳,正夹在天子的腿上,刚才那轻微的一声,就是触动兽钳的声音。
李谌见隐瞒不住,赶紧道:“你们快走,来不及了!”
刘觞却不理会,对鱼之舟道:“快,一起用力!”
二人蹲在地上,死死抓住兽钳的夹子,刘觞和鱼之舟的手立时破了,却不肯放手,发狠的往两侧掰开。
啪——
兽钳一声钝响,终于分开,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冷汗却滚滚的落下来,鲜血顺着小腿汩汩的往下喷涌。
沙沙沙!
是马匪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搜索而来。
鱼之舟看了一眼李谌,又看了一眼刘觞,突然咬紧后槽牙道:“宣徽使,麻烦您照顾陛下。”
“鱼之舟?”李谌喊了他一声。
鱼之舟却没有理会,而是道:“小臣把他们引开。”
“鱼之舟!”李谌又喊了一声。
鱼之舟还是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了往日里的恭敬本分,脸色冰凉一片,头也不回的冲出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那些马匪果然听到了动静。
李谌想要阻拦鱼之舟,但他受了伤,腿骨钻心的疼痛,根本动弹不了,只能大喊着他的名字。
刘觞一狠心,一把捂住李谌的嘴巴,不让他出声,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你想让鱼之舟的一片苦心白费吗!”
远处传来马贼嘈杂的大喊声……
“在那边!”
“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绝对是那小子!快追!”
“给老子杀!雇主说了,死活不论!”
“杀——”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又又又达成了~今天莫名有些落枕,僵硬的写了一天,我翻滚去休息啦,期待小天使的评论和打卡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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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活着就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叔喜欢姨 60瓶;酒酿苦瓜汤圆 38瓶;53208495 30瓶;活着就好、惊蛰、天天 20瓶;中国古代文学史 12瓶;星空 9瓶;就烦烦 5瓶;内蒙骑射状元、迷糊仙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美……美人儿!
“恭喜太皇太后!”
扈行御营一片乌烟瘴气, 四周都是高喊的声音,还有马匪横冲直撞的吼声,就在这样慌乱的场面中, 却有一个营帐异常平静。
“卑臣先恭喜太皇太后了!”郭氏之人跪在地上, 谄媚的道:“太皇太后妙计,那天子小儿决计想不到,太皇太后调用的, 根本不是郭家军!”
“哼,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老身辅佐朝政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呢,一个奶娃娃, 翅膀硬了,便开始嫌弃起老身了?若不是老身辅佐他李家天下,李家的天下, 早就乱了!现在想要一脚将老身踢开?”
太皇太后说着, 叹了口气, 语气十分无奈的道:“老身也不想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他李家的天下着想?再让他这个奶娃娃这么闹腾下去,哪还了得?李家的天下都被他这个毛头小子败光了!老身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是, ”郭氏之人道:“太皇太后为的什么?不还是为了大唐百姓的日子么?太皇太后也是无奈之举!”
“外面……怎么样了?”太皇太后幽幽的问。
“您老人家放心,”郭氏之人道:“天子决计想不到,太皇太后请了这附近的地头蛇, 而不是动用郭家军,卑臣得到密报, 三天之前, 没庐赤赞便领了敕令, 带了五百神策军精锐扑向郭家军, 此时怕是还在营地阅兵呢,少了这些精锐,神策军不成气候……再加上,这些土匪都是地头蛇,他们说了,这附近的芦苇平日里无毒,但是稍微燃烧起来,便会冒出有毒的毒烟,令人浑身无力,呕吐反胃,神策军都是新兵蛋子,更加无法抵挡,您老人家就安安心心的等消息罢!”
太皇太后道:“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只知道老身的郭家军,但老身如何会笨到调用郭家军,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还会叫他一个奶娃娃捏住把柄,若老身真的没有一点儿本事,还怎么在这个朝廷辅佐三朝?”
“太皇太后说得极是!”
“罢了,”太皇太后道:“你也别跟这儿拍马屁了,快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天子……可是被抓到了?”
“是,卑臣这就去!”
郭氏之人离开营帐,但是没有一会子工夫,立刻冲了回来,惊慌的大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如何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太皇太后,大事不好了!”郭氏之人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道:“大事不好!天子……天子……不见了!”
“废物!”太皇太后质问:“什么叫天子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能突然不见?”
“不、不知道啊……”郭氏之人也没有个头绪:“那些土匪说,没有找到画轴上的年轻男子,整个……整个营地都没有!”
“那还愣着做什么?”太皇太后气急败坏:“快去找!让所有人都去给老身找!找不到,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是!”
————
鱼之舟一咬牙,猛地冲出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动静,那些马匪果然听到了声响,立刻注意过来。
“是不是他?”
“应该是,看着像!”
“无错,就是他,一个年轻的小子!”
“快,抓住他!”
鱼之舟心跳的飞快,不停的向前跑去,耳边是簌簌的杂草声,还有剧烈的风声,有那么一瞬间,鱼之舟反复回忆起了小时候逃命的场景。
从没庐氏的羊圈逃出来,不停的、不停的往前跑,没有目的地,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只是跑,也只能跑……
“抓住他!!”
“快,抓住他!”
“射箭!”
“雇主说了,死活不论,射箭!给我射成筛子眼儿!”
嗖——
是弓箭离弦的声音,但是鱼之舟不敢回头看,他怕只要自己一回头,就会耽误逃跑的时间,若是自己被那些土匪抓住了,或者……
或者自己干脆死了,那些土匪很可能发现自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年轻男子,说不定就会搜索回去,那样天子和宣徽使便危险了。
“不能死……”鱼之舟咬着后槽牙,一路往前狂奔:“我还不能出事……”
他说到这里,脚下一绊,“嘭——”直接扑了出去,顺着山道的斜坡咕噜噜往下滚。
鱼之舟摔得七荤八素,整个人不受控制,怎么也停不下来,胳膊护住脑袋,土地上的碎石很多,因为翻滚不停的割伤着鱼之舟。
咚!
一声巨响,鱼之舟撞到了一棵大树,这才停了下来,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浑身钝疼,几乎没有知觉,怎么也爬不起来。
“抓住他!在那!”
“快!赶上去!”
“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鱼之舟听到马匪的吼声,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拖着一身伤痕,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前跑。
嗖——
又是放箭的声音,一支冷箭顺着鱼之舟的面颊直接蹭过去。
“嗬!”鱼之舟痛呼一声,被冷箭一带,再一次倒在地上。
“小子摔倒了!快追上去!”
“给我宰了他!”
“快!”
马蹄声大作,马匪追了上来,鱼之舟回头看向那些马匪,突然觉得有些释然,跑出这么远了,陛下与宣徽使应当是安全了罢?即使这些马匪发现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折返回去,想必天子与宣徽使也应该离开了。
这样的话……
鱼之舟心中暗暗的想,也是小臣报答陛下的时候了……
他这么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唰——
他甚至感觉到了冷风的寒气,但土匪的这一刀并没有砍在鱼之舟身上,鱼之舟觉得腰身一紧,突然被人一把抱住,紧跟着向后一带。
鱼之舟头晕目眩,张开眼目去看。
那个人仿佛下凡的仙人,和小时候一样,突如其来的解救了自己。
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额头上都是汗水,一把将鱼之舟拦腰抱起,将人带到身后,道:“后退!”
马匪一刀不中,甩着大刀又兜起来,这回是对着没庐赤赞砍下去。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他本能躲过去,突然瞥斜到鱼之舟紧张关心的目光,他心窍一动,这是个好机会……
求得鱼之舟原谅的好机会,如果自己受伤了,还是为了救他,最好还是受重伤。
没庐赤赞稍微一动,调整了一些角度,马匪一刀砍下来,直接看中了他的肩膀。
“嗬!”没庐赤赞闷哼一声,鲜血至极喷涌而出。
“没庐将军!”鱼之舟吓了一跳,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飞溅在他的脸面上,先是热乎乎的星星点点,紧跟着被夜风一吹,瞬间冰凉刺骨。
鱼之舟双手颤抖,一把扶住踉跄的没庐赤赞,没庐赤赞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沙哑的道:“快跑,我拦住他们。”
“小子还有帮手?”那些土匪不屑一顾。
“还有帮手不容易?来一个杀一个!还有人做伴儿,也免得他们去了地下孤单!”
“给我杀!”
没庐赤赞推了一把鱼之舟,低声道:“神策军精锐就在山下,快去与他们会合!”
鱼之舟被推的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马匪高喊:“想跑?!”
马匪引刀冲来,没庐赤赞“唰!”的一横长槊,直接将马匪拦住,鱼之舟看着浑身是血的没庐赤赞,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但自己不会武艺,身子又弱,刚才的奔跑已经到了极限,如果留在这里只会碍事,还不如去与神策军精锐汇合,带着精锐上山。
鱼之舟想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没庐赤赞,立刻埋头想山下冲去。
“别让他跑了!”
“给老子拦住……”
“啊呀!”
马匪刚才还趾高气昂,下一刻却突然被斩下马来,摔得四仰八叉,不敢置信的看着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长槊一摆,直接将马匪挑下马来,他的目光和方才一点儿也不一样了,透露着一股嗜血野兽的疯狂,唇角挂着笑容,配合着飞溅在脸上的星星点点血迹,好像一个怪物。
“你们不会以为……”没庐赤赞幽幽的嗓音应和着黑暗的月色:“有人可以活着离开罢?”
马匪看到没庐赤赞的脸色,下意识后退,但左右一看,他只有一个人,害怕什么?
“小子,你死到临头了!”
“给我杀了他!”
“杀——!!”
马匪嘶吼着,冲着没庐赤赞冲来,没庐赤赞根本没躲,和鱼之舟在场之时判若两人,长槊突然兜起,“唰!”一声,伴随着马匪的惨叫之声,立刻有人被斩下马背。
这回不仅仅是掉下马背这么简单,那人的胳膊兜头飞起,鲜血打着转儿,喷洒在昏暗的月色下,伴随着马匪的惨叫声,凄厉回荡。
“啊啊啊啊——”
“我的胳膊——我的胳……”
马匪的惨叫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没庐赤赞长槊一甩,脱手飞出,干脆利索的扎在对方的脖颈之上,一枪毙命!
“嗬——”马匪吓得慌了,纷纷后退,不敢近前。
没庐赤赞却像个恶鬼,一点点,一步步往前走,蹭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嗤的将长槊从尸体上拔下,轻轻甩了甩,声音甚至有些欢心与享受:“方才……是谁要杀我幺弟的?”
“都要……”没庐赤赞低喃:“死。”
鱼之舟快速往山下跑,他心乱如麻,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突听“踏踏踏踏”的声音,是马蹄声并着跫音,山下的方向火光点点。
那旗帜……
“神策军!”
鱼之舟惊喜非常,加快了脚步冲向神策军,大喊着:“快来人!来人!!”
那神策军的副手认识鱼之舟,鱼之舟可是天子身边的近臣,立刻迎上去:“鱼公公!”
鱼之舟大喊着:“快上山!没庐将军在上山!马匪!很多马匪!”
神策军副手也没有废话,招手道:“快,上山与没庐将军汇合!”
没庐赤赞与神策军精锐是一道回来的,但是因着没日没夜的赶路,精锐和马匹都非常疲惫,没庐赤赞令他们稍作休息,自己先头赶回去看看,因此神策军精锐才和没庐赤赞脱开了距离。
鱼之舟带着神策军精锐,快速往山上回扑,血腥的气息顺着凉风,一股股的扑面而来。
鱼之舟心慌极了,心跳也越来越快,马匪那么多,没庐赤赞只有一个人,如何能阻拦得住?倘或……
“快看!是死尸!”
是马匪的尸体,横七错八的横在地上,鲜血蜿蜒,湿透了泥土,泥土的青涩与鲜血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不断交织缠绕。
“将军!将军!”
“没庐将军——”
众人大喊着,在尸首中搜寻没庐赤赞的踪迹。
“将军!快来人,将军在这里!找到将军了!”
鱼之舟心窍一紧,立刻寻声跑过去,就看到没庐赤赞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他一动不动,手里还紧紧握着染血的长槊,和旁边的马匪尸身一模一样。
“没庐将军!”鱼之舟冲过去,跪在地上,不敢去动没庐赤赞,一时间慌张无比。
没庐赤赞只是有些累,其实除了刚才故意受伤的那一下,他并没有受伤,而那一下也是没庐赤赞预先调整好角度,只是看起来狰狞,流血比较多,恢复起来很快,也不会伤筋动骨留下病根儿。
他叱诧疆场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受伤,也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重伤与残废。
那些马匪看起来凶悍,其实功夫一般般,只是仗着人多,还有武器马匹罢了,没庐赤赞解决了马匪,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浑身无力,干脆躺下来休息,等着神策军的精锐找上来。
没庐赤赞没想到,自己刚闭了闭眼睛,鱼之舟和神策军精锐就找回来了,而且鱼之舟还误会了自己,或许以为自己身上染了这般多的血,快要不行了罢?
没庐赤赞很想说,这些都不是自己的血,他微微睁开眼目,看到鱼之舟发红的眼眶,解释的话突然卡在嗓子之中,若是鱼之舟误会了,说不定……说不定会原谅自己。
“没庐将军!”
“将军醒了!”
“快!快把将军抬起来,快下山!”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来担架,将没庐赤赞放上去,鱼之舟一直守在旁边,颤声道:“没庐将军,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下山了。”
鱼之舟还不忘了让一批精锐上山去寻找天子和宣徽使,众人安排好,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抬着没庐赤赞往山下去疗伤。
一行人快速下山,没庐赤赞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终究有些难看,嘴唇也微微发白。
他慢慢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鱼之舟的手。
鱼之舟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躲开没庐赤赞的触碰,没庐赤赞苦笑一声:“幺儿,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原谅为兄。”
没庐赤赞沙哑的道:“我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你……”
鱼之舟心头更是一抽一抽的发紧,双手发抖,终于是抵不住没庐赤赞那可怜的模样,慢慢伸手回握住了没庐赤赞的掌心。
没庐赤赞的手冰凉无比,却异常有力,死死的拉住,似乎是怕鱼之舟反悔。
鱼之舟的嗓音有些哽咽,极力遏制,尾音却还是微微发抖,颤声道:“你说要弥补我的,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御医!快!医官在何处!医官……”鱼之舟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慌乱,语无伦次。
“不好了!不好了!”上山寻找天子和宣徽使的神策军精锐突然冲下山来,大喊着:“山上没有天子与宣徽使的踪迹,卑将们只找到一个带血的兽钳!”
“什么?!”没庐赤赞眼睛一眯,突然从担架上翻身而起,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找!”
鱼之舟一脸迷茫,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怔愣的看着“回光返照”的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方才一紧张,险些忘了自己伤重的设定,此时为时已晚,他连忙弥补,捂住自己的伤口,“嘶……”浮夸的呻*吟了一声。
鱼之舟震惊得道:“你……你没事?”
“怎么会没事?”没庐赤赞道:“受伤是真的,流血也是真的,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鱼之舟的脸色,从惊讶变成气愤,狠狠瞪了一眼没庐赤赞,也不理会他,调头便走,道:“跟我上山去寻陛下。”
“是!”
————
鱼之舟冲出去吸引马匪的注意力,李谌想要阻止,刘觞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不让李谌出声,眼看着鱼之舟那瘦小的身板引着马匪越跑越远,消失了踪影,李谌有一种脱力的感觉,终于没有再挣扎。
刘觞松开李谌的嘴巴,将自己的腰带扯下来,快速将李谌的小腿一缠,轻声道:“陛下,忍一忍,小臣给您止血。”
说着,手下毫不留情,“唰!!”使劲一系。
“嗬!”李谌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额角上的汗水快速滚落下来。
眼下的情况,只能压迫止血,没有更好的法子,刘觞搀扶着李谌,道:“快走。”
李谌咬着后槽牙,忍痛站起身来,被刘觞搀扶着,二人往林子深处跑去。
夜色浓郁的厉害,二人踉踉跄跄一路狂奔,李谌一句话也没说,但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刘觞低头一看,潦草包扎的地方已经崩开了,不止如此,鲜血染红了腰带,李谌必然是失血过多,加上夜风很凉,浑身才会颤抖起来。
刘觞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在此时,突听噼啪的声音,远处还隐隐约约冒着火光。
刘觞警戒非常,立刻拉着李谌蹲在草丛中,生怕是那些马匪。
李谌忍着剧痛蹲在地上,微微喘息的道:“不是马匪,好像……是商队?”
刘觞看不清楚,不过李谌不同,从小习武,耳聪目明。
刘觞立刻来了法子,快速脱下自己的绣裳,又伸手去扒李谌的龙袍,把身上值钱的,标志性的东西全都拔下来,埋在草丛中,只剩下刘觞的一块玉牌,那玉牌不是很起眼,刘觞便掖在怀里。
刘觞轻声道:“陛下,咱们一会儿扮作被打劫的商贾。”
李谌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气力说话。
刘觞扶着他,二人便踉踉跄跄的往篝火之地而去,果然是个商队,排列着好几个车马,旁边扎着帐篷,夜色虽然浓重,但是商队的人并没有睡觉,还在篝火边饮酒聊天。
他们一走过去,商队的人立刻发现了,惊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刘觞嘴巴本就甜,如今狼狈如此,更显得可怜,诚恳的道:“诸位,可否救我们一救?我与家弟行商至此,没想到前面山头竟然有土匪,我二人好不容易逃出来,家弟却被兽钳所伤,失血过多,眼看着……眼看着就要……”
刘觞说着,还抹起眼泪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好哥哥!
再加上李谌的虚弱不是伪装的,他的确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嘴唇发灰。
那商队的头领道:“快快,先坐下来,我去通传少郎君!”
原来那头领并非是商队主事儿之人,他跑入营帐,慌慌张张的去通传。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来,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身紫色的绸缎衣袍,外面罩着蚕丝的薄衫,金线银边,华丽非凡,整个人风度翩翩,桃花眼、薄笑唇,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少郎主摇着折扇走出来,口中道:“是谁受伤……”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眼睛雪亮,紧紧盯着刘觞,折扇一合,“哒哒”在掌心中敲了两下,感叹道:“好美!美人!”
李谌眯起眼睛,戒备的看向那孟浪的少郎主,他虽现在失血过多,但还是有些力气,拦住刘觞,将他护在身后。
“对不住对不住!”商队的头领笑道:“两位别介意,我家少郎君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嘴头没有把门儿,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年轻郎君笑道:“是啊是啊,在下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对美艳的事物与人都心生向往。”
他说着,立刻道:“随行的医师呢?快给这位小兄弟包扎一下。”
医师跑出来,给李谌查看伤口,清理、上药、包扎,李谌的伤口很快就止了血。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这位郎君。”
“诶。”年轻郎君笑道:“我姓孟,孟簪缨,别总是郎君郎君的唤,太生分了,虽是萍水相逢,但相逢即是缘,这样罢,你年长一些,直接唤我簪缨便好。”
刘觞干笑一声,心说终于看到比假奶狗还油腻的人了!
“孟郎君。”刘觞道。
李谌小声道:“怪不得如此孟浪,原来是孟郎君。”
刘觞戳了戳他,让他别这么说,毕竟他们现在还有求于商队。
孟簪缨笑道:“不知这位美人……”
“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孟簪缨的话头。
孟簪缨改口道:“不知这位郎君,您贵姓呢?”
刘觞道:“我姓刘,这是家弟,我们二人行商至此,在前面的山头被马匪打劫,这……不只是受了伤,财物也全都被抢了去,不知……能不能请孟郎君捎我们一程,等到了城里,一定重金相谢!”
孟簪缨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我孟簪缨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貌的事物,如今刘郎君有难,我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自然是没问题的,你们兄弟二人只管在我的商队住下来,咱们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是不是?”
刘觞感谢道:“真是多谢孟郎君了。”
“二人可以先休息,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两个营帐,明日天亮再出发。”
李谌打断道:“不必两个,我与阿觞哥哥同住便可。”
李谌故意唤得很是亲密,反正自己现在是刘觞的弟弟,唤哥哥也是常有的事儿罢?
刘觞干笑道:“哈哈、哈哈……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就粘我!”
孟簪缨并没有怀疑,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李谌身上,而是笑道:“阿觞?原来刘郎君的名讳如此好听,流觞曲水,雅致的很,雅致的很呢!”
李谌:“……”失策!怎么让他知道了阿觞的名字。
刘觞扶着李谌进了营帐,让他躺下来,孟簪缨亲自送来了换洗的衣物,道:“阿觞,我这般唤你可好?”
“不好!”
刘觞还未说话,李谌已经抢先,一副护食的模样,恶狠狠盯着孟簪缨。
孟簪缨哈哈一笑,道:“阿觞……”
他说到这里,李谌的眼神更是凌厉,仿佛他如果不改口,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似的。
孟簪缨只好改口:“阿觞郎君,这是换洗的衣物,都是我的,不过没有穿过,是全新的,二位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便是了。”
“实在多谢孟郎君了。”
“不谢不谢!”孟簪缨道:“别客气,能帮助你这样的美人儿,是我三生有幸。”
刘觞尴尬的一笑,这孟簪缨看起来风度翩翩,又很有钱,偏偏是个花花公子,说出来的话很是油腻。
孟簪缨显然想要和刘觞多多攀谈几句,又道:“阿觞郎君,你们从何处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刘觞这就被问住了,道:“我们……我们是从骊山来的!做……做马匹生意!”
“诶,真是巧了!”孟簪缨笑道:“我孟家也是做马匹生意的!”
刘觞:“……”这么巧!
“只是……”孟簪缨奇怪道:“咱们也算是同行,我孟家虽不及窦扶风那样家大业大,但是在马匹生意之中,也是头筹,怎么没听说过阿觞郎君?”
“哈哈、哈哈……”刘觞道:“只是做些小买卖,堪堪糊口,不值一提……”
“那阿觞郎君,”孟簪缨又道:“咱们即是同行,我可要好好儿朝你请教了,这……”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谌突然“啊嘶……”的呻*吟起来,仿佛伤口很疼,小可怜似的蜷缩在榻上,活脱脱一个超大的虾米!
“怎么了?”刘觞心头一紧,怕是伤口又撕裂了?
李谌可怜兮兮的道:“阿觞哥哥,谌儿伤口好疼。”
刘觞:“……”看来伤口不疼,如果伤口疼,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孟簪缨一看,人家弟弟伤口疼,也不好在这没完没了的攀谈了,便道:“阿觞郎君,令弟受伤颇重,还是好好儿歇养,那我先出去了,咱们明日再闲聊。”
刘觞客客气气的把孟簪缨送走,李谌道:“一看便是个孟浪之人,阿觞你离他远点儿。”
刘觞也想离他远点,毕竟越说越露馅,为今之计,赶紧和大部队汇合才是正经。
刘觞道:“陛下,扈行找不到咱们,一定会往骊山的方向搜索,咱们上了正路,进了城,我可以拿着玉牌去找当地的府衙,也能让咱们与大部队汇合。”
李谌点点头:“有阿觞,朕就放心了,只是……”
刘觞知道,他在想鱼之舟的事情,但刘觞也没有什么把握,因此并没有随便安慰李谌。
李谌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刘觞怕有什么问题,一直不敢睡死,他就靠在榻边上,握着李谌的手,若是有事儿也好醒过来。
天色很快蒙蒙亮起来,商队的营地突然生出一阵骚乱。
李谌警戒的睁开眼睛,他一动,刘觞也醒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不好了!不好了!”
商队的人慌张冲进来,大喊着:“郎君!二位郎君!快收拾一下,上路!快上路!是马匪来了!”
马匪!又是马匪!
商队本想立刻上路,哪知道马匪来得如此之快,踏着黄土围攻而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哈哈哈!今天又有肥羊了!”
“是啊,自从二当家做了咱们大哥,这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就是,以前的崔大当家不让咱们打劫,啐!马匪不打劫,难道念佛啊!”
“啊哈哈哈——”
马匪们将商队围住,商队虽然有一些护院,但是远远不及马匪厉害。
刘觞紧紧抓住李谌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头。那些马匪虽然看到了他们,但是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他们也是商队的一员。
孟簪缨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的银钱都在这里,你们全都拿去,只是请各位不要伤人,把我们都放了罢!”
“放了?”马匪大笑:“看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家里很有钱罢?”
孟簪缨干笑道:“只是做些小买卖,各位英雄只是图银钱,这些都是,是我们所有的银钱,都给你们。”
马匪却道:“你这么有钱,若是抓了你上山,你的家人必然要出更多的银钱来赎你,对也不对?”
孟簪缨脸色瞬间煞白,没想到这些马匪如此贪得无厌。
马匪哈哈大笑:“全都给我抓起来!!女的带回去享用,男的便让他们写下家中地址,上门给我讨要赎钱!”
“动作快!给我绑起来!”
“要是敢反抗,就一刀给我宰了!”
商队里还有一些女眷,吓得尖叫哭泣出声,那些马匪似乎很享受女眷的哭声,反而更大声的恐吓。
李谌气得头皮发麻,想要出头,刘觞一把抓住他,低声道:“他们人多,你又受了伤。”
李谌实在气不过,这天下还有王法么?马匪竟如此猖狂,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刘觞说得对,现在不能逞匹夫之勇。
“绑起来!快!都带走!”
马匪将众人绑起来,串在一起,统统往山上驱赶。
这一片山头连绵不绝,地势非常复杂,李谌眯着眼睛,暗暗记住上山的路线,走了很久,将近正午之时,才看到一片云皑之中拔然而立着一座山砦。
那山砦的规模还不小,掩藏在大山之中,想必非常难找,如不是土匪自己带路,山下的府衙对他们也无能为力,清剿起来非常困难。
马匪推搡着众人,将他们带进山砦,关入柴房。
走了一上午,李谌的伤口完全撕裂了,被马匪一推,“嘭——”直接摔倒在柴房地上,他双手又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挣扎。
“谌儿!谌儿!”刘觞赶紧跑过去。
马匪道:“老老实实在这等着!会有人来给你们写地址,亲自上你们家要赎钱!给了赎钱才能走人,否则……哼!”
嘭!
马匪狠狠一带门,走了出去,外面还留下几个人守着。
“谌儿……”刘觞挣扎过去,但是他的双手也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扶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谌的小腿不停的溢血。
孟簪缨惊讶的道:“糟了,他的伤口撕裂了,又流血了!”
这么多血色,大家自然都看见了,李谌白了他一眼,安抚的对刘觞道:“无妨,只是有点撕裂,都不疼,没事儿的。”
“自然无事。”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幽幽的从柴房深处传了出来。
原来在他们被押入柴房之前,柴房中已经关押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并没有五花大绑,双手双脚都很自由,不止如此,他在柴房里还有一方案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悠闲的写写画画着什么。
刘觞不由去打量那人,男子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看起来像是个风度翩翩的郎君,说不出的雅致脱俗。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钩,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本该显得薄情冷酷,但生在这样一张脸面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刘觞见过的美人儿很多,阿爹刘觞就是一个,还有卧底教坊的琛璃,各有各的美,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与刘光琛璃比起来,毫不逊色。
“美……美人儿……”
孟簪缨痴痴的看着那男子,一脸呆呆的模样。
商队头领恨铁不成钢的道:“少郎君,这、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欣赏美色啊!”
那白衣男子美则美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加之他突然出现在柴房,还在悠闲的伏案写字,仿佛鬼魅一样,便更加不真实。
刘觞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那男子的皮肤异常白皙,白得几乎透明,加之他总是在微微咳嗽,双肩微微颤抖,好像久病缠身一般,十分虚弱。
白衣男子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自顾自的写字,道:“的确无事,再过半个时辰,不,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就可以给这位小兄弟收尸了。”
“什么?!”孟簪缨吓了一跳。
刘觞心头一紧,给天子收尸?天子若是死了,自己就算回到了扈行队伍,这事儿也说不清楚,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换了旁人做天子,也不知从今往后还有没有这样舒坦的日子了。
还有就是……
听到那白衣男子这般说,刘觞心头莫名有些发紧,一抽一抽的难受。
刘觞道:“这位郎君可是医师?不知能否救一救家弟?”
那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
方才只是一个侧脸,已经惊为天人,更别说整个正脸了,果然脱尘绝世,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孟簪缨更是看的呆了,喃喃的道:“好……好看好看!”
男子不理会孟簪缨,淡淡的道:“我可以医他。”
孟簪缨回过神来,道:“诶,你这就是吹牛了!这里如此简陋,你一个文弱美人儿,也没有止血的伤药,如何能医他?你若不是大罗神仙,就是喜欢吹牛!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嗓子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像被痰卡住了一般,喋喋不休的言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衣男子手臂一抬,一抹银光闪现,不等孟簪缨反应过来,他的脖子上一阵刺痛,紧跟着酸麻无比,任是他如何用力,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孟簪缨的脖颈上,赫然扎着一根银针!
孟簪缨手舞足蹈,指着自己脖子,刚要自己拔下银针。
“你若想变成残废,”白衣男子幽幽的道:“只管自己起针,兴许也只是大出血,除了半条性命,与这位小兄弟一般等死罢了。”
孟簪缨怂了,手指已经摸到了银针,却不敢动弹,继续手舞足蹈,双手合十使劲拜了拜。
男子长身而起,慢悠悠的走过来,他的动作仿佛是慢动作,一点点映入众人的眼帘,本以为他病弱羸弱,哪知那男子站起身来,竟与李谌差不多高矮,比刘觞整整高出一个头,比孟簪缨也高了不少。
男子白皙的手掌在孟簪缨脖颈一扶,“嗬!”孟簪缨一口咳嗽出来,使劲喘气,反复试探发音:“啊!啊……啊——我、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
男子不屑的看了一眼孟簪缨,淡淡的对刘觞道:“如何,我的医术,你们也看到了,可能医治他?”
刘觞欣喜非常,看起来这男子是个医师,而且擅长针灸,这里虽没有止血药,但说不定他能救李谌。
刘觞立刻道:“还请这位先生,救一救我的弟亲。”
“哦?”男子侧目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李谌,幽幽的道:“你们……当真是兄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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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肾亏不举
扈行御营之中。
“太皇太后, ”郭氏之人拱手道:“枢密使刘光已经押解,还请太皇太后发落。”
太皇太后懒懒的揉着自己额角,道:“押进来。”
“是!”
“走, 进去!”
两个士兵押解着枢密使刘光, 不断推搡,走入幕府大帐之中。
太皇太后坐在幕府最上首的座位上,瞥斜了一眼刘光, 道:“刘光, 你可知罪?”
刘光眯着眼睛道:“小臣不知太皇太后的意思。”
“不知?”太皇太后道:“扈行御营闯入马贼,有人检举,是你, 枢密使刘光勾结马贼,欲图谋害天子!”
刘光冷笑一声,道:“马匪闯入御营, 简直就是笑话, 若是没有内贼接应, 的确不可能闯入御营,但太皇太后心里头最清楚,小臣并非这个内贼, 内贼……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太皇太后质问:“你难不成还怀疑老身?”
“太皇太后,”刘光冷笑:“您老人家这些天一直以凤体抱恙为由,耽误扈行行程, 若不是太皇太后昨日身子又抱恙,执意将御营扎在这芦苇之地, 马匪又如何能利用有毒的芦苇来偷袭御营呢?”
太皇太后道:“老身上了年纪, 身子自然不好, 这也无可厚非, 只怪那些马匪太过狡猾!若是依老身来看,枢密使刘光熟悉扈行行程,你才是那个伙同马匪的内贼罢!”
刘光面容平静,笑道:“太皇太后今日是执意要将屎盆子,扣在小臣头上了?”
太皇太后听他说的粗鄙,气怒道:“刘光!你以为自己还是往日里那个风光无限的枢密使吗?今日天子不在这里,看还有谁给你撑腰?老身说你伙同马匪,你就是伙同马匪!老身便要先斩后奏,看看还有什么人能救你!”
“来人!”太皇太后高声道。
“是,太皇太后!”郭氏之人应声。
太皇太后道:“把枢密使刘光处以极刑,就在老身的眼皮子底下!”
两个士兵押解着刘光,将他按在营帐的地上,“哧——”一声抽出佩刀,高高举起,就要斩下。
啪——!
一声脆响,士兵的长刀斩到半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打翻出去。
有人大步冲进幕府大帐,大喝道:“不可斩!”
太皇太后定眼一看,道:“郭郁臣!?”
竟然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郭郁臣冲进幕府营帐,方才的佩刀便是他打飞出去的,大步来到刘光面前,用身体挡住刘光。
“郭郁臣!”太皇太后冷声道:“你这是要造反么!”
郭郁臣拱手道:“卑将不敢,但是枢密使的生杀予夺,必须由陛下亲自做主,如今天子已经亲政,枢密使又是天子钦定的枢密使,要杀要剐,必须由陛下敕令,还请太皇太后息怒!”
“你敢如此与老身说话?”太皇太后道:“天子不知所踪,老身就要做这个主!刘光伙同马匪,罪大恶极,郭郁臣你躲开,否则老身连你一起斩!不要以为你姓郭,老身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郭郁臣平静的道:“郁臣虽然姓郭,但从未把自己看的太多,不敢于太皇太后顶嘴,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卑将今日粉身碎骨,也不可退让半步。”
“好!好好好!”太皇太后浑身颤抖的道:“连他郭郁臣一起……斩了!”
嗖——
奇怪的声音从营地响起,太皇太后问道:“外面什么声音?”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光突然大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道:“想杀我刘光的人,千千万万,能杀我刘光的人,却还未诞生在这个世上!”
太皇太后惊讶:“刘光……你敢?!”
“有什么不敢?”刘光甚至掸了掸自己的袍子,道:“太皇太后还没看出来么?小臣不过拖延时机罢了,方才……那便是信号。”
踏踏踏——
是整齐划一的跫音,没庐赤赞戎装带血,大步闯入幕府营帐,与此而来的还有鱼之舟,并着神策军精锐。
神策军精锐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包围大营,掌握主动权还是可以做到的。
刘光不过是负责掩饰耳目,博取太皇太后的注意力。他刘氏一族根基深厚,太皇太后早就看不顺眼了,如今天子不知所踪,太皇太后自然要趁这个时机,除掉刘光才能高枕无忧。
刘光深谙这个道理,便用自己为诱饵,吸引太皇太后的瞩目,偷偷吩咐郭郁臣去接应没庐赤赞的精锐,反扑扈行大营,夺回主导权。
太皇太后方才以为能处死刘光,被欣喜冲昏了头,哪里知道还有黄雀在后。
没庐赤赞走进来,一挥手道:“请太皇太后回营帐歇息。”
“你们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尖叫:“别碰老身!滚开!谁敢碰老身?!”
没庐赤赞才不吃她这一套,道:“没庐赤赞乃是外臣,不知道中原的礼数,都说不知者无罪,还请太皇太后多多担待!”
刘光幽幽一笑:“太皇太后身子弱,那便多多歇息,至于旁的事情,也不要太操心了,免得伤了凤体……来人,带走!”
“是!”
神策军精锐上前,道:“太皇太后,请!”
“放开老身!放开!你们这是忤逆!竟敢忤逆老身!连天子也不敢这样!放开老身!!”
无论太皇太后如何挣扎怒吼,还是被扭送着出了幕府大帐,回到自己的营帐,神策军精锐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郭氏之人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饶命啊!枢密使饶命啊!小人……小人只是、只是听命于太皇太后,也是被逼无奈!”
鱼之舟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郭氏之人的衣领子,怒喝道:“天子在何处?!那马匪是什么人?说!”
郭氏之人吓怕了,幕府大帐都被团团包围,太皇太后又重新被软禁起来,他哪里敢执拗,道:“小人说!小人说!都是太皇太后的主意,让我联络了这附近山上的马匪,小人也不知道马匪到底什么人,只是给了他们银钱,还有……还有天子的画像,让他们……”
说到这里,郭氏之人也觉得实在太大逆不道,不敢再说下去。
“你们如何联络?”刘光眯眼道。
“小人只联络了一次!”郭氏之人道:“钱款都是一次性结清的,那伙马匪是这附近的刺头儿,府衙都拿他们没辙,这片山岭草木众多,还有许多山洞,府衙派人去清剿,他们就藏在山洞里,等府衙的人走了,他们又跑出来,如此反复,怎么也清剿不干净,油滑的厉害!只是听说山砦在山顶头,但谁也找不到,小人也不知啊!”
郭郁臣着急的道:“怎么办?这样一问三不知,如何能找到陛下和宣徽使?”
刘光脸色冷酷,道:“找!即使没有线索,把整个山翻过来,也要给我找!”
“是!”
没庐赤赞看向那郭氏之人,道:“枢密使,这贼子如何处置?”
“饶命啊!饶命啊!”郭氏之人叩头道:“小人……小人是唯一的知情人,枢密使大人绕命啊,小人可以检举太皇太后,小人可以作证,太皇太后为了一己私欲,谋逆天子!”
刘光的确还要留着他与太皇太后对峙,道:“留他一命。”
郭氏之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哪知刘光还有后话,幽幽的道:“性命留着,手脚都砍了,以免逃跑。”
郭氏之人吓得瘫坐在地上,没了骨头一般,咕咚一声昏死了过去……
————
“你们当真是兄弟?”
刘觞听到白衣男子的话,心头一紧,道:“这位先生,您何出此言呢?我们兄弟二人本是商贾,行商至此,遇到了山贼劫掠,这才……”
“没错没错!”孟簪缨使劲点头:“就是那伙山贼,真是无恶不作!”
白衣男子却道:“商贾,可没有你怀里的物件儿。”
刘觞低头一看,是玉牌!
当时他们把标志性的衣物全都埋了起来,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天子流落在外,岂不是要做文章?
但是又要有一样东西作为信物,自然就是这不起眼的玉牌了。
刘觞刚才被推搡进来,玉牌差点掉出去都没发现,此时玉牌露出了一个角,刘觞想要低头去掖玉牌,但是他双手绑在身后不方便。
白衣男子已经走过来,伸手一拂,玉牌已然到了他的掌中。
刘觞干笑道:“这位先生,您请救一救我弟弟,这玉牌您若是喜欢,我就送给先生了,您看如何?”
男子反复看了一眼玉牌,却道:“这样的玉牌,我拿着反而烫手。”
刘觞眯了眯眼睛,难道男子看出了什么端倪?他知道这玉牌是宣徽使的玉牌?
可这男子被关在如此偏僻的山砦中,怎么会知晓这些呢?
白衣男子道:“我可以救他。”
刘觞大喜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男子话锋一转,道:“我救他一命,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个条件,等一会儿我才会开。”
李谌失血虚弱,却挣扎着坐起身来,道:“我们怎知你什么条件?若你的条件太过分,我们岂非必须答应?”
“答应不答应,随便你们。”白衣男子很无所谓,淡淡的道:“但是这位小兄弟不止失血过多,伤口还有些感染,若我猜的无措,他现在已经发热了。”
刘觞赶忙去试探李谌的额头,真的很烫,不止如此,李谌浑身都是冷汗,还在不停的打颤,身上又冰凉刺骨。
李谌分明很难受,却一个字儿也没说,还道:“阿觞,我没事儿,我还可以……”
“你闭嘴!”刘觞呵斥。
李谌乖乖的闭上嘴巴。
刘觞咬了咬牙,道:“还请先生施救。”
白衣男子也没有废话,坐在李谌面前,慢慢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白皙纤长的手臂……
孟簪缨看的双眼发直,凝视着白衣男子白皙细腻的皮肤,一点点展露在众人面前,不由咕咚咽了一口吐沫,只觉得分外诱人,嗓子热的几乎要冒火。
就在此时……
嗤——
一声轻微的响声,那是银针穿透皮肉的声音。
一根银晃晃的针头,突然从白衣男子的手臂皮肤中钻出来!
白衣男子食指中指并拢,在自己细腻的皮肤上又是一按,“嗤!”第二根银针钻了出来。
紧跟着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娘啊!”孟簪缨没起子的捂住眼睛,大喊着:“我……我晕针……”
何止是晕针,刘觞都快有密集恐惧症了。
白衣男子竟然把银针藏在自己的皮肉之下!
孟簪缨又是晕,又是恶心,抚着胸口道:“你这人……怎么把针藏在肉里,你不痛么?你怕是有什么病罢?!”
刘觞:“……”他把我想吐槽的都说了!
白衣男子很平静的道:“我也是山砦的囚犯,如同你们一般囚禁在此处,如何能将银针带进来?若不是藏了几根银针在皮肉之中,今日这位小郎君,怕是要鲜血活活流干而死。”
他说着,动作非常麻利,将银针在灯下消毒,撩开李谌的裤腿,快速下针。
果然,李谌的伤口崩裂了,一直在流血,不止如此,还有些红肿,显然是清理的不彻底,那兽钳又长年累月的放置在山林里,难免肮脏。
男子下了针,幽幽的道:“皮肉溃烂了,我需要割掉腐肉。”
“割?”孟簪缨挠了挠后脑勺:“咱们没有匕首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缴走了。”
男子不理会他,而是用银针代替匕首,开始割下李谌的腐肉,因为银针又尖又细,不如匕首锋利,这对李谌来说简直是煎熬。
李谌闷哼一声,但恐怕自己的声音会引来外面的马匪注意,立刻咬紧牙关,双手攥拳忍耐。
刘觞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痛苦,这时候也没有麻药,一点点剃下腐肉,简直是挖骨之痛!
他握住李谌的手,给李谌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没事没事,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李谌勉强一笑,他的嘴唇咬的流血了,唇瓣却异常灰白,带着一股小奶狗的脆弱,竟然还在安慰刘觞:“我没事的,放心罢,一点儿……一点儿也不疼,都是腐肉,没知觉的。”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也没有揭穿李谌,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淌了满手满地都是,因为方才扎的那几针,其实流血量不算多,白衣男子割掉李谌的腐肉,又开始下针,没几针止住了血迹。
“真的不流血了!”孟簪缨欣喜的道:“没想到美人儿你是神医啊!”
白衣男子凉凉的看了一眼孟簪缨,孟簪缨连忙捂住嘴自己的嘴巴,却还是道:“其实也不能赖我不是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我就只能美人美人的喊了,你放心好了,这是美称,我……唔唔唔!!”
他的话说了一半,又无法发声,低头一看,脖子上扎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
刘觞见李谌止血了,狠狠松了一口气。李谌失血过多,剧烈的疼痛十分耗神,实在忍不住,可怜兮兮的靠着刘觞的肩膀,闭起眼睛,迷迷瞪瞪的休息着。
刘觞怕吵了李谌,轻声道:“先生妙手,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白衣男子道:“我姓崔。”
“崔先生。”刘觞恭敬的作礼。
孟簪缨震惊的睁大眼睛,“唔唔唔唔唔——”一脸说些什么,手舞足蹈,手脚并用的比划,但是众人没有一个能看懂的。
崔先生将银针一拔,孟簪缨终于可以言语,扶着自己的脖子先是“啊啊”了两声试试音,随即兴奋的道:“你难道是神医崔知悌的传人?!”
崔先生多看了孟簪缨一眼,道:“你识得我?”
孟簪缨更是惊讶,指着崔先生道:“你你你……你不会叫崔岑罢?”
男子蹙了蹙眉,很显然孟簪缨说对了!
孟簪缨欣喜的上前,拉住崔岑的手道:“我是孟簪缨啊!孟簪缨!咱们认识,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不记得了?”
崔岑冷漠的道:“不记得。”
孟簪缨道:“崔神医一手银针用的出神入化,对我们家祖上有恩!我爹说了,崔家世世代代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我记得崔郎君还曾经在大明宫做御医,你怎么没有也去做御医?”
刘觞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崔岑认识自己的令牌不假,他的家人曾经在大明宫中做御医,认识宣徽使的令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那个……”孟簪缨挠了挠下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你是崔神医的后人,医术如此了得,我想问问你啊……就是——其实我有个朋友,我那个朋友他……他天生有一点隐疾,就是那方面不太行,能不能治啊?”
“朋友?”崔岑挑眉。
孟簪缨见众人用了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立刻强调道:“朋友!是朋友!不是我!其实……其实是我们家亲戚!真的不是我!别、别都看我啊!”
刘觞也发现了新大陆,这孟簪缨看起来风度翩翩,俨然一个花花公子,原来竟然有那方面的问题,所以什么花花公子喜好美色,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了?
崔岑只看了一眼孟簪缨,平静的道:“孟郎君脾胃不调,痰湿淤积,肾亏体虚,至于房事,自然力不从心。”
“不是我不是我!”孟簪缨捂着耳朵大喊:“我都说了不是我!不要再说了!”
砰砰砰!
因为孟簪缨的声音太大,外面的马匪都听见了,用刀背敲着柴房门大吼:“喊什么喊?再喊宰了你们!”
孟簪缨只好闭起嘴巴,哀怨的看了一眼崔岑。
刘觞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多谢崔先生搭救,不知……崔先生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崔岑道:“帮我逃出这里。”
刘觞奇怪道:“就这么简单?”
孟簪缨道:“这还简单?你看看咱们这些人,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唯一一个大个头,还受了伤!”
他说着指向李谌。
的确如此,这些人里,商队的人都没有武力值,李谌是唯一体魄健壮又年轻的,但他受了重伤,根本无法与外面的马匪抗衡。
崔岑回过身去,将案几上的宣纸拿起来,递给刘觞。
刘觞震惊的道:“这是……山砦的图纸?”
崔岑写写画画,原来是山砦的地形图,大到正厅,小到厨房,全都标记的清清楚楚,不止如此,还有各个地方的守卫人数也是一目了然。
刘觞眯了眯眼睛,试探的道:“崔先生是如何这般清楚山砦的?”
崔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在这里被关得久了,自然也就清楚了。”
李谌因为他们的吵闹声,睁开了眼目,道:“阿觞哥哥,让我看看。”
刘觞被他叫的浑身发麻,不过既然要扮演哥哥弟弟,这么唤也是理所当然的。
刘觞把图纸递过去,李谌仔细浏览,道:“按照这上面画的,一会儿马匪就会换班,替换守卫,这是逃走的最佳时机,但是……”
李谌看向崔岑,道:“这山砦马匪数量众多,便算是能从这里逃出去,但是我们这么多人,也决计逃不下山,别说下山了,山砦各个大门都有瞭望塔,咱们一定会被抓住。”
孟簪缨道:“而且我也不能放商队不管!还有那些女眷,被马匪压到了正厅去,咱们逃跑了,女眷可怎么办?我孟簪缨绝对不是这种贪生怕死,自己逃命的小人!”
“谁说需要逃出大门?”崔岑反问。
刘觞道:“想必崔先生已然有了妙法?”
崔岑把图纸扑在案几上,道:“正如小郎君所言,一会儿守卫轮班,是最松懈之时,我需要你们有人从柴房偷溜出去,但是不要离开山砦,而是从这里拐弯进入膳房。”
“膳房?”刘觞惊讶:“你的意思是……?”
崔岑没有回答,而是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哒!”的摆在案桌上。
“下药?!”孟簪缨发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巴,惊喜的道:“你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崔岑不理会孟簪缨的调侃,对刘觞道:“今日马匪劫掠丰厚,必然会开庆功宴,一定会用到酒水,你们之中只要有人能趁着守卫松懈,溜到膳房,将这瓶药粉下入酒水,便足够了。到时候整个山砦的马匪全部被药倒,还需要逃命么?无论是商队,还是女眷,全都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山砦。”
“好法子!好法子!”孟簪缨应和:“那一会儿我去!”
“不行,”李谌道:“我去。”
“你?”孟簪缨道:“可是你受伤了。”
李谌道:“我就算受伤了,也有功夫在身,比你靠谱极了。”
孟簪缨:“……”这位小郎君,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李谌对他是有一点点误会,谁让他一上来就叫刘觞美人,色眯眯的打量刘觞。虽如今知道了孟簪缨其实是个“有心无力”的肾亏家伙,但李谌还是吃味儿。
加之孟簪缨真的不会武艺,李谌更加不放心让他去做这种大事儿,这样的事情只能出其不意,若是无法一次成功,第二次便不好使了。
“可是……”刘觞有些担心。
“阿觞哥哥。”李谌拉住他的手,打断了刘觞的担心,道:“无妨的,血已经止住了,谌儿刚才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又都不会什么武艺,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让我去罢。”
刘觞再三思量,觉得李谌说的也对,如果发生意外,李谌还会武艺,可以逃命周旋。
不不不,刘觞使劲摇头,没有意外,不可能有意外。
崔岑道:“倒也不必如此生离死别,只要按照我的图纸路线,万无一失。”
刘觞点点头,道:“好,但是你要小心。”
李谌乖巧应声:“嗯!谌儿会小心的。”
崔岑又给李谌讲解了一下图纸的路线,告诉他注意事项,众人等了一会儿,果然到了换班的时间。
崔岑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马匪平日里疲懒的厉害,到了时间一定会换班,一刻也不肯耽误,反而是接手的马匪,因为不想早来,总是会迟到一会子。”
他说着,外面的马匪换班离开,果不其然,本该接手的马匪却没有来。
崔岑道:“正是现在。”
李谌给了刘觞一个安心的眼神,拿上药瓶,从柴房的户牖钻出去,按照图纸上路线,快速往厨房扑去。
刘觞紧张的要死,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一直看着户牖的方向,生怕那些接手的马匪会早过来。
“无妨,不必紧张。”崔岑道。
“如何能不紧张,你说的倒是轻巧。”孟簪缨道:“那个小郎君,可是阿觞郎君的亲弟弟,怎么能不紧张呢。”
“亲弟弟?”崔岑挑了挑眉,没有点破。
刘觞心跳非常快,一直支着耳朵听,总觉得李谌去了很久,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这么担心李谌,或许是因着穿越而来之后,便没有和李谌分开过,这突然要分开办事儿,刘觞如何不担心呢?
吱呀——
户牖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迅捷的翻身而入。
“谌儿!”
是李谌回来了。
李谌进来,把户牖关好,他回来之后没一会儿,外面接手的马匪就来了,果然如同崔岑计划的,一切都刚刚好。
“你没事罢?”刘觞迎上去,扶着李谌道:“没受伤罢?”
“没事,倒是阿觞哥哥。”刘觞道:“阿觞哥哥没事罢?”
“我能有什么事儿?”刘觞心想,自己留在柴房,也没人进来,能有什么事儿?
坐在一旁的孟簪缨莫名被李谌瞪了一眼,心里冤枉极了,为什么瞪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他哪里知道,李谌就是担心自己走后,孟簪缨又调戏刘觞,毕竟他可是有前科的。
李谌笑道:“阿觞哥哥,想不想谌儿?你的手都冰凉凉的,肯定很担心谌儿。”
他自称谌儿,异常的顺口,撒起娇来完全不嘴软,也不会觉得脸皮子薄。
刘觞这个厚脸皮,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孟簪缨哈哈道:“阿觞郎君,你和弟亲感情真好啊!”
刘觞:“……哈哈,是、是啊!”
刘觞岔开话题,道:“要等多久?”
崔岑道:“只要饮酒,最多半炷香。”
今日土匪劫掠了很多商队,自然要办庆功宴,守卫不能去大堂饮酒,但是他们的酒肉也不会少,很快有人端过来,将酒肉交给他们。
“喝酒喝酒!”
“真是好酒!”
“来来,吃肉!”
“要我说,还是二当家做咱们大哥好!”
“谁说不是呢,大当家做大哥的时候,这个不让,那个不让的,现在好了,劫掠了这么多商队,还接了肥差,半年都不愁了!”
“没错没错!喝酒吃肉!来来喝酒!”
守在门外的两个守卫互相敬酒,来回碰杯,兴高采烈的喝起来。
崔岑眯了眯眼睛,幽幽的道:“是时候了。”
“哎呦,这酒……”门外的守卫道:“好上头啊……”
咕咚!
嘭——
紧跟着是摔倒的声音,酒坛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李谌立刻推开户牖钻出去,取了守卫身上的佩刀,将众人的绳子全部割开,用钥匙打开柴房的大门,将众人全都放出来。
孟簪缨道:“成功了!太好了!咱们快去正厅罢,女眷应该都在那里!走走走!”
山砦的正厅之中。
女眷被五花大绑,跌坐在正厅中间,一群土匪围着她们喝酒吃肉,哈哈大笑,欣赏着女眷惊慌失措的惊恐。
“哈哈哈!这个娘们儿可真好看!”
“就是就是!二当家,您先挑,兄弟们之后再享用!”
“什么二当家?那病怏怏的病鬼如何能做咱们的大当家?如今二当家才是咱们的大哥,是时候改口叫大当家了!”
“正是啊,大当家威武!大当家威武!”
“说得好!”那土匪头子哈哈大笑,被吹捧得十分欢心,道:“你说的这么好,有赏!这娘们儿是不是你看上的?就赏给你了!”
“当真?多谢大当家!多谢大当家!”
那马匪欢心坏了,拽起地上的女眷,伸手去摸女眷的脸。
“啊啊啊啊——!!”
却在此时,马匪的手还没有碰到女眷,突然惨叫出声,吓得众人全部怔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快看!”
“针!”
“银针!”
马匪的手背上明晃晃的扎着一根银针,疼得他哀号不止。
与此同时,“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咳咳咳……”的咳嗽声,一抹白色病弱却高大的身影从正厅大门走了进来。
“怎么……怎么是你?!”山砦头子惊恐的瞪着眼睛:“你不是……”
“不是被关押在柴房么?”崔岑微笑,他说罢,又是“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商队的人又跑出来了?”土匪们看到了一同走来的刘觞等人,惊慌的道:“全都跑出来了!”
“兄弟们!”土匪头子大喊:“不要害怕!都给我抄家伙!一把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惨叫出声,李谌一步上前,拧住他的胳膊,“咔嚓!”一声反手扳到身后。
土匪头子惨叫不止,那些小弟想要上前帮忙,却在此时,一个个头晕目眩起来,仿佛喝高了酒水。
“怎么回事……”
“好晕……”
嘭——
咕咚!
土匪小弟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有的撞翻了酒坛,有的带翻了桌案,狼狈不已,那被折断手臂的土匪头子也觉得浑身发软,直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土匪头子恍然大悟,指着崔岑道:“是……是你……”
崔岑却不理会他,“嗤——”抽出土匪头子的佩刀,刀尖一甩,指向倒在地上的土匪,幽幽的道:“方才是哪只手,碰了人家姑娘?”
“不不不……”土匪倒在地上,勉强保持着神智,惊恐的惨叫:“不要……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哦?”崔岑淡淡的道:“山砦的规矩,你倒是背一背。”
“禁止……禁止砦中兄弟奸淫掳掠,”土匪颤抖的道:“违反帮规者……自断手臂……”
崔岑居高临下的垂目凝视着那个土匪,道:“看你这模样,应该是不会自断一臂,无妨……我来帮你。”
“啊啊啊啊——!!!”
李谌一把捂住刘觞的眼睛,把他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不让刘觞去看那血腥的一幕,刘觞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听到惨烈的叫声回荡在大厅里,还有众人惊恐的抽气声。
孟簪缨没有刘觞“幸运”,甚至还被喷了一身血,后退两步,咕咚坐倒在地上,颤声道:“我……我不只晕针,我还晕血!”
崔岑的嗓音柔弱极了,带着轻微的咳嗽,断断续续的道:“还有谁的手,碰过别人家姑娘……咳咳咳……需要我一个个点名么?”
“饶命啊!饶命啊!”清醒的土匪们立刻求饶起来。
崔岑带血的弯刀一甩,刀尖直指土匪头子,土匪头子的眼珠子几乎变成了对眼,在地上不断的向外爬,大喊着:“别……别杀我!别杀我!”
刘觞阻止道:“崔先生,此人与我们有些过节,不知可否暂时留他一命,等我们的事情了结,到时候再把这个土匪交给崔先生,请崔先生清理门户。”
“清理……咳咳咳,门户?”崔岑看向刘觞,唇角挂着顽味的笑容。
刘觞点点头,了然的道:“被土匪抓上山砦的这一路,其实我也有一些耳闻,据说这山砦以前并不抢掠商队,也不会对百姓下手,府衙之所以不清剿山砦,并不单单因为山砦偏僻难寻,也是因为山砦没有作恶,府衙便睁着一只眼闭一只,也图了省事儿。但近些日子,山砦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二当家篡权上位,反而指使手下土匪做起了这样肮脏的劫掠勾当,若是我猜的无措……如此熟悉山砦的守卫、地形,甚至连山砦的轮守时间,和每一个马匪的习性都掌握的分寸不差,崔先生并不只是医师这么简单。”
孟簪缨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我知道了!怪不得怪不得!一个被关押的医师,怎么能如此了解山砦的详情?你一定是山砦里的医师!”
李谌一个踉跄,也不知道是腿疼,还是孟簪缨语不惊人死不休,反正差点摔在地上。
刘觞无奈的看了一眼孟簪缨,回头继续对崔岑道:“若我猜的无错,崔先生便是这山砦真正的大当家,对么?”
“什么!?”方才还发现新大陆的孟簪缨,此时瞪圆了眼睛,指着崔岑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崔神医之后,可都是大明宫的御医,怎么……怎么会有一个山大王呢?!”
崔岑的目光平静,犹如止水,没有回答刘觞的话,而是一甩袖袍,阔步往前走去,他微微咳嗽着,一转身,坐在了山砦大厅正中的一把手座椅上。
那些软倒在地上的土匪们一看,立刻大喊着:“拜见大当家!拜见大当家!”
孟簪缨瞠目结舌:“你……你真是土匪?恩公之后,竟然做了土匪!”
随即一脸惋惜扼腕,喃喃自语:“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儿,怎么……怎么做了土匪呢!可惜,可惜了……”
崔岑坐在大椅上,抬起手来道:“既然你已经猜透了我的身份,那不如让崔某猜一猜你的身份?”
刘觞一笑:“凭借崔先生的机敏智慧,看来已经猜中了。”
崔岑手中一翻,白皙的掌中握着一块白皙的玉牌,微微咳嗽的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宣徽使罢?”
孟簪缨奇怪:“宣、宣徽使?”
崔岑的目光顺着刘觞转到了李谌身上,李谌眯着眼目,戒备的凝视着崔岑,走上一步,将刘觞护在身后。
崔岑笑道:“那这位年纪轻轻,便令宣徽使如此挂怀担忧之人,想必便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当今天子罢?”
孟簪缨更是一脸迷茫:“天、天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没庐赤赞:今天幺弟心疼我了,嘿嘿嘿!
李谌:今天阿觞哥哥心疼我了,嘿嘿嘿!
刘觞:傻笑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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