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人同塌
“什么天子?什么宣徽使?不是……不是哥哥和弟弟么?”
孟簪缨看了刘觞, 又去看李谌,又去看崔岑。
李谌眯了眯眼睛,似乎也不打算隐瞒, 毕竟根本瞒不住, 坦然的道:“崔大当家,好眼力。”
孟簪缨一听,更是懵了, 喃喃的道:“我的娘喂, 我见到活的天子了……”
刘觞笑道:“恭喜崔大当家重新掌握山砦,如此一来……大当家是不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哦?”崔岑道:“不知宣徽使打算开什么口?咳咳……咳咳……”
刘觞道:“崔大当家是个聪敏之人,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小臣与天子蒙难,有许多难言之隐,现在只想请崔大当家帮这个忙, 派遣一些贵砦的兄弟们, 送我们下山, 不知可否?”
崔岑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二当家,道:“你们帮助我平乱,这点子小事儿, 我理应答应你们。”
“当真?”李谌总觉得,崔岑这等精明之人,答应的也太轻松了。
崔岑点点头, 话锋一转道:“但是,崔某人有一个条件。”
“条件?”李谌狐疑。
崔岑道:“我若没有条件, 天子才会觉得奇怪, 不是么?我若是开了条件, 咱们便是对等交易, 反而各自心安理得,不是么?”
刘觞笑道:“崔大当家还真是个精明之人。”
李谌道:“好,你开条件罢。”
崔岑并不立刻开口,而是缓缓的道:“在此之前,可否方便请崔某人讲一个故事。”
“故事?”孟簪缨奇怪:“什么故事?为什么要突然讲故事?这和开条件有什么关系?”
崔岑道:“诸位听了便明白。”
“其实……”崔岑站起身来,微微咳嗽着,慢慢道:“你们不是很好奇,崔某人祖上不是神医,便是御医,为何崔某人会在山头当上了山大王么?”
众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崔岑继续说下去。
“崔某人生在一个医师世家,”崔岑似乎在回忆:“祖父悬壶济世,不入官场,而父亲侥幸被皇家看中,举家来到长安,更是得到了圣上的恩宠,成为了一名御医。后来……”
圣上的母亲犯了头疾,圣上因为喜爱这名御医,便将这名御医介绍给了他的母亲,当时的太后。
御医治疗了太后的头疾,而且是一次性根除,太后非常欣喜,赏赐了御医很多金银珠宝。
从此,这名御医在长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官场顺遂,只要有太后给他撑腰,没人敢给这名御医脸色看。
“但是后来……”崔岑幽幽的道:“大唐与吐蕃的战役爆发,这次战役伤亡惨重,父亲被急招入了长安城兴庆宫,据说是太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受了重伤,需要父亲的秘密医治……”
他说到这里,刘觞微微蹙了蹙眉,这个故事,怎么有些耳熟?
崔岑的故事还在继续,御医进了兴庆宫,为太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医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崔岑感叹道:“我等了很久,站在门边,一直等、一直等……就盼望着父亲可以归来,但是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并没有等到医病回来的父亲,而是等来了……羽林军。”
李谌眯眼:“羽林军?”
崔岑点头:“羽林军杀入家中,把所有的人全部抓起来,扬言我的父亲医治不利,故意毒害太后,已经被压入牢狱,他们还说……父亲在狱中供认不讳,已然……畏罪自杀了。”
“这……这……”孟簪缨道:“这恐怕不是畏罪自杀这么简单罢!”
崔岑道:“全都是一面之词,父亲是太后最宠信的医官,为何要突然毒害太后?这根本没有理由,更加不可能认罪。”
羽林军将崔家所有人都抓起来,让他们饮下毒酒,整个崔家哀嚎一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葬坑,崔岑便躺在那样的葬坑之中。
很疼、很无助,很想……
“一死百了。”崔岑幽幽的道。
“可是,”他眯起眼睛,继续道:“可是我倘或死了,还有谁能为父亲平反?还有谁能给我们崔家赔命?!”
“咳咳咳——”崔岑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的一身白衣不再翩然绝世,反而像是一身孝衣,凉丝丝的道:“我拼命的爬……爬出了死人堆,忍着毒酒的剧痛,咬烂了嘴唇,咬烂了舌头,拼命的往外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那繁华的长安城……”
崔岑自己就会医术,他的医术是大父和父亲亲手教导的,但是因着崔岑中毒已深,深入肺腑,所以根本无法根治,从此落下了这一身病根儿,稍微换季就会咳嗽难忍,身子骨也比一般人要差许多。
崔岑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众人:“你们说……我崔家的仇,要不要报?”
“当然!”孟簪缨义愤填膺:“原来崔家离开老家,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且……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孟簪缨和崔家有些渊源,他的祖上承蒙了崔岑祖上的恩惠,孟簪缨家里一直记着这个恩惠,孟簪缨小时候也见过崔岑,只不过后来崔家举家搬迁,所以孟簪缨便没有再见过崔岑。
没想到……
这次再见面,竟然时移世易,崔家已经家破人亡,只剩下崔岑一个人……
刘觞迟疑的道:“崔御医秘密医治的……是什么人?”
崔岑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他说着,却开了口:“当年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父亲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但后来……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叫崔某人打听到了……”
“咳咳……咳!”崔岑一字一顿的道:“绛王,李悟。”
果然!
刘觞心底里只剩下一句果然!
当年住在兴庆宫中的太后,可不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吗?
当年还是李谌的父亲做皇帝,所以太皇太后还是太后。崔岑口中的战役,正是李涵与李悟参加过的那次战役,李悟因为援救李涵,被吐蕃军偷袭,不慎被俘,落下了终身残疾。
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为了保住郭氏的势力,所以将李悟受伤的事情严格保密,按压了下来,封锁所有消息。
如此看来,治疗李悟右手之人,便是崔岑的父亲,那位姓崔的御医。太皇太后为了守口如瓶,翻脸不认人,将这名崔御医下狱,甚至杀人灭口,为了斩草除根,还杀了崔家上下满门。
只不过太皇太后万万没有料到,崔岑活了下来,他逃离了长安,来到这座山头做了山大王。
李谌似乎也猜到了,道:“当时的太后……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崔岑咬着后槽牙咳嗽,道:“咳咳……正是。”
“那你……”孟簪缨吃惊的问:“那你想要报复之人,岂不是太皇太后?!”
崔岑又道:“正是。”
“可是……可是……”孟簪缨道:“你如何能报复太皇太后呢?你又……想如何报复太皇太后呢?难道你……”
崔岑的脸色,犹如一个恶鬼,他的眼中充满了丑恶,恨不能将仇人扒皮抽筋,食其肉,啃其骨,尤其可怖吓人,孟簪缨不由后退了两步,实在说不出这句话。
——难道你想杀了太皇太后么?!
刘觞反而追问:“崔大当家想要如何报仇?”
崔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祖父悬壶济世,一辈子没有进入官场,不是无人邀请,而是祖父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总是给贫苦百姓医治,而且从来不要诊金,就连草药,也是祖父亲自采,免费送给那些穷人……崔某人还小的时候,大父便将我放在膝头,教导我分辨采药,还经常告诉我……医者仁心,一个医师,最重要的不是医术的高低,而是一颗济世救人的善心……”
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道:“倘或大父与父亲还在世,一定不希望看到崔某人报仇罢?但我崔某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李谌,道:“我崔家上下三十七口人命,不能这般白白死去,也不能这般糊里糊涂的死去,更不能让我崔家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崔家清清白白的进入长安,就要清清白白的离开长安……”
他顿了顿,幽幽的道:“崔某人的复仇,可以不见血腥,但我要太皇太后下罪己书!在大明宫含元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大唐朝臣的面,当着天下百姓的面,为我崔家平反!”
孟簪缨听着,心窍有些沸腾,不过还是小声道:“想让太皇太后写罪己书,这也……这也太难了罢?”
在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必然是太皇太后无疑了,只要太皇太后还活着一天,王太后根本排不上,即使她是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
崔岑道:“确实很难,不知陛下可否答应崔某人?若是答应,崔某人便助陛下一臂之力,不止送陛下与宣徽使下山,还会将这个叛贼一同交由陛下处置。”
他说着,指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二当家。
“大哥!!大哥!”二当家大吼着:“大哥!我们是结拜兄弟啊,您不能……求求你了,大哥,饶了兄弟我罢!”
李谌道:“倘或朕不答应呢?”
崔岑一笑,道:“崔某人苟活于世这么多年,拖着这样一幅残缺病体,心窍中早就只剩下复仇了,若是陛下不答应,崔某人自然会想旁的法子。”
刘觞道:“崔大当家,其实不瞒你说,天子蒙难至此,也正是因为太皇太后勾结了你们山砦的二当家,所以……其实我们是一个战线的人。”
崔岑道:“哦?这样说,宣徽使同意了?只是……宣徽使同意,作数么?”
李谌抬了抬下巴,道:“为何不作数?阿觞的想法,便是朕的想法。”
“好!”崔岑稍微有些激动,惨白的面颊微微透露出一抹嫣红,一瞬间从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变得多了一丝丝人情味。
孟簪缨呆呆的看着,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心说好看!太好看了!
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
崔岑道:“既然二位都这么说了,从现下开始,崔某人便与天子合作……今日天色不早了,山间雾气很大,山路崎岖,不方便下山,诸位就请在山砦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崔某人亲自带各位下山。”
“况且……”崔岑看了一眼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马匪们,幽幽的道:“崔某人还有一些家务事,要趁着夜色来处理。”
马匪们瑟瑟发抖,大喊着:“大哥!饶命啊——”
“大当家饶命!饶命啊!”
“大当家,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崔岑给众人安排了屋舍,虽然山砦简陋,但是因为地盘子大,自然不缺屋舍,一人一个屋舍,都是独间。
刘觞累了这一路,进了屋舍关上门,浑身疲惫无力,直接翻身倒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瘫着手脚,喃喃地道:“累死我了……”
吱呀——
他刚躺下来,大门便被推开了,这里终究是山砦,刘觞下意识警戒,还没抬起头来,来人已经到了刘觞跟前,笑道:“阿觞,是朕。”
原来是天子!
刘觞翻身起来,道:“陛下,您怎么跑过来了?”
他说着,赶紧扶着李谌在榻边上坐下来,他的小腿被兽钳夹了,现在还没有大好,这样跑来跑去,万一再抻裂了伤口该如何?
李谌摆了摆手中的小瓶子,道:“这是崔大当家给的伤药,让朕涂在伤口上,可是……朕笨手笨脚的,你看看,伤药用了半瓶,伤口都没涂上。”
当时在柴房里,崔岑只是给李谌止血包扎而已,这会子出来,自然是要涂上伤药的,如此也能好的快一些,少留点伤疤。
李谌其实可以自己涂伤药,伤口在腿上,又不是在背上,但是他涂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刘觞,如果能让刘觞给朕涂伤药,朕还能卖卖惨不是么?
于是李谌便跑过来了,还装作笨手笨脚,笨笨的男孩子模样,说自己涂不好伤药。
刘觞不疑有他,毕竟李谌是天子啊,天子自己涂药,这像话么?
刘觞道:“陛下别动,小臣来帮您涂药。”
“嗯嗯!”李谌乖巧的点头,乖巧坐好,道:“那就劳烦阿觞了。”
“啊嘶……”李谌装作很疼的模样,缩了缩肩膀,若是刘光或者琛璃做这个动作,必然楚楚可怜,但奈何李谌身材高大,活脱脱一个大可怜,巨型的那种。
伤药涂在伤口上,稍微有一些些刺痛,但其实也不严重,李谌装作很痛的模样,还咬着自己手背,趁着刘觞不注意,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眶揉的通红。
“阿觞……轻一些,疼……”
梆梆!
刘觞听着李谌撒娇的声音,心头狂跳,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这也……太可爱了吧?
“嘶!”李谌这回是真疼了!
刘觞一个不注意,直接按在了伤口上,赶紧松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小臣刚刚……”
刘觞一抬头,便看到李谌眼尾殷红,眼眸湿润的模样,因为疼痛,微微抿着嘴唇,天子的嘴唇上薄下厚,唇形完美,尤其是那下嘴唇,好像很丰满莹润的模样,咬起来应该软软弹弹,异常可口吧?
不不不……刘觞使劲摇头,我这都想的什么?
“阿觞?”李谌见他魂不守舍,道:“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刘觞干笑,岔开话题道:“没、没什么……小臣只是……想到了小鱼公公。”
一提起鱼之舟,李谌也沉默了下来。
二人现在总算是化险为夷了,有了崔岑的帮助,必然可以顺利下山,与扈行的大部队汇合,只是鱼之舟……
鱼之舟当时引开追逐的马匪,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山砦中并没有鱼之舟的身影,并不是被俘了,李谌刚才也追问了山砦的二当家,只是二当家一问三不知,只是说去追的兄弟没有回来,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李谌叹了口气,双手扶着自己膝盖道:“鱼之舟一直跟着朕,在朕做太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很多很多年了,朕都快不记得了……当年他很瘦弱,朕救了他一次,鱼之舟说要报答朕,朕一直以为那是玩笑话,满朝文武都说过肝脑涂地,但是谁会真的当真?没想到……”
鱼之舟真的做到了。
在那样危机的时刻,他真的没有顾及自己的生死……
李谌又叹了口气,喃喃的道:“阿觞,我是不是太失败了……重活了一次,还是要栽在老太太的手中,这样的朕,真的配做一国之君么?真的配亲政么?”
李谌抱着膝盖的模样,真的好像一只小奶狗,可怜巴巴的等着主人把他接回家。
刘觞不由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李谌的头发,李谌没有躲开,反而将头靠在了刘觞的肩膀上,很是依赖的模样。
刘觞安慰道:“陛下,不管您是不是重活了一世,太皇太后终究是三朝辅国,先皇尚且没有摆脱太皇太后的桎梏。若是老太太没有一些真本事,如何能稳住辅国的位置?陛下年纪尚轻,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么?”李谌仰着头看他,眨了眨眼睛:“阿觞可别安慰朕。”
“是真的。”刘觞道:“再说了,小臣不是还在帮陛下么?如今咱们有了崔岑的势力,还有当年绛王案件的真相,只要太皇太后可以在含元殿罪己,陛下绝对会占据亲政的主导权。”
李谌点点头,道:“嗯,朕相信阿觞。”
刘觞心头一动,相信我?为什么相信我?天子既然是重生的,就该知道,其实“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竟然会相信自己?
也不知怎么的,经过这次共患难,刘觞的心窍总是时不时狂跳不止,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怪怪的。
“阿觞。”
刘觞还在出神,突然被唤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头来,天子的俊颜就在面前,因为距离太近,几乎看不真切,英俊的过于模糊。
下一刻,刘觞感觉唇上一阵温热,李谌已经含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厮磨,温柔至极。刘觞的吐息陡然紊乱起来,想要向后错开,却下意识抓住李谌的前襟,将自己递入虎口。
“阿觞……阿觞……”李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依赖,呢喃的道:“永远也不要离开谌儿……”
————
“啊啊啊啊——”
“大当家饶命啊!饶命啊!”
“再也不敢了!大当家饶命啊——”
孟簪缨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虽然已经入春,但是山里头的夜晚分外冰凉,尤其是听着门外传来的阵阵哀嚎声。
孟簪缨已经关闭了门窗户牖,哀嚎声还是源源不断的穿透进来,而且声声入耳,清晰无比,应该是崔岑正在处理山砦中的“家务事”,可是这处理的法子也太……
“太野蛮了!”孟簪缨干脆把脑袋也蒙起来,整个人像个蚕宝宝一样缩在被子里,惨叫和求饶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孟簪缨有些害怕……
他干脆踹掉被子,从榻上翻身下来,又把被子抱起来,团在自己怀里,推门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
“啊啊——大哥饶命啊!!饶命——”
“啊!!!我的腿……我的腿……”
“我的手……啊我的手指没了!!”
孟簪缨:“……”
孟簪缨紧了紧怀中的破被子,埋头一路猛跑,来到刘觞的屋舍外面,“砰砰砰”使劲拍门,仿佛被恶鬼在追,大喊着:“阿觞郎君!阿觞郎君?你在么?宣徽使?宣徽使你在不在啊!快开门啊!开门啊!”
李谌与刘觞渐入佳境,刘觞明显软化了很多,几乎不反抗,还顺从的窝在自己怀里,这可把李谌欢心坏了。
却在这种时候,孟簪缨竟然跑来捣乱。
突如其来的拍门声立刻把刘觞给“吓醒了”,睁大了眼睛,一把推开李谌。
“嘶……”李谌故意痛呼一声,装作弱小可怜无助的模样。
刘觞后知后觉,李谌腿上还有伤口,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小臣不是故意的。”
李谌可怜巴巴的道:“朕自然知道阿觞不是故意的,只怪朕自己不小心,又怎么忍心责怪阿觞哥哥呢?”
刘觞:“……”罪恶感好重啊!
砰砰砰——
“宣徽使!你在不在?”
砰砰砰——
“宣徽使,救救命罢!快开开门!”
砰砰砰——
“宣徽使!阿觞郎君!阿觞兄弟!快开开门啊,外面太冷了,让我进去说话好不好?”
刘觞道:“是孟郎君,这么急着拍门,应该是有事儿,我去看看。”
“等等。”李谌拦住他,十分不情愿:“你别去,朕去。”
“可是……”陛下的腿还有伤。
李谌执意如此,下了榻,亲自来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门。
砰砰……
孟簪缨拍门的响声戛然而止,差点拍在李谌的胸口上。
李谌黑着脸:“大黑夜里的,做什么?”
“怎么、怎么是陛下?”孟簪缨奇怪的后退了半步,看了看屋舍,这里的确应该是刘觞居住的屋舍,没有找错地方啊?
“那个……”孟簪缨讪讪的道:“我找宣徽使,可能……找错地方了,对不住打扰陛下燕歇,我告退了……”
李谌幽幽的道:“这就是宣徽使的屋舍。”
“啊?”孟簪缨更是奇怪,道:“那陛下……”
“不可么?”李谌反问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徽使的屋舍,就是朕的屋舍,朕想在这里,不可么?”
“不不不,也不是……”孟簪缨使劲摇头。
李谌懒得与他废话,道:“有事儿说,没事儿走。”
“陛下,其实我……”
孟簪缨的话说到这里,突听“啊啊啊啊——”的惨叫声,紧跟着便是“我的腿!”“我的手!”等等哀嚎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被子差点掉在地上。
李谌挑了挑眉,笑道:“孟郎君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歇息罢?”
“我、我,”孟簪缨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口头实在说不出来,尴尬的道:“陛下,能不能……让我先进去,我们进去慢慢说?”
“不能。”李谌拦住大门,就是不让他进来,道:“回去,朕要安歇了。”
“陛下陛下!”孟簪缨拦住他:“您就看在草民好歹救了陛下一次的份儿上,让我进去罢?让我进去不好不好?三个人挤一挤也热闹!”
热闹?李谌冷笑,朕还要趁着受伤,与阿觞多亲近亲近,怎么可能让你进来?
“诶?”孟簪缨指着李谌身后,道:“宣徽使您怎么出来了?”
李谌一回头,压根儿什么也没有,中计了!
孟簪缨一低头,趁着李谌不备,直接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抱着被子疯狂往里跑,大喊着:“阿觞兄弟,救命啊!”
李谌:“……你给朕站住!听到了没有?”
刘觞:“……”
夜里的山砦充斥着惨叫声,孟簪缨是个正经商人,从没见识过这些,难免有些害怕,想要和他们挤一挤。
孟簪缨笑道:“宣徽使,我来和你们热闹热闹,你看这通铺如此大,要不然就一起罢!”
说着,也不怕生,直接爬上通铺,缩在角落,道:“我靠边,我就在这儿不乱动!”
李谌:“……”
刘觞看他模样实在可怜,再说了,孟簪缨的确救了他们一次,如果没有孟簪缨,说不定李谌的伤口都等不到崔岑医治。
而且……
刘觞刚刚和李谌接吻过,正尴尬着,心乱如麻,也不好和李谌单独相处,巧了,孟簪缨找过来,还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多好。
刘觞便道:“陛下,就留下孟郎君罢,反正通铺这么大,这外面的惨叫声的确怪吓人的。”
李谌哼了一声,抱臂气呼呼的坐在一边,阿觞竟然为了这个孟浪说好话?不过李谌也没有真的要赶他出去,于是三个人就躺在一张通铺上。
孟簪缨欲言又止,试探的道:“陛下……宫中的御医,是不是特别多啊?”
李谌狐疑:“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不想行商,想入宫做御医?”
他说着上下打量孟簪缨,道:“你这个年纪才开始学医,怕是来不及了,如果当真如此想进宫,朕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进宫来做宦官,如何?”
“陛、陛下,您别打趣我了!”孟簪缨挠了挠头发,压低声音道:“陛下……我听说,宫中的御医经常会给达官贵胄配一些……那个!”
“那个?”李谌道:“哪个?”
“就是那个!”孟簪缨挤了挤眼睛道:“那个啊!就是很那个那个的那个!”
刘觞:“……”到底是哪个?
孟簪缨一咬牙,道:“就是壮阳药!”
李谌:“……”
刘觞:“……”
孟簪缨道:“御医是不是都会配一些这样的药?我听说天子的后宫素来都是三宫六院的,难免有些力不从心,都是御医配备壮阳药的,但凡是去后宫前,都要吃上这么一丸!”
“胡说!”李谌立刻反驳:“一派胡言!”
首先三宫六院就是一片胡言,李谌生怕刘觞信了他的邪,还有什么壮阳药虎狼药的,更是一派胡言,李谌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怎么可能需要这些?
孟簪缨挠了挠头发:“没有这样的药么?”
“自然没有,”李谌强调:“左右朕是不需要的。”
孟簪缨有些遗憾,“哦”了一声。
李谌挑眉道:“孟郎君不是说,你的友人身患隐疾,怎么?如今却是孟郎君如此渴求这壮阳药啊?”
“我我我……”孟簪缨狡辩道:“的确,的确是我的友人,我只是替他着急,替他一问罢了!啊……好困啊,我先睡了,睡了!”
孟簪缨躺在最顶头,小可怜一样蜷缩着,李谌和刘觞躺在一起,李谌子有一床被子,却执意和刘觞一起盖,然后把第二床被子压上,笑道:“咱们挤一挤,盖两个被子,这样暖和。”
的确暖和了不少,否则这么冷的天气,挨一晚上也是难受。
刘觞躺下来,便顺手搂住刘觞,美名其曰:“这样更暖和一些。”
李谌的体温比较高,这种阴冷的环境下,刘觞还真是感觉有些遭罪,便这样互相簇拥着取暖,头抵着头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饶命啊啊啊啊啊——”
“大当家,饶命……就饶了我的小命罢!”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阵阵的哀嚎声,幽幽的顺着夜风传来,简直阴阳顿挫。刘觞不是浅眠之人,但是夜里这么冷,通铺这么硬,外面还这么吵,实在是睡不着,丝毫困意也无。
便在此时……
刘觞突然睁大眼睛,嗓子里发出闷哼之声,整个人浑身一抖,全身僵硬起来,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刘觞怕吵醒了孟簪缨,做贼一样低声道:“陛下,你……”
他的声音陡然颤抖,原是李谌不老实起来,压低声音道:“都怪阿觞哥哥方才太过热情,你要帮谌儿解决才行。”
“孟郎君还在旁边。”
李谌却不管,道:“嘘……阿觞哥哥小点声,不让他发现,不就好了?”
刘觞感觉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此时却羞耻的通红,死死闭着眼睛装睡,生怕孟簪缨听到什么声音,或者什么动静。
孟簪缨睡相不老实,时不时翻个身,有的时候还梦呓两句,吓得刘觞浑身僵硬到了极点。
“呵呵……”李谌却地笑起来,道:“阿觞哥哥好紧张,你看,在抖呢。”
刘觞的脸皮都快烧没了,催促道:“陛下,快点快点!”
李谌与他咬耳朵,很自豪的道:“这可不是说快就能快的,朕又不像孟郎君有什么隐疾,小谌儿有多厉害,阿觞哥哥不是很清楚么?”
刘觞:“……”我怀疑天子调戏我!
就在这时候,孟簪缨突然“嗯?!”了一声,毫无征兆的从梦中醒了过来,还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因为被子被踢掉的缘故,孟簪缨被冻醒了过来,他左右看了看,把被子捡起,但没有立刻躺下来,而是下了地。
孟簪缨冷得直哆嗦,在原地蹦了两下,外面的哀嚎声还在继续,孟簪缨想出门,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出门。
他来到刘觞身边,轻声道:“阿觞郎君?阿觞兄弟?你睡着了么?我想出去方便,你要不要一起啊?”
刘觞心里苦,苦的都要哭了,他死死闭着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打死也不睁眼。
孟簪缨叫了一会儿,不见刘觞有反应,又去叫李谌:“陛、陛下……您睡了么?要不要一起去方便啊?陛下?”
“怎么都睡得这么死……”孟簪缨谁也叫不醒,叨念了一句,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离开了屋舍,哆哆嗦嗦的去方便。
“呼——”
孟簪缨一走,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实在太羞耻了!
孟簪缨离开了屋舍,搓着胳膊往前走,但是他不太熟悉这个山砦,也不知道方便的地方在哪里,这黑压压的走起来生怕迷路。
孟簪缨走了一会儿,实在尿急,左顾右盼了一阵,四周无人,便眼睛雪亮的盯着山砦园子里的一地蔬菜。
这些蔬菜是山砦自己种的,一大片郁郁葱葱。
孟簪缨对着那些蔬菜一面解开腰带,一面笑眯眯的道:“我尝听人说,施肥就是这样,今日我实在过于内急,找不到方便的地方,便让我来帮你们施施肥,也是好的,既能解决我的急事,也能让你们长得更加茁壮!”
簌簌簌——
孟簪缨解开了腰带,豪爽的一撩自己的下摆,便要对着蔬菜施肥。
一个幽幽的声音,凉飕飕的传来:“孟郎君若是敢,信不信崔某人当真让你变成不举?”
“啊!!!”孟簪缨吓得双手一颤,衣带下裳哗啦全都掉在地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他转头一看,有人!
方才分明没人,那人像鬼魅一般,走路没有声响,飘飘然一身白衣,站在孟簪缨身后,坦然的凝视着尴尬的孟簪缨。
——崔岑!
孟簪缨的惨叫声不比那些受刑的土匪要差,震惊的道:“怎么、你、我……你快转过去!”
孟簪缨下意识去提下裳,但是动作凌乱,怎么也提不起来,蔬菜的叶子还缠住了衣裳和衣带,他就更加着急。
崔岑非但没有转过去,反而走过来,慢慢矮身低下头,孟簪缨又是“啊——”的一声惨叫,这次反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崔岑面色平静,将绊住菜叶子的下裳和衣带解下来,凉凉的道:“可以了,穿上。”
“啊、哦哦!”孟簪缨尴尬的提上,抿着嘴唇,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是谢他把自己的衣裳解了下来,还是应该道歉,说自己是因着实在内急,又找不到方便的地方,才会出此下策的?
他脑海中千回百转,突然光芒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震惊的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信不信让我当真变成不举?那我……那我是不是还有希望?我是不是还有救?!”
崔岑挑了挑眉:“孟郎君何出此言呢?难道不是孟郎君的……友人,身怀难言之隐么?”
“我、我……”孟簪缨支支吾吾,一狠心,道:“是我!不是什么友人,就是我!崔神医,你、你能不能治?你治治我罢!求求你,治治我罢!”
崔岑看了一眼孟簪缨,淡淡的道:“闭嘴,随我来。”
孟簪缨眼睛放光,立刻闭紧嘴巴,使劲点头,跟屁虫一样跟着崔岑往前走,先去解手,随后进了崔岑的房间。
崔岑又道:“进来,关门,把下裳退了,躺到榻上去。”
“哦哦哦!”孟簪缨一打叠答应,进屋,关门,然后动作卡住了,眨了眨眼睛道:“退……退下裳干、干嘛……”
崔岑手掌一拂,哗啦一声,药囊展开,里面是排排的银针,最细的好像头发丝儿,最粗的仿佛铁杵一般!还有最长的,竟比手掌张开还要长!
崔岑食指中指一并,夹出一个银针,淡淡的道:“下针。”
孟簪缨离开之后,刘觞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李谌腆着脸口口声声的喊着阿觞哥哥,要刘觞帮忙,夜色浓郁之后,刘觞终于睡下。
他睡得迷迷瞪瞪,正是香甜,突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划破夜空,掷地有声的兴奋大喊着:“我硬了我硬了!啊哈哈哈,快看!快看,我硬了,我能行!”
刘觞迷茫的揉着眼睛,困倦的道:“唔……是孟郎君的声音么?”
李谌则是将刘觞揽在怀里,给他捂着耳朵,道:“没事,狗吠而已,继续睡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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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另立新君
扈行御营之中。
因为扈行队伍迟迟没有抵达骊山行宫, 附近的官员,还有骊山行宫的官员,全都派人前来询问情况。
此时的幕府大帐之中, 便有骊山行宫的官员前来询问情况:“枢密使大人, 不知下臣能不能见一见陛下?”
刘光负手而立,道:“陛下龙体抱恙,正在休养, 不宜劳累宣见。”
“这……”骊山行宫的官员道:“只是……按照扈行的脚程, 陛下也该到行宫了,下臣也是……也是担心陛下的龙体,还请枢密使通融通融, 不然下臣回去,也不好禀报不是么?”
“禀报?”刘光冷笑:“禀报什么?本使已然告知与你,陛下龙体抱恙, 需要休养, 你却执意要见陛下, 怎么?是本使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信不过本使?”
“不不不!”骊山行宫的官员连忙叩头:“下臣不敢!下臣不敢啊!”
刘光一挥袖袍,道:“陛下休养之后, 便会上路,做好你们本分的事情便够了,其余的不要置喙, 请回罢!”
骊山行宫的官员也不敢执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拱手退了出来。
他一走, 便有人进了幕府大帐。
郭郁臣蹙眉道:“前来问安的官员越来越多了, 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没庐赤赞道:“扈行脚程过慢, 有些官员是来问安的,有责官员则是唯恐天下不乱。”
鱼之舟道:“还没有找到陛下,这可怎么办!”
没庐赤赞又道:“后面的山林实在太大,群山连绵在一起,当地的府衙都无法顺利剿匪,咱们现在又要保密陛下失踪的消息,无法与当地官员联手搜救,再这样下去,会惹得更多人怀疑,到时候……太皇太后恐怕又会抓住机会。”
不怪没庐赤赞这么说,太皇太后辅佐三朝,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刘光眯着眼睛,思量良久,道:“这样拖延下去不是法子,即刻下令,启程。”
“启程?”郭郁臣道:“可是,陛下还没有找到。”
刘光道:“没庐将军,鱼公公,你二人负责带一队神策军,秘密搜救陛下与宣徽使,随时与本使联络。”
“是!”
刘光又吩咐道:“陛下失踪的消息,绝对不能放开,否则不单单是太皇太后要做文章,各地的藩王怕是也要乱起来,咱们必须死守这个秘密!扈行的队伍,就像平日一样,缓慢前行,压住脚程,不要走得太快,为今之计,也只有慢慢前行,一面慢慢搜寻陛下与觞儿的行踪才可。”
郭郁臣深沉的道:“但若是……抵达骊山行宫之时,还没有搜索到陛下与宣徽使的踪迹,那便是……天下大乱之时。”
郭郁臣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千真万确。
众人现在私自扣押了太皇太后,把老太太软禁起来,眼下的神策军的确但凭他们调遣,但是一到骊山行宫,刘光就算权势再大,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软禁太皇太后。
到时候太皇太后获得了自由,必然会把天子失踪的消息传散开来,如此一来,可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刘光眯起眼目,幽幽的道:“咱们的机会,只有几日光景,没庐将军、鱼公公,务必寻找到陛下与宣徽使,将他们……全须全影的带回来。”
“是!”
没庐赤赞也不多话,与鱼之舟一并离开了幕府营帐,点了一队精锐,立刻翻身上马,扑出营地,又开始紧锣密鼓的搜寻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转醒过来,还有些迷茫,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天子怀里,也不知是夜晚寒冷还是如何,总之二人紧紧相拥,动作十足亲昵。
刘觞一动,李谌立刻便醒了,低头笑道:“阿觞,你醒了?”
“哦……嗯。”刘觞点点头,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刘觞惊讶的询问:“孟郎君呢?怎么不在?莫不是早就起了?”
孟簪缨哪里是早就起了,他昨晚起夜之后,便没有再回来,李谌乐得清闲,自然就没有多问。
今日还要下山,二人起了身,洗漱整齐,又给李谌的伤口换了药,便出门来寻崔岑。
刚到正厅门口,还没见到崔岑,一个人影欢欢快快的从正厅蹦出来,真的是蹦,一蹦一窜的,鬓发跟着也一晃一晃,十足滑稽。
那滑稽之人,不正是昨日里起夜就没回来的孟簪缨么?
“宣徽使!阿觞兄弟!”
孟簪缨见到刘觞,十足欢心,跑过去就要拉住刘觞的手:“我跟你说一件高兴的事儿!”
李谌跨前一步,拦在刘觞面前,没有让孟簪缨碰到刘觞。
孟簪缨也不遗憾,反而顺其自然的拉着李谌的手,欢快的道:“陛下!陛下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我那个友人,他他他,他好了!他好了诶!恩公真是神了!太神了!只是下了两针,我那个友人突然就硬了!他就好了!哈哈哈,你说神奇不神奇?”
刘觞:“……”啥玩意?
李谌黑着脸,幽幽的道:“孟郎君,说来的确是神奇,你的友人到底是哪位,难道也在这山砦之中?否则昨日大家都在山砦中,他扎了几针,隐疾好没好,你怎么知晓?”
“这个……”孟簪缨只管分享自己的喜悦了,差点子给忘了,简直漏洞百出,支支吾吾的道:“其实……我那个,是……”
“啊!”孟簪缨一拍脑袋:“你们是来见恩公的罢,快快!快请进!”
“恩公!恩公——”孟簪缨嗓门嘹亮的大喊着:“恩公,陛下和阿觞兄弟来了!”
崔岑在大厅里,早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根本不需要孟簪缨通传,冷冷的瞥斜了一眼,道:“闭嘴。”
“嗯!嗯嗯嗯!”孟簪缨使劲点头,在嘴上比了个叉,今儿他十足欢心,态度也很殷勤。
崔岑揉了揉额角,道:“陛下,宣徽使。”
李谌道:“崔大当家,眼下可带我们下山了么?”
“自然。”
崔岑挥了挥手,自有几个土匪将二当家五花大绑的推上来,经过昨日一晚上,二当家的脸上裹着纱布,一只眼睛的地方血粼粼的,鲜血阴湿了纱布,异常可怖。
二当家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另有土匪拽着,一出来就会趴在地上。
崔岑道:“崔某人说到做到,这个叛贼便交给陛下,由得陛下处置。”
李谌道:“如此甚好。”
崔岑道:“我的手下已经准备妥当,那便护送陛下与宣徽使下山罢。”
“还有我还有我!”孟簪缨道:“我也要下山。”
崔岑点了山上的土匪,拿上武器,又牵了马匹,押送着二当家,浩浩荡荡的往山下来,有崔岑带路,这一路非常顺利,正午过后,已经下了山来。
李谌惊喜非常,这一片他识得,就是扈行扎营的地方,马上便要到了。
李谌策马狂奔,很快喜悦的面容慢慢僵硬下来,刘觞也是震惊:“扈行不见了?”
李谌道:“怕是已经启程了。”
“启程?”刘觞道:“可是……”
“这些天的确没有传出朕失踪的消息,”李谌猜测道:“或许是扈行将此消息压了下来。”
“如此一来,”刘觞道:“陛下的意思是,扈行的队伍还是往骊山行宫去了?”
李谌点点头:“恐怕如此,咱们的脚程必须快,一旦扈行达到了骊山行宫,太皇太后怕是又要有所行动了。”
刘觞看向崔岑,道:“崔大当家,不知你这个好人,能不能做到底,陪我们走一趟?”
崔岑挑眉道:“骊山行宫?”
李谌点点头,肯定的道:“骊山行宫。”
崔岑哈哈一笑,又惹得轻微咳嗽起来,道:“我崔某一个罪臣之后,又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竟然有幸去行宫走一趟?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哈哈哈,是挺好笑的啊……”孟簪缨应和道。
只是他一笑,旁人却没有一个发笑的,全都盯着自己看,孟簪缨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不好笑么?”
李谌道:“太皇太后必然也在赶往骊山行宫,崔大当家不如与朕走这一趟,也好为崔御医平反。”
崔岑道:“崔某人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刘觞道:“既然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便不要耽误时辰了,现在就启程吧。”
崔岑立刻下令,道:“改道,骊山行宫!”
“是——大当家!”
众人立刻改道,往骊山行宫而去,李谌骑在马上,走一会儿便翻身下马,在路边的石头上写写画画,似乎想要留下痕迹。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这是在画什么?”
李谌道:“这是朕与鱼之舟的暗语,若是鱼之舟……若是鱼之舟还活着,他看到朕的暗语,一定会赶上来的。”
刘觞心底里有些感慨,希望鱼之舟好好儿的,一定不要出任何意外。
李谌道:“朕一路留下记号,若是有人来寻咱们,也好能找到,以免走岔了。”
孟簪缨看了看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暗语,笑道:“陛下,您这是……暗语?怎么看起来,像是小娃娃随手画的?您的那个内侍,能看得懂么?”
“你懂什么?”李谌十足自豪的道:“朕儿时逃课,都是这样与鱼之舟通气的,他一看便知,便会阻拦教书的师傅前来。”
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簪缨笑道:“陛下,您也会逃课?我还以为皇家的孩子,与咱们不一样呢?”
李谌瞥斜着他,道:“孟郎君,你的商队也从山上下来了,为何还要跟着朕?你怕不是也要随朕去骊山行宫?”
“这个……”孟簪缨其实有一些难言之隐,昨日夜里头,崔岑随便给他扎了两针,孟簪缨的隐疾登时便好转了不少,所以孟簪缨想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崔岑,让他继续给自己医治。
孟簪缨梗着脖子道:“恩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再说了……”孟簪缨一笑:“我家里是做马匹生意的,这一片都有涉及,陛下需要快马加鞭的赶往骊山行宫,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山砦的马匹是不行的,老的老,瘦的瘦,不说日行千里了,行个三里,它们便会累,等进了城,我让商铺的人给陛下换马,换最好的马,各位兄弟人手一马,绝对都是千里马良驹,如何?”
这年头的马,就好像现代的车一样,男子很少有不爱马的,只是买不起养不起罢了,孟簪缨如此慷慨,土匪们跃跃欲试。
李谌的确需要一些良驹马匹,只好耐着性子道:“罢了,随你。”
鱼之舟跟着没庐赤赞出来寻人,神策军精锐一刻不停的寻找,鱼之舟身子骨本就不强壮,幼年还被毒打致残,一直留有病根,眼下思虑又深,心中担忧,便觉得脑中浑浑噩噩。
没庐赤赞似乎说了什么,鱼之舟压根儿没有听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然后变成了双影,摇晃的更加厉害。
鱼之舟拽着缰绳的手突然一松,身子一歪,直接坠下马背。
“嘭!”
一只大手一把捞住鱼之舟,鱼之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目的时候,他并没有掉下马背,而是被没庐赤赞接住。
没庐赤赞干脆拔身跃起,脱离了自己的马背,一个翻身坐到鱼之舟身后,伸手拉住马缰,让鱼之舟靠在自己怀里,道:“别逞能,你两天没闭眼了,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鱼之舟想要挣扎,但是没庐赤赞的手仿佛铁箍子,不让鱼之舟离开,鱼之舟也是真的太累了,起初僵硬的挺直身板,不想依靠没庐赤赞,但渐渐的,实在挺不住了,便稍微往后靠了靠,又靠了靠。
这一靠上,登时觉得浑身跟没骨头一样,原来靠着这么舒服,这么省事儿,便放松了身子,靠在没庐赤赞胸前,任由自己浑身的力道压着他。
没庐赤赞调整了一下姿势,拍了拍自己牵着缰绳的手臂,道:“把头靠在这里,稍微闭会儿眼睛。”
鱼之舟已经依靠着他,不想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这样看起来太过亲密了,而他们本不该如此亲密,或许以前可以,但是自从鱼之舟残疾之后,便不可以了。
鱼之舟一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玩物,在没庐赤赞心中就是个玩物,想对自己好就对自己好,不想对自己好,就自顾自的找借口扔掉。
没庐赤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才明白当年做的事情有多混账,幺儿,给大兄一个弥补的机会,可以么?”
鱼之舟没说话,他突然挺直了脊背,一把抓住马缰道:“快、快停下!”
没庐赤赞狐疑:“怎么了?”
“快停下!”马匹还没有停稳,鱼之舟便想翻身下马。
没庐赤赞一把抱住他,道:“还没停稳,你疯了?小心受伤!”
鱼之舟不理会他,似乎很焦急,等马匹停下来,立刻跃下马背,跑到路边的一块怪石旁边蹲下来,伸手反复摩挲着石头,震惊的道:“这……这是……”
没庐赤赞也翻身下马,皱眉看着那块石头,好像被人刻画过,但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鱼之舟很激动的抚摸着那块石头,眼泪吧嗒就流了下来,眼眶通红的道:“是陛下!是陛下!”
没庐赤赞惊讶:“是天子留下来的?”
鱼之舟使劲点头:“这是陛下的暗语。”
“暗语?”没庐赤赞更是惊讶,军中的暗语也有很多,没庐赤赞深谙此道,但是这样幼稚的暗语,他还是头一次见。
鱼之舟满脸惊喜与庆幸:“陛下安好!宣徽使也安好,太好了……太好了……”
没庐赤赞蹲下来,仔细去看那块石头:“这上面……还写了这么多?”
鱼之舟点头道:“陛下还留了其他暗语,只要跟着走,就能找到陛下与宣徽使了!”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突然道:“原来……你这么了解陛下?”
鱼之舟侧目看了一眼没庐赤赞,脸上的喜悦慢慢收拢,翻身上马,淡淡的道:“这还要托了没庐将军的福,若不是没庐将军当年破坏了羊圈,小臣也不会到达中原,也不会被陛下相救两次。”
没庐赤赞一时语塞,的确如此。
当年没庐赤赞看到没庐氏的人变本加厉欺负鱼之舟,他有些后怕,想要疏离鱼之舟,觉得这是对鱼之舟好。而李谌呢?李谌看到有人欺负鱼之舟,出手相救,那些小太监因为嫉妒,变本加厉欺负鱼之舟之时,李谌不但没有像没庐赤赞那样疏远鱼之舟,反而将他调到身边来保护,狠狠教训了那些欺负过鱼之舟的小太监。
如此一对比起来,没庐赤赞不由苦笑出声,今日的恶果,都是自己一手酿成的,能赖谁呢?
夜色浓郁起来,因为是在野外,夜间行军十足不方便,崔岑下令扎营,土匪们将营地扎起来,还建造了瞭望塔,轮番值守,看起来训练有素。
崔岑道:“营地有限,今晚就劳烦天子与宣徽使挤一挤了。”
刘觞笑道:“崔大当家您言重了。”
孟簪缨主动道:“恩公恩公!我与你挤一挤,咱们挤一挤!”
崔岑根本没说话,转身进了营帐,孟簪缨口中“恩公恩公”的大喊着,一路也追了过去。
李谌和刘觞围坐在篝火边,营地简陋,自然没有扈行御营奢华,营帐里冷得厉害,还不如坐在篝火边上。
刘觞在火上煮了一壶水,倒出来一杯递给李谌,李谌呷了一口,吐着舌头道:“烫!”
“刚开的水!”刘觞道:“陛下吹吹再喝。”
李谌又道:“还是苦的,瑟舌头。”
刘觞见他皱着一张俊脸,有些想笑:“这荒郊野岭的,山砦也不衬茶饼,并没有茶水,陛下还是忍一忍罢。”
李谌强调道:“朕可不是不能吃苦之人。”
他虽这般说,但他从小就是太子,娇生惯养,即使重生也从未吃过苦,一面饮水一面蹙着眉头,嫌弃的不得了。
刘觞忍不住笑起来,李谌道:“阿觞是在嘲笑朕么?”
刘觞一愣,赶紧道:“小臣不敢。”
李谌凑过去一些,两个人肩并肩坐着,笑道:“为何不敢?阿觞你笑起来真好看,尤其是……真笑的时候。”
“真笑?”刘觞惊讶。
刘觞本是个上班族,也就是俗称的社畜。上班嘛,总是要笑脸相迎的,对待同事,对待领导,对待客户,自然都要和和气气,这样饭碗才能保住。
刘觞是个很爱笑的人,但他的笑容多半比较公式化,真心发笑的时候很少很少。
刘觞没想到年轻的天子竟然发现了这点,不等他回神,李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阿觞哥哥哭起来,也很好看,只能朕一个人看。”
刘觞:“……”
“陛下……”刘觞咳嗽了一声:“明日还要赶路,还是快些燕歇罢。”
“也好。”李谌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却在此时突然蹙眉:“有声音!”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崔岑从营帐中快速走出来,戒备的道:“什么声音?”
营帐里传来孟簪缨的大喊声:“恩公!恩公!还没扎完呢!你去哪里啊……哎呦,针!快来给我起针啊!”
“声音?”刘觞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过很快的,地面开始震动,仿佛是马蹄声,而且数量还不小,排山倒海一般传来。
崔岑立刻道:“戒备!”
营帐立刻吹起号角,熟睡的马匪全都惊醒过来,立刻穿戴整齐,拿起武器冲出来。
踏踏踏——
果然是马蹄声,几百人之众,快速从远处扑来,伴随着巨大的火光,红艳艳的火种在天边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绵延而来。
李谌拦住刘觞,道:“阿觞,你快躲起来。”
“陛下!”
那火光之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李谌一愣,道:“阿觞,朕是不是听到了鱼之舟的声音?”
刘觞惊喜的道:“真的是小鱼公公!是小鱼儿!”
那层层的火光,不是别的,正是神策军精锐的火把,没庐赤赞打头,带着神策军精锐赶来,鱼之舟也在队伍之中。
鱼之舟快速翻身下马,一路跑过来:“陛下!宣徽使!小臣可找到你们了!”
李谌和刘觞惊喜非常,没想到这么快便能见到鱼之舟,而且鱼之舟全须全影,并没有受伤的模样,只是稍微清减了一些。
“鱼之舟!”李谌欣喜的道:“你没事,当真太好了!”
鱼之舟道:“小臣看到了陛下留在路边的暗语,便一路顺着暗语找了过来。”
李谌很自豪的道:“朕就知道,一定有用。”
刘觞眼皮狂跳:“还真是陛下的暗语管用了?”
没庐赤赞翻身下马,跪下来请命道:“没庐拜见天子,救驾来迟,还望天子恕罪!”
李谌扶起没庐赤赞,道:“无妨,快入营,把事情跟朕原原本本的说一说。”
众人进入营帐,先是互相询问了情况,这才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刘觞紧张的道:“我阿爹如何了?”
鱼之舟回答道:“请宣徽使放心,枢密使好得很,如今扈行御营多亏了枢密使坐镇,已经软禁了太皇太后,封锁了陛下失踪的消息,否则便要天下大乱了!”
李谌点点头,道:“枢密使此次的做法的确谨慎。”
鱼之舟又道:“枢密使已经带着扈行队伍前往骊山行宫,他们的脚程不快,或许我们能趁这个机会赶上去。”
土匪与神策军精锐汇合,两边整顿了兵力,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继续往前赶路。
没庐赤赞负责先行探路,大部队走在后面,他领了十骑扑出,很快折返回来,并报道:“陛下,扈行的大部队已经进入了骊山行宫。”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沉默下来,大部队已经进入了骊山行宫,如此一来,想要偷偷在外面汇合便是不可能的。
刘觞蹙眉道:“骊山行宫守卫森严,想要偷偷混入几乎是可能的,况且还有太皇太后从中作梗……”
的确如此,刘光虽然软禁了太皇太后,但是已经入骊山行宫,太皇太后必定会恢复自由。
毕竟骊山行宫的官员不知内情,刘光也不能当着这么多臣子撕开脸皮,太皇太后一旦恢复自由,一定会想办法将天子失踪的事情,公之于众。
李谌道:“还打听到了什么?”
没庐赤赞摇头:“行宫森严,没庐无能,只打探到了大部队进入了行宫,其余的……一无所知。”
孟簪缨道:“这个容易啊,我家里经商的,人脉比较广,我去托人打听打听。”
刘觞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孟郎君了。”
孟簪缨摆摆手:“无妨,不要这般客气,再者说了,恩公还要平反,到时候还有赖陛下呢,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打听!”
孟簪缨出去打听,天色渐渐黑下来,一直不见他回来,李谌和刘觞等的有些焦急,不知道是打听不到消息,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李谌道:“阿觞别担心,这孟簪缨油滑得很,他想要出事儿,也是难。”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高喊着:“陛下!宣徽使!你们快看看,我带谁来了!”
李谌和刘觞赶紧迎出来,刘觞根本没看清楚,一个黑影已经扑过来,一头撞进刘觞怀里,紧紧抱着他,道:“宣徽使!我可见到你了!”
刘觞仔细一看,震惊的道:“窦悦?!”
竟然是工部侍郎窦悦!
窦悦紧紧抱着刘觞,眼眶通红,小鼻尖也红彤彤的,一副可可怜怜又可可爱爱的模样。
李谌没想到竟然是窦悦这个情敌,真是狗皮膏药,连忙将他一拽,分开二人,横在窦悦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孟簪缨很是自豪,邀功的道:“陛下,多亏了我!”
孟簪缨去打听骊山行宫的事情,谁知道这么巧呢,竟然遇到了天下首富窦扶风!
窦扶风与孟家有些生意来往,两家人早就认识,其实孟簪缨也认识窦悦,两个人的交情还不错。
孟簪缨朝窦家一打听,窦扶风留了一个心眼,仔细盘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天子与孟簪缨在一行,便叫了儿子窦悦出来。
李谌:“……”原是你这个不靠谱的!
果不其然,窦扶风也跟着窦悦一起前来,走进来拱手道:“拜见天子,见过宣徽使。”
刘觞惊讶的道:“窦悦,你不是扈行人员么?怎么不在行宫中?”
窦悦擦了擦眼泪,稍微有些气喘,哽咽的道:“那日天子与宣徽使出事之后,我好生担心,大队伍都进了骊山行宫,我想打探天子与宣徽使的消息,便……便与枢密使合计,正巧阿爹来到这附近行商,我……枢密使便让我借口探家,告了假,从行宫中出来。”
窦悦堪堪进入仕途,没有什么太多的背影,所以太皇太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加之窦悦唯唯诺诺,窦扶风又的确在这边行商,窦悦就被放了出来。
如此一来,窦悦变成了枢密使刘光在行宫之外的眼线。
窦悦惊喜非常:“没想到会遇到陛下与宣徽使,真是……真是太好了!”
窦扶风给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陛下与宣徽使无事,这是好事儿,快别哭了,小心又气喘起来。”
“嗯……”窦悦使劲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刘觞道:“如今行宫里头情况如何?”
窦悦回答道:“太皇太后已进入行宫,骊山行宫的官员都要拜见她老人家,枢密使已然扣不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了,想要举办一场宫宴,为自己与天子接风洗尘,就在……就在明日晚上,宴请了所有骊山附近大大小小的官员。”
李谌眯起眼目,冷笑一声:“老太太这一招可谓是毒辣,她想要当着全天下臣子的脸面,迫使枢密使承认朕失踪的消息,如此一来,太皇太后便可以做主……另立新君!”
刘觞心头一紧,到那时候,不只是李谌做不了皇帝,阿爹刘光也会被太皇太后斩草除根。
李谌沉吟道:“为今之计,就是让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骊山行宫,在宴席上突然现身,杀太皇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刘觞点点头,道:“此事还要格外保密,按照太皇太后的手段,若是提前透露了消息,或者让太皇太后提前见到了陛下,保不齐老太太会用什么更加狠毒的手段,毕竟……这已经是陛下与太皇太后的最后一搏了。”
孟簪缨一拍手,指着窦扶风道:“窦叔叔的生意甚广,骊山行宫准备宫宴这么大的事情,膳房一定会进些新鲜的瓜果蔬菜罢?”
刘觞眼睛一亮,脑海中突然闪过贼子利用紫草车,混入大明宫的法子,恍然大悟道:“是啊,陛下若是能混在这样的车辆中,进入骊山行宫,必然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突然现身,一举拿下主导!”
李谌看向窦扶风,道:“不知窦郎君,肯不肯帮朕这个忙。”
窦扶风一笑,道:“陛下言重了,忠君之事,本就是身为子民该做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小民冒死相帮,若是不成,必然会招惹杀身之祸,也算是小民为国捐躯,为陛下肝脑涂地,但若是事成……”
窦扶风瞥斜了一眼窦悦的方向,窦悦迷茫的站着,完全没听出阿爹在与天子讲条件。
李谌怎么能听不懂窦扶风这个老狐狸的画外音呢,爽快的道:“若是事成,朕便许诺,提升窦悦为工部尚书,如何?”
“尚、尚书?”窦悦更是迷茫,怎么突然说到自己了?
窦悦入官场还没有半年,已经连升三级成为了工部侍郎,这若是升为工部尚书,恐怕便是大唐最年轻的工部尚书了,没有之一。
窦扶风拱手道:“陛下恩典,悦儿,还不快谢恩?”
窦悦虽没听明白,但还是乖巧的拱手道:“下臣谢陛下恩典。”
李谌道:“好,此事还有劳窦郎君,多多周旋。”
窦扶风笑道:“陛下言重了。”
————
骊山行宫。
宫宴已经置办妥当,行宫之中灯火通明。
“太皇太后,”宫女前来拜见:“宫宴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太皇太后移步。”
太皇太后正在梳妆打扮,仔细的梳好每一根鬓发,惊讶的道:“快来看,老身这里,是不是有一根白头发?”
宫女赶紧上前,用小梳子拢了拢,将白发遮掩起来,赔笑道:“太皇太后,你怕是看走了眼,哪里有白发?太皇太后您这一头鸦发,可把一众年轻贵女都给比下去了呢!”
太皇太后笑起来:“老身老了。”
“太皇太后才不老呢!”
太皇太后扶着自己的鬓发,左右映照着镜鉴,道:“是么?老身其实也觉得,老身还不老呢。只是有些人,以为自己的翅膀硬了,便觉得老身老了……是时候了,让老身给这些年轻人,一点颜色看看。”
她说着,站起身来,道:“摆驾,参宴。”
“是,太皇太后!”
宴厅大殿之中,内监朗声道:“太皇太后至——”
众人起身行礼,齐声道:“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慢悠悠的走进来,目光瞥斜着站在大殿两侧的枢密使刘光、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等人,又看了一眼上手空置的龙椅,唇角的笑容不断扩大,缓缓坐在了凤坐上。
“不必拘礼儿。”太皇太后道:“大家伙儿,都坐罢。”
“谢太皇太后!”众人谢恩之后,这才重新坐下来。
太皇太后故作惊讶的道:“陛下怎么还没来?这大大小小的臣子们都来了,大家伙儿还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好让诸位等着呢?”
臣子们立刻道:“太皇太后您言重了。”
太皇太后看向刘光,道:“枢密使,你平日里与天子最是亲近,不如……你去看一看,陛下怎么还不来?可别叫大家伙儿多等了,怕是又在玩耍什么,耽误了时辰?”
枢密使刘光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面容平静又恭敬的道:“太皇太后稍待,小臣这就去请天子。”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挥挥手,他心里清楚的很,天子李谌失踪,一直都没有找到,她早就安排了人手,一旦李谌进入骊山行宫,太皇太后便会第一个知晓,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天子的消息。
太皇太后十足放心,便算刘光去寻,也寻不到天子一根头发丝,到时候,太皇太后便会在诸多臣子面前,公布天子失踪的消息,如此一来,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太皇太后不止可以重新辅国,还可以另立新君!
刘光离开燕饮大殿,过了良久这才走了回来。
“枢密使,”太皇太后笑眯眯的道:“陛下在何处?可寻到了陛下?”
刘光没有立刻说话,垂低了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太皇太后就知道他一准儿找不到人,故意道:“怎么?枢密使为何不回答老身的话?可找到了天子?燕饮已经开始了,请天子快快入席啊。”
“难不成……”太皇太后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厉声道:“难不成,陛下并不在骊山行宫之中么?!”
“太皇太后,”枢密使刘光抬起头来,他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不急躁,也不焦虑,淡淡的道:“陛下从长安到骊山行宫,一路奔波劳累,难免多休息了一会儿,实在有劳太皇太后与诸位羣臣多等一会子。”
“哦?”太皇太后道:“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老身现在就要见天子!枢密使,你百般阻挠,不让老身见到天子,难不成……心中有鬼?”
“的确有鬼,”刘光道:“但心中有鬼的,并非是小臣,另有其人。”
“大胆刘光!”太皇太后冷喝:“你这是什么意思?!”
踏踏踏——
是跫音,不紧不慢,款步踏入燕饮大殿。
一个年轻的嗓音带着笑意,幽幽的道:“是谁……这般着急见到朕呢?”
太皇太后本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听到这一声笑意,心窍陡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向大殿门口。
李谌一身龙袍,拔身而立,阔步从殿外走进来,不只是他,身边还跟着一身绣裳的宣徽使刘觞!
刘觞笑眯眯,一脸挑衅的看向太皇太后,道:“陛下,太皇太后老人家对陛下,可真是祖孙情深呢,一会子不见陛下,都想念的紧。”
李谌感叹道:“是呢,朕……也想念太皇太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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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不及黄泉无相见
骊山行宫宫宴当日清晨, 窦扶风安排了送菜的队伍进入骊山行宫,而李谌与刘觞便伪装成送菜的宫役,如此一来, 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骊山行宫, 不被任何人察觉。
咕噜噜——
宫役推着菜车,从骊山行宫的侧小门入内,这个小门一般都是供宫役入内, 不会妨碍骊山行宫的瞻观。
把守这个小门的, 也并非什么士兵,而是普通的宦官,防守并不严密, 只是随便盘问几句,一般都会放人通过,加之窦扶风已然打典过了, 这些宦官看到是窦扶风的商队送菜进来, 也不敢得罪, 绝对万无一失。
李谌和刘觞化妆成送菜的宫役,推着车,混在人群之中。
“停车——临检!”
宦官拉着长长的声音, 车队停了下来,李谌和刘觞便压低了脑袋,让旁人不会注意他们。
因为李谌天生身材高大, 别看他只有十七岁,但比其他人都要高大伟岸, 所以李谌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尽量含胸驼背的, 不让自己太过扎眼。
“送什么进宫?”宦官例行盘问。
前面的宫役回答:“回公公, 我们是送菜进宫的,都是正新鲜的,为今天的宫宴做准备。”
“行了,”那宦官挥挥手:“去罢。”
咕噜噜——
车队又行驶起来,李谌和刘觞压低了脑袋,跟着队伍慢慢往里走去。
“等等!”
那宦官突然发话,车队再次停了下来。
“这……公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儿个宫宴,这些菜要得急,小的们可不敢耽误了!”
那宦官走过来,围着李谌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笑道:“哎呦,你们这宫役之中,竟还有这么俊的?”
李谌一听,眼皮狂跳,不止如此,那宦官还“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李谌的屁股。
李谌更是火冒三丈,朕的屁股也敢拍?阿觞都没拍过!
刘觞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谌的袖子,不让他发怒,这要是发怒,岂不是全白费了?
刘觞干笑着:“公公,宫役还等着用菜呢,您看……这若是耽误了,小人们实在吃罪不起,连累了公公您,小人们更是于心不忍呢!”
那宦官也只是调戏李谌一句,并没有太过为难,道:“行了行了,去罢!长得这么俊,身材这么好,卖什么菜呢!不如卖……”
“哈哈哈……”
车队行驶起来,身后一片宦官的哈哈笑声,显然是在开黄腔。
李谌气得双手发抖,真真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仗势欺人的太监!
刘觞小声安抚道:“陛下,别气别气,小不忍乱大谋,深呼吸!深呼吸!”
李谌狠狠的呼吸了两口,这才稍微顺过来一些气,跟着队伍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岔路口,二人便脱离了车队。
“这边……这边!”
是窦悦的声音。
窦悦偷偷摸摸的躲在墙角,小声对他们招手,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李谌和刘觞差点错过去。
窦悦道:“这边,往这边走,前面有不用的偏殿屋舍。”
因为现在还是早上,距离下午的宫宴有一段时间,李谌不能轻易露面,如果早些露面,很可能给太皇太后应对的时机,不如直接在宫宴上高调登场,杀太皇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窦悦早就安排好了屋舍,他知道李谌和刘觞是乔装改扮进来的,想要高调在宫宴登场,必然需要洗漱更衣,还需要一个房间躲一躲。
窦悦推开偏殿的大门,道:“快来快来。”
三个人进了屋舍,窦悦道:“里面已经准备好热汤了,请陛下与宣徽使沐浴更衣,还有一些膳食,宫宴之前,陛下和宣徽使都不能离开这个偏殿。”
偏殿很是简陋,还有些阴冷,但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是不能烧炭火的,窦悦准备的热汤也是早就准备下的,这会儿虽然飘着热气,但是已经不怎么烫了,再过一会儿怕是要变冷。
刘觞道:“多谢窦侍郎想的周到。”
“不不,”窦悦不好意思的道:“其实……其实这些都是阿爹想到的,我只是……我只是帮忙准备了一些。”
李谌见他们在那边谢来谢去,窦悦脸色通红,分明一脸爱慕的模样,不由心里吃味儿,便道:“窦悦你还不离开?是想看朕沐浴么?”
“下臣、下臣不敢!”窦悦吓得一个激灵,小跑着转身就走,拉开殿门,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李谌拉住刘觞,道:“快来沐浴,一会儿水该冷了。”
刘觞走过扇屏一看,这……
“怎么只有一个浴桶?”刘觞震惊。
李谌也看到了,只有一个浴桶,不过他并不震惊,反而十分欣喜,想来是在这里偷偷的蓄水不容易,所以窦悦只弄了一个浴桶,不得不说,窦悦这小子无心的时候,还挺聪明的。
李谌咳嗽了一声,装作很正直的道:“阿觞,你也不要要求太多了,咱们毕竟是偷偷溜进来的,人家窦侍郎能安排到这些,已属不易。”
“这倒也是……”刘觞心想,我不就吐槽了一下窦悦吗,陛下你至于这么维护么?难道陛下真的喜欢窦悦?
李谌发觉,刘觞的眼神怪怪的,但是不知具体怪在何处。
“好了阿觞,快来沐浴,你与朕一同。”
“这、这不可!”刘觞赶紧摇手。
“为何不可?”李谌却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已经入春,但是山上行宫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这热汤再放一放,一准儿便凉了,咱们若是分开洗,后面洗的人,岂不是会受冻?晚间还有宫宴这么重要之事,若真是因为受冻而坏了大事,岂不是罪过?”
“这个……”刘觞第一次有些词穷,觉得李谌说的很对,但又觉得李谌是胡搅蛮缠!
簌簌簌——
是衣裳轻微摩擦的声音,李谌动作迅捷,直接将宫役的衣裳一退,光明正大的站在刘觞面前。
刘觞没有防备,瞪着眼睛感叹:“好……”大。
李谌笑眯眯的欣赏着对方的震惊,道:“阿觞,好什么?”
“好冷!”刘觞回过神来,道:“陛下,快些入热汤,千万别冻着了!”
李谌心情更是大好,阿觞分明是脸红了,定然是见到了朕的伟岸,实在不好意思了。
李谌埋入热汤,催促道:“阿觞,你也快些,这水都温了,一会子便不热了。”
刘觞磨磨蹭蹭的解着衣裳,一条衣带正着扯反着扯,好像衣带黏在衣裳上了一般,怎么也扯不开。
其实往日里也不是没发生过什么更加亲密的干系,但今日不同,这可是大白日里的,就算不用点灯,也看的清清楚楚,愣是给刘觞这个厚脸皮看得脸上发烧。
再者……
再者刘觞误以为,天子李谌心里有了心仪之人,那他们再这样过于亲密,就实属不好了。
天子三妻四妾惯了,不在乎这个,可刘觞不同啊。
“阿嚏!”李谌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刘觞正在吐槽自己。
“阿觞,快些!”李谌还在催促。
“啊……来、来了……”刘觞也还在磨蹭。
吱呀——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李谌立刻戒备,呵斥道:“是谁?!”
来人走入偏殿,还反手关上了门,似乎十分谨慎,刘觞还以为是窦悦回来了,便道:“陛下,小臣去看看。”
不等他走出内室,那人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李谌人在热汤之中,扇屏之后,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便听到刘觞的嗓音十分欣喜。
“阿爹!”
原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听说了窦扶风的计策,立刻招手安排,其实这个偏殿也是刘光安排下来的,窦悦告知刘光,天子与宣徽使进宫的消息,刘光爱子如命,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便找了个借口前来。
“阿爹!”刘觞十足欣喜,跑过去一把抱住刘光:“真的是阿爹!”
刘光也是欢心,回拥着刘觞,道:“阿爹还能是假的么?觞儿,你怎的清瘦成这样?受伤了不曾?快让阿爹看看!”
刘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刘觞手掌中细小的划伤,托着他的掌心道:“怎么回事?真的受伤了!这般严重?”
“没事儿的阿爹,”刘觞笑道:“一些小伤,都愈合了,结疤都要掉了!”
这是那日李谌被兽钳夹住,刘觞奋力掰开兽钳划出的伤口,比起李谌的伤口,这些伤口并不算大,后来也上了药。
刘光心疼的跟什么似的,道:“等事情结了,好好儿的让御医看看,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儿,伤在掌心里,要有多疼呢。”
刘觞笑眯眯的看着刘光,心想着有阿爹心疼真好。
“那个……”还泡在浴桶中的李谌终于出声了。
李谌此时真是尴尬的要命,他身上没有穿衣裳,也不能贸然出去,缩在浴桶中,尽量把自己缩下去,道:“是枢密使来了么?”
刘光这才隔着扇屏道:“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道:“枢密使安好,朕也就放心了。”
刘光公事公办的道:“多谢陛下关怀。”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枢密使……可否让朕与宣徽使先行沐浴,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罢。”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出声来,隔着扇屏,隐隐约约的看到天子那么大一只,却像个小可怜一样蜷缩在浴桶中,实在让人发笑。
刘觞道:“阿爹,你快回去吧,免得太皇太后起疑心,这里无须担心。”
刘光点点头,道:“觞儿,照顾好自己,阿爹先回去了。”
“嗯!”
刘觞将刘光送到偏殿门口,二人依依惜别了好一阵,刘光这才舍得离去,李谌已经快速沐浴完毕,擦干了身子换上衣裳,想要和刘觞鸳鸯浴的梦想无疾而终……
————
骊山行宫宫宴,天子李谌高调登场,太皇太后本十拿九稳,只要天子无法出席宫宴,便可以直接揭穿天子失踪的事情,当着众多臣子的面,另立新帝。
然而……
太皇太后绝对没想到,李谌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龙袍,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游刃有余,高高在上。
“陛下?!”太皇太后震惊的无以复加。
李谌一笑:“怎么?朕才与奶奶分别少许,奶奶便这般想念朕了?”
太皇太后更是慌乱,“啪嚓!”一声打破了手边的杯盏,臣子们立刻看过去,全都将太皇太后的不同寻常看在眼中,但是他们不明情况的真相,不知太皇太后为何会如此。
“老身……”太皇太后立刻给自找了一个借口,道:“老身身体不适,要不然……今日便先回去了,你们年轻人幸饮罢。”
“等等,”李谌却不让他离开,笑得异常甜蜜乖巧,完全是个孝顺的小辈儿,道:“奶奶身子不适,一定是这些天奔波劳碌所致,不过无妨,朕这里有一剂良方,而且不需要饮药,不需要施针,只需太皇太后见一见故人,便可痊愈,您说神奇不神奇?”
不等太皇太后拒绝,李谌已经朗声道:“带人上来!”
“唔唔唔——”
一个口中塞着破布,眼睛少了一只,浑身伤痕累累的土匪被推搡着进入宴厅,正是山砦的二当家。
臣子们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紧跟着看到这样骇人的一幕,纷纷喧哗起来。
“什么人!”
“好多血!”
“你看他的眼睛……是被、是被挖掉了吗?”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嘘——快别说了,不想倒霉便闭上嘴巴!”
二当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身上五花大绑,怎么也爬不起来,口中因为塞着破布,根本无法说话,见到太皇太后,便仿佛一只临死的鱼,不停的挣蹦着,睁大了眼睛,使劲瞪着太皇太后。
“啊!”太皇太后吓了一跳,一下跌坐在凤坐上,道:“天子,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谌装作惊讶:“太皇太后,这不是您的故人么?朕特意为太皇太后送到面前,还以为太皇太后会欣喜呢!您一欢心,病情岂不是便大好了?”
“胡说!”太皇太后断喝:“老身、老身不认识他!怎么会认识……认识如此粗鄙之人?!带下去!快带下去!”
刘觞挑眉一笑:“太皇太后怕是贵人多忘事儿,怎么连这般重要的故人都忘了?天子,小臣以为,应当除去这位故人口中的布巾,让故人与太皇太后认亲呢!”
“不可!!不可——”太皇太后惊慌的摇头。
李谌却道:“如此,甚好。”
刘觞一把将二当家口中的布巾揪出来,二当家惊恐沙哑的大喊着:“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我说,都是她!是她给了我金子,好多……好多金子!让我杀画轴上的一个年轻男子,我……我也是被收买的,她才是主使!”
他的话一出,全场哗然,纷纷看向太皇太后。
二当家的话重点太多了,画轴上的年轻男子到底是谁?在场众人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但谁也不敢细想。
“你……你血口喷人!老身根本不认识你!!不认识你!”太皇太后嘶吼,已经完全不顾及皇家的尊贵。
“是真的!是真的!”二当家害怕的道:“我没有说谎,金子……金子我不要了!那金子上还有刻字,你们可以看啊!还有……还有画轴,画轴也是她给我的!”
李谌抬起手来,道:“把金子与画轴呈上。”
“是,陛下!”
鱼之舟双手捧上一个木承槃,上面放着金灿灿的金子,个头十足,还有一只画轴。
李谌拿起金子来,故意摆弄着,让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嗬——”
“还真是金子!好大的手笔!”
“快看,那上面是……是官印!”
这年头金子的使用率非常非常低,不是富贵流油之人根本不会用金子,而且金子上还有官印,显然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
李谌哗啦一声,又将画轴展开,故作惊讶的道:“咦?这画轴上的年轻男子,如何与朕这般相似?”
刘觞点头附和:“何止是相似,陛下,这简直就是妙笔天工,把陛下的俊美无俦,刻画的淋漓尽致呢!”
羣臣再次哗然起来:“画轴上真的是陛下!”
“有人花钱买通了土匪,想要……想要弑君!”
“不会真的是太皇太后罢……”
“难道是因着陛下亲政的事儿?”
臣子们都不傻,左右一联系,便把整件事情串了起来,而且八*九不离十。
太皇太后惊恐的道:“老身没有!老身根本不认识他!这是血口喷人!”
“就是他!”二当家激动的指认:“就是这个老太太!是她!还有一个年轻人跟在她身边!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年轻之人?”刘觞道:“你可能描述这个年轻之人的面目?”
二当家颤声道:“我……我记不清楚了,穿得很富贵,一看便是有钱人!”
刘觞又道:“那……若是此人站在你面前,你可能识得他?”
“能!我能!能!”
“好!”刘觞道:“还不请出来?”
没庐赤赞立刻押解着郭氏之人走出来,那郭氏之人一看到这场面,吓得魂不守舍,双膝一软,根本不需要旁人来催促,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都是太皇太后指使下臣这样做的!都是太皇太后啊!下臣也是被威逼,不敢不听命……啊呀!”
他的话还未说完,太皇太后已经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说什么!?你敢诬陷老身?!”
“陛下!陛下!下臣说的是真的啊!”郭氏之人跪在地上,膝行爬到李谌面前,抱着他的小腿,哭丧一般哀嚎:“下臣不敢撒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因着忌惮陛下亲政,往后便没有太皇太后说话的份儿,因此令下臣买凶,买通了山砦中的土匪,想要……想要除掉陛下,然后……然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另立新君啊!”
“什么?太皇太后竟有这样的心思!”
“这是大逆啊!”
“怎么会如此……”
太皇太后慌张的环顾左右,所有的臣子都对她指指点点:“不、不是这样的……老身……老身怎么会……谌儿,你是老身亲孙孙啊,老身怎么会……都是他们血口喷人,信口雌黄!老身没有!谌儿,你要相信老身啊!”
铁证如山,太皇太后看到大势已去,便想要打亲戚牌,感动李谌,虽然这样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但太皇太后还是要试一试!
太皇太后颤抖的道:“我是你奶奶啊!我是你奶奶!就算……就算老身有错,也是为了我大唐的社稷,你不能……你不能……老身是你的奶奶啊!”
的确正如太皇太后所说,他是李谌的奶奶,自古以来,讲究的全是孝道,即使太皇太后犯了错,也不可以大义灭亲。
这大义灭亲,从来都是老子杀儿子,绝没有儿子反过来杀老子的,不管长辈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要晚辈动手,那绝对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便仿佛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郑公寤生,他的母亲联合他的弟弟,想要杀了郑公寤生造反,事情败露之后,郑公寤生将他的母亲囚禁起来,留下了一句历史名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郑公寤生的名声一落千丈,百姓都怨恨郑公寤生囚禁了自己的母亲,是个不懂孝道的暴君。后来郑公寤生没有法子,为了稳定民心,在臣子的建议之下,在地下打了一条地道,与自己的母亲想见,也算是没有破坏君主的誓言,这件事情才如此揭了过去。
对于强大的郑公寤生,不孝的流言蜚语饶是如此,更别说对于刚刚登基,刚刚亲政的年轻天子李谌了。
便算这件事情太皇太后全不站礼,李谌也决计不能杀了太皇太后。
李谌眯了眯眼睛,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若是就此饶过太皇太后,未免助长了她的气焰,等事情平息之后,谁也难保太皇太后不会卷土重来。
必须想一个办法,令太皇太后再也无法多生事端。
李谌幽幽一笑,话锋一转,突然道:“奶奶,您不是说凤体不适么?朕看……今儿个的事情,稍微缓一缓,还是奶奶的身子更重要,否则……世人又该说谌儿不孝了呢。”
太皇太后懵了,陛下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怎么可能?
但是太皇太后此时顾不得太多,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老身……老身身体不适,快、快扶老身去歇息!”
郭氏之人和二当家一看,还在大吼着:“陛下!陛下!下臣说的是真的啊!”
“我说的也是真的!都是她!是她给了我画轴!让我杀死画轴上的年轻郎君!”
“陛下饶命啊,陛下——”
李谌亲自扶着太皇太后,不理会那些嘶吼之声,笑眯眯的道:“奶奶,请罢。”
太皇太后颤巍巍,不像是被扶着,反而像是被绑架了一般,跟着李谌离开了宫宴大殿。
天子与太皇太后一离开,大殿立刻喧哗起来,仿佛是沸水的大锅。
“太皇太后竟然要杀天子!”
“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么?!”
“你们说天子会怎么处置太皇太后?会不会……”
“那是必须的,否则留下来岂不是祸患?你没看到么,这么大的事情,天子处理的游刃有余,怕是……早有准备了!”
“不然不然,太皇太后纵使有错,但我朝注重孝道,陛下若是当真如此,必然留下话柄,这分明是倒拿干戈,授柄于人啊!”
刘觞听着众人的猜测,不由一笑,朗声道:“各位大人,今日宫宴,希望没有搅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
“没有没有……”
“宣徽使说笑了!”
羣臣立刻恭维起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刘觞拱手依次作礼,礼数周全,笑脸相迎:“各位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日难得热闹,大家伙儿啊,吃好喝好,幸酒用肉,千万别拘谨了!”
“是是是!”
“宣徽使说的对!”
“幸酒幸酒!这酒……好酒啊!”
“无错无错,好酒!”
刘觞见大家都开始举杯,宴席上其乐融融,便笑道:“各位大人幸酒,那小臣就少陪了,一定要吃好喝好,不够的吩咐宫人。”
说罢,一撩衣摆,迈过大殿门槛,直接离去了。
刘觞安抚好宴厅中的臣子,便径直往太皇太后下榻的寝殿而去,进去之后,果然看到了李谌与太皇太后对峙而立。
“哼!”太皇太后一把甩开李谌的手,冷声道:“你到底要如何?!”
李谌幽幽一笑,掸了掸自己的掌心,负手而立,道:“奶奶您这是什么话?孙儿才要问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要如何?好歹是亲祖孙一场,奶奶竟然能做到如此。”
“亲祖孙?!”太皇太后拍着自己胸口道:“你也知道是亲祖孙?老身为这个朝廷,付出了多少?三朝、三朝啊!老身辅佐了三朝,如是没有老身的支持,你能坐上这个帝位么?如今你翅膀硬了,想要撇开老身了!?你可知道老身心里头的委屈?”
刘觞忍不住逗笑了,道:“陛下,您看看,让太皇太后辅国,可把太皇太后给委屈坏了!”
“谁让你多嘴了!?”太皇太后恼羞成怒:“一个奴婢,你也敢多嘴!?”
李谌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幽幽的道:“太皇太后说的对,刘觞对于朕来说,毫无血亲,竟能在落难之时不离不弃,而奶奶您呢?您是朕的血亲,反而是最想让朕死的人!”
“你……你……”太皇太后被李谌的威严吓得后退了几步,她实属没想到,那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天天打马球的纨绔天子,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谌道:“与太皇太后说句实话罢,其实朕也不想怎么了您,自然也无法怎么了您。”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的底气立刻足了,笑起来道:“是了,你不能把老身怎么样!即使这件事情,老身做错了,但你……你是天子啊,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能把老身怎么样,否则……就是不孝!你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堵不住——”
李谌并不着急,道:“所以朕说了,这件事情,朕也不想怎么样,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皇太后迟疑,李谌就这样放过自己?实在说不通。
“别耍花样了!”太皇太后道:“你到底要如何?”
啪啪!
李谌拍了拍手掌,一个人影应声走入了寝殿。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仿佛披麻戴孝,身材高大,却异常羸弱,总是“咳咳咳”的轻微咳嗽着。
他走进来,站定在寝殿之中,却不作礼,微微垂着头。
太皇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本就憋着火儿,此时见到来人便把他当做了撒气桶,怒吼道:“大胆!?你是何人?见到老身竟然不跪?”
“我?”那人轻笑一声,微微抬起头来。
夜风吹拂着他黑色的鬓发,暗淡的灯火跳跃着,一明一暗的照应着他那惨白的面容。
“啊——”太皇太后惊叫,向后退了两步,咕咚直接坐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大喊:“鬼——是鬼?!”
那脸色惨白之人,正是崔岑!
崔岑幽幽的开口:“鬼?太皇太后怕是心里有鬼。”
崔岑的样貌,与他的父亲生得一般无二,当年崔御医可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美男子。
崔御医又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御医,太皇太后自然记得他的样貌,加之……崔御医还是被太皇太后杀死的,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乍一看到崔岑,还以为是当年的崔御医突然还魂,自然吓得魂不附体。
李谌一笑:“看来,奶奶这些年为我大唐兢兢业业,做了许多亏心事儿,怪不得如此委屈呢?”
刘觞道:“谁说不是呢?”
“你、你!”太皇太后颤抖的指着崔岑质问:“你到底是谁!?你是人是鬼?!”
“人?鬼?”崔岑慢悠悠的回答:“我已经人不人,鬼不鬼,难道太皇太后您不是最清楚的么?”
“啊啊啊啊——”太皇太后吓坏了,惨叫着:“是鬼!!是鬼!”
刘觞忍不住捂住耳朵,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崔先生不是鬼,是人,是您当年害死的崔御医之后。”
“不、不可能!”太皇太后颤声道:“分明……分明都杀了,一个不留!怎么可能……”
崔岑听到她这么说,双手攥拳,猛烈的咳嗽起来,沙哑的道:“你承认了……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什么郭氏,你杀了我的阿爹,不止如此……你为了斩草除根永除后患,杀了我崔氏满门,满门!”
“快!快救驾!快救驾!拦住他!”太皇太后跌在地上,不停的往后爬。
李谌看着这样狼狈不堪的太皇太后,心中一片冰凉,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恻隐之心,淡淡的道:“奶奶,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刺客的事情可以揭过,从此再也无人提及,但你必须在大明宫含元殿之中,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与我大唐的羣臣,昭告当年残害崔御医与崔家满门的罪状。”
“罪状?!”太皇太后瞪大了眼睛,颤抖的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让老身……罪己?!”
含元殿是大明宫中最重要的大殿,使用率非常低,但是庄严肃穆,正是因为含元殿乃是举行重大庆典,或者祭祀先祖所用的大殿。
太皇太后若是在含元殿罪己,很快整个天下便会传遍,一来可以为崔岑一家平反,这二来,太皇太后曾经犯下这么大的罪过,绝对不可能再谈什么辅国。
如此一来,一举两得,可谓是一箭双雕。
太皇太后显然明白李谌的心思,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做梦!!做梦!老身是不会罪己的!老身还要……还要辅国!你们这些奶娃娃,如何撑得起我大唐?!大唐的天下,都是老身撑起来的,怎么能交给你们!?怎么能交给你们!?做梦——!!!”
李谌一点儿也不惊讶,平静的道:“如果奶奶坚持,朕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怎样!?”太皇太后昂着下巴:“你还想杀了老身不成?!李谌!你只要对老身动手,就是不孝!”
“朕?”李谌摇摇头,道:“朕不会亲自动手的,然……”
“我会。”崔岑冷冷的接口。
太皇太后惊恐的看过去,对上崔岑那平静犹如止水的目光。
崔岑幽幽的道:“我会动手,和天子毫无干系,纯属我崔家与太皇太后的恩怨。”
刘觞笑眯眯的道:“崔岑因为当年的灭门之仇,一个不小心杀了太皇太后也是有的,又一个不小心,刺杀太皇太后的崔岑没有被抓住,偷偷跑出了骊山行宫,从此逍遥快活,也是有的!”
“你、你们!?”太皇太后不可置信。
李谌道:“朕答应过崔岑,让他为崔家满门报仇。这报仇的法子,无非是两种,手刃血仇,或者……昭告天下平反。正巧了,崔先生是个明事理之人,这两条报仇的法子,他都可以接受,只看太皇太后该如何选了。”
太皇太后浑身冰凉,朝着门口跑了几步,大吼着:“来人!!来人!有人要行刺老身!”
嘭——
没庐赤赞却一把将殿门关闭,隔绝了太皇太后的喊声。
砰砰砰!!
太皇太后使劲怕着殿门,但殿门厚重,根本无济于事。
李谌重复道:“太皇太后会如何选择呢?”
“老身……老身不选!!老身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太皇太后大喊着:“老身不选!!老身还要辅国!这个天下没了老身不行……不行!朝廷会被你这个奶娃娃给毁掉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太皇太后,您承认吧,如今的陛下,已然不是您所认识的陛下了,这个天下,没了您也不会如何,这个朝廷,没了您照样运作,只不过……郭氏没了您,可就一塌糊涂了。”
“郭、郭氏……”太皇太后呢喃。
刘觞谆谆诱导的道:“正是啊太皇太后,您可想想郭氏,郭氏没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了您太皇太后,有句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皇太后还是罪己吧,罪己……又不会掉块肉!”
当然不会掉肉,只会失信于人,然后失去话语权,彻底失去垂帘辅国的机会!
太皇太后好像被刘觞的话蛊惑了,她的确也是强弩之末,颤巍巍的顺着殿门坐倒下来,仿佛瞬间颓废了不少:“老身……老身愿意罪己……”
刘觞与李谌对视一眼,相视一笑,这一回,太皇太后是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太皇太后准备罪己,扈行队伍不在骊山行宫多加耽搁,第二天立刻返程,准备赶往长安大明宫,让太皇太后在大明宫含元殿中,当着天下人罪己。
太皇太后被软禁起来,这一路都非常太平,转瞬便要到达长安。
天色黑下来,刘觞刚要更衣歇息,便听到有人走进营帐的声音,进入宣徽使的营帐,无需通传的,也只有天子李谌一人了。
“阿觞?”
果然是李谌。
李谌笑眯眯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药瓶,美名其曰道:“阿觞,朕来找你换药了。”
刘觞道:“这……小鱼公公心思细腻心灵手巧,又不似小臣这般粗枝大叶,陛下为何不找小鱼公公换药?”
李谌摆摆手道:“鱼之舟?他笨手笨脚的,万一弄疼了朕如何是好?”
刘觞眼皮一跳:“那崔先生就在扈行队伍中,陛下您还是找崔先生为您换药吧,这样也专业一些。”
“崔岑啊,”李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在给孟簪缨治疗隐疾呢,朕的小伤小痛与孟簪缨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便不好去打扰了。”
刘觞听他胡说八道,心里还有点感叹,别看孟簪缨风流有钱,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竟然有那方面的怪病,果然老天爷是平等的!
刘觞妥协道:“……也是。”
“阿嚏!”
“阿嚏!”
与此同时,远在营帐中的鱼之舟和孟簪缨均是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喃喃自语:“难道……我是害了风寒?”
作者有话说:
落枕好几天了还没好,真是痛苦QAQ妨碍我码字的速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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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表白被拒
扈行队伍回到大明宫, 李谌立刻让刘光着手准备含元殿罪己的事情,消息一出,震彻整个长安。
朝臣们众说纷纭, 有说太皇太后罪己, 是因为欲图行刺陛下,事情败露,不得不这么做, 也有人说, 太皇天后罪己就是因着当年掩藏绛王李悟的残疾。
总之什么样的传闻都有,都是关于太皇太后的,如此一扒, 太皇太后专横跋扈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
往日里是没有人敢说太皇太后的不是,而如今,墙倒众人推, 很多关于太皇太后的舆论传开, 比如太皇太后曾经帮着王太后毒杀其他妃嫔的子嗣, 专权跋扈,为了稳固郭氏势力,还残杀过其他朝廷同僚, 又比如说,太皇太后中饱私囊,在各地都有私立的田产等等。
总之一牵扯起来, 理都理不清楚。
今日便是太皇太后含元殿罪己的日子,绛王李悟也要参加这次朝议, 而对于李悟来说, 太皇太后罪己, 必须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如此一来,李悟残疾的事情,无异于昭告天下。
李悟进了宫,过了丹凤门,刚走过御桥,便看到含元殿大门口排着整齐的队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快看,是绛王!”,于是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李悟前行的步伐突然顿住了,藏在袖袍之下的右手微微握拳,不可抑制的有些颤抖。
就在此时……
一只手突然握过来,握住了李悟的手腕。
李悟转头一看,竟是江王李涵。
李涵看着他,用很无所谓的口气道:“干什么发呆呢?还不快过去?”
李悟淡淡的道:“是涵儿啊。”
他说着,垂了垂眼目:“从今日开始,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我是一个残疾,你还是……江王殿下还是不要与一个残疾走得过近,以免……”
“你说什么?!”李涵瞪着眼睛,呵斥道:“你再敢说一句?!”
李悟一愣,没想到李涵会如此与自己说话,从小到大,自己可是皇叔,是长辈,李涵虽然有的时候蛮横了一些,但从不会这般与自己讲话。
李涵道:“你若再敢这般妄自菲薄,我就、就……”
李悟被他逗笑了,心中的乌云瞬间吹散,笑道:“涵儿便要如何?”
“我就……”李涵恶狠狠得道:“饶不了你!”
李悟道:“咱们到底谁是小叔,谁是侄儿?”
“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叔?”李涵抱怨道:“那就拿出点小叔的架子来!有什么好怕的?我给你撑腰!谁要是敢说你半个不字,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悟笑道:“那往后里,小叔可要仰仗涵儿了。”
“好说。”李涵道:“快走罢,今日含元殿朝议,若是迟了,可是大罪过!”
羣臣进入含元殿,在庄严的大殿中列班站好,很快便听到鱼之舟的声音:“圣人至——”
李谌一身龙袍,阔步进入含元殿,众臣跪下作礼:“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李谌走到含元殿上手,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罢。”
他也不废话,幽幽的道:“想必各位都听说了,今日在含元殿召开朝议,正是因为太皇太后准备当众罪己。”
他的话音一落,含元殿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太皇太后真的要罪己……”
“传闻都是真的……”
“这个是天大的事儿啊!”
李谌道:“太皇太后有这份心思,朕深谙欣慰,既然如此,便请太皇太后罢!”
老太太颤巍巍的被宫女扶着走入大殿,太皇太后的年纪不过四十来岁,还不到五十,按理来说保养的很好,更显年轻才对,但她这一趟离开长安,又从骊山回来,瞬间老了十岁不止,仿佛是一个垂垂暮已的老妪!
众人见到太皇太后,纷纷惊讶:“快看,是太皇太后!”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不知道这趟骊山之行,到底遇到了什么……”
“是啊是啊……”
太皇太后一点点走进含元殿,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捧着文书,声音比蚊子还要小,开始罪己。
把当年为了郭氏,隐瞒绛王李悟残疾病情的事情全部道来,残害崔御医一家数十口人命,一条条简直骇人听闻。
含元殿羣臣震动,一瞬间喧哗不已。
“安静!静一静!”李谌朗声道:“太皇太后罪己,当年崔氏一案,实乃诬告,朕今日在含元殿老祖宗的面前,替崔氏一门翻案……崔岑,你上前来。”
“是,陛下。”
崔岑奉诏前来,进入含元殿,跪在地上作礼。
李谌道:“崔氏一门,满门忠烈,却造诟病诬陷,险些灭门,朕深感心痛,如今天理昭昭,终于还给崔氏清白,朕唯能做的,也就是替先皇弥补一二……”
李谌下敕令,让崔岑进入太医署供职,承其父业成为御医。
紧跟着李谌又将工部侍郎窦悦宣上殿来,因着之前答应过窦扶风,事成之后,要提拔窦悦成为工部尚书,真是巧了,原本的工部尚书乃是太皇太后的郭氏之人,如今太皇太后罪己,李谌立刻撸掉了工部尚书,让窦悦直升。
“窦悦入朝堪堪几个月,竟然直升了工部尚书!”
“是啊是啊,想当初他还只是一个郎中!”
“谁能想到,窦悦才是平步青云的那一个啊!”
其实窦悦也没想到,毕竟他虽然是状元,但不觉自己有多聪明,还不谙人情世故,哪里知道自己在官场之中能这般幸运,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窦悦赶紧跪下来谢恩:“谢、谢陛下恩典!”
李谌笑眯眯的道:“窦悦,望你以后兢兢业业,为我大唐尽忠。”
“下臣谨遵圣意!”
李谌又趁机撸掉了几个郭氏之人,太皇太后虽然在场,但是大势已去,根本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郭氏轰然倒台,什么也不剩下。
含元殿朝议很快散去,朝廷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朝臣们纷纷议论着散去,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之中缓和过来。
李谌心满意足的回到紫宸殿,他从未这般欢喜过,浑浑噩噩的成为太子,浑浑噩噩的成为皇帝,但李谌从未这般做主过,今时今日,他才真正做了一回皇帝!
李谌满面笑容道:“鱼之舟,你去把宣徽使找来。”
鱼之舟答应一声,去找刘觞,不过很快转回来,道:“陛下,宣徽使在散朝之后,便出宫去了。”
“出宫?”李谌道:“去哪里?和谁去?”
“这……”鱼之舟迟疑的道:“听说是和枢密使一起出宫去的,去了……窦尚书的府上,恭贺窦尚书升迁呢。”
“又是窦悦!”李谌感叹:“又是刘光!”
李谌早就察觉出来了,枢密使刘光怕是想要撮合窦悦与刘觞,三番两次的破坏朕的好事儿,偏偏刘光是刘觞的阿爹,朕也不好说什么,他倒是好,变本加厉起来。
刚刚散朝,就把朕的阿觞带走了,还是去情敌府上。
李谌这会子坐不住了,道:“备车,朕也要去。”
鱼之舟无奈的应声:“……是,陛下。”
刘觞果然是去找窦悦的,阿爹刘光一同,二人到了窦家,窦扶风正在门口迎接,笑道:“枢密使、宣徽使,请入内。”
刘光笑眯眯的道:“窦郎君,好福气啊,您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才入朝堂几个月,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往后可是要享清福的。”
窦扶风笑道:“还不是有赖枢密使与宣徽使提携?再者说了,谁不羡慕您枢密使有个好儿子呢?悦儿虽也是好的,但过于木讷,与宣徽使如何能比拟?”
刘光一听,爱听!
刘觞眼皮狂跳,听着那二人互吹儿子,牛皮都吹炸了,不不,自己的皮都要吹炸了,尴尬的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吧?站在门口多不好意思呢。”
窦扶风道:“请。”
众人入内,窦悦很快也回来了,他不知刘觞和刘光来了,一路呼呼喘着气的跑进来,欢快的大喊着:“阿爹阿爹!我做尚书了!悦儿做尚书了!”
窦扶风见他跑得急切,赶紧拦住,道:“不要瞎跑,累坏了身子又要勾起喘病。”
“阿爹阿爹,我跟你说……”窦悦兴奋的揪着窦扶风的袖口,刚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尚书身份,一瞥眼,竟然看到了枢密使刘光,和宣徽使刘觞,所有的话登时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枢、枢密使?宣徽使?!”窦悦震惊。
刘觞笑眯眯的道:“恭喜窦尚书,贺喜窦尚书,窦尚书可是自老祖宗开创朝廷以来,最年轻的工部尚书呢。”
窦悦登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垂着头,道:“让……让宣徽使看笑话了。”
窦扶风揉了揉他的头顶,道:“这会子倒是会不好意思了。”
“阿爹!”窦悦更是不好意思,揪着他不让他挖苦自己。
刘觞笑道:“我们是窦郎君请来吃酒的,今日窦尚书升官之喜,可不是要让我们好好喝几杯?”
窦扶风道:“宴席已经备下,二位,请,请入席!”
侍女鱼贯而入,捧入各种珍奇佳肴,众人入席,紧跟着还有讴者歌女,吹拉弹唱起来,这燕饮的水准奢华至极,比之皇宫都有过之无不及。
就在此时,一个仆役走进来,低声对窦扶风说了两句,窦扶风微微蹙眉,刘光道:“窦郎君,怎么了?”
窦扶风道:“家仆通传,说是有两位贵人,此时正在门外,看来二位掌使要和窦某人一起出门迎接了。”
刘觞奇怪,能让自己与阿爹出门迎接的人,可不多,难道是……
不等他多想,那人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朗声道:“不必迎接了,朕自己进来了,窦郎君不会不欢迎罢?”
是李谌!
何止是李谌,李谌出宫来还不忘了带着帮手,他的那个帮手,便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窦扶风迎上去,哪里能说半个不字,道:“陛下光临寒舍,草民自然恭迎。”
众人拱手作礼:“拜见陛下。”
李谌道:“诸位不必作礼,今日是欢心的日子,窦尚书乔迁,本应当幸酒,朕突然起了兴致,便来喝一杯水酒,你们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刘觞心里干笑,谁能嫌弃你啊?
李谌自来熟的坐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刘觞和窦悦的位置是挨着的,立刻换了位置,一屁股坐在窦悦的位置上。
窦悦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道:“陛下……这是……这是下臣的……”席位。
不等他说完,李谌已经笑道:“窦尚书,怎么了?坐啊,快坐。”
说着,还指了指空位置。
窦悦嘴笨,无法与李谌掰饬这些,只好委委屈屈的坐在了阿爹窦扶风身边,窦扶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让他不要着急。
李谌纯粹就是来捣乱的,他今日又欢心,举杯道:“来诸位,朕敬各位,若是没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朕也不能有今日的作为!”
“陛下言重。”
众人举起酒杯回敬,刘觞呷了一口酒水,甘甜醇厚,特别可口,一看就是好酒。
还有这吃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各种大补,刘觞真怕自己吃得太补,明天喷鼻血,不过不吃白不吃,喷鼻血的话明天再说吧。
刘觞立刻大快朵颐起来,李谌坐在旁边给他夹菜,好像自己是主人家一样,道:“阿觞,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再尝尝这个。”
“那个配着酒,能去腥味,十分顺口。”
大好的机会,窦悦本想坐在刘觞身边,眼下被三振出局,只能远远的看着,又不敢和李谌争抢。
刘光看着李谌的那个模样,又看了看窦悦,忍不住摇摇头,看来窦悦是不行了,想要撮合他与觞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李谌亲近着刘觞,还故意抬头去看窦悦,对他抬了抬下巴,稍微一扬,这可把窦悦气坏了,但窦悦不敢说话,只能闷头吃菜。
李谌得意的喝了好几杯,刘觞劝道:“陛下,别喝太多,小心喝醉了。”
“无妨,”李谌道:“今日朕欢心,就是要喝醉,这种时候不喝醉,还能什么时候喝醉呢?”
其实李谌说得对,在宫里头喝醉,一堆眼目盯着呢,而在窦扶风的宅邸里喝醉,醉了就醉了,并没有那么多人耍心机,反而省事儿。
今日难得大家都欢心,刘觞便没有再阻止李谌,让他喝得尽兴。
果不其然,李谌今日放开了饮酒,天色黑下来,他便有些醉了。
李谌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道:“朕……朕没事,别扶着朕。”
李谌胃里难受的厉害,喝的实在太多,他想出去吐一下,但是因为面子的问题,并不叫人跟着,反而道:“朕……出去散散,吹吹风,你们继续饮酒!继续饮……”
“陛下,”刘觞道:“小臣扶着您吧?”
“不用,”李谌一口拒绝:“朕很好,很清醒,没有……没有饮醉,自己可以……”
李谌强调自己一个人去,刘觞只好坐下来,李谌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宴席,往外走去。
刘光的眼眸微微一动,不如趁着今日天子欢心,把刘觞的事情说清楚,自己的儿子,是决计不能和天子走得那么近的。
刘光站起身来,道:“天子饮醉了,我还是去看看,你们继续幸酒,不必怛心。”
刘光很快跟着离开,郭郁臣想要跟着一同去,但是刘光没叫他跟着,因此郭郁臣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子,李谌和刘光谁也没有回来,刘觞心里有些着急,道:“不知陛下和阿爹怎么样了。”
郭郁臣也是担心,道:“要不然……咱们去看看罢。”
刘觞当即站起来道:“走走,小郭将军。”
二人也离开了宴席,顺着灯火通明的地方往前找,很快就找到了李谌与刘光,那二人站在窦家宅邸的花园边上,似乎正在说什么。
李谌醉醺醺的离开宴席,准备找个地方吐一下,缓解胃中的难过,他还没走几步,便听到“陛下”的呼声,有人在唤他。
李谌回头一看,灯火阑珊之下,有一个身材纤细高挑之人站在那里,形容俊逸而冷艳,一身绣裳,细腰横着玉带。
“嘿嘿……”李谌傻笑一声,踉踉跄跄走过去,一把抱住来人,低喃道:“阿觞……咦?你怎么稍微长高了一些?”
刘光:“……”
那唤住李谌的,哪里是什么刘觞?正是刘觞的阿爹,枢密使刘光!
刘光被李谌一把抱住,嫌弃的蹙了蹙眉,道:“陛下,小臣不是刘觞。”
李谌饮醉了,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而抓住了重点——刘觞。
“阿觞……”李谌紧紧抱着他,小奶狗一样歪着头,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还蹭了蹭,撒娇的道:“阿觞哥哥,嗯……好香啊,比平日里都香!是熏了什么香,让谌儿闻闻……”
刘光蹙眉,又是“阿觞哥哥”又是“谌儿”的,更是一脸嫌弃,心中想着,觞儿是什么品位,竟受得住陛下如此油腻?
刘光嫌弃的推开李谌,道:“陛下,小臣想要与陛下谈一谈关于觞儿的事情。”
“嗯?”李谌被推开,有些委屈,抿着嘴角,扯着自己的衣摆,可怜巴巴的道:“阿觞哥哥,你不喜欢谌儿了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推开谌儿……”
刘光:“……”晚宴险些吐出来。
“其实……”李谌醉得不清醒,把刘光认成了刘觞,酒壮怂人胆,立刻鼓起勇气道:“其实……朕早就属意于你,朕的心里……全都是你,再容不下旁人!”
刘觞和郭郁臣来到花园边,便听到天子震耳欲聋的表白声,郭郁臣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难看到了极点。
刘觞则是震惊的道:“陛下怎么喜欢阿爹?他不是喜欢窦悦吗?”
刘光没想到天子会对刘觞表白,而且这般高调,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就算是如此高调,又能如何?天子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喜欢的时候新鲜劲儿十足,不喜欢的时候便会厌恶丢弃,可千万别想着天子能专一什么事物,尤其如今的天子正当年,还年轻着,年轻气盛的,难免一时冲动。
刘光眸子转动,知道天子是把自己认错当成了刘觞,这样……也好。
刘光便没有再辩解什么,而是干脆替刘觞道:“陛下的美意,小臣诚惶诚恐。”
“阿觞……?”李谌喃喃道。他还没清醒过来,以为刘光就是刘觞,听着他的开场白,表白的兴奋与喜悦瞬间被冷风吹淡了。
刘光继续道:“但陛下对小臣的喜爱,不过是对一个新鲜玩意的喜爱,等时日推移,不觉新鲜了,或许发觉了什么更加有趣儿的事物,这份感情便也淡了。既然如此,小臣受之有愧,也承受不起,陛下还是收起这份心思罢。”
李谌张了张口,呆呆的凝视着刘光,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大号小奶狗,巨型的……
刘光说完,不等李谌回魂,已然转身离开,丢给天子一个无情无义的背影,施施然走远。
郭郁臣看到刘光离开,立刻大步追上去,只留下李谌和刘觞二人。
刘光本想直接回宴厅的,不过他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有人跟踪,轻笑了一声,故意往花园而去,果不其然,稍微一拐弯,一只大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抱住刘光,将他压在角落的墙上,不由分说,立刻吻下来。
刘光压根儿没有挣扎,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直接攀上对方的肩背,应和着黑暗中的亲吻。
那人的呼吸紊乱粗重,沙哑的道:“枢密使,怎知是郁臣?”
刘光故作惊讶的道:“本使怎知是你?本使不知情啊,只是……这吻技如此受用,本使也便顺其自然了。”
郭郁臣一听,莫名生气,胸腔之中火气旺盛,仿佛要烧穿一般,紧紧搂住刘光,又压下一吻,急切的道:“枢密使是郁臣的……”
“哦?”刘光笑道:“本使何时是你的,本使自己怎么都不知情?”
“可是、可……”郭郁臣道:“咱们已经做过了那亲密的、亲密的事情。”
刘光被他逗笑了,道:“做过那样的事情,本使就是你的了么?”
“自然!”郭郁臣笃定的道。
刘光道:“可是……方才大将军想必也听到了,陛下可是对本使吐露过心声的,怎么,大将军也敢与陛下抢人么?”
刘光故意曲解了李谌的意思,就是想要逗一逗郭郁臣,这个郭郁臣虽长这么大个头,但分明是个迂腐的书呆子。
哪知道郭郁臣黑着脸,眯着眼睛道:“枢密使就是郁臣的,即使……是陛下相争,郁臣也不肯放手!”
刘光睁大了眼睛,头一次有些吃惊,随即笑起来:“你这个呆子。”
郭郁臣有些自责:“郁臣确实……确实愚笨了一些,可是……绝不会放开枢密使,枢密使这辈子死了这条心罢!”
刘光挑唇一笑,道:“大将军的情话,说得真好听,让本使……都有些忍不住了。”
他说着,抱住郭郁臣的脖颈主动迎上一吻,轻声道:“本使现在就要大将军伏侍。”
刘光和郭郁臣一前一后离开,只剩下“告白被拒绝”的天子,还有看热闹的刘觞。
李谌第一次告白惨烈收场,身子摇晃了一下,直接蹲在地上,用手指抠着花园的土地。
刘觞眼皮狂跳,心说自己看到什么画面不好,非要看到天子和阿爹告白,然后被拒绝的尴尬场面,往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呢?
而且……
刘觞不知怎么的,心口隐隐约约有些不太舒服,仿佛心律不齐的感觉,心跳异常不规律。
刘觞伸手压了压自己的心口:“一定是饮酒过度的缘故……”
他本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但李谌一直蹲在地上画圈圈,那模样十足可怜,刘觞心想若是放任不管,是不是太可怜了一些?
他慢慢走过去,拍了一下李谌的肩膀,低声道:“陛下?陛下?您怎么蹲在这里啊?”
李谌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醉的实在太厉害,根本没认出刘觞才是他朝思梦想的表白对象。
李谌这一抬头,刘觞浑身一震,哭了!天子表白被拒又哭了!
纯粹就是个大哭包啊!
李谌的眼圈红彤彤,眼尾红艳艳,就连挺翘的鼻子尖儿也是粉唧唧的,抿着唇角,一副好委屈好委屈,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陛下?!”李谌道:“您怎么……”又哭了?!
虽然表白被拒应该很难过,但李谌无法感同身受,毕竟他从来没和别人表白过,更加没有被拒绝过。
“这……这……”刘觞安慰道:“陛下,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就算、就算我阿爹人美心善,哪哪儿都好,可是……”
刘觞一咬牙:“陛下,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阿爹他好像喜欢傻的!我看出来了,他就喜欢小郭将军那样又老实又听话的!陛下你不行,一天八百个心眼子,我阿爹肯定不喜欢!”
“傻的?”李谌晕晕噩噩的,也没听懂刘觞在说什么,只是捕捉到了几个词儿,还以为刘觞喜欢傻的,立刻不干了,使劲抠着地上的土画圈圈,口中念念有词:“朕就很傻啊!”
“陛下?”刘觞眼皮狂跳,喃喃自语:“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阿爹啊,都不惜说自己傻。”
李谌还在强调:“朕傻啊!朕真的很傻!朕傻,就傻就傻!”
刘觞头疼不已,搀扶着李谌道:“好好好,陛下傻,你傻行了吧!咱们先站起来,小臣扶您回去休息好不好?”
“没错,朕傻……”李谌的胳膊跨在刘觞的肩膀上,歪头靠着他,几乎要醉得睡过去,还在喃喃自语:“朕……最傻了,喜欢朕……为何不喜欢朕……”
窦悦的升迁宴,天子醉得一塌糊涂,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宫的,回去之后还是又哭又闹的,刘觞留下来照顾了很久,天蒙蒙亮的时候,这才离开了紫宸殿,回了宣徽院休息。
刘觞这一睡,直接睡了一上午,午膳都没醒,一直睡到下午才算是清醒过来,爬起来收拾收拾。
刘觞一看时辰,喃喃自语:“都这个点儿了?该下班了……”
他一起床,都该下班了,但身为宣徽使,总是要走个过场的,刘觞洗漱完毕,穿好衣裳,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上午全都睡过去,根本没用膳食,刘觞肚子饿得慌,顺手拿了一只瓜果,边啃边往外走,离开了宣徽院,来到右银台门附近,便听到有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放肆!大胆!”
“你们可知我是谁?!”
“我可是郭贵妃,放开我!”
郭贵妃?
刘觞咔嚓啃了一口水果,好奇的走过去,便看到几个宫女推搡着一个衣着简陋的小妇人,那小妇人双手抓住大门,死活不肯松手,就是不离开。
宫女大喊着:“堵住她的嘴巴!别叫她喊了!”
“还真当自己是贵妃呢?”
“把她赶出去!别扰了宫中清净,否则谁也担待不起!”
宫女们正这样说着,那小妇人便看到了刘觞,惊喜的高声大喊:“宣徽使!是我啊!是我!我是郭贵妃!宣徽使,你救救我!”
刘觞定眼一看,那扒着门框怎么也不肯离开之人,不正是昔日里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辈儿,郭贵妃么?
只不过此时此刻,郭贵妃一身粗衣,背上背着一个包裹,被几个蛮横的宫女推搡着,哪里还有做贵妃的尊贵?
宫女们见到刘觞,立刻作礼:“拜见宣徽使大人!”
刘觞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领事儿的宫女回话道:“回宣徽使,陛下敕令,贬郭贵妃为庶民,遣散出宫,不得耽误。”
刘觞恍然大悟,因着太皇太后罪己的缘故,郭氏轰然倒台,郭贵妃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都仰仗着太皇太后撑腰,太皇太后都没了权势,郭贵妃还能逍遥?
宫女道:“宣徽使,不是婢子多嘴,陛下没有将郭氏打入冷宫,而是还她自由,已然是极大的恩典了。”
刘觞明白这个道理,有几个进宫的妃子可以重得自由?就算是皇帝死了,她们也不会被遣散,该守灵的守灵,该陪葬的陪葬,一个也跑不掉。
郭贵妃被贬出宫,也算是好事儿了,只不过郭贵妃一直飞扬跋扈惯了,过惯了好日子,又怎么能忍受出宫做庶民呢?
郭贵妃大喊着:“宣徽使!你救救我!天子为何要撵我离开?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刘觞叹气道:“娘娘您这样的性子,离开反而是好事儿,这大明宫斡旋诡谲,不适合娘娘。”
郭贵妃却恳求道:“宣徽使!宣徽使我求求你了,为我说一些好话罢!这些……这些都是我的积蓄,我全都给你!全都给你!”
她说着,哗啦一声将包袱铺开在地上,里面全是金砖金叶子,还有许多金银首饰,日光一照,金闪闪的直晃眼睛!
郭贵妃哭诉着:“这些都给您,只要宣徽使能为我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求求陛下,不要撵我出宫,不要撵我出宫啊!”
今日没有朝议,也没有廷议,李谌其实很早就醒了,但是他想懒床,一直没有起身。
其实也不是想要懒床,而是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己表白被拒绝的事情,还以为拒绝自己的就是刘觞本人,因此装作鸵鸟,把锦被蒙在头上,一直窝在龙榻上不愿意起来。
鱼之舟叫了几回:“陛下……您还不起么?”
李谌的嗓音闷闷的,从龙榻上的被子包下面传来:“别喊了,你就让朕自生自灭罢……”
鱼之舟很想问问,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左右一想,定然是十分伤心难过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再问了。
“你出去……”李谌有气无力的道:“朕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是,陛下。”鱼之舟只好退出紫宸殿,但很快又走了进来。
李谌在被子包里鼓秋了两下,抱怨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让朕冷静冷静么?”
“陛下,”鱼之舟道:“方才内监来报,说是郭贵妃被撵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宣徽使。”
“什么?”
哗啦!李谌立刻掀开被子,道:“具体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鱼之舟把郭贵妃不愿出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有郭贵妃把自己的金银珠宝全都赠送给宣徽使刘觞,让刘觞在天子面前美言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这个郭氏!”李谌道:“太皇太后的事情牵连甚广,朕放她离开,没有治她的罪,她不感激也便罢了,反而去找阿觞的晦气。”
“陛下!”一个小太监匆忙入内,道:“宣徽使来了!”
李谌一惊,哗啦又是一声,直接把被子兜过头顶,自己团起来,藏在被子里,仿佛一个巨大的蚕宝宝。
“陛下?”刘觞一走进来,就看到龙榻上一个被子包,李谌不见人影,被子里鼓秋鼓秋的,怕是有人藏在下面。
刘觞眼皮狂跳,道:“陛下还未起身,可是龙体抱恙?必然是昨夜饮酒太多,要不然小臣找崔御医来,给陛下医看医看?”
“别!”李谌的声音从被子包里传出来,道:“别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刘觞奇怪,什么事情?哦是了,难道是天子对阿爹表白,被拒绝的事情。
自然是表白被拒的事情,但在李谌的印象中,他可不是被刘光拒绝,而是被刘觞拒绝!
李谌又道:“朕没事……阿觞要不然你先下去罢,朕休息一会儿便好。”
刘觞还是有些迟疑,他想安慰一下天子,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阿爹那么好的人,天子你也别太强求了。
不过刘觞转念一想,天子藏在被子里,就是不想尴尬,恐怕不想提及此事,于是干脆道:“陛下,其实小臣前来,还有别的事情想要请示陛下。”
“何事?”李谌还是躲在被子里,不看刘觞一眼。
刘觞道:“其实是关于郭氏的事情……方才小臣前来紫宸殿,在右银台门附近,看到郭氏被几个宫女遣散出宫。”
“嗯……”李谌淡淡的道:“是朕的意思,太皇太后的事情,牵扯到了郭氏,朕让人收回了她的印绶,遣散出宫。”
“怎么?”李谌的口气突然有些酸溜溜:“难道宣徽使还舍不得了?”
李谌是重生过一次之人,他可没忘记,上辈子宣徽使刘觞和郭贵妃私通,两个人合谋害死了自己。
李谌心中一动,想到鱼之舟方才的话,郭贵妃送了很多金银珠宝给刘觞,而刘觞素来都是爱财之人。
李谌昨日才被拒绝,如今是越想越委屈,难道阿觞真的是收了郭氏的钱财,所以来给郭氏求情了?还是因着阿觞是舍不得郭氏的年轻美貌?
刘觞之所以拒绝朕,难道就是因着郭氏?觉得郭氏比朕好?
李谌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
“陛下,其实……”刘觞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听到“哗啦——”一声。
龙榻上的锦被突然被掀开,不只是掀开,还直接扔在了地上。
李谌一身轻薄的春衫里衣,勾勒着他年轻又健壮的体魄,因着瘪在被子里的时间太久,李谌的脸面有些憋红,鬓发凌乱,一双狼目气愤愤的凝视着刘觞,好似刘觞是什么负心汉一般。
李谌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住口!”
刘觞“啊?”了一声,李谌又道:“你想说什么,朕心里清楚。”
刘觞一脸迷茫,李谌继续抢白:“你想给郭氏求情,对不对?因着郭氏用金银珠宝贿赂你,对不对?朕就知道,在你宣徽使眼中,一锭金子都比朕来的重要,对不对?”
刘觞:“……”
刘觞被一顿抢白,眨了眨眼睛,这话从何说起啊,而且天子的语气,怎么还酸溜溜的?
不等刘觞反应过来,李谌已经沉声道:“出去,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罢了,不觉解气,还沙哑的补充道:“往后没有朕的宣见,宣徽使……也不必来这紫宸殿。”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假奶狗小天子:朕傻,就傻就傻!(哭唧唧)(气愤愤)
阿殇哥哥:???
假奶狗小天子:你走你走你走!(一脚踹翻自己的小车车~)
阿觞哥哥:???
阿爹刘光:(欣慰)很好,我儿子和不中用的儿媳终于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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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手牵手逛青楼
刘觞一个字儿也没说上, 就被李谌轰出了紫宸殿。
他站在紫宸殿外面,挠了挠后脑勺,心说难道又是青春期?连话都不让别人说了……
刘觞没办法, 李谌不让他进去, 他干脆转身离开,往回走去。
李谌轰走了刘觞,稍微等了一会儿, 突然道:“鱼之舟。”
“小臣在。”鱼之舟应声。
李谌道:“刘觞呢?”
“这……”鱼之舟回禀道:“已经被陛下轰出去了……”
李谌摆摆手道:“你出去看看, 若是……倘或他还等在外面,你就把他唤进来。”
鱼之舟:“……是。”
鱼之舟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回来道:“陛下, 宣徽使……”
“怎么还不进来?”李谌追问。
鱼之舟尴尬的道:“宣徽使回去了。”
“什么?”李谌拍案而起,气愤的道:“回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鱼之舟回答:“外面侍候的宫人说,宣徽使从殿中出来之后, 直接就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李谌更是生气, 抱臂冷笑:“好啊他刘觞, 朕不见他,他就这么走了?连哄哄朕都不会?”
鱼之舟:“……”
“好,就让他走, ”李谌赌气道:“朕也不想见他。”
鱼之舟:“……”
刘觞被轰出来,按照他多年上班的经验来说,千万不要在领导气头上去触霉头, 这样拱火反而会更倒霉的,所以刘觞立刻离开了紫宸殿。
他哪里知道, 这个领导, 和以前的领导都不太一样。
刘觞其实没有收郭贵妃的银钱, 只不过天子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谁让刘觞平日里太爱钱了呢?
郭氏的确求刘觞给自己美言几句,但是刘觞深知,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太皇太后,天子只是将郭氏撵出宫去,已然是手下留情,不可能再宽大处理。
刘觞这个人虽然爱财,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样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若是拿了郭氏的钱财,自己办不成事儿,岂不是令人诟病?因此刘觞根本没有拿银钱,恨不能掰着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去看那些金灿灿的金子!
刘觞叹了口气,只能回了宣徽院,第二日再去请安。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很早便起身,准备去给顶头上司请安。
他到了紫宸殿门口,紫宸殿大门紧闭,鱼之舟站在外面伺候着,对刘觞尴尬的一笑,道:“宣徽使,陛下……说不想见您。”
刘觞惊讶,一整天了,气儿还没消呢?看来这次青春期犯病很严重。
刘觞心想,那算了,明日再来,左右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需要呈禀。
他对鱼之舟拱了拱手,转身准备离开。
“哎!”鱼之舟拦住他,道:“宣徽使!”
“嗯?”刘觞奇怪道:“小鱼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鱼之舟也不好明说,昨天他离开之后,天子就一直找他,见到刘觞早就走了,非常赌气,今儿个又说不见,可是鱼之舟心里清楚,陛下只是一时赌气,说不定一会子就要见宣徽使,若是宣徽使又走了,岂不是更加赌气?
鱼之舟又知晓,陛下是爱面子的,倘或自己把陛下想要见宣徽使的事情,告诉了宣徽使,陛下一旦得知,必然又是一番赌气。
因此鱼之舟很委婉的道:“宣徽使,要不然……您再等一等,一会子陛下说不定心情好了,便想见您了?”
刘觞心想,也行,反正自己没事儿干,站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刘觞笑道:“那我就在这儿,陪小鱼公公说说话吧!”
鱼之舟心里松了口气,希望能稍微调停一些陛下与宣徽使的矛盾,且是单方面的矛盾……
哪知就在此时,宣徽院的小太监跑过来,急匆匆的道:“宣徽使,院中有一些着急的文书,需要您过目盖印。”
“这么着急?”刘觞问道。
“谁说不是呢宣徽使!都是那帮子懒惰的小太监,将这般重要的文书,压在了杂物下面儿,这都是三天前应该交上去的文书了,中书门下催得紧呢!”
刘觞点头道:“行吧,那我随你回去。”
鱼之舟:“……”
鱼之舟也没有话可以挽留刘觞了,眼睁睁看着刘觞与小太监一道离开了紫宸殿,很快没了踪影。
刘觞前脚走,鱼之舟后脚就被叫进殿中。
李谌装作不甚很在意的用金钳子拨弄着香灰,幽幽的道:“今儿个外面风大,要不然……叫宣徽使进来罢。”
“陛下……”鱼之舟十足为难:“宣徽院方才有急件需要处理……宣徽使暂时回去了。”
“什么?!”李谌气得把金钳子插在香炉里,恶狠狠的剁了好几下:“又走了?宣徽院的什么公务,比朕还重要?”
鱼之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要不然……小臣将宣徽使叫回来。”
“不必,”李谌冷酷的拒绝:“他既然不想见朕,朕也不想见他。”
鱼之舟:“……”小臣夹在中间,这是造了什么孽!
刘觞一连请安三天,天子都不见他,似乎是气急了,刘觞也没有法子,正好赶上今天休沐,便出宫去散散心。
刘觞漫无目的的走在长安街市,正好路过月灯楼,只不过他正在思忖着天子的事情,并没有注意什么。
“哎!宣徽使!”
“阿觞兄弟!”
“哎——阿觞兄弟!!”
孟簪缨坐在月灯楼的二楼雅间,临窗饮酒,一低头,正好看到了刘觞,刘觞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的喊声。
孟簪缨干脆拿起桌案上的一颗樱桃,顺着二楼扔下来。
“啊!”刘觞被砸了脑袋,虽然不是很重,但他在想事情,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去看。
“孟郎君?”
“阿觞兄弟!是我是我!”孟簪缨使劲挥手,又对他招手:“上来啊!上来啊!咱们一起饮酒!”
孟簪缨盛情邀请,刘觞左右也闲着没事儿,干脆提起绣裳衣摆,上了月灯楼二楼,跑堂的识得他,殷勤的引着刘觞进了雅座。
孟簪缨道:“真巧啊阿觞兄弟,在这儿都能遇到你?”
刘觞道:“是挺巧的,孟郎君没回去吗?一直留在长安?”
孟簪缨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是……请恩公给我治病么?所以在长安多逗留几日,再者说了,这边儿我也有生意,也不算是懒怠。”
他说着,给刘觞满上酒水,道:“快尝尝!这可是好东西!你闻闻香不香?”
青天白日的,刘觞本不想饮酒,只不过这酒水一倒出来,喷香四溢,而且里面似乎添加了什么花香果香,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特别清爽。
刘觞端起杯子,小小的呷了一口,震惊的睁大眼睛:“嗯,好喝!”
“是吧!”孟簪缨笑道:“甜的,还很爽口,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泡制的,你今儿个有口福了,咱们一起尝尝,而且我跟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酒……对身体还好!”
孟簪缨神神秘秘的,刘觞还以为是普通的药酒,无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类的功效,里面泡上名贵的药草,多少有点用处。
刘觞没当回事儿,就着酒水,吃桌上的糕点瓜果和小菜。
孟簪缨道:“我看阿觞兄弟有些愁眉不展,怎么了?你若是不嫌弃,说出来我给你想想法子。”
刘觞看了看孟簪缨,心说有戏,这个孟簪缨是商贾,虽然油滑了一些,但很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自己问一问,说不定有启发。
“其实……”刘觞便道:“我问问孟郎君,这一般该如何讨好一个人?”
“讨好?”孟簪缨摆摆手道:“阿觞兄弟你别开玩笑了,你可是宣徽使啊,权势那么大,还需要讨好什么人?”
刘觞心说,是啊,权势这么大,还需要讨好上司!已经被上司连续拒绝三日了!
“不过,”孟簪缨道:“其实讨好人,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法子。”
“哪几种?”刘觞追问。
“投其所好。”孟簪缨笑眯眯的回答。
“投其所好?”
“诶对了!”孟簪缨道:“你想讨好的人,喜欢什么东西,你就投其所好,给他什么东西,如此一来他不就欢心了?”
刘觞仔细一想,天子喜欢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在窦悦家中,天子对阿爹刘光表白的场面。
天子自然是喜欢阿爹的,可自己又不能卖爹求荣!
刘觞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心口的位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想到天子对阿爹表白,这心窍里就有些发酸,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阿觞兄弟?”
刘觞回了神,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掉里面的酒水。
孟簪缨给他继续添酒:“阿觞兄弟,你是识货的人,这酒好不好喝?这可是我按照恩公的药方,又添了好几位名贵药材,才酿制的,目前就这么一坛,谁让咱们有缘,今日咱二人就把这一坛全都喝了!一滴不剩!”
酒水甘甜,也很顺口,刘觞接连喝了好几杯,肚子里暖洋洋的,这才缓解了心窍的不舒服。
两个人从白天坐到日落,刘觞惊讶的道:“这酒水,当真一点儿也不上头。”
“那自然,不会饮醉的。”孟簪缨十足自豪。
“只是……”刘觞迟疑的道:“怎么有点越喝越口渴?还……还热乎乎的,今儿个天气也不热啊?”
孟簪缨“嘿嘿”一笑,道:“阿觞兄弟,你真的觉得浑身热乎乎的?”
“对啊。”刘觞点点头。
何止是热乎乎,嗓子眼还很渴水,胃里火辣辣,但也不是醉酒的难受,浑身都暖洋洋,好像烧着一个巨大的火炉子,按理来说,春日日落之后,应该会觉得阴凉才对,现在反而越来越热。
“那就对了!”孟簪缨抚掌:“说明药酒起作用!”
刘觞眼皮狂跳,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劲儿:“孟郎君,你这是什么药酒?”
“就是那种!”孟簪缨对刘觞挤眉弄眼:“强健体魄,可以让人那个那个很厉害的药酒!”
“那个……那个?”刘觞迷茫。
“那个啊!”孟簪缨恨铁不成钢,又拢着手小声道:“恩公给我开的药酒方子,我把里面的药材全都翻倍泡进去,泡的坛子盖儿都给顶开了!绝对的足量!饮了这大补的药酒,再让恩公扎上几针,我跟你讲……特别管用!”
刘觞:“……”
刘觞恍然大悟,这不会是壮阳的药酒吧?孟簪缨这个不靠谱的,还不遵从医嘱,竟然将药材翻倍,这怕是会喝死人吧?喝得鼻血长流!
怪不得浑身火辣辣的,还觉得异常口渴,刘觞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先回宫吧。”
“哎等等!”孟簪缨拉住他,道:“你今儿个不是休沐么?为何这般早就回去?时辰还早,饮了药酒,自然要去那个地方。”
“又是哪个地方?”刘觞头皮疼,脑仁疼!
孟簪缨笑道:“自然是那个好地方,阿觞兄弟你不会没去过吧?今儿个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刘觞觉得孟簪缨十足不靠谱,道:“可是已然日落,马上便要天黑了,天黑之后有宵禁。”
孟簪缨不以为然,道:“无妨无妨,宵禁也只是禁止坊外,不禁止坊内,我带你去的地方,自然是坊内的好地方,咱们今儿个就在那里过夜,你明日一早回到宫中,也不会迟的!”
刘觞架不住他的热情,被孟簪缨拉着离开了月灯楼,也不知去哪里。
孟簪缨与他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心有戚戚焉的道:“阿觞兄弟,说起来咱们也是同病相怜,怪不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心生亲切呢!”
刘觞:“……”什么同病相怜,我是太监,你是得了病,咱俩是本质问题!
孟簪缨道:“阿觞兄弟,你也千万不要气馁,我跟你讲,恩公的医术真的太厉害了,他给我用的药,以后我都分给你一份,你也吃,吃了包好!”
刘觞:“……”难不成还能凭空长出蛋来!
日落之后,街坊已经开始点灯,长安繁华,尤其是东市附近,更是繁华得犹如白昼。
刘觞道:“你要带我来的就是东市?”
“如何可能?”孟簪缨道:“这东市有什么看头?再者说了,阿觞兄弟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呢,我一个外来的,带你逛东市,这不是很奇怪么?”
“那是……?”刘觞更加奇怪。
“这边走。”孟簪缨拉着他,从东市穿行,一路向西,很快就进入了相邻的街坊。
长安城被划分成为大大小小的街坊,每一个街坊都有高高的围墙阻隔,墙上开着门,围墙之内就是坊内,围墙之外就是坊外。宵禁之时,只禁止在坊外游荡,但是并不禁止在坊内的活动。
也就是说,其实唐人还是有夜生活的,只要进入坊内,在坊内过夜,宵禁之时不瞎串门儿,是不会被随便扣押的。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从坊间大门传来,刘觞下意识的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阿嚏——这里……怎么这么香?”
孟簪缨看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道:“阿觞兄弟,你可是真的没见过世面了!”
过了街坊的大门,眼前的坊内虽没有东市那般繁华如昼,但亦人山人海,不止如此,楼牌林立,说一句人头攒动也不为过。
而且,刘觞稍微一观察,这里的行人,竟是男女参半?这和其他街坊很不一样,其他街坊多半是男子行走,女子虽不罕见,但也算是少见。
“这是……”
孟簪缨打断了刘觞的惊讶,笑道:“这里可是男子的温柔乡,夜间的消金窟!”
刘觞抬头一看街坊的牌匾,道:“平康坊?”
刘觞万万没想到,孟簪缨请他喝完壮阳酒之后,竟然请他来逛长安城赫赫有名的青楼一条街!
这平康坊可是长安有名的妓院街坊,很多歌舞坊,还有青楼全都在平康坊聚集,俨然发展成为了一条产业链。
如今这个年代,并没有条例禁止官员狎妓,不只是不禁止,还相当的“鼓励”,因着这条产业带来的利益十足巨大,是所有人都无法割舍的经济来源。
刘觞头皮发麻,低声道:“孟郎君你怎么想的,你带我一个太监来逛青楼?”
孟簪缨摆手道:“阿觞兄弟,无妨无妨,不要妄自菲薄,你看看我,恩公不是照样把我治好了?再加上那翻倍大补的药酒,咱们今儿个就在这里验证验证,我可是要大展雄威的!”
刘觞:“……”
刘觞要跑,孟簪缨抓住他,道:“阿觞郎君,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便随我进去!”
刘觞干笑:“孟郎君您说笑了,我是个太监。”
“诶,你又妄自菲薄了!”孟簪缨道:“而且这青楼,其实也并非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就跟大明宫中的教坊差不多,你若是不想做那种事情,听听曲儿,解解闷儿也是好的,而且这都快宵禁了,一定然是无法赶回大明宫,若是乱跑,不怕被郭将军撞见,扣起来?”
孟簪缨还真说对了,郭郁臣可不是省油的灯,看到任何触犯宵禁之人,都会毫不留情的扣起来,刘觞觉得自己也不能让小郭将军法外开恩。
“走罢走罢!”孟簪缨死拉活拽,雄心勃勃的道:“咱们一血二十年的前耻,来大干一番罢!”
“孟郎君,孟郎君……”刘觞阻止不了。
孟簪缨笑道:“没想到阿觞兄弟脸皮子这么薄,无妨,今儿个我带你去一间较为腼腆的歌舞坊。”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一间歌舞坊门口,道:“这里头的姑娘,都十分羞涩腼腆,可是整条街上最端庄温婉的,你若是不想,她们绝对不会生扑,还会与你说说话,解解闷儿,可是最为贴心的解语花呢!”
“哎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从歌舞坊中迎出来,抖着自己的纱衫与鬓发:“这不是孟郎君么?好久不来了!”
孟簪缨与那女子十分熟悉,笑的很是热络:“这不是要做生意,总是走南闯北的么?一到了长安,立刻想到这里了!”
“真是难为孟郎君还想着咱们,快请进,快请进!”
女子拉这孟簪缨,孟簪缨拉着刘觞,串糖葫芦一样拽进了歌舞坊中。
孟簪缨绕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道:“今儿个我带了友人来,给我找七八个顶好的娘子!”
“七八个?”刘觞怀疑的上下打量孟簪缨,也不知道他的隐疾到底大好了没有,竟然如此“饥渴”?
“哎呦哎呦!那敢情好!”女子笑道:“孟郎君您等等,马上给您将娘子们找来!”
孟簪缨嘱咐道:“要温婉腼腆一点儿的,我这兄弟可是头一次来,记得别把那些如狼似虎的放出来,吓坏了我兄弟。”
“那是那是!”女子笑道:“这位郎君您头一次来,咱们这儿的规矩您可能不知晓,无妨的!我们这儿的娘子,可乖巧着呢,你若是想听曲儿,她们就给你弹琴吹曲儿,您若是想作画,她们便为您研墨镇尺,您如是……嘻嘻嘻,想要春风一度,那也是可以的!”
刘觞:“……”
刘觞干笑两个,道:“别找太多了,一两个就够了,要不然一个吧?”一个不要也是可以的!
“诶?”孟簪缨道:“今儿个我孟簪缨出钱,阿觞兄弟你尽管放心,只需尽情,旁的别多想!”
女子看到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都直了,一打叠赔笑:“这就将娘子们叫来!二位郎君,您是上二楼雅间,还是在堂中坐一坐?”
孟簪缨体贴的道:“自然是二楼,开个房间,我这兄弟头一次来,脸皮薄得很。”
“是了是了!二楼请——”
刘觞被孟簪缨拖着往二楼去,刚上了二楼,临着楼梯口的一间包间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拍门一般。
紧跟着传出一阵阵叫唤的声音:“救命、救命啊——”
刘觞:“……”
孟簪缨“嘿”了一声,道:“如此激烈?阿觞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有的恩客便是有这样的怪癖,总是喜欢娘子们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
“救、救命啊!救命……”
房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刘觞眼皮狂跳:“这声音不像是娘子吧?”
“怎么……”孟簪缨也有些奇怪:“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与此同时,“嘭!”房间门被推开,刘觞差点被打开的门板给撞下楼去,一个人影从包间冲出来,简直是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刘觞怀里。
“窦悦?!”
刘觞震惊的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衣衫的工部尚书窦悦!
窦悦看到他们,吓得紧紧抓住刘觞的袖子,大喊着:“救命救命!宣徽使,快救救我!”
房间里还有旁人,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跑出来,道:“哎呀!这位大人,您怎么跑出来了,快快随婢子回去,可是婢子侍奉的不好?”
窦悦使劲摇头,躲在刘觞身后。
那迎宾的女子听到声音赶上来:“哎呦,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似乎认识窦悦,笑道:“窦大人,可是侍奉您的娘子,您不满意?没事没事,可以换新的!”
窦悦头摇的好像拨浪鼓,道:“不要不要!”
刘觞眼皮跳的都麻木了,窦悦看起来不像是来嫖的,反而像是被嫖的,而且窦悦这乖乖宝的形象,如何可能出来嫖妓呢?
刘觞对那女子道:“窦大人与我们是一起的,不必管了。”
“是是是。”
刘觞拉着窦悦进了包间,窦悦赶紧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一副可可怜怜的模样。
刘觞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孟簪缨调笑道:“窦悦,咱们可是打小就认识了!我从不知你还会逛青楼呢?你这小身板儿,你阿爹又管教的那么严苛,若是叫你阿爹知道了,保不齐会亲自来揪你回去!”
窦悦委委屈屈的垂着头,揪着桌布的线头,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是……那种地方。”
刘觞道:“那你怎么过来了?”
窦悦说起这个,更加委屈,道:“我不是新官上任么……今儿个散班比较早,班上的同僚便说,一定要给我接风,我不想去,他们便说,不去是看不起他们……我以为,只是、只是饮酒吃席,就、就跟来了,哪知道是这种地方!”
“哈哈哈!!”孟簪缨大笑:“窦悦,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人家也是光明正大开门做生意的,你可不好搞什么高低贵贱啊!”
“我、我没有……”窦悦连忙摇手:“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的娘子有点、有点可怕。”
孟簪缨笑道:“其实这个楼里头的姑娘,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你选的姑娘,是这个楼里最热络的。”
窦悦辩驳道:“那不是我选的!”
当然不是窦悦选的,他以前都没来过这里,是一同来的同僚给他选的,本意是想要贿赂窦悦,与他拉近关系,哪知道窦悦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还有点害怕。
窦悦穿好衣裳,一刻也不想停留,道:“我、我还是回家去罢,万一阿爹寻不到我就惨了。”
刘觞道:“如今已经宵禁,你若是出去,恐怕窦郎君要去牢狱提你。”
“是啊!”孟簪缨还故意笑道:“到时候你阿爹便会听说,窦大人是因为逛青楼,被娘子吓跑了,犯了宵禁才被关起来的!”
窦悦一听,坐立不安:“那怎么办?”
刘觞道:“你便不要吓唬他了,这样吧……今儿咱们就住在这里,明日一早,我与你一同回大明宫,你阿爹看到我与你在一起,必然不会多想的。”
窦悦使劲点头,感激的道:“谢谢宣徽使!”
孟簪缨道:“我可不与你们住一起,好不容易治好了病,又来了这里,本郎君要大展雄威,一雪前耻,今日好好儿的开开荤!”
窦悦嫌弃的看着孟簪缨,道:“明日我若是见到崔御医,一定要与他告状,不让他给你医病了,左右医好了,你也是来这种……这种地方。”
“哎你这人!”孟簪缨蹦起来隔着桌子去抓窦悦,道:“你小子,可比以前胆子大多了!别以为有你阿爹给你撑腰,你过来,我今儿个非要教训你!”
窦悦绕着桌子跑,吐舌头道:“不需要阿爹给我撑腰,我如今是工部尚书,自己就能撑腰!”
孟簪缨哈哈大笑:“好一个工部尚书,差点被歌舞坊的娘子给吓哭,还撑腰呢?方才是谁抱着衣裳,衣衫不整的扎在阿觞兄弟怀里?”
“你、你别乱说!”
“就说就说!”
“你住口!”
“略略略——”
刘觞:“……”
刘觞坐在桌边,被他们绕的头晕,感觉身边有一只哈士奇和一只小京巴,哈士奇嗷嗷大叫着追着小京巴狂吠,而小京巴虽然体型小,却不甘示弱,时不时回头嚎两声。
刘觞被他们嚷的耳朵直疼,揉了揉额角,道:“二位!二位你们不累么?别人逛青楼,你们这是推磨吗?坐下来歇一歇好不好?”
孟簪缨和窦悦围着桌子推磨,足足跑了二十来圈,两个人都累了,尤其是窦悦,一屁股坐在地上,实在跑不动了,摆手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是……跑不过我!”孟簪缨个头虽然高挑,但他其实身体底子有些虚弱,要不然怎么可能身患那样的隐疾,二人实在跑不动,瘫在地上扇风。
“啊啊啊啊——!!”一串惨叫传来,吓得三个人都是一激灵。
窦悦震惊的道:“这个地方,喊得都这么可怖么?”
“你痴啊!”孟簪缨打了窦悦头顶一下:“这不是娘子的喊声,也不是恩客的喊声,谁这么喊啊!”
刘觞奇怪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道:“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推开户牖,歌舞坊的对面,也是一座青楼,挂着红红绿绿的纱巾灯笼,灯火朦胧间,看起来十分的旖旎暧昧。
平康坊的街巷并不宽阔,这么多楼牌挤在一起,中间的距离难免便小,从二楼看过去,很是清晰。
刘觞道:“你们看,是对面,闹事儿呢么?”
孟簪缨从地上爬起来,扒着户牖往外看,道:“原来是露华台。”
“什么露华台?”窦悦问。
孟簪缨给他们解释道:“看到对面的楼子了没有?那可是整个平康坊,最大的楼子,唤作露华台,这整个长安,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去过露华台,不止如此,露华台里的姑娘,也是最为热情的!若你方才在露华台里,怕是根本跑不出来,早被娘子吃干抹净了!”
窦悦脸上一红,道:“这么说来,你也去过了?”
“那当然!”孟簪缨道:“别说去过了,我可是露华台的常客!”
刘觞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孟簪缨,道:“孟郎君还真是神勇啊?”
“咳咳咳!”孟簪缨使劲咳嗽了几声,他以前的确去过,但都是去喝喝酒,毕竟孟簪缨身患隐疾,从来都没开过荤,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簪缨岔开话题道:“这露华台,娘子最热络,长相也最美艳,酒水宴席自然也是最贵的,但凡是去露华台消遣的,一次不给出一锭金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么贵!”刘觞感叹。
孟簪缨道:“但是这些达官贵人,只要去过一次露华台,仿佛就会被他家的娘子给勾住,无论多贵,下次还是会去……我还听说,很多达官贵人因为在露华台消遣,从富贵流油,变得穷得叮当响,但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露华台里钻!”
刘觞嫌弃的道:“这么夸张?”
“可不是么?”孟簪缨指着楼下:“诺,你看,那不是被轰出来一个?”
方才惨叫之声,就是被轰出来的中年男子发出的。几个护院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丢出来,那男子哀叫着,却还是往里钻,道:“你们就让我进去罢!放我进去罢!”
刘觞震惊的道:“这么大瘾?”
窦悦外头对孟簪缨道:“你也去过露华台,怎么没有散尽千金呢?”
孟簪缨咳嗽了一声:“本郎君坐怀不乱,定力十足,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小小的美色,而散尽千金。”
刘觞蹙眉道:“我怎么觉得那个被丢出来的人……有点眼熟啊?”
他这么一说,窦悦恍然大悟:“啊!是他!”
“谁啊?”孟簪缨奇怪。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可是工部的同僚?”
“对对!”窦悦使劲点头:“就是工部的,怪不得看着面熟,今日他休沐,没有来中书门下。”
窦悦皱眉道:“他……他不是有娘子么,怎么还来这种地方。”
孟簪缨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罢?来这里的男子,一般都是家中有娘子的,家里的娘子再温婉贤淑,哪里有这里的娘子强?”
窦悦白了他一眼:“孟浪!”
“我怎么就孟浪了?”孟簪缨道:“难不成,你阿爹不来这种地方?”
“自然不会!”窦悦叉腰道:“我阿爹素来正直,是决计不会来这种不正经之地的。”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刘觞突然拍了拍窦悦的肩膀,指着刚刚从露华台中走出来的一行人道:“窦悦窦悦!那个是不是你阿爹?”
窦悦从二楼垂头一看,正巧了,那人也在夜色中抬起头来,于是二人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嗬!”窦悦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嘴巴,“噌!”直接抱头蹲在地上,把自己藏在户牖下面,震惊的道:“真……真的是阿爹?”
刘觞和孟簪缨下意识也蹲在地上,三个人低头蹙在一起,孟簪缨后知后觉的道:“我躲起来做什么?”
“你别站起来别站起来!”窦悦拉着他:“被我阿爹看到,我就死定了!”
孟簪缨道:“这有什么的?你逛楼子,他也逛楼子,你们顶多半斤八两。”
窦悦可怜兮兮的道:“我阿爹走了没有?”
“走了!”刘觞小心翼翼扒着户牖边沿,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随即大喘气儿的道:“但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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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岑今日在宫中当值,好不容易散了班,急匆匆来到孟簪缨在长安落脚的宅邸,刚一进门,仆役便道:“崔御医,当真不好意思,我家少郎君不在。”
“不在?”崔岑蹙眉:“今日不针灸了?”
仆役道:“方才少郎君捎话回来,说是今儿个不针灸了,麻烦崔御医白跑一趟,我们少郎君与宣徽使,结伴去平康坊了。”
崔岑挑起眉:“平康坊?隐疾刚刚有些起色,他倒是得意上了。”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宅邸,但是也没有回自己的宅邸,而是折返回大明宫,径直前往紫宸殿。
李谌批看完今日的文书,正在发愁,隔三差五的道:“宣徽使来了么?”
鱼之舟被问的头疼,道:“陛下,宣徽使好像……出宫去了,现下还未归来。”
“都什么时辰了?”李谌道:“天都黑了,一会子便要宵禁,他还敢夜不归宿了?”
鱼之舟干笑,宣徽使今日休沐,便是夜不归宿,也没什么可以置喙的,只要明日不要误了正事儿就行。
便在此时,御医崔岑前来求见。
崔岑拱手拜见,道:“陛下可是在寻宣徽使?”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寻他做什么?爱去哪里去哪里,朕才管不着呢。”
鱼之舟听着这口气,就好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尴尬的对崔岑笑了笑。
崔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语气还是十足平静,淡淡的道:“卑臣方才听到了一条趣闻,说是孟簪缨孟郎君带着宣徽使,日落之时去了平康坊,今日宵禁怕是要夜宿在平康坊了。”
“平康坊?”李谌震惊的狠狠拍了一下案几。
虽他年纪轻轻,但也知道平康坊里聚集最多的营生行当是什么,而且平康坊每年的收入不菲。
李谌一听,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还敢去那种地方了!”
“鱼之舟。”
“小臣在。”
李谌阴森森的道:“立刻备车,朕要出宫。”
鱼之舟惊讶道:“陛下?这马上便要到宫禁时分了,陛下这是要去……何处啊?”
其实鱼之舟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他实在不敢想,也不愿这个答案成真。
李谌用沙哑的语气,咬牙切齿,一度一顿的道:“朕要……逛、青、楼!”
作者有话说:
假奶狗都要气炸了!小奶狗变身小河豚!
第66章 一雪前耻,大展雄威!
“什么?!”
窦悦听说窦扶风往这边来了, 吓得蹦起来便跑,拉开屋舍门,就要往下窜。
“等等!”孟簪缨一把压住门板, 道:“你现在出去, 不是撞个正着么?”
“那那那……那怎么办?!”窦悦着急的原地转磨。
刘觞道:“这么多屋舍,他应该找不过来吧?”
“是啊是啊!”孟簪缨应和:“你就躲在这里,说不定……”
“哎呦!这不是窦郎君嘛——”
屋舍外传来女子大嗓门的声音, 谁不认识天下第一首富窦扶风?众人一见到窦扶风, 便好像见到了行走的金窟!
“窦郎君,今日好雅兴呀?”
“您找小郎君?哎呦喂,真是巧呢!窦小郎君就在我们这儿呢!可巧了, 我带您过去!”
刘觞:“……”
孟簪缨:“……”
二人均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窦悦,窦悦来不及躲藏,“嘭!”屋舍大门被推开, 窦扶风果然就在门外, 施施然走进来。
窦悦吓得立刻躲在刘觞身后, 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窦扶风。
窦扶风慢悠悠走入,淡淡的道:“这么晚了,为何还在外面?”
窦悦垂着头, 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是……我是去赴酒宴,没想到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了,天色已经宵禁, 我也……也回不去。”
窦扶风没说话,对他招招手, 窦悦只好硬着头皮从刘觞背后转出来, 乖乖的走过去。
孟簪缨心里啧啧两声, 摇摇头, 庆幸的想着,幸亏自己阿爹管教的没有如此严苛,否则逛个楼子还要被查岗,真是惨呢!
窦扶风拱手对刘觞道:“犬子给宣徽使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刘觞道:“窦郎君言重了。”
窦扶风又道:“那窦某人先把犬子领回去了。”
说罢,对窦悦道:“走。”
“哦……”
窦悦乖乖点头,跟着窦扶风往外走,还回过头来对他们摆摆手。
窦扶风带着窦悦离开了楼子,但是因为宵禁的缘故,今日也无法出平康坊,便准备在坊中的酒肆小住一夜,明日再回去。
刘觞等二人走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呼——好像我阿爹来查岗一样!”
孟簪缨道:“你们的胆子都太也小了,今日便是我阿爹来查岗,我也是无所畏惧的,毕竟我阿爹什么也不管。”
刘觞白了他一眼,道:“这坊中还有酒楼酒肆,要不然,咱们也去住一夜吧?”
“为何?”孟簪缨道:“这里歌台暖响的,还能听曲儿,不比什么酒肆要好?”
“可是……”刘觞心说,这里是青楼啊!还是正经地方住店比较安心。
孟簪缨又道:“阿觞兄弟,我可是交了银钱的!这个屋舍一晚上,你知道要多少银子么?光是夜宿就要一两银子,还有各种酒水吃食,都是另算的,便算你不点姑娘,咱们这过夜的银钱也已经交了!”
刘觞一听,心疼的不得了,好家伙,这么贵呢?这还是平价的楼子,隔壁的露华台比这里要贵上翻翻不止。
刘觞虽然心疼银钱,但转念一想,住在这里还是不保险,催促道:“孟郎君,咱们还是正经去住店吧,这样,住店的钱我出,怎么样?”
孟簪缨本不想去,奈何刘觞执意,只好道:“行罢行罢,但咱们可说好了,今日无醉不归,一定要喝个尽兴!”
“尽兴尽兴!”刘觞点头应和,推着孟簪缨从屋舍走出来,二人边说边下楼。
“嗬——”
孟簪缨突然鬼叫一声,吓得刘觞一个激灵。
“怎么不走了?”刘觞奇怪:“快走啊。”
因为是楼梯,前面有孟簪缨挡着,刘觞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有人上楼来,正要和他们错身,但是孟簪缨堵在楼梯口,也不动弹,也不说话,仿佛入定了一般。
刘觞奇怪的探头去看,不由也是“嗬——”浮夸的倒抽一口冷气。
孟簪缨看着来人干笑:“崔御医,好……好巧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何止是崔岑,那与崔岑结伴上楼之人,正是当今天子——李谌!
刘觞瞪大了眼睛,天子怎么来逛楼子了?
李谌和崔岑一道进入平康坊,刚一进来就碰到了窦扶风和窦悦,窦扶风自然将遇见孟簪缨与刘觞的事情据实以告,窦扶风还很好心的指点了他们一番。
李谌与崔岑按照窦扶风的指点,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座楼子,没想到一进门,都不需要找人询问,这么巧就遇到了他们二人。
李谌脸色黑压压,幽幽的道:“阿觞真是好啊,没空给朕来请安,有空来逛楼子?”
刘觞心中想着,陛下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啊,我连着三日都去请安了,是你不见我,我也没有法子,现在反而赖我不去请安。
崔岑则是盯着孟簪缨,皮笑肉不笑的道:“孟郎君,身子这么快便大好了?生龙活虎可以嫖妓了?”
“嫖嫖嫖……”孟簪缨脸上一红,头一次听旁人说的如此直白,辩驳道:“我哪里有嫖、嫖妓,我就是单纯来……来……哦是了,是阿觞兄弟想来,我陪他来的!”
刘觞睁大眼睛:“分明是你想来,硬拉我来的,说要一雪前耻,大展雄威!”
“呵呵……”崔岑冷漠一笑:“雄伟?按照孟郎君现在的身子状况来看,别说是雄伟了,怕是要被楼子里的娘子嫌弃。”
“你你你!”孟簪缨一张脸面要滴血,梗着脖子道:“我……我可是很凶猛的!”
“是么?”崔岑走上前去,一把捉住孟簪缨的后衣领子,提小鸡仔一样提着他,道:“那就让崔某人看看,孟郎君是如何凶猛的。”
嘭——
说着,直接将孟簪缨扔进屋舍中,关门。
刘觞:“……”你们做医生的,都这么可怕吗!
崔岑和孟簪缨一走,就剩下刘觞和李谌四目相对,刘觞尴尬一笑,道:“陛下您身份尊贵,还是请陛下移驾,随小臣去坊中的酒肆住宿一夜吧。”
李谌却道:“为何要去酒肆?这里不能夜宿么?若是朕不来,阿觞你是不是就想在这里夜宿一晚?为何你住得,朕就住不得?”
他说着,对一旁的女子道:“要一间最好的屋舍。”
“哎呦这位俊俏的郎君,您脸生啊!第一次来?出手好大方呢!”
刘觞赶紧拦住那个乱摸的女子,道:“准备房间便好,其他的不要多言。”
李谌见他如此护着自己,唇角稍微挂上一些笑容,施施然进了屋舍,在案桌边坐下来。
刘觞乖乖跟进来,闭上门,小心翼翼的对坐在李谌对面。
“说说罢。”李谌幽幽的开口。
“其实……”刘觞道:“陛下,您听我狡辩!啊不是……辩解!”
他咳嗽了两声,道:“都是孟簪缨,给小臣喝了好多大补酒,然后又说带着小臣来见见世面。”
“你还饮了大补酒?”李谌眼神凌厉,犹如刀片子。
刘觞嗓子干涩的滚动,干笑道:“就……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其实小臣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全都是孟簪缨的错!”
关键时刻,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刘觞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啊——”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一声惨叫,那隔壁的屋舍,不就是孟簪缨与崔岑进去的屋舍么?
孟簪缨的吼声底气嘹亮,穿透力十足:“扎、扎死我了!崔御医,恩、恩公,你听我狡辩!啊不是,辩解!我……我就是来实战一下,都是为了证明崔御医您妙手回……啊!回春!别扎了别扎了,好疼!疼死了!”
“疼?”崔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笑意,略微有些温柔,温柔中又透露着料峭的寒意,幽幽的道:“孟郎君这幅模样,可不像是觉得疼,反而……受用的紧呢。”
“别、别!”孟簪缨还在惨叫:“疼死了疼死了!手下留情,别扎了!我都要扎成筛子眼儿了!要坏了要坏了!”
孟簪缨的声音起初呼爹喊娘,恨不能传遍整个平康坊,但是很快的,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变了腔调,刘觞这样的厚脸皮,听着都心头一紧,脸皮通红。
孟簪缨的呛调开始变得哼哼唧唧,断断续续,虽声音降低了很多,但因为就是在隔壁,听得是一清二楚。
刘觞有些坐立不安,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越是喝茶,便越是觉得口渴。
那边李谌听到那声音,也是有些坐立不安,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来掩饰,道:“这茶水倒是甘甜的紧。”
“是、是啊!”刘觞尬笑着应和:“小臣给陛下再倒一杯茶水吧!”
他说着,赶紧端起茶壶给李谌倒茶,也不知怎么的,手臂有些发软,倒茶的时候直接洒了出去,弄湿了李谌的衣摆。
“陛下,烫到了没有?”刘觞赶紧去擦他的衣摆:“对不住对不住!小臣一时失手……”
啪!
李谌突然一把捏住刘觞擦水的手掌,他的掌心滚烫怕人,温度十分惊骇,力道也不小。
刘觞惊讶的抬头去看李谌,二人保持着僵持的动作,李谌的声音比平日里都低沉沙哑一些:“这茶水……是不是有问题?”
茶水?刘觞脑海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越喝越渴,可不是和孟簪缨的大补酒一个模样么?刘觞恍然大悟,这里是楼子啊,茶水里说不定都是助兴的东西!
刘觞结结巴巴的道:“还是、还是别喝茶了。”
李谌揉了揉钝疼的额角,道:“还有那香烛!朕方才便觉得气味不对,快灭掉!”
刘觞哪里知道这么多门道儿,立刻站起来去灭香烛。
只是这烛火突然熄灭,屋舍瞬间变得漆黑下来,虽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但借着户牖薄纱透进来的月色,将整个屋舍变得更加暧昧旖旎起来。
刘觞灭了灯火,摸黑走回来,“啊!”的惊呼一声,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被狠狠绊了一下,应该是凭几。
他往前一扑,李谌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刘觞,把人搂在怀中。
“陛、陛下?!”刘觞窝在李谌怀里,二人紧紧相拥,刘觞能明显的感觉到李谌的变化,震惊的睁大眼睛。
他想要推开李谌,但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容置疑的将刘觞打横抱起来,直接掀翻在软榻上。
“阿觞……”李谌的眼神充斥着氤氲的水汽,像足了一只小奶狗,依赖的将额头抵在刘觞的肩窝上,轻声唤道:“阿觞哥哥,谌儿好难受,阿觞哥哥帮帮谌儿,好不好?”
刘觞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被眼前这只小奶狗蛊惑了一般,慢慢点了点头,捧住李谌的脸面,稍微调整角度,慢慢凑了过去,就在二人吐息即将交缠在一起之时……
啪——啪啪!
刺耳的声音从户牖外面传来,刘觞吓得浑身激灵,一个猛子推开李谌。
“啊!”李谌大喊,他方才意乱情迷,根本没有防备,直接被大头朝下推下了软榻,摔了一个王八大翻个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陛下您没事儿吧?!”刘觞后知后觉,自己出手太重了,幸而软榻并不高,应该是没有摔坏,但陛下是大头朝下摔下去的,本就不聪明,不会摔得更傻了吧?
刘觞赶紧扶起李谌,干笑道:“陛下,撞疼了没有?”
李谌那叫一个委屈,好不容易要亲到了,都怪那奇怪的声音,他现在撞得头疼屁股疼,比疼更要命的是尴尬。
刘觞岔开话题道:“这外面是什么声音啊?”
他们换了一个屋舍,并不在之前的屋舍,这间屋舍没有对着街坊大路,而是对着街坊后面的小路,巧得很,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露华台的内院。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内院的户牖没有拉帘子,里面点着灯,一条黑影影影绰绰,在黑夜中还挺明显。
那黑影被烛火拉的老长,高高的举起手臂,“啪——”一声脆响,还伴随着嚎叫声。
刘觞眼皮一跳,什么鬼?难道是传说中的S*M?这也太夸张了?
对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持续了良久,被打的人起初还叫唤两声,后来都没了声音,好像死过去一样。
刘觞虽然奇怪,但李谌的身份不宜曝光,唐律的确没有条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是天子肯定是不能来这种地方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因此刘觞也没有多管闲事儿,他把户牖的帘子拉紧,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早些燕歇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宫中呢。”
李谌咳嗽了两声,道:“那……那就歇下罢,阿觞,你躺在朕身边,这软榻大得很,你过来。”
刘觞想起方才的意乱情迷便有些头皮发麻,但自己坐一夜也不实际,便小心翼翼的躺在李谌身边,规规矩矩的挺尸。
第二日一大早,突听“砰砰砰”的拍门声,还有猫叫一样的声音唤着:“宣徽使——阿觞兄弟——陛下——你们醒了吗?是我啊——孟簪缨……”
刘觞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李谌自然也是醒了,天色灰蒙蒙的,还没亮起来,时辰实在是太早了。
李谌还有起床气,翻了个身,道:“厌烦。”
刘觞下了软榻,起身去开门,果然是孟簪缨,做贼一样低声道:“阿觞兄弟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咱们快、快走!”
刘觞奇怪:“孟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做贼么?”
“嘘——嘘嘘嘘!”孟簪缨示意刘觞小声,把自己的声音也压得更低:“趁着崔御医还没醒,我们快跑!”
“跑什么?”李谌不耐烦的掀开被子,已然没有心情再睡下去。
孟簪缨欲言又止:“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快跑快跑,总之跑了再说!”
刘觞更是奇怪了,一撇头,竟然发现孟簪缨脖子上多了许多红色的痕迹,震惊的道:“孟郎君,你们昨天晚上……”
孟簪缨吓了一跳,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使劲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刘觞大喘气的道:“拔火罐儿来着吗?!”
孟簪缨:“……”
刘觞还在感叹:“崔御医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一行人趁早离开了平康坊,赶紧回到大明宫中,鱼之舟已经担心一晚上了,毕竟天子去逛楼子,鱼之舟还是备车的那个,哪里能不担心?
鱼之舟见到刘觞与天子一道回来的,狠狠松了口气,赶紧准备热汤,请李谌沐浴更衣。
刘觞折腾了一晚上,睡在外面也不踏实,回来小睡了一会儿,等到下午自然醒过来,这才洗漱更衣,准备去宣徽院看看。
刘觞刚出了内侍别省,便看到了李涵,李涵的脸上分明挂着一道抓痕,好像是野猫给挠的一样。
刘觞笑道:“江王殿下,您这是惹了谁家的猫了?”
“猫?”李涵抱怨道:“什么猫?若真是猫也倒是好了,这叫人给抓的!”
刘觞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也不知李涵这是去何处打架了,竟然挂了彩。
李涵抱怨道:“本王这是招谁惹谁了?今儿个一大早从府中出来,便被几个娘子给堵住。”
“怕是江王殿下的风流债吧?”
刘觞这么说着,远远的正瞧李悟走了过来,李涵连忙道:“你别瞎说!”
“涵儿!”李悟朝着他们走来,正是寻他们的,看到李涵脸上的挂彩,十分担心,道:“小叔刚才听说了,你这脸有看过御医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刘觞越听越是新奇。
李涵道:“也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我的几个部员去逛楼子,被家里的娘子发现了,那些娘子拿他们没辙,就跑到我那里去大闹,说是我纵容礼部逛楼子!真是无妄之灾!”
楼子?
刘觞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是楼子?这一夜之间,好像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去逛了楼子,尤其是朝廷官员。
李涵抱怨道:“那几个娘子颇为彪悍,直接上手挠人,你看看,把我给挠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刘觞道:“你那几个部员,是去哪里逛得楼子?”
“我如何得知?”刘涵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平康坊,好似是……露华什么?”
“露华台?”刘觞道。
李涵震惊的道:“宣徽使如何得知?难道你也去过?”
刘觞摇头:“去倒是不曾去过,但是听说过,据说很多达官显贵,都会去露华台消金,不止如此,很多人去了流连忘返,倾尽千金也在所不惜。”
“有病!”李涵讽刺一笑:“纯粹是有病!不是痴了,便是傻了!不然苦哈哈的混迹了一辈子官场,为何非要一夜全都给挥霍干净?”
“也是。”刘觞道:“左右我是想不通的。”
李悟担心李涵脸上的伤口会留疤,拽着他去了太医署,让崔岑给他医治了脸上的伤口。
刘觞与李悟李涵分别,往宣徽院而去,一个官员迎面走过来,步履匆匆,怀里还抱着一大沓子的文书,他走路打晃,嘭一声撞到了刘觞,刘觞没有摔倒,那官员怀中的文书全都洒了,掉了满地。
“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啊!”那官员赶紧跪下来求饶,颤巍巍的不敢抬头。
“无妨无妨。”刘觞自觉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没有撞坏,便蹲下来帮他捡文书,道:“我来帮你捡。”
刘觞看了一眼,地上的文书大多是工部的图纸和档案,都是老旧的留底儿,他便多看了那官员一眼,震惊的道:“是你?”
那官员诧异的抬起头来,道:“宣徽使,您识得微臣么?”
那官员一抬头,刘觞更是确认,自己识得,但是并叫不上这官员的名字,因为刘觞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昨日平康坊!
昨日刘觞看到一个工部官员从露华台中被轰了出来,不正是眼前这人么?那时候天色太黑,刘觞和窦悦都不能肯定,现在这么近距离一看,完全可以确认,就是昨日那人无疑。
工部官员的脸上挂着彩,显然是被打的,不止如此,他的手臂还缠着伤布,因为受伤的缘故,搬着文书有些不稳,这才摇摇晃晃的撞到了刘觞。
刘觞并没有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含糊的道:“你是工部的部员,本使以前远远的见过几次。”
“微臣何德何能!”那官员立刻拍马屁道:“能让宣徽使记住,实在是微臣的幸事啊!”
刘觞帮他捡起地上的文书,便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开了。
刘觞第二日去紫宸殿请安,李谌这次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直接请了进去,不过李谌的脾性不是太好。
刘觞一走进去,差点被地上的文书绊倒,惊讶的道:“这是……被打劫了吗?”
鱼之舟一路走一路捡起文书,道:“宣徽使您有所不知,今日陛下的心情本是好大的……”
那日李谌与刘觞在楼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陛下的脸色可算是云开雨霁,拨云见日了。
但是不巧,今早王太后来了一趟紫宸殿。
刘觞道:“陛下平日里最孝顺王太后,太后来了陛下还不欢心?”
鱼之舟压低声音道:“因着王太后过来,又是想要向陛下举荐王太后的弟亲。”
刘觞恍然,郭氏外戚倒台,这不是还有一个王太后么?王太后以前是最为乖巧的,在太皇太后面前,根本不会吱声,但是如今太皇太后的势力没了,王太后便开始撺掇着陛下给王家一些权势。
王太后的父亲乃是县令出身,王太后很是作劲儿,被李谌的父亲看中,后来因为李谌做了皇帝,王太后也跟着荣宠起来。
这些年来王太后一直依附于太皇太后,根本不出头,除了王太后过世的父亲曾经做过官,王家再没有出过官吏。
王太后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唤王岁平。这个王岁平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往日里做做生意,因着王太后的名头,赚了一些小钱,便想要当官。
正当时有一种叫做“捉钱令使”的头衔,其实意思很直白,便是朝廷将银钱交给商人,每个月都有利息,而且利息非常非常高,一年下来,利息几乎与本金一样多。商人只要借满一年,再连本带利的把钱还上,朝廷便给他一个官当当!
王岁平有一点小钱,又想要当官,自然就注意到了捉钱令使这样的好机会,于是管朝廷借了钱,准备借满一年之后,也做个官来玩玩。
但是很不凑巧,这捉钱令使的头衔,因为牵扯到了诸多不定因素,又被学子们极力反对,很快就废黜了。
学子们寒窗苦读,挤破脑袋考试,这捉钱令使出些小钱就能做官,说出来谁也不服气啊,再加上朝廷中也有很多人反对,觉得这些有钱的商贾不懂得国家大事,若是让他们流入朝廷,必然天下大乱。
因此捉钱令使也只是实行了一段时间,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很快便废黜掉了。王岁平就是这么凑巧,刚满一年的时候,捉钱令使被废,他的当官梦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破灭了。
如今太皇太后失去了权势,王太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王岁平又做起了当官的美梦,便央求他的亲姐姐来和皇上说情。
李谌最讨厌的便是外戚当政,太皇太后的郭氏堪堪倒台,王太后又来举荐自己家的人,若是有什么能耐也就不说了,竟然是一个草包!
真的不是李谌看不起王岁平,他这个人赚钱都赚不来,更别说做官了,若是进了朝廷,三两天就给他败光!
李谌因为这个事儿,与王太后闹了些隔阂,王太后丢了面子,生气的离开,李谌自然也不欢心,便砸了紫宸殿。
刘觞小心翼翼的迈开文书走进去,道:“陛下,您何必与自己的母亲生气呢?”
李谌赌气道:“正因着她是朕的母亲,旁人不理解,她也不理解?”
刘觞安慰道:“您看看,陛下您拒绝了王太后,合该是王太后生气才对,怎么连您也生气了呢?”
李谌一想也对,王岁平没能当官,合该是王岁平和王太后生气才对,朕不该生气的,这才稍微有些消气儿。
第二日是缝初一十五的朝参之日,官员们例入班位,整齐的等待着天子驾临。
李谌走入大殿,刚一坐下来,竟有人姗姗来迟,羣臣立刻小声窃窃私语起来,能让大家如此惊讶的,不是旁人,正是王太后!
王太后竟然走入了宣政殿,李谌微微蹙眉,道:“母亲,今日是宣政殿朝议,您怎么来了?”
王太后走进来,很自然的走到最上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端来凤坐,铺设珠帘。
王太后笑得慈眉善目:“我就是来看看,陛下刚刚亲政不久,还有许多事儿打不定主意,我来看看,你们说你们的。”
李谌的脸色更加难看,什么过来看看?分明就是来干政的!王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效仿太皇太后垂帘辅国!
羣臣不敢出声,全都缄默不言。
王太后不似太皇太后那般强硬,满脸均是温柔的笑容,道:“你们议事罢,议事啊。”
李谌耐着性子道:“有事奏本。”
此时一个官员站出来,看班位是礼部的官员,拱手道:“陛下,礼部侍郎年迈致仕,礼部空缺一人,还请陛下做主。”
李谌没能开口,一旁的王太后已经道:“礼部空缺,我倒是有一个人选,朝廷本也答应他入礼部的,只是先皇突然废掉了捉钱令使一职,这才出了岔子,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不如顺其自然,让他入了礼部,如何?”
众人更是缄默不语,一听王太后这说辞,刘觞立刻想到了王太后的亲弟弟王岁平。
李谌装作糊涂,道:“是么?竟还有这样的人?不过先皇废黜捉钱令使,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足年的捉钱令使许许多多,若是都一个一个给补上官位,恐怕整个朝廷还不乱套了?”
王太后被堵了说辞,十足不悦,但李谌完全低估了她的脸皮,王太后还是执着的道:“这若是旁的捉钱令使,的确不值什么,但是此人,却大有文采呢,若是能入礼部,将来必有作为,此人便是王岁平。”
李谌早就知道是他,故作恍然大悟的道:“哦,原来是朕的舅舅。”
王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一些,道:“王岁平虽是陛下的舅舅,但是才德不少,这些年经商也是头头是道的,可不比那窦扶风要差呢!”
刘觞险些要笑出来了,王太后也真是能说,别说王岁平碰瓷儿窦扶风了,就连孟簪缨的家族产业,王岁平也是比不了的,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真不知王太后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陛下!”一个官员站出来,拱手道:“微臣也以为,这王岁平能力出众,怕是有经世之才,若能辅佐陛下,乃是我大唐的幸事啊!”
有一个拍马屁的人站出来,便有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李谌当真没想到,这个朝廷里这么多随风倒的墙头草,一瞬间站出了四五个,还在往外冒,全都是给王岁平和王太后说好话的。
李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若是按照这个势头来看,礼部侍郎的位置,绝对落在王岁平的头上了。
刘觞眼眸一动,立刻站出来,笑得一脸谄媚,道:“陛下,小臣也觉得,这王岁平乃王太后的至亲,亦是陛下您的亲舅舅,小臣虽没见过王岁平本人,但只是这么一听,便觉得王岁平的才华绝对是顶天儿的!”
刘觞说的实在太过粗俗,也不知道是在夸赞,还是在拖后腿。
李谌眯了眯眼目,道:“哦?宣徽使也如此觉得?”
“陛下,”刘觞又道:“其实不只是礼部缺人,还有一个部门人手也十足紧张,陛下您忘了么?”
李谌被他这么一提醒,挑眉道:“你是说……”
“太仆寺!”刘觞掷地有声的道。
太仆寺,乃是大唐九寺之一,掌管车马与牧马,属于兵部范畴。皇帝的出行、祭祀,还有行军打仗,全都离不开车马,因此太仆寺虽然是兵部的后勤部门,但也实属重要。
刘觞笑道:“小臣听说,王岁平往日里经商,经营的便是车马的生意,因此必然十分懂马,若是能让王岁平进入太仆寺,必然众望所归啊!且也不必惧怕旁人说闲话,例如……王岁平乃是太后的亲弟弟,所以才进了礼部。”
“你说什么?”王太后道。
刘觞笑道:“太后,您也不好动怒,小臣这不是也为了太后着想么?这市井中的舌头根子,本就是这么多,防不胜防,若是王岁平因着您的干系,进入了礼部,的确令人多说些什么,但王岁平善于车马指导,进入太仆寺,必不会有人多说。”
李谌道:“那按照宣徽使所言,太仆寺还有什么职位空缺?”
虽然是后勤部门,多半被其他部门看不起,但是太仆寺的油水其实很多,也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忙碌,其余时候根本就是闲差,若是能混个太仆寺卿,或者少卿,也是好的。
刘觞却打破了王太后的美梦,笑眯眯的道:“太仆寺,诸牧监,中牧监……”
嘭!
王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中牧监!”
太仆寺里也有详细的划分,例如给天子准备车马的车府署等等,而这其中最下等,最被人看不起的便是诸牧监!换句话来说,就是养马的,很难出头。
而诸牧监还分上中下三等,上牧监官职从五品下,这个职位差不多和窦悦入朝廷的工部郎中差不多大小,都说不上什么话,只算是个小头领。
而中牧监官职更小,则是正六品下!
刘觞大喘气儿的道:“太后您误会了,小臣还未说完,是中牧监……副监。”
副监,这职位瞬间又低了一等,变成了从六品下,在王太后的眼里,简直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陛下……”王太后大费周章,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做一个养马的小官?
李谌却与刘觞打起了配合,道:“宣徽使所言甚是,若是朕突然给王岁平礼部侍郎这个位置,难免会惹得一些不知情况的人诟病。”
“正是呢陛下!”刘觞道:“若是王岁平能从诸牧监坐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的!等他证明了自己的才识,陛下也好将王岁平提拔到礼部,继续为我大唐发光发热啊,是不是呢,陛下?”
李谌颔首,笑道:“那便按照宣徽使所言,传朕敕令,封王岁平为太仆中牧监副监,明日便去太仆寺报道罢。”
王太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浑身瑟瑟发抖,实在坐不住,冷哼一声,起身走人了。
李谌和刘觞合力摆了王太后一道,不过李谌心里还是有气,王太后这是要垂帘听政,做第二个太皇太后了!
李谌回了紫宸殿,气的将手边的文书砸在地上,冷喝道:“好一个满朝文武,说的好听,为了朕兢兢业业,现在倒好了,太后一出现,全都吹捧着那王岁平!王岁平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把他吹得好像第二个窦扶风一般!”
“好处?”刘觞重复着李谌的话,似乎发现了什么。
李谌道:“怎么?他们还真收了王岁平的好处?”
方才那满朝文武,起码站出来四五个人应和,还有许多支支吾吾的,也想要随大溜儿。
李谌冷笑:“王岁平若是贿赂,怕是要破财了!”
刘觞却道:“陛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您也说了,王岁平只是一个草包,哪里有窦扶风富有?他想要一口气贿赂这么多朝臣,必然要破财,依照小臣看来……倒不像是贿赂,反而……”
“反而什么?”李谌追问。
刘觞幽幽的道:“像是被捏住了把柄。”
李谌质疑:“一个小小的商贾,就算有太后撑腰,能捏住满朝文武的把柄不成?”
刘觞摸着下巴,仔细的冥想,突然“啊”了一声,道:“青楼!”
李谌黑着脸道:“你莫不是又想去逛楼子了?”
“不是不是!”刘觞道:“陛下,您仔细回忆一下,方才宣政殿朝议中,应和主持王太后的人,是不是……都和青楼有些关系?”
家中娘子去礼部找李涵闹事的几个官员,还有手臂受伤被轰出露华台的工部部员。
刘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道:“露华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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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金枪小郎君!
刘觞总觉得露华台有问题, 但凡是去过露华台的官员,全都是支持王岁平的官员,这也有一点儿太巧合了。
刘觞只是那日看到过一次露华台, 不曾去过, 也不是很了解,因此想要了解这个事儿,自然要找个中好手孟簪缨。
刘觞提出要去找孟簪缨了解情况, 李谌十足不放心, 道:“孟簪缨那个孟浪货,朕怕他把你教坏了。”
刘觞心想,自己还需要别人教么?难道不够坏么?
李谌虽然不放心, 但这事儿的确有蹊跷,还是同意了刘觞去寻孟簪缨。
刘觞离开大明宫,坐着金辂车, 往孟簪缨下榻的宅邸而去, 仆役已然识得刘觞, 笑着把他请进去。
“我们家少郎君现在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刘觞道:“可是在会客?”
“不不不,您误会了。”仆役又道:“其实是崔御医刚走,您也知道的, 崔御医妙手回春,这不是嘛,刚给我们家少郎君扎了几针, 那吱哇大叫的,恨不能隔壁街坊都听到了。”
“所以……”仆役压低了声音道:“少郎君还在榻上趴着呢, 要不然……您亲自进去看看罢?”
刘觞一听, 恍然大悟, 笑起来道:“无妨无妨, 本使亲自去看他。”
仆役引路,刘觞到了门口,稍微敲门便直接走进去,道:“孟郎君,我来看你了!”
“哎呦……”孟簪缨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手忙脚乱的道:“你、你怎么来了?等等,等等先别进来,我处理一下……”
刘觞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这才进入了内室。
孟簪缨扶着自己的老腰,刚刚从榻上下来,步履艰难的前行,摸到桌案慢慢坐下来,刚要坐好,“嘶——”一声大吼,又噌的蹦起来。
刘觞吓得睁大眼睛:“孟郎君,你这是?”
孟簪缨也觉得有些失态,摆手道:“没事没事,坐,你也坐啊!别站着!”
他似乎想要岔开话题,道:“阿觞兄弟,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刘觞点点头:“正是,我想问问你,关于露华台的事情。”
“露华台?”孟簪缨坏笑起来,道:“怎么阿觞兄弟,你也生出了那样的花花肠子?前段时间见了腼腆的娘子,这会子就想见奔放一些的?”
刘觞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其实……这次是有正经事。”
“嗨!”孟簪缨哈哈大笑:“哪个男子到那里去,不是都说有正经事儿?”
刘觞揉了揉额角,道:“当真是正经事。”
他把朝廷的事情与孟簪缨说了一遍,虽然孟簪缨平时里没心没肺的,但是他的嘴巴还是有把门儿,因此刘觞并不担心他说出去。
孟簪缨惊讶道:“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儿?那你说……这露华台表面上是风月场所,不会……背地里其实就是一个结党营私的窝点罢?”
刘觞若有所思的道:“唐律并没有规定官员不能狎妓,所以官员逛楼子,也是情理之中,礼法之中的事情,在那种地方结党营私,的确是很好的掩护,但是……”
刘觞顿了顿,道:“我总觉得,恐怕不只是如此。”
孟簪缨琢磨了一下,道:“左右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刘觞道:“我想去露华台看看,若不然这样,你找个时间,带我去看看,今儿个晚上如何?”
“啊?!”孟簪缨反应很大,使劲摇手:“我不敢去我不敢去!”
“不敢去?”刘觞奇怪。
“不是不是,”孟簪缨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我不想去!”
刘觞更加奇怪了:“你平日里最喜沾花惹草,去那风流之地,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
“什么沾花惹草?”孟簪缨睁大了眼睛辩驳:“阿觞兄弟,饭可以乱吃,话绝对不能乱说啊!”
说着,还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一般。
刘觞“哦——”拉长了声音,笑道:“你不会是……怕了罢?”
“怕、怕?!”孟簪缨哈哈大笑,浮夸的道:“老子怕什么?我孟簪缨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怕过什么!”
刘觞道:“你若不是怕了,为何不带我去露华台?”
“这个这个……”孟簪缨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脸色很是纠结。
刘觞又开始用激将法:“孟郎君,你还说自己不是怕了?你照照镜鉴,快看看自己的脸色,怕得都变绿了!”
“谁说的?!”孟簪缨不服气的梗着脖子,显然他很吃激将法这一套,“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气势恢宏的道:“好!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哎呦——”他刚说到这里,因为动作太大,似乎牵扯到了腰,疼的呲牙咧嘴。
吱呀——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正是御医崔岑。
崔岑熟门熟路走进来,淡淡的道:“去何处?”
“你你你!”孟簪缨吓得手指颤抖,指着崔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崔岑道:“刚刚到。”
“你不是走了吗?!”孟簪缨质问。
相对比孟簪缨的惊吓,崔岑很平静的道:“我的银针有一根落在这里了,回来取银针。”
说着,果然从软榻角落找出一根银针来,仔细的收起。
罢了崔岑又道:“还没说要去何处?”
“那个——”孟簪缨大声的打断刘觞的话头,抢先道:“今儿个晚上我有一个应酬,宴请了一些长安有头有脸的商贾,说是带……带宣徽使去见见世面,对罢,阿觞兄弟!”
他说着,使劲对刘觞挤眉弄眼。
刘觞点点头,道:“哦对,对对对。”
孟簪缨又道:“所以你今天晚上不要来了,我今儿个就不扎针了。”
崔岑点点头,不疑有他,道:“也好,那我先回太医署了。”
“去罢去罢!”孟簪缨殷勤的摇手,似乎很想送走崔岑。
崔岑匆匆回来一趟,又匆匆的离开,等他一走,孟簪缨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吓死我了……”
“有这么吓人么?”刘觞好笑:“崔御医长相如此英俊高挑,你不是最喜欢好看之人,怎么被吓成这样?”
“呸!”孟簪缨所问非所答的道:“谁喜欢他?老子才不稀罕!”
刘觞挑了挑眉,道:“那咱们今儿个晚上就去露华台?”
“也行,”孟簪缨合计道:“其实我还真有一个应酬,要不然我把酒宴的地点改在露华台,如此一来,也能打个掩护,你想过去查些什么,也能方便不是么?”
刘觞笑道:“孟郎君还挺贴心。”
“那可不是么?”孟簪缨得意的道:“对待像阿觞兄弟这样的美人儿,我从来都是这般贴心的,包在我身上了!”
刘觞和他敲定了时间和碰面的地点,便离开了孟簪缨的宅邸,登上金辂车,回大明宫去复命。
刘觞进宫之后直接来到紫宸殿,天子李谌没有在内室,而是在紫宸殿的外室站着,正在无聊的拨弄着香灰,似乎一直在等刘觞。
“小臣拜见天子。”
“阿觞你回来了?”李谌道:“怎么如此慢?”
刘觞心想,这还慢啊,自己都是直去直回的。
刘觞回禀道:“陛下,孟郎君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今日晚间,他会在平康坊露华台设置一个酒宴,宴请一些生意上的商贾作为掩护,小臣便随孟郎君一道,去露华台查看查看。”
“露华台?”
此时,一个声音从内室转出来,刘觞睁大眼睛,震惊的道:“崔、崔御医?!”
怎么是崔岑?
崔岑早刘觞一步进宫,分明说是去太医署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李谌方才没有在内室,刘觞便在外室禀报了,哪里知道内室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全都被崔岑给听了去。
李谌没当回事儿,道:“崔御医正在给朕调制安神的香料,都是自己人,无须担心。”
刘觞:“……”陛下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虽然崔御医是自己人,可……可孟簪缨方才骗了崔岑,说自己今天晚上有事儿,所以不能扎针灸了,虽然的确是有事儿,但这个事情的地点在……青楼!
崔岑的唇角挂起一抹笑容,微微咳嗽着道:“咳咳……想来露华台可是个好地方,微臣从未见识过这等温柔乡,不知……陛下可否带上微臣,一同见见世面?”
李谌没有怀疑什么,道:“也好,那今夜就朕、阿觞与崔御医一道前去。”
“等等!”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您怎么也去?那可是……可是楼子啊!”
李谌不以为意,道:“怎么?宣徽使去得,朕就去不得?再者说了,朕去楼子,也不是头一次了。”
刘觞:“……”这都什么事儿啊!
刘觞又迟疑的看向崔岑,干笑道:“崔御医您身子不好,要不然还是别……”
“无妨。”崔岑很是“温和”的一笑,道:“微臣的身子,已然是旧疾了,没什么好不好的,反而是趁着还有命在,多看看,多学学,才是正经。”
刘觞心中为孟簪缨默哀,不是兄弟我不救你,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请你自求多福……
天色日落,孟簪缨早早的等在平康坊的坊门,等得有些焦急不耐烦,这才看到刘觞的车马咕噜噜前来。
孟簪缨跳下马车,跑过去道:“哎呦,你可来了!我都快等急了,你说你逛个楼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姑娘出嫁现扎耳朵……”眼。
他的话还未说完,随手一打起车帘子,瞬间“啊!”的一声大喊,吓得后退七八步,十足浮夸。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款款从车架上第一个步下,他的鬓发漆黑,衬托着纤尘不染的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正是崔岑!
“你怎么……”孟簪缨惊慌的道:“你怎么在此?”
紧跟着,李谌与刘觞才从车驾中下来,孟簪缨恍然大悟,对刘觞咬耳朵道:“阿觞兄弟,你不厚道,是你出卖了我?”
“可不是我,”刘觞把自己摘干净,道:“我回紫宸殿复命,谁知道崔御医就藏在紫宸殿内室,我没看到他,他把我的话全都听了去,所以……”
“怎么?”崔岑淡淡的道:“孟郎君不欢迎我?”
“不、不是……”孟簪缨平日里灵牙利齿的,没有他说不定的生意,枯树都能给他说出花儿来,可今日变得期期艾艾起来:“我……我那个,其实是这样的,你听我……我解释!”
李谌可不管他们,摇着折扇,仿佛一个翩翩佳公子,道:“露华台是哪个?带路罢。”
孟簪缨:“……”
孟簪缨硬着头皮带路,众人进入露华台,那格调就是和之前的楼子不一样,大堂中很多郎君搂着娘子调笑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刘觞一进去,立刻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面,因着他发现了许多熟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都是朝廷上的官员,在中书门下十分眼熟,这若是被看到,绝对被认出来。
孟簪缨引着他们在大堂的雅座坐下来,雅座三面环着屏风,隔断出一个空间来,相对安静雅致一些。
“哎呦,孟郎君!”商贾们早就在等了,看来孟簪缨纷纷起来作礼,十分热络,一顿奉承,看得出来,孟簪缨在商道上很有分量。
孟簪缨端着酒杯,很是爽朗的道:“各位各位,今儿个咱们聚在这里,虚的咱就不说了,我先敬各位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啊!”
孟簪缨把酒水一饮而尽,还倒扣酒杯,示意杯中一滴酒水也没有,商贾们哈哈大笑,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孟郎君,您是爽快人!”
“咱们做生意,就是爱找爽快人!”
“是了是了!来来,咱们也敬孟郎君!”
几个商贾都喝了酒,这才道:“孟郎君,不知道这三位是……?”
孟簪缨引荐道:“都是我的兄弟,他们不是生意人,今儿个过来就是凑凑热闹,你们也知道的,这露华台,可不是什么人都来过的。”
“哈哈正是!”
“谁能像孟郎君一般?孟郎君可是风月好手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要甘拜下风!”
“风月好手?”崔岑幽幽的道。
“是啊!”其中一个商贾道:“谁不知道咱们孟郎君,号称金枪小郎君!”
“噗——”刘觞本想尝尝露华台的酒水,听说进了露华台,消费少不了一锭金子,那酒水一定比糖还甜吧?
他刚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登时全都喷了出来,“咳咳咳”的不停咳嗽着。
李谌赶紧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道:“阿觞,没事儿罢?”
“金、金枪?”刘觞咳嗽的生理泪都流出来了。
“是啊!”商贾点点头,继续阿谀奉承:“小兄弟,你不是长安本地人罢?”
刘觞顺着他的话道:“啊,我是外来的,刚来长安,什么都不懂。”
那商贾兴致勃勃的讲述:“你可不知道啊,当年孟郎君第一次到长安做生意,那可是名扬千里啊!他包下了前面那座楼子,你看到了没有,就是前面那座,哎呦喂,叫来了所有的姑娘,那一晚上,可谓是莺声燕语,娘子们的求饶声,平康坊外面都能听到,哈哈哈,因而孟郎君从此便得了这么一个雅号,唤作金枪小郎君。”
“哦?”崔岑还故意重复道:“原来就是这样的金枪小郎君呢?”
孟簪缨的一张脸涨红的就跟樱桃似的,还是那种即将烂掉的樱桃,红的发紫。旁人可不知道他身患隐疾的事情,但是在座的天子、刘觞和崔岑,全都心知肚明,大家知根知底,乍一听到金枪小郎君这雅号,没有笑场已然是好事儿。
孟簪缨受不了崔岑的揶揄,赶紧岔开话题道:“酒!哎呦怎么没酒了,今日咱们无醉不归啊!谁也别想跑!娘子,给我们这儿添些酒水,要最好的!”
刘觞克制着笑意,低声对孟簪缨道:“你怎么还有这样的雅号?”
孟簪缨恨不能把头钻到地缝里,小声道:“你快别说了!”
“不过我很好奇,”刘觞挑了挑眉,还对孟簪缨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让整楼的娘子大喊求饶?还平康坊外面都能听到?”
孟簪缨捂着自己半张脸,根本不需要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定完整的金子。
“哦——”刘觞恍然大悟,这不就应了那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
“阿觞你看。”
刘觞还在调戏孟簪缨,李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那个工部的。”
刘觞顺着看过去,可不是么?还真的是之前见过的工部官员,就是那个手臂受伤,还曾经冲撞了刘觞,掉了一地图纸的工部部员。
当时在宣政殿朝议上,他也站出来支持王岁平。
刘觞上次就看到了他,他被露华台赶出来,还胖揍了一顿,这会子竟然又跑到露华台来了?而且……
刘觞轻声道:“他怀里鼓鼓的,仿佛揣了什么东西。”
李谌道:“跟上,咱们去看看。”
二人准备离开,孟簪缨给他们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方便,商贾们根本没有怀疑,还在和崔岑宣扬金枪小郎君这个雅号,商贾完全就是为了拍孟簪缨的马屁,岂知道完全拍到了马腿上,这可谓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最尴尬的马屁了!
李谌带着刘觞,二人远远盯着那工部部员,工部官员上了二楼,因为露华台十足热闹,也没人会注意他们,二人也便跟着上了二楼。
那部员到了二楼,进了最里面一个屋舍,进去之前还鬼鬼祟祟的回头看,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吱呀——
“他进去了。”刘觞道。
李谌压低声音道:“去看看。”
二人走到二楼的尽头,那间屋舍紧闭着大门,不过巧了大门年久,木头有些变形,中间的门缝关不紧,正好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况。
工部部员走进去,里面黑压压的没有点灯,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站在屋舍里,只有一个人坐着。
那部员进去之后,竟然“咕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刘觞惊讶,工部的部员虽然品阶不高,但好歹是朝廷命官管,怎么说跪就跪了?
里面传来部员呜咽的声音:“大掌柜,您就……您就再宽限一些时日罢!再宽限宽限罢!”
“宽限?”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掌柜。
“你叫我怎么宽限?你说说自己,欠了我多少银钱?欠了我多久银钱?这么点子钱你都还不上?还来嫖妓?!”
“对不住对不住!”工部官员哭诉着:“我是真的没有银钱了,大掌柜您再宽限宽限!”
“我说过了!” 那人又开口了:“拿不出银钱,你也可以拿点别的!我听说……你是工部的部员,工部不是有很多废弃的图纸么?还有很多老旧的图纸,随随便便拿一些来,不是都可以抵债?既然没钱,何必为难自己呢?”
“可……可……”工部官员颤声道:“偷盗文书,那可是死罪啊!”
那人哈哈大笑道:“死罪?你想没想过,拿不出银钱,又拿不出图纸,你现在就可以死!”
“饶命啊饶命啊——”工部官员求饶大喊。
“你自己好好儿想想罢!”那人威胁道:“是交钱,还是叫图纸,都随便你!都是一些老旧的图纸,根本不值什么,放在工部的档案库,也是被虫蛀,还不如交给我抵债对不对?再者说……你不是已经把图纸带来了么?”
那工部官员怀中鼓囊囊的,其实就是图纸,方才刘觞没有看错。
李谌一看,那工部官员竟然私带了图纸出来,虽然的确都是老旧的图纸,但是工部的图纸牵扯甚为广泛,长安成的街坊图纸、大明宫的建造图纸,甚至就连兵营的介胄图纸等等,全都储存在工部,这些图纸一旦曝光出去,遗害无穷!
李谌沉不住气,想要动弹,被刘觞一把抓住。
刘觞对他摇头,轻声道:“陛下,先别冲动,你就算现在冲进去,能抓住一个叛贼,却无法揪出根源,还是会遗害朝廷社稷。”
李谌心中骇然,朕差点又冲动了。说到底,他不过十七岁罢了,便算是重生过一次,这气性也改不得。
李谌点点头,示意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偷听里面的动静。
工部官员颤巍巍拿出怀中的图纸,哭着道:“大、大掌柜,您千万别说这图纸、这图纸是我给您的……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还有……还有,您给我向大郎君美言几句……美言几句,把我的账就……”
“好说好说!”里面的人劈手抢过工部官员的图纸,哈哈大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办事,我自然会向大郎君美言。”
“那……那……”工部官员又道:“那我的那些档子,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销毁了?”
“销毁?”大掌柜反诘:“你就拿来这么几张破图纸,可有可无的破图纸,便想销毁你的档子?别做梦了!”
“大掌柜,可您当时不是说……”
“我说了什么?”大掌柜道:“我只是说,你尽心尽力的办事儿,大郎君有朝一日,会把你的档子给销毁的,反之……你若是不尽心尽力,说不定哪天大郎君欢心了,便将你的档子誊抄千份,遍长安城人手一份,到时候大人您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不不不!”工部官员跪下使劲叩头:“我尽心!我尽力!求求大掌柜为我美言美言!”
“好说……好说……”
刘觞和李谌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这些人口中听来,一共有几个重点。
其一,大掌柜。那里面主事儿的似乎就是大掌柜,但大掌柜还不是他们的头领,上面还有个大郎君。
这其二便是,大郎君。大郎君是大掌柜的上司,一直没有露面,他手里似乎有些档子,其实就是档案,用这些东西来威胁工部官员,显然是抓住了工部官员的命门,令他不惜去偷盗工部的图纸。
这其三,便是图纸。看来是这个工部官员前来露华台嫖*娼,倾尽所有之后还觉得不过瘾,便朝大掌柜借了钱,这高利贷利滚利,大掌柜显然不是为了收钱,而是为了旁的什么东西,例如……图纸。
刘觞陷入了沉思,起初只是觉得露华台有问题,但是这么一探听下来,发现问题太大了。
难道这露华台表面是楼子歌舞坊,内地里做着放高利贷来要挟人的生意?能进入露华台的,可都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地有钱人,这些人不是有头就是有脸,如是能要挟他们,别说是长安了,整个大唐的情报,还不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阿觞!”李谌突然沉声道:“有人来了!”
刘觞回过神来,想要立刻下二楼,只是李谌一把拉住他,道:“来不及了。”
来人正是从楼梯上二楼,朝他们的方向而来,他们的方向是二楼最尽头,这里只有一个屋舍,若是迎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谌拉着刘觞往前跑了两步,与尽头的屋舍隔着不远,比邻着一个屋舍,李谌一把推开屋舍门,带着刘觞转了进去。
哐!
立刻关上大门。
来人是个打手一般的高壮大汉,施施然从屋舍大门走过去,直接进了最顶头的屋舍。
“呼——”刘觞狠狠松了一口,就在此时……
“什么人?”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声音响了起来。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这屋舍里有人!
屋舍外室没有点灯,但内室的确有微弱的火光,一个身穿纱衣的娘子从内室转出来,手中捧着灯烛,道:“什么人?怎么直接进来了?”
刘觞和李谌对视了一眼,刘觞觉得,李谌很有可能直接出手把那娘子打晕,他赶忙抢在前面,哈哈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家……我家少郎君,因为仰慕娘子成痴,这见不到娘子,日日想,夜夜也想,所以……所以便冒昧的闯进来了,只为看娘子一眼,唐突了娘子,还请娘子不要介意。”
说着,使劲拱了拱李谌,李谌后知后觉“嗯……”了一声,道:“唐突了,我们这就走。”
二人刚要机智的夺门而走,那娘子却道:“罢了,今日我身子本有些乏了,吩咐了不见了,但这位少郎君如此诚意,小娘子也不好驳了郎君面子。”
“不必!”李谌道:“驳了就驳了,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刘觞眼皮狂跳,陛下您这想要逃跑的意图太明显了吧?
“噗嗤!”那娘子却笑了一声,道:“无妨,郎君请进罢,里面儿坐。”
那娘子朗声道:“若柳,添些茶水。”
很快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走进来,段了茶水糕点,还有琴瑟棋盘进来,摆在屋舍中,对李谌和刘觞道:“这位郎君,您可真是有福气了,我们似水娘子,谁不知道是露华台的头牌?平日里你就是约也约不上的!今儿个身子乏了,本想歇一歇不见客的,哪知道被您给撞见了!若是放在平日,似水娘子忙得很呢,根本无法接待郎君!”
李谌一心想要逃走,哪里有这样的心情。
小丫鬟沏茶完毕,看向刘觞,奇怪的道:“走啊,你还跟这儿杵着做什么?这般没眼力见儿,走罢!跟我出去!”
刘觞刚才说李谌是他家郎君,如此一来,刘觞显然就是下人,这郎君嫖*娼,哪里有下人在场的道理?
“阿觞!”李谌唤了他一声,但刘觞也没法子,只好丢给李谌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跟着丫鬟出去了。
“少郎君,请用茶。”似水娘子柔柔的道。
李谌咳嗽了一声,点点头,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他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怎么逃跑,一时没注意被烫了舌头,疼的直嘶气。
“嘻嘻……”似水娘子似乎又被他逗笑了,道:“少郎君还真是有趣的很呢。”
李谌虽不是第一次来楼子,但上一次是与刘觞一同,这次也没有心情逛楼。
似水娘子见他如此“局促”,便道:“少郎君是第一次到这温柔乡来罢?小娘子为您抚琴,可好?”
李谌含糊的点头:“也好。”
刘觞出了屋舍,从二楼下来,孟簪缨拉住他:“你去哪里了?半天找不到你的影子……诶?陛下呢?”
刘觞指了指楼上,道:“被扣下了。”
“扣下了?!”孟簪缨震惊。
刘觞把遇到了似水娘子的事情数了一遍,孟簪缨露出震惊且羡慕的目光:“什么?似水娘子?!”
刘觞点头道:“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孟簪缨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似水娘子可是平康坊的头牌,别说是在露华台了,便是在其他楼子里,那也难找出一个娘子能与之相比!长安城里的郎君都为了她一掷千金,只求似水娘子一笑呢!”
崔岑幽幽的道:“你倒是很了解了。”
刘觞道:“那敢情好,你们这么熟,你把陛下救出来罢?”
“嗨……”孟簪缨瞬间变成了泄气的气球:“我也只是神交已久,从未见过啊!”
刘觞:“……”说得天花乱坠,还以为你们相熟呢!
孟簪缨又道:“再者说了,陛下见到这样的神女,还需要什么人解救?你等着看罢,陛下血气方刚正是当年,哪里架得住如此美人儿,绝对是春宵一度,缠绵悱恻,这不到早上,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春宵?还缠绵?
刘觞十足不屑,心中想着,我也看到了那似水娘子,的确有些姿色,但可比我阿爹差远了,天子可是喜欢我阿爹的,怎么可能表白被拒这么快就见异思迁。
“不可能。”刘觞笃定的道。
孟簪缨见他不信,便道:“你不信?那咱们打个赌。”
“好啊。”刘觞对此十拿九稳。
虽说似水娘子是平康坊的头牌,但是天子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说实在的,被天子撵出宫的郭贵妃都与似水娘子不相上下,更别说被天子利用了一个遍的杨四娘了,这些美人儿天子都没放在心上,区区一个头牌而已。
孟簪缨来了兴致,道:“那好,我就在二楼开个雅间,咱们去听听墙根儿!”
他立刻找来了跑堂,要了一个雅间儿,特意要在了似水娘子的隔壁,于是孟簪缨、崔岑与刘觞三人进了雅间儿。
孟簪缨立刻爬到墙上,侧耳倾听道:“好像……在弹琴?”
“弹琴?”刘觞也去听了听,还真有一些琴音泄露出来。
紧跟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孟簪缨震惊:“似水娘子笑了?她笑了?我的娘喂,天子真真儿就是天子,竟然能叫冷若冰霜的似水娘子笑出声!我看啊,今儿晚上准成,天子怕是要抱得美人归了!”
刘觞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孟簪缨不靠谱,故意道:“崔御医,您看现在不是有时间嘛,要不然,你给孟郎君扎两针?”
“现在?!”孟簪缨一蹦三丈高,使劲摇手:“不要不要!”
崔岑一笑:“也是,本以为今日孟郎君不得空闲,没想到如此空闲,正好这里软榻俱佳,请孟郎君宽衣上榻,崔某人为孟郎君施针。”
“不要不要!”孟簪缨一路后退一路大喊:“你别过来!今天便别扎了罢!”
“啊!”他说着,退到了最里面,一个不慎直接跌在榻上。
崔岑走过去,一把握住孟簪缨的双手,直接举到头顶压住,笑眯眯的道:“孟郎君不要讳疾忌医,如今身子才有一些起色,若是不继续扎针,如何能对得住金枪小郎君的雅号呢?”
哗啦——
软榻的帐帘子瞬间放下,暧昧的纱帘阻隔了刘觞的视线,让榻上的光景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只能隐约听到孟簪缨压抑的道:“阿觞兄弟还在呢,你、你别乱来我,我警告你!”
崔岑一笑,低声道:“孟郎君小声些便好,若是求饶声连平康坊外都听到,你的阿觞兄弟怕是也会听到……”
刘觞没注意那二人嘀嘀咕咕,只管着听墙根儿了,不是说似水娘子冷若冰霜不爱笑么?这一晚上咯咯咯笑得就跟下蛋一样,平均半个时辰必然会被逗笑一次,也不知假奶狗天子都说了些什么,这么惹姑娘发笑。
不止如此,正如孟簪缨所说,一晚上天子都没离开似水娘子的屋舍。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吱呀——”隔壁的屋舍门才被推开。
孟簪缨被声音吵醒,迷茫的睁开眼睛,震惊的道:“天亮了?陛下呢?还真是一晚上没回来?”
他没注意刘觞的脸色,笑道:“诶阿觞兄弟,咱们打赌是我赢了,你可输了啊,愿赌服输!”
刘觞等了一晚上,几乎没有歇息,心里想着,这假奶狗天子果然是个渣男,之前还对阿爹表白,表白被拒买醉哭泣,掉小珍珠,结果现在呢,才过去几天,竟然找了一个头牌娘子消遣,一整晚都不出来。
他压了压自己心口的位置,总觉得心窍中有些奇怪的感觉,酸溜溜的……
刘觞一开门,便看到了隔壁的李谌与似水娘子,二人站在门口,正在欢笑攀谈。
似水娘子掩唇一笑,道:“少郎君真真儿是风趣的紧呢。”
李谌很是随和的道:“似水娘子谬赞了,似水娘子的棋艺也是厉害的紧,与似水娘子手谈,当真酣畅淋漓。”
“若……”似水娘子笑道:“下次再有机会,少郎君不妨直接来找小娘子手谈,小娘子必当……扫榻相迎。”
似水娘子柔柔的作礼道:“少郎君,小娘子便不多送了。”
“请留步罢。”李谌也作礼,转身往楼下走去。
孟簪缨盯着似水娘子,看的眼睛都直了,赞叹道:“美!真美啊!温柔娴静!”
崔岑淡淡的道:“走了。”
众人离开露华台,孟簪缨忍不住道:“陛下,您留在似水娘子屋舍中一整晚,都……干了些什么啊?”
刘觞也用满不在意的口吻道:“是啊,陛下,佳人作陪,陛下都干了些什么啊?”
李谌回答的倒很是自然,道:“朕本想套套口风,毕竟似水娘子是露华台的头牌,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过谁知她一个小娘子,口风却严的很,后来……”
李谌想了想,道:“后来便一直下棋,朕许久没找到如此的手谈高手,竟一时忘了时辰,怎知转眼便到了天亮。”
“呵呵!”刘觞冷笑一声,道:“小臣不会下棋,真是对不住啊陛下。”
说完,直接转身走人。
“阿觞?”李谌一脸迷茫,阔步追上去道:“阿觞阿觞?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理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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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爬墙
刘觞一口气回到车上, 这才稍微有些奇怪,自己为何要生气?
若是因着假奶狗向阿爹表白的事情,可是阿爹拒绝了假奶狗, 阿爹也不喜欢假奶狗, 假奶狗现在另觅新欢,顶多是没有空窗期,只算半个渣男, 说实在的, 没什么可诟病的。
可自己……
刘觞又压了压心口,怎么这般生气?这也太奇怪了。
“阿觞!”李谌追上车来,坐在刘觞身边, 道:“阿觞,你可是生朕的气了?”
刘觞这才回过神来,恭敬的道:“没有啊陛下, 您肯定看错了。”
“是么?”李谌瞥斜了他一眼, 道:“阿觞你不会是看朕夜宿在似水娘子香闺一晚上, 吃味儿了罢?”
“啊?”刘觞一时怔愣,呆呆的看着李谌。
李谌本就是开玩笑,见刘觞这般怔愣, 立刻改口道:“朕说笑的,你别当真。”
上次李谌醉酒,误以为自己被刘觞拒绝, 李谌虽没有放弃,但不想追得太紧, 以免适得其反。
刘觞点点头, 道:“陛下也是如此同似水娘子开玩笑的罢?孟郎君说似水娘子冷若冰霜, 这一晚上, 陛下可把似水娘子逗笑了无数回呢。”
一共十一回!刘觞都数着呢!
“是么?”李谌惊讶的道:“似水娘子不爱笑?冷若冰霜?朕如何没有发现?朕还以为她天生爱笑呢。”
刘觞:“……”炫耀,妥妥的凡尔赛!
李谌蹙眉道:“不过这个似水娘子,的确不是普通人,说话做事十分严谨,口风紧的很,朕本想着,能从她的口中探听一些什么,奈何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这个露华台,还是古怪的很。”
刘觞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小臣想了一个法子,不从露华台的角度着手去查。”
“那从何处着手?”李谌问。
刘觞一笑,露出一边尖尖的小虎牙:“自然是从那个工部部员的角度去查。”
李谌道:“只是……若是从他下手,难免露华台的大掌柜会听到什么风声雨声,到时候若是藏了起来,或者湮灭证据,那便不妙了。”
“无妨,陛下。”刘觞十拿九稳的道:“小臣有自己的法子,可以悄悄的,不会惊动任何人,而且小臣可以保证,就连工部的那个部员,也不会对旁人多说一句,自己便会保密呢。”
“哦?”李谌见他那狡黠的笑意,忍不住来了兴趣,他喜欢的便是刘觞的笑容,带着一丝丝俏皮与顽皮,十足的灵动,当然了,他自然也喜欢看刘觞无助哭泣的模样,只是这模样实在太少见了。
李谌道:“看来阿觞哥哥自有妙招,那谌儿便坐享其成了。”
刘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工部部员自己招认,而且不惊动官府,自然也不会惊动藏在露华台中的大掌柜和大郎君。
但是这个法子,需要有人帮忙,且此人不能是朝廷中人,和朝廷没有什么瓜葛,还需要有点权势,有点人脉,为人机灵。
“那可不是我么!”孟簪缨拍着自己胸脯。
刘觞今日又到了孟簪缨下榻的宅邸中,把事情和孟簪缨说了一遍。
孟簪缨立刻欢喜又自豪的道:“是我是我!无错无错!你要找的人,别说放眼整个长安,就是整个大唐,那也是我独一份!又有钱财,又有权势,还高大英俊,品貌兼具,且十足聪敏机灵!那自然是我孟……”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很顺当的接口:“那自然是你金枪小郎君莫属!”
孟簪缨:“……”
“啊——”孟簪缨哀嚎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你怎么还记得呢!忘掉!忘掉!通通忘掉!”
刘觞调侃:“这么雅致的绰号,我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快忘掉!”孟簪缨道:“还是不是兄弟了?你若是不忘掉,这个忙我是不会帮的!”
刘觞服软道:“好好好,立刻忘掉,说忘掉就忘掉,这个忙,可是非孟郎君莫属的,你一定要帮忙,除了你,谁也干不成。”
孟簪缨瞬间被捧上天,道:“说罢怎么帮忙?”
“很简单,”刘觞幽幽的道:“绑架朝廷命官!”
“噗——!”孟簪缨一口把药酒喷了出来,桌上的糕点全都献祭了!
刘觞嫌弃的“咦”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绑、绑架?!”孟簪缨大喊:“朝廷命官?”
“嘘——”刘觞的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噤声:“你声音太大了,外面都听到了,还怎么绑架?”
“绑架?!”孟簪缨重复道:“绑架?你没开玩笑?”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自然,就是绑架,还请孟郎君帮忙,出点人出点力,帮我把工部那个可疑的部员绑架了!这事儿,朝廷之人出手不太方便,若是您孟郎君就不一样了,你不是朝廷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你会胆大包天的绑架朝廷命官啊。”
孟簪缨抹了一把脸:“你也知道是胆大包天?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我别说做生意了,脑袋、脑袋都别想要了!”
“不会的不会的。”刘觞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儿:“放心好了,届时我请窦悦帮忙,他是工部尚书,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拖延一下那个部员散班的时辰,让他加加班,如此一来,大黑天的走夜路,你就朝他脑袋上套个麻袋,直接带走,黑灯瞎火的,他看不到你是谁的!”
若是放在平日,刘觞这样的小美人儿给孟簪缨拍背顺气,孟簪缨非要美坏了不可,色令智昏,必然什么都答应,但是这事儿太大了!
孟簪缨道:“你为何要绑架那个部员?”
刘觞笑道:“这还不明显么?当然是吓唬吓唬他。”
那工部部员欠了债,还送出去很多图纸,若是突然被绑架,套着麻袋也看不出是谁,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是大掌柜或者大郎君,到时候刘觞随随便便问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工部部员可不是要透露什么,刘觞自然便能顺藤摸瓜,摸出幕后大瓜!
刘觞信誓旦旦的道:“到时候孟郎君功不可没,陛下定然会记你一个大功!”
孟簪缨有些犹豫:“可是……可是绑架朝廷命官,我……”
“你不敢?”刘觞又开始了激将法。
奈何激将法对于孟簪缨这样的实诚人实在太管用了,立刻梗着脖子道:“哈哈!这天底下,还没有我孟簪缨不敢的事情!你可快别逗了!”
“啪啪!”刘觞抚掌道:“好!孟郎君好气魄!这可是你兼济天下的好机会,谁说商贾只知为富不仁?我们孟郎君,那绝对是仁心善意大好人,大善人!”
孟簪缨咳嗽了一声道:“你确定,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刘觞点头。
“好!”孟簪缨一拍板:“我和你干!”
刘觞笑眯眯的道:“没错,干他!”
于是两个人谈妥了,刘觞便离开了孟簪缨的宅邸,往大明宫的中书门下而去。
他入了政事堂,正值中午,其他人都去用膳了,要么就在班房里歇歇午觉,中书门下有专门供官员歇息的屋舍,值班或者午休都可。
但窦悦却没有歇息,还坐在班位上,手里拿着两张宣纸,正在比对什么,蹙着小眉头,一脸的纠结,可可爱爱的娃娃脸几乎变成了小包子。
刘觞走过去,窦悦因为太认真专注,没有发现他,刘觞便笑眯眯的伸手戳在窦悦的眉心上,轻轻将死死皱住的眉头展开。
“宣徽使?”窦悦惊讶的看着来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因着刘觞的触碰,还有些许的不好意思,微微红脸,道:“快请坐。”
刘觞道:“怎么就你一个?没去歇息?睡会午觉也是好的。”
窦悦摇摇头,道:“我发现一些纰漏,正在比对呢!宣徽使您看,这个名册明明记录着这样几个图纸,怎么档案库里就没有了呢?我找了好几遍,也不是被虫子蛀了,连碎屑也找不到一片!”
刘觞一看,窦悦手里拿着的,可不是图纸的名册么?也就是目录,记录着每一卷图纸的编号和存放位置,窦悦圈出了几个图纸,虽都是一些陈年的,还有不起眼的图纸,但这些图纸的确消失了,不知所踪。
刘觞心里清楚,必然是那个工部部员拿走的,没想到窦悦这么机警,别看他平日里有些温吞,但是干活十足仔细,这些小小的纰漏都瞒不过他的眼目。
刘觞冲他招招手,示意窦悦附耳过来,窦悦有些迟疑,红着脸,不过最后还是附耳过去。
刘觞把露华台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窦悦震惊的捂住自己嘴巴,小声道:“那个部员……偷了图纸,抵债?”
刘觞点点头:“正是如此。”
“这可是……死罪!”窦悦道:“他、他怎么能这样做呢?那些图纸虽然老旧,但都是瑰宝,因为太陈旧,都没有留底子,丢了就真的没了!不行,我得找回来……”
刘觞拉住窦悦,道:“先别着急,我有个法子,不过需要你配合配合。”
窦悦眨巴着大眼睛,道:“宣徽使有法子,一定是好法子!”
刘觞让窦悦找个借口,留那部员加班,等天黑宵禁之前,再放他离开,如此夜深人静的走夜路,他又穷的叮当响,自然没钱雇马车,方便孟簪缨下手绑架。
窦悦睁大了眼睛,两只眼睛放着光芒,点头如捣蒜:“宣徽使,好、好法子!”
刘觞心中好笑,也不知窦悦是乖巧呢,还是真的蔫儿坏,孟簪缨都不敢的法子,窦悦竟然觉得是个好法子,倒是与刘觞心有戚戚焉。
刘觞揉了揉窦悦的头发,柔软的厉害,手感不错,笑道:“那就劳烦尚书大人了?”
“不、不劳烦……”窦悦脸颊又红了,垂头道:“宣徽使也是帮助我们工部,这是我分内的事儿。”
窦悦按照刘觞的意思,随便找几个借口将工部的那个部员留下来,叫他加班。
“你、你等一下!”窦悦坐在尚书的位置上,因着是头一次找茬儿,底气难免有些不足,道:“说的就是你,你!”
那部员因为刚刚丢了图纸,有些战战兢兢,连声道:“尚书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你……你这字写的……”窦悦道:“太丑了!本尚书看了眼晕,重新誊抄一份!快点,今天誊抄不完,你便不用走了!”
部员有些吃惊,尚书大人一贯亲和,怎么竟然竟然嫌弃自己的字太丑了?平日里也是这般写的啊,从未见尚书大人嫌弃。
“怎么?”窦悦提高了嗓音,但到底有些奶声奶气:“不、不愿意吗!”还打了个磕巴。
“不是不是!”那部员赶紧磕头:“是卑臣手臂受伤,字迹丑陋,污了大人眼目,这就重新誊抄回来!重新誊抄!大人您莫要动怒!”
部员拿着文书退下去,窦悦狠狠松了一口气,没有半个时辰,那部员就拿着誊抄好的文书回来了。
窦悦一看天色,刚刚好散班,这也太效率了。
“尚书大人,”部员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那卑臣便……”
“等等!”窦悦急中生智道:“你的字儿这么小,本尚书的眼睛都要瞎了!根本看不清楚!你是故意的不成?”
咕咚!
部员跪在地上磕头:“卑臣不敢!不敢啊!卑臣的字……字确实小了一些,这就重新誊写,大人您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部员拿回去重新誊写,过了一会子又誊写了回来,这回字迹的确大了不少,以前是三页宣纸,这回足足誊抄了六页宣纸。
窦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好累哦,平时这个时辰已经散班了,都已经回到家中,吃上晚膳了,不过今日要帮助宣徽使这个忙,窦悦自然要尽职尽责。
嘭!
窦悦将宣纸扔在桌上,因为宣纸轻飘飘没什么声音,还使劲扔了一下镇尺,镇尺沉重,可把部员吓坏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窦悦找茬儿道:“你的字这么大,是在与本官示威么!”
部员:“……”
不需要窦悦多说,部员立刻道:“大人息怒!卑臣这就重新誊抄,誊抄到大人满意为止!”
窦悦:“……”他不会以为我在找茬儿罢?
一直到快要宵禁,窦悦再不回家,今日便回不去了,眼看着时辰差不多,顺利完成了任务,窦悦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自言自语的道:“累死我了……”
他说着,走到那部员面前,道:“无需誊写了,本官看刚才那份就不错,时辰不早了,今日又不是你当值,回家去罢。”
部员如蒙大赦,狠狠松了一口气,恭敬的等窦悦走了,这才也离开了大明宫。
窦悦出了大明宫,便看到窦家的车马等在外面,一个仆役扶着窦悦上车,道:“少郎君,您慢些。”
窦悦进入车子,一打起车帘,立刻惊喜的道:“阿爹!”
窦扶风竟然在车中,车里点着灯火,窦扶风手中捧着一本账册,正在查账,听到动静之后,便把账册合起来,放在一边儿,道:“忙到这么晚,如此辛苦?”
“不辛苦!”窦悦走过去,坐在窦扶风身边,笑道:“阿爹我跟你说,可有意思了!”
窦扶风从食合中拿出点心,递给窦悦垫垫胃,一边继续看账册,一边听着窦悦说朝中的趣闻。
刘觞和孟簪缨一直都在大明宫外面等着,他们看到窦家的马车离开,就知道那工部部员很快也会出来。
刘觞小声道:“准备的怎么样?”
孟簪缨点点头:“万无一失。”
说着,还指了指身后的打手们,都是他孟簪缨千挑万选的壮汉,一个个蒙着脸,手里还捏着麻袋,什么颜色的麻袋都有,保证工部部员喜欢。
“出来了……”刘觞压低声音道。
果然,那个部员走了出来,丹凤门马上就要闭门了,他这才走出来,似乎很疲惫,走路走得很慢,夜色深了,街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就他一个拖着长长的影子崎岖前行。
刘觞眯了眯眼眼睛,一挥手道:“干他!”
壮汉打手们立刻全都扑出,也不废话,冲上去一个麻袋套在工部部员头上,另外有人拧住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救命——”
“你们是什么人!?”
“放、放开我!你们可知我是朝廷命官!”
孟簪缨赶紧挥手道:“堵住他的嘴巴,别让他喊!”
“唔唔唔——!!唔唔……”很快,工部的部员不只是看不到,连嘴巴也给堵住,无法发生。
几个壮汉将麻袋一抗,直接带走。
众人跑过街坊,来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将麻袋一扔。
“唔!”工部部员吃痛,惨叫一声,但嘴巴堵住,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怪叫。
刘觞施施然走过来,故意掐着嗓音道:“不要呼救,否则……”
他说到这里,几个壮汉立刻咚咚的踹了工部部员几脚,那部员“唔唔唔”的一阵痛呼,使劲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壮汉这才将他口中的布条取出来,但仍然蒙住他的脑袋。
“你……你们是什么人?!”那部员不敢大声喊叫:“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胆敢伤我,我就……”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刘觞又掐着嗓子道:“我们等得就是你,王大人!”
“你们……你们……”部员慌张了,道:“你们到底是谁?!”
“这么快便不认得了?”刘觞故意没有说清楚,“昨儿个咱们还见过面呢。”
“你……你是大掌柜的人!?”部员惊吓的浑身发抖。
“哈哈哈……”刘觞笑起来,很做作的道:“哎呀,这就被你猜到了!”
“你真的是大掌柜的人?”部员更是瑟瑟发抖:“我昨日不是……不是都给你图纸了么?你们还要怎么样?大掌柜还要做那么样,不是答应我,这个月的债可以不还了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觞道:“大掌柜只答应了你可以抵消这个月的债务,可又没答应,抵消你的小命!”
“饶命啊!饶命啊——”工部部员求饶道:“我……我下个月还能交给你们图纸,还能交给你们一些,如果太频繁的话,会被抓到的!新来的工部尚书,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若是被发现了……”
“哦还有!”部员急切的道:“你们让我支持王岁平做礼部侍郎,我也是支持了的,在宣政殿大殿上,我是支持了的!”
刘觞心中只剩下果然,王岁平的事情,当真和露华台有关系,那些支持王岁平的人,全都是去过露华台的官员,说不定也都是像部员这样,被要挟的官员。
部员道:“我尽力了!当真是尽力了!都是陛下决定让王岁平去当太仆寺的,我……我也无能为力啊!求求你们,放了我罢!”
“放了你?”刘觞道:“也行,但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多说一个字儿,我就切掉你一根手指头!”
孟簪缨很是作劲儿,配合的揪住部员的胳膊,用冰凉凉的匕首抵着那部员的手掌。
部员吓得筛糠:“我说……我说!”
刘觞道:“朝中与你一般欠债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部员奇怪,大掌柜的人为什么会问这些?但是冰凉的匕首就抵在自己的掌心,他也不敢执拗,被吓得怕了,连声道:“还有还有……我也不知具体还有多少,我只知道身边几个人……”
礼部李涵的部员一共三人,工部窦悦的部员,除去眼前的王大人,还有一人,还有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等等的部员,简直数不胜数,光是王大人记得的,就还能数出七八个来。
刘觞全都记下来,将这些名单留底儿。
“什么人在那里!?”
一声断喝,刘觞连忙道:“坏了!”
孟簪缨道:“怎么了?”
“我忘了今天是小郭将军值夜!”
孟簪缨低声道:“小郭将军?就是那个郭郁臣?你熟人儿啊,那还怕什么?”
“当然怕!”刘觞道:“你知道小郭将军有个外号叫什么吗?”
孟簪缨不以为然,总不能叫金枪大郎君罢?
刘觞道:“他叫‘扣起来’!”
“啊?”孟簪缨迷茫。
刘觞道:“还不快跑!别被他抓住!”
孟簪缨指着那王大人道:“他怎么办?”
“打晕!”刘觞恶狠狠的道。
打手大汉一把打晕了工部部员,郭郁臣带着神策军已经快要赶过来,灯火幽幽照亮。
刘觞连忙道:“快跑!分开跑,别被抓住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孟簪缨一看,这什么乱七八糟,不过眼看着郭郁臣要抓过来,也是拔腿就跑。
刘觞很有经验,顺着永兴坊的街巷一直往上跑,穿过光宅坊,很快就到了大明宫门口,一路来到右银台门附近,扒着高高的围墙往里爬。
“嘿呦……”刘觞扒着围墙,好不容易爬上来,顺着围墙又往下爬,俗话说了,小耗子上灯台,上得去下不来。
这上墙容易下墙难,刘觞往下爬的时候突然觉得,实在太高了,自己若是掉下去,绝对摔成肉饼。
他扒着墙面不上不的,整个人吊在半空,一条腿架在墙头,一条腿悬空踩了几下,根本没有助力点,实在难办。
就在此时……
“呵呵……”一声轻笑传来。
刘觞低头一看,惊喜的睁大眼睛:“陛下!”
竟然是李谌!
刘觞仿佛见了亲人,热情的道:“陛下,陛下快帮我一把,让小臣下去。”
李谌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刘觞,春衫单薄,加之宣徽使的绣裳奢华柔软,绸缎的面子在昏暗中泛着夜光,配合着刘觞两腿岔开的动作,绸缎的波光粼粼,完美的包裹着刘觞的挺翘臀部,这般仰头看着,莫名觉得十分旖旎,令人口渴。
李谌并不着急,欣赏着美景,道:“咦?这是何人,一只小老鼠?”
刘觞听他调侃自己,连忙道:“陛下,我抱不住了,要掉下去的,这么高的距离,会摔成肉饼的!”
李谌却道:“你放心,阿觞你若是真的摔下来,朕接着你。”
刘觞:“……”这小奶狗果然是假的奶!
刘觞又蹬了两下腿,心说求人不如求己,但他高估了自己,还是无法从墙上下来。
他稍微一蹬,绣裳勾勒的臀型更加完美挺翘,李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别乱动,万一真摔下来?朕抱你下来。”
他说着,突然一个纵身,直接翻身上了墙头,动作十分轻巧,然后伸手搂住刘觞,故意把手往下放了放,正好放在那心心念念,波光粼粼的绣裳之上。
刘觞根本没有注意,被李谌抱着,就老老实实的勾住他的脖颈,十足的乖巧,李谌一个纵身,直接带着他跳下墙头,稳稳落地。
李谌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将刘觞放下来,笑道:“你说说你,怎么还大半夜的爬墙?若是朕没看到,你就这么挂一晚上,等明个儿一早,你就要风干了!”
刘觞:“……”假奶狗吐槽我!
刘觞不服气的道:“都是……都是意外!都怪小郭将军,突然杀出来,真是宵禁的克星!小臣本打算办完大事儿,就到孟郎君的宅邸中休息一晚上,明日再进宫的,哪里知道突然碰到了小郭将军。”
李谌挑眉:“孟簪缨呢?”
刘觞道:“我们分开跑,这样目标小一些,他应该跑了吧。”
“那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神策军牢营中……
“起来了起来了!”狱卒走进来,不耐烦的道:“有人赎你出去了!”
孟簪缨蜷缩在牢房中,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他的鬓发上还插着几根稻草,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完全就是个小可怜儿。
昨日晚上,刘觞与孟簪缨分开跑,哪知道孟簪缨根本没有经验,跑了一圈之后有些路痴,直接跑回了郭郁臣的“怀中”。
郭郁臣见他有些眼熟,但素来铁面无私,从来不徇私情,于是下令将孟簪缨扣起来,关入牢狱。
孟簪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蜷缩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没想到有人来赎自己了。
孟簪缨还以为是刘觞良心发现,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崔岑!
“恩公!”孟簪缨大喊一声,隔着牢房的栅栏一把抱住崔岑,苦哈哈的道:“恩公,你怎么来了……我、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崔岑无奈的撇开孟簪缨黏糊糊的拥抱,对那些狱卒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给诸位添麻烦了。”
“嗨,崔御医您哪里的话?”那几个牢卒很是客气:“您给小人的母亲治病,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呢,这些小事儿不足挂齿。而且诸位郎君犯的宵禁也不严重,带回去好好教育几句,下次不要再犯,也就是了。”
“多谢。”崔岑在此谢过,牢卒打开牢门。
崔岑便道:“还不出来?”
孟簪缨立刻钻出来,死死抱住崔岑,大喊着:“恩公!你可不知道牢狱里是什么滋味儿,又冷又湿!还……还有老鼠!吓死我了!”
崔岑没好气的道:“别丢人了,随我回去洗漱。”
孟簪缨委屈的瘪着嘴巴,老老实实的点头:“哦——”
“什么?”刘觞一阵吃惊,道:“孟簪缨被小郭将军抓住了?”
窦悦使劲点头,道:“好像是哦,今儿个一大早上,我听中书门下的人说的。”
刘觞尴尬的哈哈一笑:“这……这怎么好呢,我以为他跑了呢,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到关键时刻,就这么笨呢!要不然……我叫阿爹去找小郭将军说说吧。”
小郭将军虽然不徇私情,但有个人是意外,便是枢密使刘光了,刘觞觉得,让阿爹出马,一定能说服小郭将军放人的。
窦悦摇头道:“不必不必,今儿个一大早,崔御医便去了牢狱,关押的牢头识得崔御医,崔御医对他家里有恩,打典打典,便放出来了。”
“呼——”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刘觞一早来找窦悦,其实并不是为了八卦孟簪缨的事情,经过昨日盘问,刘觞有了一些眉目。
这露华台表面看起来是个歌舞楼子,其实内地里还做高利贷的生意,还会给来这里的官员记档子,抓住一些不为人知的把柄,然后要挟利用他们,幕后有一个大掌柜,还有一个大郎君,而这个露华台,十有八*九,和王岁平有关系。
刘觞道:“窦悦,那天你阿爹不是从露华台出来?他对露华台了解不了解?”
“我阿爹……”窦悦道:“他是去那里谈生意,不过……好像以前也没去过。”
窦悦说着,很严肃的强调:“我阿爹可是很正派的人,很少……很少逛楼子的。”
“嗤……”刘觞被他逗笑了,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是真的!”窦悦还在强调。
刘觞使劲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窦郎君如此正派之人,绝对事出有因才会逛楼子的!”
他说着,言归正传道:“你帮我请窦郎君多多留意一些,没准能从商路查一查这个露华台。”
窦悦点点头:“这个没问题。”
刘觞得知孟簪缨昨日一晚上在牢狱度过,因着春日天气还有些凉,别看孟簪缨生得高挑,但其实身子骨很差,这么一晚上愣是病了!据说是害了风寒,又是咳嗽,又是发热的。
刘觞心里头过意不去,毕竟孟簪缨也是为了他的事儿,才去蹲了一晚上局子,便打算去看望看望孟簪缨。
李谌也要凑热闹:“朕也一同去。”
“陛下也去?”
自从李谌亲政以来,没有了太皇太后的管束,自由了许多,总是天天想着往外跑。
刘觞道:“不好吧?”
“这有何不好?”李谌振振有词:“再者说了,孟簪缨抱恙,说到底是为了调查朝廷社稷的蛀虫,也是为了与朕分忧,如今他病了,朕于心不忍,自然要去看望。”
刘觞:“……”小奶狗的嘴,这是抹了蜜吗?
刘觞也拦不住他,只好答应下来,让李谌去换了常服,坐着自己的金辂车掩护,二人便出了宫,往孟簪缨的府邸而去。
金辂车刚到东市附近,隔着车帘子都能听到外面的调笑之声。
刘觞好奇的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就见到街市之上,几个壮汉一般的男子,围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娘子,那娘子垂着头,不敢让别人看到她的样貌,几个壮汉越发起劲儿的调戏于她。
“哎呦!小娘子,你撞了我,就这样走了?”
“是啊,你撞了我们大哥,就想这么走了?”
“怎么也要赔偿一番罢?是不是啊,小娘子!”
几个壮汉说着,还故意用肩膀去撞那娘子,甚至故意往娘子的胸口去撞,分明是调戏人,占人便宜。
大街上许多行人,纷纷往这边侧目,但没有人停下来,毕竟几个壮汉实在高大,其他人也不敢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娘子几次想要逃跑,都被壮汉圈在中间,只好瑟瑟发抖的道:“是……是他撞我的,我没有撞他。”
“哎呦喂!”那壮汉调笑:“是么?那小娘子你也撞回来啊,你撞你撞,我让你撞,往我心口撞!这这儿!”
李谌眯着眼睛,冷声道:“这市井之中,竟然有这样的无赖!还有王法没有了?”
他说着,便要下车去主持公道,刘觞拦住他,道:“陛下,别冲动。”
“朕如何能不冲动?”李谌道:“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儿,朕无法坐视不理。”
刘觞有些无奈,小奶狗就是小奶狗,还是太年轻了,这般容易冲动,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血气方刚啊。
刘觞道:“陛下稍安勿躁,您不能抛头露面,但是小臣可以。”
他说着,对李谌眨了眨眼睛,便跳下车子,直接走到那几个壮汉面前。
几个壮汉还在调戏娘子,突然看到有人站出来,还是个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均是不以为意,道:“小子,你想干什么?”
刘觞笑了笑,道:“不想干什么,我活了这般大,从未听过这么过分无理的要求,竟然有人想要被撞?”
嘭!
不由分说,刘觞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那大汉踹倒在地上。
“哎呦——”大汉没有防备,仿佛翻个的王八,四仰八叉。
“大哥大哥!”
“你敢撞我们大哥!?”
几个壮汉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过去,李谌暗地里捏了一把汗,就刘觞那细胳膊细腿儿,根本无法与那些壮汉执拗,若是他们胆敢,朕便出手,狠狠教训他们。
但是刘觞压根儿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刘觞早有准备,上前一步,一脚蹋下去,直接踩在那翻个壮汉的裆部。
“啊——!!”壮汉头子还没能爬起来,已经一声惨叫,脸色惨白仰在地上,大喊着:“松脚!松脚!要……要踩坏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哎呀,是嘛?我还以为你犯贱,就是喜欢呢!”
“你这小子,你胆敢!?”几个壮汉冲过来,还没近前,那壮汉头子又是“嗷——”一声惨叫,眼泪差点流出来。
刘觞道:“你们一吓唬我,我可没有分寸,你们大哥很可能进宫当太监呢!不过啊……这宫里头也是挑人的,可并非是个人就可以当太监的!”
刘觞说罢,冷冷的一笑:“还不快滚?”
壮汉捂着裆部在地上打挺,其他几个人赶紧跑过来,搀扶着他们大哥,对刘觞指指点点:“猘儿,你等着!有种别走!”
壮汉落慌而逃,刘觞“且”了一声,道:“本使就是没种,先走一步了。”
“恩公,恩公请等一等!”
刘觞刚要施施然蹬车,那被解救的娘子立刻追上来几步,娇声道:“恩公,请留步!”
刘觞回头一看,正巧一阵春风吹来,直接将娘子的面纱吹开一条缝隙,那娘子娇声啊呀了一声,露出了真面目。
刘觞瞪眼一看,震惊的道:“似水娘子?”
被救的娘子也认出了刘觞,惊讶的道:“您是那晚,跟在少郎君身边之人?”
刘觞:“……”真是缘分呢。
作者有话说:
小郭将军人生赢家,今天再创新业绩~
第69章 贴身之物
刘觞没想到, 出门看望孟簪缨而已,就是这样都能碰到似水娘子,真不知是缘分, 还是孽缘……
“这位郎君……”似水娘子似乎有话要说, 但她不知如何开口,期期艾艾的道:“能不能……听小娘子一言?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若是平日,不情之请多半麻烦, 刘觞是不会管的, 但面对的是似水娘子,这个似水娘子可是露华台的头牌,她必然是知道点什么的。
刘觞立刻笑脸相迎, 道:“似水娘子您言重了,什么不情之请?但凡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便是了。”
“多谢郎君, ”似水娘子低声道:“其实……其实我是从露华台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刘觞其实并不惊讶, 只是装作很惊讶罢了。
毕竟露华台的头牌, 她一晚上赚的钱,恨不能比一个三品官员的俸料要多,如此一个摇钱树, 露华台怎么能叫她孤身一个人,走在街坊上呢?但凡是出门,必定前呼后拥, 保护周全。
再者,这样的头牌一般是不出门的。
似水娘子点点头道:“我的确是偷跑出来的, 因着……因着清明将近。”
很快便是清明节了, 又是一年扫墓, 祭奠先祖的时日。
似水娘子道:“家父便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所以……我想出来祭奠家父,只可惜楼里的人管得严苛,不让我随便出来走动,所以……能不能请这位郎君,送我出城?”
似水娘子很着急:“只要出城便好,其余的不会难为郎君,我也知晓这事儿难为郎君,可是我……我这样孤身一个人,怕是走不出城去。”
的确如此,这里是东市,想要出城,还要纵穿许多街坊,似水娘子虽然遮着脸面,但是她这风流的身段令人遐想,刚出门就碰到如此的壮汉,再往前走,指不定碰到了什么人难为呢。
而且露华台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似水娘子偷跑出去的事情,必定会派人来抓,到时候似水娘子真的连城门都出不去,更别提祭拜扫墓了。
刘觞眼眸一转,好机会!那日里天子与似水娘子下了一夜的棋,似水娘子口风严谨的很,什么也没有透露,但今日不同,若是自己抓住这个机会,便是对似水娘子有恩,如此一来,似水娘子指不定会对自己透露一些什么。
刘觞立刻道:“似水娘子,您说的哪里话?能帮助你,是我的幸事。”
“当真?”似水娘子十分欢心:“你……你真可以带我出城?”
“自然!”刘觞信誓旦旦,使劲点头:“不过……请似水娘子稍待一会子。”
“好的好的。”似水娘子欣喜的道:“恩公,不妨事不妨事的。”
“可别叫我恩公,”刘觞笑得十足亲和:“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似水娘子稍等一会儿,我把车子清理一下。”
他说着,立刻登上金辂车。
李谌还在里面等着,他听得是一清二楚,压低声音道:“阿觞,你想趁着咱们带似水娘子出城扫墓,拉近关系?”
刘觞却摇了摇头。
李谌奇怪道:“难道不是?”
“不是我们。”刘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谌,道:“而是小臣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李谌震惊:“你一个人带似水娘子出城?”
刘觞这次点头了,信誓旦旦的道:“没错,小臣一个人。”
“可是,”李谌不解道:“朕还在这里,难不成你要把朕赶下车去?”
刘觞没说话,对着李谌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然后……
然后李谌真的被赶下了车,还是偷偷摸摸被赶下车去,让他不要被似水娘子发现了。
李谌震惊不已,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刘觞赶下车来,难不成还见不得人了?朕抛头露面失了他的体面?
他哪里知道,自己抛头露面,并不是失去了体面,而是刘觞心里不高兴,尤其不高兴李谌见到似水娘子,毕竟那天晚上在露华台,他们可是相谈甚欢,手谈整整一夜呢!
刘觞虽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他下意识的不想让李谌与似水娘子见面,免得他们又是相谈甚欢。
李谌被赶下车,刘觞便去接似水娘子了,笑眯眯的道:“娘子,让你久等了。”
“不会不会,不知……恩公可否带我出城了?”
“当然!”刘觞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娘子请。”
“谢谢恩公。”
似水娘子并未看到李谌,提着自己的裙摆,款款登上车子。
刘觞亲自放下车帘子,隔断了李谌的视线。
李谌被赶下车子,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街角的地方偷看,低声道:“这个刘觞,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定要把朕赶下来。”
鱼之舟小声道:“陛下,要不然还是回宫罢?眼下也没有车马,还是回宫罢?”
“不可。”李谌不放心刘觞和一个头牌共处,若是被勾走了魂儿怎生是好?
“跟上去。”李谌道。
鱼之舟惊讶:“陛下?您要……跑着跟上去么?”
“有何不可?”李谌理直气壮:“阿觞不让朕跟着,必然有猫腻,朕便要戳破这猫腻!”
鱼之舟:“……”
刘觞可不知李谌偷偷跟在金辂车后面。
他坐在车里,似水娘子坐在旁边,二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似水娘子十分温柔款款,说话也有理有度,道:“还未感谢恩公出手相救,今日若不是恩公,小娘子怕是……”
“诶,”刘觞笑道:“娘子您忘了?刚才已经谢过了,不必如此多礼。”
似水娘子又道:“今日能见到恩公,真是似水的幸事!”
“能见到似水娘子,也是我的幸事,能帮到似水娘子,更是我的大幸事!”刘觞哄人的技能简直满点,一开口好似抹了蜜那般。
刘觞又道:“娘子要去的地方在何处?左右我也是要出城的,便送娘子过去,也免得似水娘子劳累。”
“这……”似水娘子道:“会不会太劳烦郎君了?”
“不劳烦。”
似水娘子点点头,告知了一个城外的地址,刘觞让骑奴驾车往这个地址去。
地址十分偏僻,的确是个扫墓的地方,这一片墓碑很多,都是一般人家立碑的地方,一眼看上去,有些苍凉落寞。
金辂车缓缓停下来,刘觞从车上走下来,抬起手来,回身去扶似水娘子,似水娘子有些害羞,不过还是伸出手,轻轻搭在刘觞的掌心,让他扶着自己下车。
李谌和鱼之舟追在后面,因为金辂车上坐着一个娘子,又要在长安穿行,所以金辂车行驶的并不快,也就是出城之后稍微快了一些。
李谌是个练家子,从小习武,这点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鱼之舟又因为要陪天子打马球,别看他身材瘦削,但也是经常锻炼之人,因此一路跟着车跑,也只是稍微喘息,并不会跟不上。
李谌拉着鱼之舟躲在大树后面,看着刘觞去扶似水娘子,两个人手拉着手,不由有些切齿,低声道:“好一个刘觞!朕看他就是接机亲近美人。”
鱼之舟呼呼喘着气,好不容易调理好吐息,低声道:“陛下,宣徽使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可能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
“你倒是替他说好话。”李谌道。
鱼之舟其实并非说好话,的确是如此,其实李谌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心里吃醋啊,吃起味儿来什么都是酸的,还能顾得上那么多么?
刘觞与似水娘子下了车,还体贴的道:“似水娘子小心,这路上土石多得很。”
“多谢恩公。”
似水娘子带路往前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处墓碑前,那墓碑生了杂草,很长时间无人搭理,杂草遮蔽了墓碑上的刻字,刘觞一眼根本看不清楚。
他为了避嫌,也不能使劲抻着脖子去看,只好站在一边。
似水娘子站在墓碑前,悲戚的低声道:“阿爹,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似水娘子根本没有带任何祭拜的东西,只能徒手祭拜,然后想要打扫一下墓碑,将杂草清除干净。
但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娘子,根本没有这样的力气,一根杂草怎么也拔不掉,还出了一头的香汗。
刘觞一看,好机会!自己热心的替她除草,如此一来,不就能看到墓碑上的文字了么?
“似水姑娘,”刘觞热络的上前:“娘子您力气太小,要不然让我代劳吧?”
“这……”似水娘子似乎有些迟疑,道:“已经劳烦了恩公许多,又怎么能……怎么能再劳动恩公呢?”
“无妨无妨,不妨事儿的。”刘觞十分热情,道:“我来,似水娘子你站在一旁便好。”
刘觞立刻撸起袖子来,将下摆别在腰带中,上前开始拔草,他以前也没干过这个事儿,但刘觞的力气,总比一个娇滴滴的头牌要大。
他一边拔草,一边不着痕迹的仔细去看墓碑上的文字,是似水娘子给他父亲立的墓碑,上面写着名讳。
刘觞看了一眼,脑袋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刘觞眯着眼睛,仔细去想,眼眸突然一动,是了,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是看过他的名字,怪不得眼熟呢。
这人是个当官的,但是在刘觞穿越而来之前,便已经去世了,而且去世的相当不体面,据说是因为贪赃被纠察出来,后来一家老小都畏罪自杀了。
因为死的人很多,自然留了档案,刘觞记得自己还是在阿爹刘光的枢密院,稍微瞥了一眼一卷文书,因而才有些印象的。
刘觞惊讶,枢密院的文书中明明记载着,当时这一家老小全都畏罪自杀了,没成想竟还留有一个女儿?便是眼前的似水娘子。
“嘶!”
刘觞稍微走神,哪知道杂草也如此锋利,一下划破了手掌。
“郎君!”似水娘子赶紧上前:“您没事儿罢?”
“无妨无妨!”刘觞甩了甩手,道:“稍微破了一些。”
似水娘子紧张的拉着刘觞的手,道:“我看看!破了,流血了!快快,郎君坐下来,我替郎君包扎。”
“这……”刘觞想要把手收回来:“不必了吧?”
“如何可以不必?”似水娘子坚持:“这里的草木十分锋利,我也曾被划伤过,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儿,要尽快清理包扎才是呢。”
似水娘子执意要给刘觞包扎,刘觞也没有法子,两个人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似水娘子拿出一方帕子,将他手上的沙土全都清理干净,然后用小帕子将伤口系起来,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还系了一个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好了。”似水娘子道:“恩公回去之后一定要找郎中包扎,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儿。”
“似水娘子说的是,”刘觞道:“我记下了。”
刘觞与似水娘子拉拉扯扯,李谌全都看在眼中,气得恨不能挠树,又心疼刘觞受了伤,这里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包扎的条件,那么随便擦擦就包上了,也不知会不会有问题。
似水娘子道:“恩公,祭拜也差不多了,我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能不能劳烦恩公再送我进城?”
“自然。”刘觞道:“似水娘子请上车吧。”
似水娘子点点头,作礼道:“多谢恩公。”
罢了,这才慢条条的上了车。
刘觞本想立刻上车的,他下意识的想要再看一眼那墓碑,哪知道这一回头,看到了不得了的!
那藏在大树后面的衣角,分明是李谌的!
刘觞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是让天子回大明宫去了么?天子的衣角怎么会在此处?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李谌,躲在大树后面,虽然躲避的严谨,但是谁让李谌肩膀宽阔,那棵大树实在太小了,李谌的一边肩膀露了出来。
“恩公?”似水娘子打起车帘子道:“恩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没!”刘觞赶紧摇手:“没事没事,我就是……咳咳!我就是有些内急,想要……”
他故意说的很不好意思,似水娘子笑出声来,道:“真是对不住,是我考虑欠妥了,恩公若是有事儿,可以先去忙,小娘子我等一等便是了。”
“多谢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听他想要方便,也是不好意思,赶紧放下车帘子,刘觞等她一放下车帘子,立刻提着衣摆,冲着大树后面跑过去。
李谌还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哪知道这么快便暴露了。
“陛下?!”刘觞压低了声音道:“真的是陛下?”
李谌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跑过来了?”
刘觞着急的道:“陛下,这里是城外,您怎么能出城呢?”
李谌道:“怎么,只许你与似水娘子亲亲我我拉拉扯扯,朕连出城都不行了?”
“小臣不是这个意思……”刘觞后知后觉得道:“陛下,小臣也未曾与似水娘子拉拉扯扯亲亲我我。”
亲亲我我的,明明是陛下与似水娘子,还手谈一晚上,鬼才相信。
刘觞这么一想,突然有些疑惑,难道李谌是为了见似水娘子,才跟出来这么远,不惜出城的吗?
他想到此处,心里莫名又有些酸溜溜,道:“陛下您快些回去吧,小臣也要把似水娘子送回平康坊了。”
说完,直接转身便走,上了金辂车。
“阿觞……”李谌想要叫住他,哪知道对方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鱼之舟低声道:“陛下,您真的该回宫去了,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
李谌却执意道:“不行,朕必须跟去看看,万一刘觞送到平康坊,还入了露华台怎么办?”
鱼之舟:“……”头疼。
刘觞上了车,金辂车缓缓朝着长安城门而去,进了城门,便径直往平康坊而去。
车子很快停在了平康坊门口,刘觞笑道:“似水娘子,我也不方便送你回露华台,便将车子停在了坊门口,还请似水娘子不要介意。”
“怎么会?”似水娘子道谢:“多谢恩公,还请恩公回去之后,一定要包扎伤口。”
刘觞点点头:“会的,似水娘子快些回去吧。”
似水娘子提着裙摆款款下了车,回头看了一眼车子,突然道:“恩公。”
刘觞听到呼唤的声音,打起车帘子道:“不知似水娘子还有什么事儿?”
似水娘子欲言又止,有些期期艾艾,双眼凝视着刘觞,半晌才道:“其实……我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郎君。”
她说着,从腰上解下了一只香缨。
香缨其实也就是香囊,一直贴身挂在似水娘子身上,解下来一股喷香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暧昧旖旎。
刘觞赶紧摇手:“似水娘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何止是贵重,实在太贴身了!似水娘子突然送这样的东西,加之她羞涩的眼神,刘觞突然有些头皮发麻,难不成一个头牌,还看上了自己这个太监不成?
不是刘觞妄自菲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生的是风流倜傥,但似水娘子是风月场上的头牌,没有一些拿手的看家本事是不行的。
因此刘觞多了一个心眼儿,哪里能接受如此贴身的香缨呢?
似水娘子却执意递给刘觞:“郎君,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您收下。”
“这不好,实在不好……”刘觞婉拒:“我也只是举手之劳,顺手而已,似水娘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啊!是似水娘子!”
露华台中一声娇俏的惊呼,原来是似水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那丫鬟带着一些仆从正在寻找着什么,那必然是找偷溜出去的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有些着急,干脆将香缨直接塞在了刘觞手中,道:“郎君,一定要拿好!”
说完,赶紧一头扎入平康坊中,赶紧迎着那些丫鬟仆役去了。
刘觞手中握着香缨,这下子好了,无法还给似水娘子,只得随手揣进了怀里,这才吩咐骑奴道:“回宫。”
“是。”
李谌眼看着似水娘子将一个贴身的香缨送给了刘觞,气得胃里更是酸溜溜,甚至火辣辣的。
刘觞马上就要回宫,李谌一看,黑着脸道:“鱼之舟,咱们也回宫。”
“是,陛下。”
刘觞回了宫,直接往紫宸殿去见李谌,李谌正巧也回来了,正在里面换衣裳。
刘觞走进来,拱手道:“小臣拜见陛下。”
“舍得回来了?”李谌幽幽的道。
刘觞挑了挑眉,陛下这口气很冲啊!难不成真的爱见似水娘子,因着没能和似水娘子同车,很是遗憾,迁怒于我?
刘觞的思绪七拐八拐的,正好与了李谌岔了开来,干脆回禀道:“陛下,小臣有要事禀报,是关于似水娘子的。”
他当下把似水娘子祭拜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蹙眉道:“你是说……她系宦官之后?”
刘觞点头:“不只是官宦,还是罪臣之后。”
“当年那件惨案,其实朕也有些印象。”
李谌当时还在做太子,他也不喜欢打理朝政,上面还有父皇顶着,所以只是听了一耳朵。据说是贪赃的事情被牵连出来,其实案件还在审理之中,并没有定论,似水娘子的父亲只不过疑犯。
就是如此的疑犯,竟然在家中,和一家老小一同畏罪自杀了,这案子后来也不用审理了,自然没有下文可寻,便如此草草结案。
李谌感叹道:“当时朕只是听了一耳朵,听说这一家老小,足足有四十来人,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有“漏网之鱼”,便是似水娘子,她改头换面,入了露华台,成为了一个名动长安的名妓。
刘觞道:“陛下,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您说……会不会和当年的大案有关系?”
李谌道:“朕也无法定论,想要查当年的案件,只能去中书门下,或者枢密院看看还有没有档子。”
刘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两人陷入了沉默。
李谌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你……便没有其他要与朕说的了?”
刘觞想了想,这次送似水娘子去扫墓,还是没有套出什么关于露华台的事情,反而找出了似水娘子的身世,其余的……好似也没什么了。
李谌盯着刘觞,其实他是想要刘觞主动把那只香缨拿出来,但是刘觞想了半天,一点儿也没有反应。
刘觞摇头道:“回陛下,没有什么了。”
“当真没有什么了?”李谌再次追问。
刘觞奇怪,这次的发现就是这么些,关于墓碑的事情,无论巨细,刘觞全都回禀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遗漏了?
刘觞压根儿把香缨的事情忘在脑后,一点儿也没有记起来,这会子香缨就放在他胸口,但是刘觞并没有想起来。
李谌听他没有提起,心中火气噌噌的往上冒,刘觞竟然还敢诓骗于朕?真是胆子大了!
李谌黑着脸道:“朕再问你一遍,便没有旁的了么?”
刘觞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当真没有旁的了。”
“好!”李谌一步踏前,“嘭”一声直接将刘觞圈在了墙角。
刘觞一愣,没想到天子突然动手动脚,鱼之舟还在面前呢。
李谌大手一捏,直接捏住刘觞的双手桎梏在头顶,刘觞双手抬起根本无法反抗,惊讶的道:“陛下?您这是……”
不等他说完,李谌另一手在他怀中一掏,快准狠的将那只香缨掏了出来,眯着眼沙哑的道:“这是什么?”
刘觞这才记起这只香缨,是似水娘子临走之前送的,道:“香缨。”
李谌质问:“谁送的?”
刘觞回答:“似水娘子。”
李谌的脸色更加难看:“那朕方才问你,你为何不答?”
刘觞如实道:“小臣一时给忘了,因着这只香缨并非重要之物。”
“并非重要之物?”李谌冷笑道:“是不重要,还是你瞒着不想告诉朕!”
刘觞更是一脸迷茫,一只香囊而已,又不是金的,也不是很值钱,自己若不是真的忘了,为何藏着掖着不告诉李谌?
李谌心里气坏了,那似水娘子温柔多情,但凡是进了露华台的恩客,都对她念念不忘,刘觞今日与似水娘子共乘一车,也不知有多亲密,恐怕早就被勾走了魂魄。
眼下还私藏着如此的贴身香缨!
李谌的脾性本就大,加之他乃是重生一世的帝王,阅历没涨太多,反而脾性见长。
他死死攥着那只香缨,突然回过身来,抓起桌上裁纸的秀刀,“嗤嗤嗤——”几声,直接将那香缨划破,划的乱七八糟,里面的香料药材掉了满地。
不解恨,李谌还把香缨劈手砸在地上,使劲踩了几脚,冷声道:“下去!”
刘觞心中莫名其妙,不知李谌这是怎么了?小奶狗青春期又发癫了吗?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陛下……”刘觞还想要说话。
“下去!”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冷冷的道:“朕叫你退下去,没听见么?!”
刘觞也不好触了李谌的眉头,干脆拱手道:“小臣告退。”
刘觞离开紫宸殿,还能听到里面“噼啪——哐!”的声音,很显然是李谌正在砸东西,他生气发脾性的时候就喜欢砸东西。
刘觞摇了摇头,道:“……熊孩子。”
刘觞本想去枢密院查查似水娘子的事情,但都走到枢密院门口了,突然觉得提不起干劲儿来,脑子里都是李谌发脾性的模样,心里头也乱哄哄的,实在想不通小奶狗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性。
他干脆直接回了宣徽院,进了自己的屋舍,仰倒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盯着房顶。
刘觞指尖微微有些钝疼,侧头一看,是被杂草割伤的伤口在疼,包扎的帕子松散了,还没来得及上药。
刘觞只是看了一眼,也懒得动,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但他又谁不着,脑袋里走马灯一般闪烁着李谌方才的表情。
他撕烂香缨的时候,满脸气愤,愤怒到了极点,甚至……
甚至还有点小委屈?
“委屈?”刘觞翻身坐起来,抱臂道:“无端端发脾气,这个假奶狗还委屈起来了,合该委屈的是我好嘛。”
刘觞奔波了这一天,又是送似水娘子出城,又是徒手拔杂草,又是送似水娘子回平康坊的,为的是什么?
刘觞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为了帮他查清楚露华台的事情?假奶狗就是假奶狗,不领情就算了,还骂人。”
刘觞复又躺下来,气哼哼的把被子蒙在头上,也不知为何,以前上班不是没有被领导骂过,尤其是刚入职那会儿,刘觞也做过愣头青,每天都被领导指着鼻子的训斥,但他心里从未这般不舒服过。
叩叩叩——
宣徽院的小太监道:“宣徽使,可要布膳?”
刘觞烦都烦死了,没心情吃饭,便闷声道:“不吃了,都撤了吧!”
小太监也不敢多说,道:“是,宣徽使。”
小太监走了好一会儿,复又有“叩叩叩”的敲门声,刘觞烦的厉害,朗声道:“都说不吃了!”
吱呀——
没有人回应刘觞,舍门却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刘觞的被子也被那人掀开,睁眼一看,惊讶的道:“阿爹?”
刘光在榻牙子上坐下来,掀开他的被子,给刘觞打理了一番他散乱的鬓发,道:“觞儿,阿爹听你宣徽院里的人说,你不用膳?为何不用膳?”
刘觞坐起来,道:“我就是不太饿。”
刘光道:“不饿也要用一些,否则伤了胃,往后落了病根,难受的还是你。”
刘觞干脆点点头:“阿爹,你用膳了没有?咱们一起吧!”
刘光笑道:“好,我这就吩咐人,把膳食摆在你这里。”
他说着,似乎注意到了刘觞的手掌,捧起他的手道:“这是怎么伤的?伤口也不清理,这么多灰土?”
刘光赶紧叫来御医,趁着布膳的空档,给刘觞诊看伤口,然后亲自给他伤药,细致的包扎起来。
刘觞看着阿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有些感动,心想着还是阿爹好,伴君如伴虎,阿爹就不一样,始终对我这么好。
刘光给他加了一些菜,见他发呆,便道:“觞儿?怎么又发呆?你不用膳,又在这里发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若是心中为难,什么事情不能与阿爹说?”
刘觞想了想也对,刘光是目前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只有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宣徽使刘觞,但他对自己依然如此的好,且不求回报,说明是可以托付所有的人。
刘觞咬着筷箸道:“阿爹,其实……今天陛下发火来着。”
“是么?”刘光并不意外:“陛下的脾性便是如此,加之他又年轻气盛,发火是常有的事情。”
的确如此,李谌心高气傲,年轻气盛,加之他是重生而来之人,自觉比旁人更加运筹帷幄,所以说白了,重生也有重生不好的地方,这些都促使了李谌的脾性很大。
刘觞抱怨道:“但是……陛下冲我发火了,而且十足莫名其妙,叫人摸不清头脑!”
刘光放下筷箸,看向刘觞,幽幽的道:“觞儿,你可知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宣徽使。”刘觞回答的很自如。
刘光点头道:“正是宣徽使。而宣徽使的权势再大,也只是臣子,说白了,我们这些做宦官的,连臣子都只算是半个,无论多无风光无限,终究为奴为婢……天子是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斥责谁一两句,不是应该的么?更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
“可是……”刘觞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又觉得刘光说的很对。
刘光淡淡的继续道:“觞儿你今日如此想,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觉得陛下与你亲近,素日里对你很好,所以才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陛下呵斥了你两句,你便放在了心上,连饭都不想用了。”
刘觞回答不上来,因为刘光说得都对。
刘光叹气,他其实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如今这个场面。
刘觞为了天子的呵斥而挂心,这说明刘觞已经将李谌放在了心头上,他虽没有什么太多的经验,但是按照刘觞的聪明才智,很快便会知晓自己的心意。
这是刘光最不想看到的。
毕竟君是君,臣是臣,这其中的变数何止千千万万?
做父母的自然想让自己的孩子通达显赫,但要知晓,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狠,若刘觞真的付出了真心,刘光是看不到什么未来的。
刘光伸手抚摸着刘觞的鬓角,道:“觞儿,君臣之别,自古有之,作为天子,他有这样的权利,爱见的时候把你捧在掌心,不能碰了,不能磕了,天底下好的东西都狠不能给你找来……但若是不爱见了,便是雷霆之怒。你与陛下合该保持君臣之嫌才对,只有走得距离适当,这样才是长久之道,也不会令人受伤。”
刘觞听着,似乎听懂了什么,但又似乎没听懂什么。
刘光的话他其实都听懂了,但阿爹似乎有所深意,刘觞蹙了蹙眉,道:“阿爹……”
“觞儿,”刘光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阿爹不会害你,听阿爹的,往后里与天子保持距离,不要走动的如此频繁,你便做宣徽使,做一朝之臣,无论是忠心也罢,奸佞也好,你……只是臣子。”
刘觞抿了抿唇角,点头道:“好,阿爹,我听明白了。”
刘光一笑,拿起筷箸给他添菜,道:“快尝尝这个,是觞儿你最爱食的,凉了伤胃,好不好吃?”
刘觞也给刘光夹菜,道:“阿爹,你可要多吃点,你看看你瘦的。”
刘觞和阿爹一起用了晚膳,稍微吃多了一点,便准备出门散一散。
他来到太液湖附近,谁知道这么巧呢,正好遇到了天子李谌。
李谌也出来散一散,他可不像刘觞是吃多了,他一直都没吃东西,实在吃不下。
心里思忖着,方才朕说话是不是太重了?可朕生气啊,他为什么要瞒着朕,朕难道不比似水娘子强么?虽朕不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但样貌在男子中生得也不差,何止是不差,天天被人夸赞俊美无俦,体魄也是一等一的,还有无数的钱财,无数的珍宝,不都是刘觞喜欢的么?
可是……
李谌转念一想,上辈子刘觞就联合了郭贵妃反叛,难道说明刘觞其实就是喜欢娇滴滴的女子?那朕岂不是没戏了……
他想到这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霜打的茄子,蔫头耷拉脑,唉声叹气的一转头,正好与刘觞四目相对。
刘觞站在太液湖的南头,李谌站在太液湖的北头,两个人隔着太液湖遥遥相望,虽然湖面宽广,但是因为天气清亮,夜色还不是很浓郁,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李谌心头一紧,朕……要不要先去道歉?但若是主动赔不是,朕的威严在何处?刘觞是不是下次还敢“窝藏”香缨香囊?明明是他刘觞做错了事,合该他主动来找朕道歉的,朕也只是一时情急,这才口不择言,稍微失去了一丁点儿的分寸,亦是有情可原。
李谌给自己找了一箩筐的借口,可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若是朕不主动赔罪,阿觞的伤口怎么办?他如此粗心大意的,也不知道找御医包扎了没有?万一感染了,万一恶化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朕实在担心的紧。
李谌纠结了一番,狠下心来,深吸一口气,张口便要叫住刘觞。
李谌摆了摆手,喊道:“阿觞!”
哪知道对面的刘觞……
刘觞的确看到了天子李谌,却又立刻想起了阿爹刘光的话,自己必须与天子拉开距离,若是走得再这般近,难免失去了分寸。而且这会子见面,岂不是尴尬?
刘觞想到这里,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仿佛没看见对面的天子,目光从李谌身上一划,直接划了过去,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太液湖路过,转头离开了。
李谌:“……”阿觞是不是假装没看见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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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欺负朕!
李谌被刘觞无视了, 气的赶紧绕过太液湖追过去,但是太液湖这般大,他便是身材高大, 也要绕半天, 眼看着刘觞便要逃跑。
“宣徽使!”
一个人正巧路过,站在了刘觞面前。
刘觞一看,原来是工部尚书窦悦。
“这么晚了, 你还在宫里头呢?”刘觞站住寒暄。
窦悦笑道:“刚刚忙完, 最近有些忙,都是这个时辰才回去的。”
刘觞笑道:“看来你阿爹又要在宫门口等着了?我可是看见的,但凡是天黑之后你才散班, 你阿爹一准儿守在宫门口接你。”
窦悦有些不好意思,脸面都红了起来,道:“让……让宣徽使见笑了, 我回去定然与阿爹说一声, 叫他不要来找我了。”
“诶!”刘觞道:“你可别这么说, 你若是这么与窦郎君说了,我怕他要记恨我的!”
“怎么会呢!”窦悦着急的道。
“与你开玩笑的!”刘觞打趣道:“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窦郎君疼爱你, 你身子又不好,也不怨你阿爹总是来接你,不要如此辛苦了, 适当的时候偷偷懒,毕竟身体是本钱嘛。”
窦悦点点头:“多、多谢宣徽使关心。”
二人站定说话, 有说有笑的, 因着窦悦的局促模样, 惹得刘觞总是想要逗逗他, 难免就说开来。
李谌从对面追过来,便看到这样一幕相谈甚欢的场面,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装作看不见朕,却对窦悦笑嘻嘻的。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窦悦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好像针一样,他的方向正好面对着天子李谌,一抬头,便看到天子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眼神相当的毒辣,恨不能把自己戳成筛子眼儿。
刘觞背对着李谌,因此并没有发现李谌追过来,还对窦悦道:“怎么了?”
“啊……”窦悦支吾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道:“宣徽使你……你是不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刘觞一怔,心说你怎么知道的?但始终没有问出口。
窦悦还是小心翼翼的道:“宣徽使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陛下说哦……其实、其实陛下有的时候的确凶了一些,但人还是很好的。”
李谌平日里总是“恐吓”窦悦,窦悦最是怕他,但窦悦这个人最为公平,还是要给李谌说些好话的。
李谌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也不知窦悦给自己说了好话,看到他们说说笑笑,心里便吃味儿的很,又看到刘觞的手掌明显被重新包扎了一遍,又是放心,又是气。
李谌心想,亏得朕巴巴的想着他,结果呢,他自己倒是好,爱惜自己爱惜的不得了,找了御医包扎,根本无需朕的担心,朕算是白担心了!
李谌想到这里,一甩袖袍,也不理会刘觞了,转身往紫宸殿走去。
李谌是出去散心的,回了紫宸殿非但没觉得心宽,反而更加气怒了,他使劲一踹紫宸殿大门口的坐地盖炉。
“啊嘶!”紧跟着便是痛呼出声,疼的他脚趾都要碎了。
李谌愤恨的道:“谁在这儿摆这么大的盖炉!还是金的,想磕死朕么!”
鱼之舟赶紧跑出来,道:“陛下,这不是您说摆在这里的么?就上个月……您说宣徽使喜欢金色的盖炉,所以……”
“朕从未说过!”李谌无理取闹的反驳:“碍眼!扔出去!”
鱼之舟:“……是。”
李谌嘴里叨念着:“一个盖炉都欺负朕!”
说罢,往内室走去,一进去便看到案几上堆着一撮破破烂烂,却香喷喷的东西。
被撕扯的一条一条的,乱七八糟,可不就是李谌气急败坏之下划烂的那只香缨么?
李谌更是愤怒,指着破破烂烂的香缨道:“鱼之舟!你胆子大了?不是让你处理出去么?放在朕面前,给朕示威呢?”
鱼之舟:“……”天子出去散心一趟,回来之后脾性反而更大了。
鱼之舟跪在地上,恭敬的道:“陛下,小臣发现这香缨之中暗藏玄机,因此斗胆留了下来,请陛下过目。”
“玄机?”李谌冷笑:“这香缨里能藏些什么?怕是给宣徽使的情诗不成?”
鱼之舟眼皮狂跳,将香缨之中的纸条取出来,但因着香缨被划坏,所以纸条也被划的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形状来。
李谌道:“还真是情诗?”
鱼之舟道:“回陛下,并非是情诗,而是一个名单。”
“名单?”李谌立刻接过纸条,展开来仔细看。
的确是个名册,但是这名册被划破了,看不清楚。
李谌道:“划成这样,叫朕如何看的清楚?”
鱼之舟:“……”难道不是陛下您划的么?
鱼之舟虽心里吐槽,却捧出一张宣纸,恭敬得交给李谌,道:“小臣方才趁着陛下出去散心,誊抄了一份,这是能看清的部分。”
李谌接过来,这才觉得稍微顺心了一些,低头去看名册,这一看不由蹙起眉头来。
上面出现了很多朝廷官员的名字,礼部李涵名下部员三名,还有工部的那个姓王的部员郎中。
李谌沉声道:“这名单……与刘觞昨日从王郎中口中拷问出来的,几乎如出一辙!”
简直一模一样,稍微有一点点出入。
李谌看的正入神,名单戛然而止,没有后文了,不止如此,这上面还写了一个——上。
李谌道:“上?莫不是还有下册?”
鱼之舟点头道:“小臣也如此以为,所以觉得事关重大,自作主张将香缨留了下来。”
李谌死死缩着眉头,似水娘子送香缨的时候,其实李谌也在场,看的很清楚,似水娘子似乎有话要说,期期艾艾,但是不知从何说起,急得红了脸面,乍一看起来就好似小女儿的羞怯。
她本想多说点什么,但那时候似水娘子的侍女和露华台的仆役找了过来,似水娘子很着急,将香缨塞在刘觞手中,便匆匆离去了。
“难道说……”李谌面露欣喜之色。
鱼之舟着急的道:“陛下已然参悟了名册?陛下果然英……”明。
不等鱼之舟的话说完,李谌笑道:“难道说,那个似水头牌并不爱慕阿觞,她只是想要将名册交给阿觞?一定是如此。”
鱼之舟:“……”
“咳咳!”鱼之舟使劲咳嗽了两声,道:“陛下,这名册……”
李谌回过神来,也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喜悦,道:“是了,这名册事关重大,你做得很好。”
“谢陛下夸赞。”
“鱼之舟,”李谌又道:“你去把宣徽使叫来,便说朕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议,立刻着他前来。”
“是,陛下。”
刘觞刚刚回了宣徽院,鱼之舟便到了:“宣徽使,陛下有请,有重要的事情与宣徽使商议。”
“重要的事情?”刘觞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鱼之舟附耳上前,将香缨之中内含名册的事情低声耳语。
刘觞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似水娘子的脸色如此焦急,很害怕自己的侍女或者仆役看到那香缨似的,当时刘觞还以为她是在害羞,毕竟香缨乃贴身之物,当街送给一个郎君,便是楼子的头牌也会害羞。
但如今这么一想,原来大有乾坤!
刘觞知道这事情重要,当即道:“走,快去紫宸殿。”
刘觞与鱼之舟进入了紫宸殿,李谌看到他很欢心,先是道:“你……的手,好些了么?”
刘觞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这么小的伤口,如不是阿爹给他包扎,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李谌还记得呢?
刘觞拱起手来,按照阿爹的教诲,一板一眼的道:“小臣谢陛下关怀,只是小伤,小臣已无大碍。”
李谌点点头,道:“坐罢,你应该听鱼之舟说了。”
刘觞恭敬的道:“小臣卑微,诚惶诚恐,还是不坐了。”
李谌觉得刘觞这趟过来,好像特别客气,不过他也没有在意,道:“这个名册别有乾坤,只有上册,说不定还有中册与下册,似水娘子必然是知道什么。”
说起正经事,刘觞也点点头道:“似水娘子乃是官宦之后,如今她又将这名册给予小臣,说不定……是在暗示什么。”
李谌道:“朕也如是想,所以……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联络上这个似水娘子,看看她手里到底有多少名册,朕倒是要看看,朝廷中到底有多少人,被区区一个楼子握住了把柄!”
露华台只是平康坊中的一个楼子,但又不只是一个楼子而已。
自古以来,这种地方本就是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达官显赫聚集,尤其在当时,官员并不禁止狎妓,朝廷官员出入也是情理之中,那便更是一个大染缸。
而且露华台的收益颇丰,每年上交的税钱便是长安城中的大头,并不是说封就封,说查办就查办的地方。可不要小看这些税钱,唐朝可是历朝历代之中颇为富庶的朝代,饶是如此,其实唐朝的朝廷也很拮据,有一段时间,朝廷根本没钱给官员发俸料,一个官员的俸料,还不如一个妓子一夜赚得多。如不是这样,也不会有“捉钱令使”这种奇怪的官职了,朝廷往往要向商贾“借钱”,来周转朝廷官员的工资。
所以平康坊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合理且合法的赚钱手段,人流混杂,人脉错综,利益牵扯甚为广泛,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到底牵扯了多少朝廷大员,都未曾可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动的或许就是整个朝廷!
李谌道:“此事需要谨慎行使……朕决定,明日晚间,再去一趟露华台。”
刘觞道:“那小臣……”
“你就不必跟着了。”李谌立刻拒绝。
刘觞惊讶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小臣还是……”
李谌自然知道事关重大,但他怕刘觞去了平康坊,见到了似水娘子,万一牵起了什么不必要的情愫就麻烦了!
虽现在看来,似水娘子的香缨不是那个意思,但谁知道刘觞会不会看上美娇娘一般的似水娘子呢?
李谌道:“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你留下来,朕与鱼之舟前去便可,去的人少,也免得露出什么马脚来。”
刘觞本想再多言一句,但转念一想,陛下最近青春期过剩,容易生气,自己不要与他对着干,再者说了,天子不带自己去,散班之后自己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去哪里,也没有唐律规定太监不能逛青楼。
刘觞心想,我自己去便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便去找了孟簪缨,约上他一起,晚上去露华台转一圈。
孟簪缨跃跃欲试,不过也有些担心:“你都说了,这似水娘子不简单,露华台也不简单,咱们俩人这么贸然跑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我都不会武艺啊!”
孟簪缨的担心确实有必要,刘觞摸了摸下巴,道:“那咱们再带上一个会武艺的,这样就不怕了。”
孟簪缨点头道:“那个郭郁臣!他武艺很厉害,上次追着我跑了半个长安城,力大如牛,体力旺盛,有他保护肯定无需惧怕。”
“小郭将军……”刘觞迟疑道:“不太好吧?”
“如何不好?”孟簪缨奇怪,神策军大将军啊,威名赫赫,武艺绝对不差,很有安全感。
刘觞挠了挠下巴,道:“你有所不知,这小郭将军他和我阿爹走得迫近,你若是带上他去,不就等于带上我阿爹一同去了?这父子两个一起逛青楼,你说奇怪不奇怪?”
孟簪缨瞬间想到了窦扶风与窦悦,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使劲点头:“奇怪奇怪!”
“那可如何是好?”孟簪缨有些为难:“你还认识什么武艺高超之人?”
“还真有!”刘觞似乎想到了一个人选,道:“这个人武艺高超,而且行动果决,嘴巴严实的很,不会多说话,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愿意跟咱们去逛楼子!”
“谁啊?”孟簪缨好奇的问。
刘觞神神秘秘的道:“自然是……没庐将军了。”
刘觞在内侍别省附近找到了没庐赤赞,笑眯眯的道:“没庐将军。”
没庐赤赞拱手道:“宣徽使。”
“不知没庐将军今儿个晚上,有没有空啊?”刘觞问。
没庐赤赞并不忙,自从上次扈行之后,他其实就是个空壳将军,每日都没事儿可做,也不领兵,闲来无事,晚上也不值班,自然很清闲。
没庐赤赞道:“不知宣徽使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但是请求有一个,”刘觞压低了声音与他咬耳朵:“其实……我想请你和我一起逛青楼!”
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一笑:“宣徽使开玩笑了。”一个宦官,一个外族人,一起逛青楼?这搭配怎么看怎么诡异。
刘觞道:“我可没说笑,是真的!我实话告诉你把,今儿个晚上陛下会带着小鱼公公,夜探露华台。”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些,鱼之舟也从来不与他多说什么。
刘觞道:“露华台这个地方,危险的紧,敌人在暗,陛下在明,虽陛下武艺出众,但你也知道的,说句大实话,陛下年轻气盛,阅历尚浅,万一着了敌人的当?小鱼公公武艺不行,却忠心可鉴,上次已经为了陛下甘愿冒死,这次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做哥哥的,啧啧……”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没庐赤赞完全自行脑补了,不由想起上次鱼之舟被土匪追赶的模样,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后果当真可不敢设想,说不定……
没庐赤赞攥了攥拳,如今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绝对不能再失去鱼之舟这最后一个亲人。
“好!”没庐赤赞也没有废话,一口答应下来:“我随你去。”
“甚好!”刘觞笑眯眯的道:“那咱们晚上,平康坊碰头!”
刘觞联络了没庐赤赞,又和孟簪缨说好,天色黑下来,三个人就往平康坊去碰头了。
今日的平康坊热闹非凡,天色才黑,人头攒动,几乎是肩膀抵着肩膀。
刘觞惊讶道:“今儿个是什么节日么?清明节……也还没到?”
孟簪缨老神在在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罢?我问你们,今日是几号?”
没庐赤赞道:“初一。”
“正是初一!”孟簪缨一笑:“每两个月的初一,都是平康坊的大节日!”
刘觞笑道:“怎么,还要搞朝参不成?”
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宣政殿朝议的日子,那是大明宫的大日子,没想到平康坊也有这样的日子。
孟簪缨给他们科普着:“今儿个恰好就是初一,是平康坊每个楼子重新评选花魁的日子!”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热闹呢。”
孟簪缨道:“这里面的门道儿可是大得很呢!不只是头牌评选,若是价高啊,还能抱得美人归!你们要知道的,这平康坊虽然很多楼子,但大多是歌舞坊,正经卖艺的生意,想要抱得美人归可是不多见的。”
三个人说着,便进入了露华台,李谌与鱼之舟还没有来,他们抢先一步,在一楼大堂的拐角处坐下来,也好有个掩护。
刚坐下不久,没庐赤赞便道:“来了。”
刘觞探头一看,是李谌与鱼之舟,还真是来了,他们没有看这边,直接进去找了个位置也坐了下来。
“各位各位!感谢各位郎君的捧场!”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孟簪缨低声道:“这是露华台的掌柜。”
刘觞皱了皱眉,这声音……有些耳熟,正是那日里的“大掌柜”,看来大掌柜就是露华台的东家。
今日是头牌遴选的日子,显然李谌不懂得这些,本以为只要出银钱,就可以直接见到似水娘子,没成想还有这许多的劳什子。
鱼之舟低声道:“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李谌轻声道:“朕不能白跑一趟,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拍下似水娘子。”
“是,陛下。”
露华台的头牌根本无需遴选,根本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是似水娘子无疑,接下来便是谁在今夜包下似水娘子了,许多巨富争相出价。
“这位郎君!这位郎君又加钱了!”
李谌出手十分阔绰,瞬间变成了全场焦点,而鱼之舟则是负责叫价。
刘觞看着他们叫价,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是滋味儿,心想着这么多银钱呢,瞬间全都给攘攘干净了,花钱如流水,简直太容易了。
小奶狗天子如此肯为似水娘子花钱,刘觞心想,难道其实天子真的看上了似水娘子?
“阿觞兄弟?”孟簪缨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低声道:“阿觞兄弟你怎么了?如何一脸狠呆呆的模样?”
“嗯?”刘觞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啊。”
“还说没有?”孟簪缨道:“你们二人哪里像是来逛楼子的?”
没庐赤赞抱臂道:“那像是来做什么的?”
孟簪缨笃定的道:“寻仇!”
刘觞没空搭理孟簪缨的打趣,压低声音道:“似水娘子上楼去了。”
遴选已经结束,价高者得,最后李谌果然拍下了似水娘子,似水娘子先一步上楼,在众人遗憾的唏嘘声中消失了踪影。
露华台的掌柜笑道:“这位少郎君,恭喜恭喜!似水娘子有请,请上楼!”
李谌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旁边好些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是谁家的郎君?年纪轻轻的,出手如此阔绰?”
“不知道啊,看着眼生!”
“或许不是长安本地人,说不定是进城来做生意的。”
刘觞见他们上楼去,心中莫名着急,对孟簪缨道:“上次那个房间,就是似水娘子隔壁的屋舍,你包下来,咱们上楼去。”
孟簪缨出钱包下房间,三个人鬼鬼祟祟的上楼,进了隔壁,刘觞立刻贴着墙根站着,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倾听。
隔壁的动静很小很小,没有丝竹之声,也没有谈笑的声音,刘觞怎么也听不清楚,干脆来到户牖旁边,把窗户打开,探头到窗外,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孟簪缨道:“你小心点,这里是二楼!别把身子探出去。”
孟簪缨伸手去抓他,就在此时,“吱呀——”隔壁的户牖毫无征兆的被推开了。
一个人侧头看过来,正好与刘觞四目相对。
“阿觞?”
这般叫刘觞的还能有旁人?分明便是李谌本人无疑了!
刘觞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自己的脸道:“不是我不是我!”
李谌道:“不是让你别跟来么?你怎么还跟来了?”
他说着,直接推门走了出来,来到隔壁砰砰拍门。
刘觞没辙,硬着头皮打开房门,李谌一眼就看到了孟簪缨,道:“朕就知道是你,把阿觞都给教坏了。”
“诶!”孟簪缨道:“我冤枉啊,是阿觞兄弟叫我来的,并非我叫他来的。”
李谌蹙眉道:“你一个人过来,何其危险,可知晓么?”
孟簪缨指了指自己鼻子,刚才还指责自己,结果现在转眼自己都不算人了!
刘觞道:“陛下,小臣并非一个人前来,还有没庐将军保护,不会出现危险的。”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李谌这才发现了,逛青楼的团队竟然扩大了,上次是窦悦,这次竟然是没庐赤赞!
鱼之舟也看到了没庐赤赞,瞪了他一眼。
刘觞岔开话题道:“陛下,似水娘子呢?”
李谌没好气的道:“出去泡茶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隔壁没有声音。
正说话间,似水娘子端着茶槃走了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刘觞,低声道:“各位郎君,不妨入室详谈罢?”
李谌本不想让刘觞见到似水娘子的,但是如今也没有法子了,众人只好进入内室,似水娘子关上大门,走过去又把户牖关闭,甚至拉上了帘子,这才倒了几杯茶给众人。
下一刻,似水娘子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各位郎君,救我一救我罢!”
刘觞惊讶道:“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似水娘子没有说话,而是掀开了自己的袖摆,莹润如玉的手臂展露在众人面前,孟簪缨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道:“我可什么都没看啊!”
李谌刚想去捂刘觞的眼目,不过动作很快顿住了,与刘觞对视了一眼。
似水娘子白皙的手臂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这楼子里的姑娘,身上有些伤痕其实是正常的,不管是恩客留下来的,还是管教留下来的,都是属正常。
关键是似水娘子身上有伤痕,这就不正常了。
似水娘子身价何止千金,想要一卿芳泽实属不容易,加之她乃是露华台的摇钱树,就更加不能打骂,需要好生待着才好。
但似水娘子身上这么多伤痕又如何解释呢?
似水娘子轻声哭泣着:“我本是官宦之女,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算是小家碧玉,衣食无忧……哪知有一日祸从天降,家父被诬陷贪污,证据还没查到,我这一家上下,全都被活活勒死!”
李谌冷声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似水娘子又道:“不止如此……我全家上下惨遭屠戮,只有我侥幸逃出一命,因着无法生计,被卖到了露华台来,而这露华台……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女子起初并不知情,但后来渐渐发现,露华台后背势力庞杂,竟与家父当年‘畏罪自杀’有些关联!”
众人都没有说话,等着似水娘子继续说下去。
“想必各位郎君,已经看到了那卷名册。”
李谌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似水娘子垂泪道:“那名册并不齐全,还有下册,其中记载,骇人听闻!全都是这些年来,露华台大掌柜利用歌舞坊之便,高价放钱,勒索威胁的名册。”
露华台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青楼,但其实背地里做着买卖信息的勾当。
很多人因为露华台一掷千金,手头拮据之后,大掌柜便会放高利贷来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高利贷其实并非他们的目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获取更多的私人信息。
一旦像是王大人那般,还不上钱的,就要用其他东西抵债,每个人抵债的东西各不相同,如果你在工部,便用工部的图纸来抵债,如果你在户部,便用户部的户籍来抵债。
如果有人不需要管露华台借钱,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只要是有人逛楼子,总会被抓住一些把柄,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把柄,露华台的大掌柜便拿这些把柄作为要挟,如此一来,套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似水娘子道:“这些名单,都是经常进出露华台的官员,还有富贾名单,我记录了整整三年之久……”
“三年?”李谌眯眼道:“露华台做这样的勾当,已经三年了?”
“恐怕不止如此,”似水娘子道:“我成为头牌之后,接待的自然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才方便记录名册。”
李谌心中冰凉一片,越想便觉得越是可怖,这露华台暗地里做着这样的买卖,恨不能抓住全朝廷官员的把柄,若是等露华台的羽翼丰满起来,整个朝廷岂不都是他的瓮中之鳖了么?
再者,用青楼作为掩护,简直便是悄无声息的腐蚀,若不是因着孟簪缨无意间带刘觞来逛楼子,李谌根本无从发现这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刘觞问出了重点:“似水娘子,不知这剩下的名册在何处?”
似水娘子有些为难,道:“不是我不信任各位郎君,小娘子也只能托付给各位郎君,只是……只是这名册,便是我的命,其实露华台的大掌柜也有所察觉,那日我偷跑出去扫墓,回去之后便被毒打了一番,还将我的家当物件儿全都搜了一个遍,幸而那时候我已经将香缨交给了这位郎君,才没有被他们把半卷名册搜出去……”
“所以……”刘觞了然的道:“似水娘子,想开条件?”
似水娘子点点头:“我只想活命,为家父伸冤!求求各位郎君,救一救小女子,只要你们能将小女子救出这苦海,小女子定然将剩下半卷名册,双手奉上!”
李谌眯了眯眼睛,原来说了这么半天,似水娘子是想要开条件。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记录名册,若是名册交出去了,别人不管她的死活,的确说不过去。
似水娘子在露华台见惯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自然需要小心谨慎一些。
刘觞道:“你想我们如何救你出去?赎身?这怕是不可能的,不是我们不愿意,你知晓的太多,露华台的大掌柜也不会放你自由。”
似水娘子一听到这个,登时变得悲戚起来,捂着自己的嘴小声呜咽。
“其实……”孟簪缨道:“我有个法子!”
众人看向孟簪缨,都觉得孟簪缨此时开口有些不靠谱,看了一眼之后,自动转回了目光。
“你们别不信啊!那是什么眼神?”孟簪缨据理力争:“我真的有法子!我可以在宅邸中摆一个宴席,以宴请长安富贾,需要舞乐助兴的名义,出钱请似水娘子来我宅邸跳舞,如此一来,似水娘子便顺理成章的离开露华台,到时候趁机逃跑,远走高飞岂不是妙极?”
刘觞惊讶的道:“孟郎君,没想到你还真能想出个法子。”
“那是那是!”孟簪缨十足自豪,道:“你们那是没经验,不知道娘子还能外派,这出去跳跳舞,助助兴,很常见的。”
如果似水娘子真的能离开露华台,到时候再让孟簪缨准备一些盘缠,让她暂时远离长安,也是好的。
孟簪缨又道:“我们把娘子接出来,到时候随便还回去一辆空马车,娘子又不在我宅邸里,他们自己丢了人,总不能找我要人罢?”
“再者,”刘觞道:“露华台的后背禁不住查,肯定不会大肆搜索似水娘子的。”
似水娘子激动的道:“如此一来……我便能自由了?”
刘觞点头道:“顺利的话,确实如此。”
“太好了太好了……”似水娘子点头道:“只要诸位郎君能将我顺利救出来,到时候我一定将下卷名册,双手奉上。”
众人谈妥之后,便不再逗留,嘱咐似水娘子这些日子低调行事,不要让露华台的大掌柜看出任何端倪。
孟簪缨安排酒宴需要一段时间,还要发请柬,宴请有名的富贾,把表面功夫做的妥妥帖帖,就连窦扶风也收到了请柬。
声势如此浩大,几乎是全长安的巨贾都会道场,如此一来,孟簪缨向露华台提出请头牌似水来助兴,露华台也不会怀疑,银钱到位,露华台便答应了下来,当时安排似水娘子外出,亲自送到孟簪缨的宅邸上。
孟簪缨把事情的过程与刘觞合计了一遍,道:“万事俱备,万无一失!到时候你只要来我家中,把那半卷名册拿走便是,我给似水娘子准备好了盘缠,还有最舒适的马车,等你拿了名册,我连夜送她出城。”
刘觞笑道:“虽你平日里不怎么靠谱,但仗义是没话说的。”
“那是……”孟簪缨沾沾自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道:“我平日里是如何不靠谱了?一直都很靠谱的!”
二人合计好,刘觞便回了大明宫紫宸殿,去呈禀天子。
李谌道:“这半卷名册事关重大,唯恐有什么纰漏,朕明日与你一同去。”
刘觞本想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也是,这名册如此重要,不知道会牵扯出朝廷多少大员,若是名单落在自己手里,唯恐被人说出什么话来,还是请天子一道接手名单为好。
燕饮在第二天的夜间,刘觞早早准备好,直接在车府署等着,只要天子一来,便立刻出宫。
李谌那头早早忙完了手里的公务,收拾妥当,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进了内室去换衣裳,准备换上便服,同刘觞一起混出宫去。
却在此时,鱼之舟急匆匆跑进来,低声道:“陛下,不好了。”
“怎么?”李谌问道。
鱼之舟道:“是太后来了。”
“母亲?”李谌蹙眉道:“母亲怎么突然来了?”
鱼之舟道:“太后说,膳房做了几道可口的糕点,太后十分喜欢,所以想着给陛下送来一些。”
李谌哪里有心情食什么糕点,连忙将刚穿好的便服脱下来,道:“你去阻拦,千万别让太后现在进来,等朕换好衣裳。”
“是,陛下。”
刘觞在车府署等了好久,眼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一条人影急匆匆的往这边跑来。
“小鱼公公?”刘觞认出对方,压低声音道:“陛下呢?”
鱼之舟也压低了声音,道:“宣徽使,太后临时去了紫宸殿,说是给陛下添些糕点,其实是带侄女去给陛下相看,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得了。”
刘觞蹙眉,竟然这么寸。
鱼之舟道:“陛下说了,还请宣徽使先去赴宴,等陛下抽了工夫,立刻出宫。”
刘觞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让驾士赶车,离开了大明宫,往孟簪缨的宅邸而去。
今日宴席奢华隆重,孟簪缨的宅邸门口车水马龙,孟簪缨站在门口欢迎,见到刘觞立刻迎上来,小声道:“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快别说了,”刘觞一提起来就糟心,道:“王太后突然想起给陛下相亲。”
“相亲?”孟簪缨一脸迷茫,显然没有听懂。
刘觞低声问:“来了吗?”
“来了来了!”孟簪缨引着他入内,道:“就在最里面的屋舍,我安顿好了。”
叩叩——
孟簪缨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似水娘子的声音,道:“请进。”
孟簪缨推开门,但是没有入内,道:“我并不在朝为官,也不方便看这样重要的名册,阿觞兄弟你自己进去罢。”
刘觞点点头,道:“陛下若是来了,你直接请他进来。”
孟簪缨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刘觞便迈入屋舍之中,回身将门掩上。
酒宴虽然只是借口,但是孟簪缨忙碌的紧,还要去应付来宾,他连忙跑回去,正好看到了前来赴宴的崔岑。
崔岑手里提着药囊,他虽然是来赴宴的,但日常的针灸治疗还是需要的,便道:“正好开宴之前还有一些时候,崔某便帮孟郎君下针罢。”
“啊……”孟簪缨苦着脸:“今日还要扎?”
“自然。”崔岑说着,熟门熟路往里走去。
“哎等等!”孟簪缨快跑几步,拦住崔岑,道:“今日后面不能去,我们去前面扎针罢。”
崔岑挑了挑眉:“为何今日后面不能去?孟郎君就不怕扎针的时候,喊得前面宾客尽人皆知?”
“这……这……”孟簪缨道:“那也不能去后面。”
孟簪缨没有把露华台的事情告诉崔岑,这事关重大,崔岑又不是当事人,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孟簪缨虽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嘴上有把门,自然没多说。
崔岑道:“难不成,还金屋藏娇了?”
孟簪缨:“……”
崔岑挑眉:“看来孟郎君的病情是大为好转了,竟真的金屋藏娇?那崔某人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娇娘。”
“哎!”孟簪缨拖着他:“都说你不能去了!是正经事……”
崔岑突然皱了皱眉头,脸色非常严肃的道:“后院里到底有什么,一股血腥气。”
“什么?”孟簪缨迷茫道:“血腥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句话没说,调头冲向后院,“嘭——”一脚将紧闭的屋舍大门踹开。
吱呀——吱呀——
屋舍大门被踹的几乎掉在地上,昏暗的屋舍之内,矮几翻倒在地上,一片鲜艳刺目的血迹慢慢渗透开来,根本无有刘觞的踪影……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隔壁《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日更中,欢迎去看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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