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和好,表白
李谌听说刘觞出宫去了, 还是去找孟簪缨饮酒,心里立刻便不踏实起来。
这个孟簪缨十足不靠谱,上次还给刘觞饮大补酒, 又带刘觞逛青楼的, 不知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实在令人担心。
但李谌又不好让刘觞别去,毕竟他们还在冷战, 谁也不打算理谁。
到了午膳时间, 李谌听说刘觞还未回来,根本没心情饮食,午膳布了满满一案桌, 李谌是一口都没动。
鱼之舟劝解道:“陛下,午膳要凉了,还是用一些罢。”
李谌却驴唇不对马嘴的道:“鱼之舟你说, 刘觞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就不知道哄哄朕么?分明是他有错在先, 而且朕是天子啊!”
鱼之舟无奈的心想, 这种事情,天子的身份也不觉得稀罕了罢?若是宣徽使因着你是天子的身份,便来哄你, 指不定天子又要怎么闹别扭的。
鱼之舟明智的没说话。
李谌赌气道:“不食,没胃口,全都撤下去罢。”
鱼之舟也没法子, 知道天子是笃定了要生气,只好吩咐宫人将饮食撤下去。
这个时候金商防御使之子前来求见, 他走进来, 眼看着自己的雉羹愣是一口没动, 便要被撤掉, 连忙道:“陛下,这雉羹是卑臣亲自熬制的,用足了名贵的药材。”
李谌并不喜欢鸡汤这种东西,也不稀罕什么名贵的药材,只是道:“撤下去。”
金商公子脸色显出一些着急,今日的雉羹,可是他用了大价钱熬制出来的,阿芙蓉本就不易种植,一次加入这么多药量更是不容易。
王太后做主,要把金商防御使之女充入天子的后宫,如此一来,金商防御使之女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便更高,金商公子本已经赶不上他的嫡姐,这会子愈发觉得危机起来,若是……
若是自己能抓住天子,让天子像那些达官显贵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岂不是大好?
金商公子暗地里调整了阿芙蓉在雉羹中的药量,趁着午膳的空档,便亲自进献雉羹而来,哪知道天子根本不买账。
金商公子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天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不瞒天子,其实卑臣这个雉羹,有缓解心绪的作用,虽不是什么琼浆玉液,但是饮之,可让陛下心情平复,陛下不妨试试看。”
李谌是不相信这雉羹能有如此奇效的,竟比药材还要有用,那以后得了病,只喝鸡汤不就行了?
金商公子再接再厉的劝谏:“陛下,太后娘娘便极为喜爱这个雉羹,日前太后娘娘因头疾困扰良久,饮了两次雉羹,便再也不会头疼,卑臣听说陛下近日也犯了头疾,就连崔御医也束手无策,不如……便尝一尝卑臣熬制的雉羹,总之不是坏事儿的。”
李谌本不想饮,但这几日他的确思虑过重,头疾有些反复,崔岑来看过,也扎了针,总是一下子有效,但还是会反复。
李谌想到王太后,王太后的头疾似乎的确缓解了不少,每日还在坚持饮用雉羹,那是一顿都不能少的。
李谌将信将疑,又觉得只是鸡汤而已,左右喝了也没什么,若真当能缓解头疾,也是好的。
李谌便道:“端过来。”
“是,陛下!”金商公子十分殷勤,端着雉羹上前,道:“陛下,请用。”
李谌用小勺子舀起雉羹,轻轻吹了吹浮油,送入口中,起初只觉得咸了一些,还有些油腻,但用料扎实,的确是鲜美浓郁的鸡油,虽然没什么可圈可点,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金商公子睁大眼了眼睛,催促得道:“陛下,再多饮几口,若是雉羹冷了,便油腻了,不适口了。”
李谌完全没有怀疑,又舀了两勺送入口中,也不知是不是适应了雉羹的口味,总觉得没有方才那般咸口了,也没有方才那般油腻了,渐渐的,竟还觉得有些可口,还想饮下一口……
刘觞看到“雉羹”二字,心里咯噔一声,心跳犹如擂鼓,扔下档案,飞快的冲向紫宸殿。
紫宸殿外面,鱼之舟站在门口正在侍奉,看到刘觞急匆匆跑来,立刻道:“宣徽使,可有什么急事?”
刘觞跑得直出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陛下可用了午膳?”
鱼之舟奇怪的道:“陛下没用午膳,不过……金商公子来了,请陛下饮用雉羹,正在殿里呢。”
“坏了!”刘觞顾不得太多,冲进紫宸殿。
“陛下,”金商公子还在劝食:“多饮一些,这雉羹是卑臣亲自为陛下熬制的,用的可都是好料。”
刘觞冲进去,一眼便看到李谌正在饮用雉羹,气的头脑发胀,要知道这东西少量可以入药,但是计量大的话,很可能上瘾!那些趋之若鹜,不惜用一两黄金换一碗雉羹的大官贵族,很显然是上瘾了,还有王太后,每日饮用,不上瘾才怪呢。
啪!
刘觞不由分手,一把打在李谌手上,直接将雉羹的汤碗打翻出去。
啪嚓——
汤碗是玉石雕刻,十分脆弱,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剩下的半碗雉羹也泼洒出来,还带着温度。
“啊——”金商公子惨叫一声,剩下的雉羹洒在他身上,温度并不是太高,但油腻腻的一片。
李谌与金商公子同时吃了一惊,金商公子气急败坏的道:“宣徽使,你这是做什么!?你竟敢御前无状?!”
“无状?”刘觞走上前去,他从未这般气怒过,一把抓住金商公子的衣领子,“啪!”一声,竟然是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上去。
李谌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刘觞会如此霸气。
“你……你打我!?”金商公子震惊不已。
刘觞冷声道:“来人!金商防御使之子给陛下投毒,立刻抓起来,压入神策军牢狱待审!”
投毒?
众人一听,全都吓蒙了,加之又是宣徽使的命令,神策军立刻冲进来,将金商公子押解起来。
“陛下——陛下!”金商公子大喊着:“陛下,卑臣没有投毒啊!宣徽使是诬告!雉羹里都是补药!是补药啊……”
刘觞才不管这些,冷声道:“拖下去!”
神策军立刻领命,将金商公子押解下去。
刘觞顾不得给李谌行礼:“崔岑回来了吗!快叫崔御医!陛下,快把喝进去的都吐出来!”
李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眼看着刘觞如此焦急,不由蹙起眉头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谌隐隐约约感觉心跳加速,不只是心跳,血行也有些多虚,身子发热,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刘觞竟然变成了双影儿,不止如此,还在打晃,脚底下仿佛踩着棉花,不,应该说踩着海浪,不停的沉沉浮浮。
李谌身子一歪,便要摔倒。
“陛下!”刘觞冲上去,一把抱住李谌,将他拖拽到龙榻边,崔岑已经火速赶了过来,给李谌看诊。
崔岑皱眉道:“陛下心跳过速,精神也有些恍惚,但并不是中毒的迹象。”
这时候对罂*粟的研究还只是停留在药用价值和观赏价值,金商公子显然知道阿芙蓉能令人上瘾,但他急功近利,一次性放了太多的阿芙蓉进去,李谌登时感觉不适,甚至产生了幻觉。
刘觞道:“崔御医,快点给陛下催吐。”
“好!”
崔岑也没有废话,给李谌催吐洗胃,折腾了一通下来,李谌仿佛一个小可怜,已经精疲力尽,脸色惨白的躺在龙榻上,看起来分外可怜。
刘觞担心的道:“崔御医,陛下如何了?”
崔岑道:“对于这阿芙蓉,崔某也只是听说,局限于医典,金商公子的用量显然太大,虽然已经催吐,但陛下的情况,还需要观察。”
提起金商公子,刘觞的眼神中闪烁出一丝狠戾。
崔岑有些迟疑,又道:“不瞒宣徽使,这阿芙蓉的确可以用药,而且还是十足稀有珍惜的药材,金商公子将阿芙蓉研制成药方,加入雉羹之中,并无可以非议的地方,宣徽使如此将金商防御使之子投入神策军牢营,恐怕……”
刘觞冷笑:“本使还怕那金商防御使不成?便算阿芙蓉不是毒药,本使也要让他在牢狱中吃些苦头!”
崔岑还要准备药方,诊治之后便离开了。
“阿觞……阿觞……”李谌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虚弱无力的躺在榻上,嗓音十分微弱,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喃喃的唤着刘觞的名字。
刘觞赶紧上前,握住李谌的手掌,他的体温一向比刘觞高,但此时却有些凉丝丝的。
刘觞更是心疼,低声道:“陛下,我在呢。”
“阿觞……”李谌仍然十足不安,喃喃的道:“阿觞哥哥……”
刘觞紧了紧李谌的手掌,又道:“谌儿,我在呢。”
李谌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隐隐约约睁开了眼目,他的眼神没什么焦距,迷茫的道:“阿觞哥哥……”
“谌儿。”刘觞挨近他一些,让李谌看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见不耐烦,不厌其烦的道:“我在呢,我在呢,我在这儿。”
李谌终于找到了焦距,盯着刘觞的眼神还是有些无力,说话也软绵绵的:“谌儿好晕……阿觞哥哥,你为什么在晃……”
刘觞听了心疼,放软了声音,哄着他道:“没事了,乖,睡一觉就好了。”
“都怪阿觞哥哥……”李谌抱怨的道:“你为何不理谌儿,为何不哄哄谌儿……”
“好好,是我的错。”刘觞道:“乖。”
李谌听他如此温言款语的哄着自己,没来由更加委屈起来,眼眶一红,竟然掉起了小珍珠,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顺着鬓角流到耳根下面。
“都怪阿觞哥哥,”李谌人高马大的,但是架不住年轻鲜嫩,哭起来鼻子尖儿还红红的,真有小奶狗那个味儿,委委屈屈的哽咽:“你不要谌儿……只是玩玩。”
“怎么会!”刘觞着急的道:“我那是搪塞别人的话,怎么可能是玩玩?阿觞哥哥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当真?”李谌泪眼朦胧的盯着刘觞。
刘觞使劲点头:“自然是真的。”
李谌可可怜怜的道:“阿觞哥哥你发誓,只喜欢谌儿一个。”
“好好!”刘觞心疼的不得了,立刻指天发誓:“我刘觞只喜欢你一个,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
他说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阿爹之前还叮嘱过,怎么与天子发生亲密的干系都无妨,但是千万不要付出真心,怎么自己这会子竟然表白了?还说的这么顺口?
李谌眼角含着晶亮亮的泪花,展现出一个虚弱又奶里奶气的笑容:“阿觞哥哥真好。”
好奶……好可爱!
刘觞看着他的笑容,脑海中晕乎乎的,阿爹的叮嘱瞬间灰飞烟灭,变成了泡影,连渣子都不剩下。
李谌又可可怜怜的道:“阿觞哥哥,谌儿头晕……恶心,想要阿觞哥哥亲亲。”
“这个……”刘觞道:“你还病着。”
李谌咬着下嘴唇,可怜无助的道:“你是骗谌儿的对么,若是喜欢谌儿,为何不亲亲?”
“亲!亲!亲!”刘觞完全色令智昏,哪里受得了这小奶狗主动勾引,立刻挽住李谌的脖颈,主动应和上去。
李谌露出一个虚弱且满足的笑容:“阿觞哥哥待谌儿真好,可是……可是谌儿还是难受。”
“哪里难受?”刘觞紧张的道:“我去叫御医!”
“不要,”李谌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道:“谌儿血行太快,感觉身子好热。”
刘觞的脸登时红了,这阿芙蓉在唐代,的确也用于壮阳。但是李谌方才还如此可怜兮兮,这会子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刘觞觉得如果自己答应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太禽兽了?有些趁人之危?
李谌垂着一双剑眉,仿佛被抛弃的小奶狗:“阿觞哥哥,谌儿难受,帮帮谌儿,好不好?”
刘觞哪里禁得住他这样的恳求,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又诚恳的道:“可是……谌儿浑身没有力气,阿觞哥哥可不可以自己来?”
“我、我自己?”刘觞又是震惊,又是不好意思。
李谌眨巴泪眼濛濛的小狗眼,道:“不可以么?不可以么?”
“可以!”刘觞一咬牙,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行我上罢了,只不过上的经过不太一样而已……
刘觞是被饿醒的,肚子里叽里咕噜,浑身又酸又软,他迷茫的睁开眼目,感觉自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抱着,抬头一看,是假奶狗李谌!
李谌还未起身,搂着刘觞给他做头枕,轻声道:“醒了?”
刘觞一动,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二人躺在龙榻上,盖着一张锦被,不止如此,还都未着寸缕。刘觞连忙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呵呵……”李谌轻笑一声:“阿觞现在倒是不好意思了?昨日可是热情的紧呢。”
刘觞脸色通红,反驳道:“那也是陛下你……不对,陛下你昨日是不是已经清醒了?”
李谌挑了挑眉,的确如此,起初十足难受,仿佛云里雾里,不过刘觞来的及时,又让崔岑给自己催吐洗胃,很快便得到了缓解。
只不过李谌看到刘觞如此关心自己,便一直装的很是虚弱,想要博取刘觞的同情罢了。
李谌道:“阿觞哥哥多虑了,多亏昨日阿觞哥哥的宠爱,谌儿今日已经恢复了。”
刘觞感觉脸皮都要烧没了,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便岔开话题道:“陛下,除了昨日,你还有没有再饮雉羹?”
李谌摇头道:“没有。”
刘觞瞬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李谌眯眼道:“那雉羹,到底是什么?为何阿觞你饮了会不服,朕饮了如此眩晕不堪。”
刘觞对阿芙蓉过敏,其实是个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这种东西过敏,但也很好的验证了金商公子的鸡汤里,放的就是阿芙蓉。
而李谌感觉眩晕,则不是意外,是因着阿芙蓉的剂量太大了。
刘觞严肃的道:“陛下,这鸡汤之中,加入的应该是阿芙蓉做成的药剂。”
“阿芙蓉?”李谌道:“朕似乎听说过,昔日里有人进贡阿芙蓉制成的药,为老祖宗治疗头疾,好似还颇为有效,这……怎么成了毒药?”
“说是毒药,也不确切。”刘觞道:“阿芙蓉的确可以治疗头疾,也的确可以入药,有一定的功效,但不能多用,多用的话,致幻、上瘾,都是有可能的。”
“上瘾?”李谌眯了眯眼睛,瞬间联想到了王太后。
李谌道:“昨日朕给母亲问安,早食没有雉羹,母亲便大发雷霆,训斥打骂了身边的宫女,让光禄寺立刻准备雉羹,这……可是所谓的上瘾?”
“不止如此,”刘觞道:“驿馆门前达官显贵千金求一碗雉羹,抢破脑袋,必然也是因着阿芙蓉上瘾缘故。”
李谌冷声道:“这个金商防御使之子,他好大的本事!竟然还把这种本事,打到了朕的头上来!”
刘觞道:“陛下,阿芙蓉之珍贵,我朝崔御医打听了一下,太医署尚且没有,想要如此大量的阿芙蓉,他金商公子一个庶子,是万万做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
刘觞笃定的道:“必然是金商防御使本人授意。”
李谌幽幽的道:“朕一直以为,金商防御使不过是图谋太后的宠信,没想到他这个心思,所图者甚大。”
刘觞点点头:“各地节度使都吃过金商公子的雉羹,他们可都是手握兵权之人,举足轻重,若是都对雉羹上瘾,岂不是全国的兵权,都要听凭一个小小的防御使调遣?这个金商防御使,绝对是包藏祸心之辈。”
李谌感叹道:“幸亏阿觞你发现了。”
刘觞眯眼道:“为今之计,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看看那金商防御使,还有什么后手没有。”
“好,都听阿觞的。”
二人说完了正事儿,一时间相对无言,紫宸殿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你昨日……对朕说的话,可是真的?”
“什么、什么话啊?”刘觞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你说,只爱慕朕一个人,永远只爱慕朕一个人……”
“我可没说过,”刘觞反驳:“我说的是只喜欢你一个人。”
“呵呵……”
刘觞刚说到这里,引来李谌一阵轻笑,随即便被李谌拥入怀中。
李谌贴着他的耳朵亲了亲,轻声道:“阿觞哥哥,青天白日的你这样对谌儿吐露爱意,谌儿会害羞的。”
刘觞:“……”这奶狗果然是假的!他肯定是故意把喜欢说成爱慕,钓自己上钩!
李谌抱着他,二人耳鬓厮磨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未起身,刘觞一张脸涨的通红,李谌反而笑道:“阿觞哥哥昨日那般主动,谌儿甚是欢喜,不如再来一次罢?”
刘觞严肃拒绝:“不、不可!我的老腰可受不了,哪里有陛下这般年轻气盛,生龙活虎。”
李谌一笑:“就当阿觞哥哥是夸赞朕用功了。”
用功!?用功这个词眼,是用在这里的吗?天子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李谌与刘觞也算是和好了,这些日子闹别扭,二人一直都没在一起,李谌粘人的厉害,似乎要把之前的全都补回来,刘觞虽然十分嫌弃他,粘人的好像一块粘牙的奶糖一样。
但不得不说,其实刘觞还挺喜欢吃粘牙的奶糖的,谁让他甜呢!
两个人腻在一起好一阵,鱼之舟本不想进来打扰的,但实在没法子,这才走进来道:“陛下,宣徽使,金商防御使请求谒见陛下。”
李谌与刘觞对视一眼,昨日下午,刘觞将金商防御使之子投入了神策军牢营,如今是第二天上午,已然过了一晚上,金商防御使的确也该来了。
李谌道:“叫他进来。”
金商防御使走进来,咕咚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陛下明鉴啊!卑臣的犬子虽然顽劣,但、但绝不会给陛下下毒!光禄寺也有档子记录,所有吃食一概验毒,经过层层的筛选,是不可能下毒的!求陛下明鉴!”
李谌沉吟了一声,道:“金商防御使言之有理。”
金商防御使一听有门道,但此时刘觞却道:“防御使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昨日只是饮了半碗雉羹,便呕吐眩晕,甚至出现了幻觉,难道这还不叫下毒吗?”
“这……这……”
刘觞咄咄逼人的道:“防御使大人不会觉得,今日陛下还能站在这里见防御使,还是您家公子手下留情的恩典罢?”
“陛下——”金商防御使哐哐磕头:“卑臣不敢!卑臣不敢啊!这其中……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可能……可能……”
金商防御使自然知道雉羹中加入了阿芙蓉,但是因着剂量合适,只是逐渐上瘾,并不会出现人命的问题,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为了急功近利的现弄自己,加大了阿芙蓉的剂量,如此一来弄巧成拙。
金商防御使给自己开脱:“可能是天气、天气太热,雉羹保存不当,一不小心……一不小心便坏了。”
“哦?”刘觞挑眉道:“将变质的饮食送给天子,防御使您的公子,也足够吃一箩筐死罪了!说不定……还会拖累防御使大人您呢。”
“陛下饶命!饶命啊——”
李谌淡淡的道:“其实朕也知道,金商防御使忠心耿耿,必然不是有意的。”
“是是是,”金商防御使点头如捣蒜:“卑臣不是有意思的,绝对,绝对不是有意思的,还请陛下明鉴!”
李谌幽幽的道:“这样罢,既然金商防御使不是有意的,朕也不想追究,这事儿便揭过去,朕会令人将令公子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然……”
果然,李谌还有后话。
李谌挑唇一笑,满满都是威胁的道:“金商防御使之女,与朕的婚事,便……”
金商防御使脸色发青,没想到儿子搞得破坏,竟然连累了嫡女的婚事,眼看着王太后极力支持的婚事便这样泡汤了!
金商防御使却没有法子,投毒可是重罪,很可能满门抄斩,只好战战兢兢的道:“卑臣……卑臣自会找太后娘娘说明,是……是卑臣的小女,配不上天子。”
李谌道:“令千金很好,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也并非配不上朕,只是……与朕有缘无分罢了,便不要强求。”
“是是是!”金商防御使得了台阶,赶紧顺台阶就下:“陛下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李谌摆摆手:“朕会令人传话,放了令公子出来,相对的,朕也不款留防御使了,想必防御使还要去太后面前退婚,忙的很呢。”
金商防御使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却不能说什么,磕头道:“谢陛下!卑臣这就去见太后娘娘,谢陛下!”
金商防御使很快离开了紫宸殿,刘觞道:“便宜他们了。”
李谌道:“让金商防御使去与太后退婚,也是好的,免得废了朕的口舌。”
刘觞幽幽的道:“还不是陛下答应了这门婚事?若是陛下不答应,也不必费这么大劲儿。”
李谌挑眉笑道:“阿觞,你是不是吃味儿了?”
刘觞没好气的道:“吃味儿怎么了?是犯法,还是不行?”
“自然行。”李谌十分欢心,将他搂过来,亲了亲刘觞的嘴唇:“阿觞哥哥大可不必吃味儿,因着谌儿心窍里、眼目里,只有阿觞哥哥一个人,永远也容不下旁人。”
刘觞想说他油腻、肉麻,但是架不住天子的颜值太高,而且说情话的嗓音又这么好听。
鱼之舟无奈的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是个空气人一样。
“对了,”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虽然陛下放过了金商防御使,但雉羹的问题,不得不解决,若是真的叫他们捏咕住了各地节度使,掌握了全国的兵权,哪里还了得?”
“的确。”李谌道:“确实要想个法子,还不能打草惊蛇。”
刘觞狡黠一笑:“其实……我有个法子,不需要陛下出面,便可以偷偷换走雉羹的阿芙蓉药材,到时候雉羹缺少了主要的药材,就算是节度使与达官显贵饮了,也无法令人上瘾,自然没有人买金商防御使的账。”
“如何替换?”李谌不解道:“这阿芙蓉既然如此珍贵,想必是放在金商父子眼皮子底下,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又不打草惊蛇的替换出来?”
刘觞摸着下巴道:“此人,必然是驿馆之中的人,可以随意走动,才不会引人注目,而且手脚要干净,心思要细腻,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是谁?”
刘觞神神秘秘的趴在李谌耳边,小声道:“沧景节度使之子,程怀瑾。”
李谌立刻皱眉,嫌弃的道:“程怀瑾?朕不同意。”
“为何?”刘觞纳闷:“程怀瑾心思细腻,为人小心谨慎,他又住在驿馆之中,行动起来最是方便便宜,陛下不利用程公子,还能利用什么人?”
李谌提起程怀瑾这三个字儿,就不高兴,赌气闹别扭的一撇头,抱臂道:“朕不喜欢他,不愿将这等大事儿,交给他来处置。”
哪知道刘觞竟然笑起来,仿佛被李谌的话逗笑了。
“你笑什么?”
刘觞笑道:“陛下,程公子生得如此貌美,你若是喜欢他,我还不乐意呢。”
李谌:“……”
李谌道:“朕的意思是,朕不待见程怀瑾,你与他走得那么近,还与他说跟朕不过是玩玩,还有还有,方才你还说程怀瑾生得貌美,难不成,比朕还要貌美了去?”
鱼之舟:“……”自己也不想偷听陛下与宣徽使打情骂俏的,但真真儿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觞拉住李谌的手臂,晃了晃道:“谌儿不要吃味儿,在我心里谌儿是最貌美的。”
李谌不瞒的强调:“朕是最貌美的,在谁心里都一样。”
“是是是!”刘觞笑道:“在小鱼公公心里,陛下也是最貌美的。”
鱼之舟:“……”殃及池鱼。
刘觞道:“我都解释过了,说玩玩而已,其实是搪塞外人的,那程怀瑾就是个外人而已,陛下不必吃味儿。”
“当真?”
“千真万确!”
李谌瞬间被哄好了,但还是有些小脾性:“阿觞若是见程怀瑾,朕不放心,必须把程怀瑾叫到宫中,当着朕的面子说话,不许你们单独相处。”
“没问题!”刘觞道:“都听陛下的。”
李谌终于喜笑颜开,道:“便按阿觞说的做罢。”
刘觞抓住了程怀瑾私自招兵买马的证据,所以要挟程怀瑾做一些事情,应该不在话下。
程怀瑾收到了刘觞的移书,让他进宫来宣徽院找自己,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他本不想去的,但转念一想,若是刘觞的嘴巴没有把门,把自己的事情嚷嚷出去,别说是继承沧景节度使的兵权了,就连性命也是不保。
程怀瑾没有法子,只得离开驿馆,往大明宫宣徽院来一趟。
刘觞要见程怀瑾,李谌特意来了宣徽院坐镇,便要亲眼看着二人谈话才行。
刘觞准备了一些小零嘴,又准备了一壶好茶,全都给李谌备着,以免他觉得枯燥无味。
李谌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突然“嘶……”了一声,刘觞异常担心,还以为天子饮了雉羹有什么后遗症,连忙道:“陛下,怎么了?”
刘觞一凑过来,李谌立刻伸手将他抱住,一拽拉入怀中,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笑眯眯的道:“只是觉得这糕点,若是没有阿觞哥哥喂谌儿,便不是那么甜蜜,倒显得没滋没味了。”
刘觞:“……”好、好油!
李谌叼着一颗蜜枣,送到刘觞唇边,刘觞虽然觉得李谌奶油奶油的,但美色当前,实在无法拒绝,便搂住李谌的肩背,迎了上去,主动去咬那颗蜜枣。
李谌不松口,刘觞起了争强好斗之心,不由收拢双臂,主动咬下去,咬了半颗蜜枣,李谌犯坏,想要将那半颗蜜枣抢夺回来,那无异于虎口夺食,刘觞哪里同意,二人争抢之间刘觞已然气喘吁吁,整个人发软,拿不起个儿来,吐息紊乱感觉要断气儿了。
踏踏踏……
是轻微的跫音,刘觞并未听到,但李谌听得一清二楚,显然是程怀瑾来了,李谌故意没有放开刘觞。
程怀瑾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入,便听到里面传来暧昧的吐息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不止如此,还有天子的嗓音,低沉又温柔,循循诱导的道:“阿觞哥哥,快说喜欢谌儿,说给谌儿听,好么?”
刘觞哪里知道程怀瑾就在门口,李谌就是故意的,他眼中氤氲着水光,被小奶狗迷得神魂颠倒,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顺着他的话道:“喜欢。”
李谌确保门外的程怀瑾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心满意足,朗声道:“程公子既然来了,便进来罢。”
刘觞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他想从李谌身上起来,但因着无力愣是没有成功,程怀瑾已然推门走了进来,正好看到刘觞与李谌缠缠绵绵的靠坐在一起的场面。
程怀瑾本分的垂着头:“怀瑾拜见陛下,拜见宣徽使。”
李谌挑衅的一笑,那眼神那笑容,别提多得意了。
刘觞尴尬极了,脸色通红,赶紧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给程怀瑾倒了一杯茶,道:“程公子,请坐,用茶。”
哪知道李谌很自然的伸手过来,将刘觞倒好的茶水饮尽,刘觞瞪了他一眼,放了另外一只新杯子,又倒了一杯茶。
李谌照样伸手过来,将第二杯茶饮尽。
刘觞又又又,第三次倒了一杯茶,李谌还是端起来便饮,连续闷了三杯。
李谌冲着刘觞笑,差点打一个茶嗝,连忙用袖袍挡住。
刘觞眼皮狂跳,生怕自己再倒茶下去,天子会喝吐的。
程怀瑾看着二人的互动,知道天子是针对自己,干脆很识趣儿的道:“宣徽使不必麻烦,怀瑾不渴。”
刘觞哈哈干笑,道:“既然如此,咱们谈谈正事儿。”
刘觞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让程怀瑾暗中动手脚,将金商防御使之子下在雉羹中的阿芙蓉偷换出来,换成其他不被察觉的药材,神不知鬼不觉便好。
程怀瑾听了,眯了眯眼目,这事情*事关重大,搞不好被发现,还会得罪金商防御使,一旦被发现,天子和宣徽使必然一推四五六,不会承认是他们指使,而自己变成了弃子。
程怀瑾很聪明,他没有明着拒绝,因着他根本无法拒绝,把柄还捏在宣徽使的手中,但凡说一个不字,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大明宫了,更别提兵权的事情。
程怀瑾暂时答应下来,态度十分恭敬。
刘觞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的道:“程公子大可以放心,你若是为天子办成此事,说明你的忠君之心,天地可鉴,陛下要的,便是各地节度使的忠心。”
刘觞的话,就是在暗示程怀瑾,如果他帮忙,成为沧景节度使的概率就会大一些,但也只是机会大一些,天子与宣徽使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说死。
程怀瑾拱手道:“能为陛下分忧,是怀瑾的幸事。”
“甚好。”李谌摆摆手,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的道:“程公子可以退下了。”
程怀瑾:“……是。”
程怀瑾离开大明宫,返回驿馆,他刚下了车,还未走进沧景节度使的院落,真是巧了,有人迎面走过来,正是金商防御使之子。
程怀瑾瞥了一眼金商公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他本不想与金商公子有过多的接触,当做没看见便走过去。
哪知道对方却开了口:“程公子。”
程怀瑾站定脚步,拱手道:“罗公子。”
金商公子笑起来:“其实我许久之前,便想要结交程公子了,只是一直无缘,没有这个机会,难得今日有空,不如……请程公子到我那里坐坐?”
“不必了。”程怀瑾道:“怀瑾还有事儿,不若下次?”
金商公子却道:“捡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程公子……”
他说着,走近跟前,压低了声音幽幽的道:“有一日我浅眠,便出来散一散,谁知道竟无意间看到程少将军急匆匆闯进了程公子的屋舍……”
程怀瑾下意识蹙起眉头。
金商公子“啧啧”一声,笑道:“那之后,我又无意间听到程少将军与程公子苟且肮脏的声音,你们虽不是血亲,但程公子可是程老将军的义子,若是叫老将军知道,他的义子与他的嫡长子有染,你说……”
程怀瑾收敛了温柔的伪装,冷声道:“罗公子待要如何?”
金商公子得意的笑起来:“不如何,倘或程公子不想旁人知晓,你与自家兄长的那些肮脏之事,便乖乖听我的话……”
作者有话说:
和好了喜大普奔~就问你们小奶狗谌儿甜不甜~
阿觞哥哥:嘶,牙疼+腰疼
第92章 宠着朕
程怀瑾眯着眼睛, 眼中闪露出一丝狠戾,但很快将心情平复下去。
他心中千回百转,按照他的本意, 是不想管刘觞的事情的, 若是一个意外,被金商公子发现了端倪,岂不是给自己惹事儿, 拖延个三五天, 将这事情推搪过去,也就是了。
但如今……
金商公子竟是个不开眼的,巴巴的跑来威胁自己。程怀瑾心中冷笑, 如今只好按照刘觞说的,给你一个教训了。
程怀瑾当即伪装成惧怕的模样,甚至双肩微微颤抖, 低声央求道:“罗公子, 这件事情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你也知道怕了?”金商公子还以为捏住了程怀瑾的短处, 冷笑道:“这等子肮脏的事情,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我看你有没有脸子活下去!旁人定会说, 是你勾引了程少将军,他可是程老将军的嫡长子,而你区区一个收养的义子, 旁人不敢说程少将军,便只能指着你的鼻子唾骂。”
程怀瑾脸色不好看, 但并不表露出来, 轻声道:“罗公子, 您……您到底要如何?”
金商公子冷笑:“也不如何, 不如……咱们进屋详谈?”
程怀瑾正愁没有机会靠近金商防御使之子,这会子此人都上赶着贴上来,还要让自己进他的屋舍,岂不是更加方便探查?
程怀瑾低眉顺眼的道:“那……那好罢。”
金商公子还以为自己捡了便宜,率先进入屋舍,程怀瑾冷笑一声,也跟了上去,进入屋舍,关闭了舍门。
程怀瑾一进去,便看到屋舍的角落里放着一盆花卉,按照刘觞的描述,这盆花卉怕就是阿芙蓉了。
这种花卉十分少见,更别说是入药了,花卉做成药材,才能入药,还要加入很多其他的药草一同,所以阿芙蓉想要变成药材,其实并不容易,期间需要一个过程。
程怀瑾所需要的,便是替换药材,至于这盆阿芙蓉,便不要打草惊蛇,先留着做障眼法。
程怀瑾大约观察了一番,伪装着怯生生的表情:“罗公子,求你……求你千万不要将那件事情说出去,否则我、我……”
“哼!”金商公子不屑的道:“想让我不要说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好、好!”程怀瑾一脸很害怕的模样,急切的道:“我听话,我一定听话,罗公子你说,要我做什么?”
金商公子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听说你是各地节度使公子之中,与宣徽使刘觞走得最近的一个?”
程怀瑾微微眯眼,含糊的道:“宣徽使器重,的确见过两三面。”
金商公子又道:“那宣徽使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十足针对于我,还下了令,不让我进入大明宫,你们走得不是很近么?那正好了,你去帮我美言几句,我若是进不得大明宫,该如何给太后娘娘进献雉羹呢?”
原是如此?程怀瑾心中冷笑,故意推搪两下道:“可是……可是这等大事儿,就算我与宣徽使说,也不一定……”
金商公子打断他的话头:“我不管!如果你不能帮我完成此事,我便将你和程少将军的丑事宣扬出去!让满驿馆的人都来看你们!我看看你们到时候还有什么脸面呆在长安!”
程怀瑾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杀意,但现在不是时候,继续装作惧怕的模样,哆哆嗦嗦的道:“罗公子你不要……不要发怒,我也只是说说,怀瑾会尽力的。”
“哼!”金商公子一甩袖袍:“我可不管你尽力不尽力,我要的是成果!若是完不成,我定不会手软,你现在可以走了!”
程怀瑾缩着肩膀,将惧怕演绎的活灵活现,怯懦的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金商公子的屋舍。
吱呀——
舍门一关闭,程怀瑾脸上的怯懦瞬间消失,唇角轻佻,露出一抹嗤笑,心底里想着,金商防御使的儿子,也不过如此,飞扬跋扈成这般模样,还想要对抗宣徽使?
“阿瑾?”
就在此时,一声轻唤从背后响起,程怀瑾的嗤笑立时僵硬。
是程轻裘!
程轻裘正巧从旁边路过,大步走过来,惊讶的道:“你怎么从金商罗公子的屋舍走出来?”
程怀瑾眼眸微动道:“大兄……看错了罢?”
“我如何可能看错?”程轻裘道:“我是亲眼看到你从他的屋舍走出来,是否有什么事儿?阿瑾,你脸色不好看,若是有什么事儿,一定要与大兄说。”
他说着,还伸出手来,托住程怀瑾的面颊仔细端详,眼中全是关切之情。
程怀瑾呼吸一窒,向后退了两步,与程轻裘拉开一段距离。
这程轻裘一直追问,程怀瑾也不好将刘觞的事情透露出去,心中没有法子,听他说自己脸色不好,当即灵机一动,装作昏厥的模样。
“阿瑾?!”程轻裘见他摇晃,立刻冲上去,一把抱住程怀瑾。
程怀瑾虚弱的道:“大兄……怀瑾有些、有些不适……”
“阿瑾!阿瑾!”程轻裘连忙扶住他,道:“大兄这就去请医官来!”
他说着竟然一把将程怀瑾打横抱起来,程怀瑾吃了一惊,但他现在装作虚弱的模样,也不好反抗,只好僵硬的躺在程轻裘怀里,任由他抱着冲回屋舍。
程怀瑾探查金商公子的屋舍,等夜深人静之后,又去探查了一番,他的武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不堪,甚至功夫很好。
躲避开驿馆的巡逻士兵,程怀瑾很是自如的进入了金商公子的屋舍,除了那盆阿芙蓉之外,果然还有其他成药。
程怀瑾将那些药材找出来,一一的记下颜色和外形,并没有鲁莽的带走那些药材,反而放回了原处,等明日与刘觞回报之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程怀瑾便入宫去了。
刘觞并不在宣徽院,而是在内侍别省,程怀瑾找到内侍别省,刘觞正在浇花消磨时间,十分的惬意。
程怀瑾走过去道:“宣徽使还真是惬意。”
刘觞继续着手里头浇花的活计,笑眯眯的道:“没办法啊,什么事都有阿爹去忙,天子又这般宠着我,那我只能浇浇花了,其实浇花也很累的。”
程怀瑾:“……”
刘觞笑道:“你这时候来了,说明是有发现的,真不愧是程公子呢,一晚上就搞定了?”
程怀瑾道:“金商防御使之子的屋舍里,的确有你所说的阿芙蓉花卉,我还发现了一些药材,但我这个人并不懂得药材。”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子宣纸,交给刘觞,又道:“这是那些药材的外形,还有气味特征,我全都凭借记忆誊写下来。”
刘觞接了宣纸展开来看,其实他也不懂得这些药材,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懂行的人可以帮忙。
刘觞让人去叫崔岑过来,崔御医很快便来了,仔细看了程怀瑾誊画的药材,点点头道:“没错了,这些便是,其中还有一些大补的药材,如果按照这个药材熬制雉羹,的确可以治疗缓解太后的头疾,但若是……”
刘觞眯眼道:“若是剂量太大,急功近利呢?”
崔岑道:“若是如此,便会如天子那日一般。”
刘觞的脸色瞬间狠戾起来,冷笑道:“好一个金商公子。”
程怀瑾道:“现在这些药材存放的地方,怀瑾已经摸得一清二楚,若是想要取出,并非什么难事儿,但若是不想打草惊蛇,还需要外形相似的药材替换。”
刘觞看向崔岑道:“崔御医,这个金商罗公子应该不会医术,不然也不会急功近利的给陛下加大药量了,你看看能不能用一些外形相似的药材,蒙混过去?”
崔岑道:“这并非什么难事儿,毕竟这些药材,都是经过加工的,还有很多已经配制成药粉,想要替换,又不被外行人发觉,对崔某来说轻而易举。”
“如此甚好!”刘觞笑道:“那就劳烦崔御医配置一些药材和药粉,然后交给程公子,让程公子带回去偷梁换柱。”
崔岑点头道:“好,只需一日,明日这个时候,崔某还来这里。”
三个人商量完毕,程怀瑾也不在内侍别省多待,直接离开了大明宫,回驿馆去了。
李谌在紫宸殿,一大早就听说了程怀瑾进宫的事情,心中登时不安起来,这个程怀瑾坏得很,他独自与刘觞碰头,不知道又要给朕的阿觞灌什么迷幻汤。
李谌不放心,便离开了紫宸殿,往宣徽院而去,他不知刘觞这会子正在内侍别省,还以为刘觞在宣徽院与程怀瑾碰头。
李谌进入宣徽院,也没让人通传,悄无声息的来到刘觞的屋舍门口,准备突击查岗,看看刘觞正在做什么。
他扒着户牖往里一看,只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人背着户牖,正在整理软榻。
李谌轻笑一声,心里想着,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罢,阿觞竟然也会叠被子了?分明平日里阿觞振振有词的说,被子不需要叠,晾一晾还省的长虫呢,所以他自己不叠,也不叫宣徽院的小太监伺候叠被子,就这样放着。
今儿个竟然如此勤快?
李谌也不走正门,轻轻推开户牖,悄无声地的钻了进去,熟门熟路的进入屋舍,走到那人身后,张开手臂一抱。
“阿觞哥哥,被谌儿抓到了罢!”
李谌从后背抱住对方,登时有些奇怪,阿觞怎么突然……瘦了?
这身材竟然比往日里更加苗条了一些,身量也稍微高了一点点,莫名被拉长了?
李谌与刘觞亲密过那么多次,自然知晓刘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量。别看刘觞瞧起来单薄瘦削,但他其实很能藏肉,肉都长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李谌这样亲密之人才会知晓。
而眼下怀中之人,好像没有刘觞那般“肉肉”?
李谌这么一愣,低头看去,对方正好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嗬……”李谌狠狠抽了一口冷气,猛地松开手,吓得后退四五步,嘭的撞到案几的矮腿,被案几一绊,竟然摔了个大马趴,直接跌坐在地上,仿佛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那人一身绣裳,因着绣裳宽大,束发也与刘觞一模一样,如出一辙,李谌又先入为主,以为站在刘觞屋舍中的人,必然是刘觞,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如今定眼一看……
——枢密使刘光!
李谌方才亲密背后杀的人,竟然是刘觞的阿爹!
难怪李谌如此狼狈,吓得直接摔了一个大屁墩儿,这会儿还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一时间竟然忘了起身。
原来并不是刘觞突然勤快,给他叠被子的人,其实是阿爹刘光。
刘光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天子,幽幽的道:“阿觞哥哥?谌儿?”
李谌:“……”
李谌怔愣了片刻,动作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手臂一撑,从地上翻身而起,然后……
撒丫子就跑。
刘觞见过了程怀瑾,从内侍别省回来,他刚刚走进自己的屋舍,“呼——”迎面一个黑影从旁边跑过去,因着对方速度太快,都用上了轻身功夫,刘觞险些被他晃晕。
依稀看到一个背影,惊讶的道:“陛下?嘶……是不是陛下,没看清楚……”
刘觞奇怪的挠了挠下巴,转头往里看:“阿爹?你怎么跑过来了,我还去内侍别省找你呢。”
刘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刘觞坐在身边,刘觞走过去,坐下来道:“阿爹,有事儿吗?”
刘光开门见山的道:“阿爹听说,你与天子和好了?”
刘觞:“……”任何消息,都瞒不过阿爹的眼目!
李谌做了这么大的糗事,急慌慌的从屋舍跑出去,跑出去之后又有点担心,刘光不会将朕抱住他的事情,告诉阿觞罢?若是如此,朕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谌越想越觉得心虚,干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折返回来,扒着户牖往里看,偷偷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刘光一抬头,正巧看到了户牖露出来的一片衣角,挑了挑眉,心知定然是天子还没有离开,反而在这里偷听。
刘光故意道:“你也不必瞒着阿爹。”
刘觞立刻撒娇的挽住刘光的手臂,用脸颊贴着他的肩膀道:“阿爹,你不知道,天子有多可怜!他哭着求我和好呢!”
李谌:“……”朕什么时候哭着求和好了?虽然……虽然朕的确掉了小珍珠,但那并非朕所愿,全都是因着雉羹的缘故。
刘觞夸大其词的道:“那可是一国之君啊,哭得可怜兮兮,求我和好,阿爹你说,若是不给天子这个面子,是不是说不过去?”
刘光轻笑一声,道:“就属你贫嘴。”
“是真的,阿爹!”刘觞笑道:“千真万确。”
刘光叹了口气,道:“罢了,阿爹也不想管这个事儿了。”
“阿爹?”刘觞惊喜的道:“你的意思是……?”
刘光淡淡的道:“阿爹听说了,陛下已经让金商防御使去退婚,他能退掉金商的这门婚事儿,说明还不是个顶差劲的。”
李谌:“……”朕真不应该偷听,原来在枢密使心中,朕顶多是个不算太差经的。
刘光不答应养子与天子在一起,道理很简单,天子是九五之尊,需要为大唐开枝散叶,以后一定会成婚,一定会生子,但如今天子为了刘觞,拒绝了这门婚事,所以在刘光心中,李谌的确得到了一定的肯定。
刘光故意看了一眼户牖的方向,幽幽的道:“你是阿爹的儿子,阿爹怎么忍心看你不欢心呢?如今你能欢心,阿爹也便不强求了。再者说了,没准觞儿你也只是喜爱天子的颜色,如今天色年轻力壮,颜色正好,体魄俱佳,过了三五年之后,天子年老色衰,没准我家觞儿也便腻歪了,并不需要阿爹如何劝解,就会主动抛弃天子也说不定。”
李谌:“……”年、老、色、衰?
李谌掰着手指头细数,如今朕还不到二九年纪,再过三年,也才二十岁整,再过五年,也才二十二有余,难道二十二便是年老色衰了不成?
李谌虽然这么想着,但心中立刻燃起了危机意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宣徽院,游魂一样晃到了紫宸殿去。
鱼之舟见到天子回来了,刚要迎接,天子仿佛没看到他一眼,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鱼之舟:“……”陛下这是又闹哪出?不会又与宣徽使吵架了罢?这三天两头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鱼之舟干脆明智的没有说话,哪知道天子反而道:“鱼之舟。”
“是,陛下,小臣在。”
李谌坐在席上,道:“把镜鉴拿来,要最清晰的那面。”
“是,陛下。”
鱼之舟心中奇怪,这也不是晨起,也不是安歇,为何天子突然要照镜子?平日里的天子对这些完全不在意,若不是宫人伺候,几乎也不照镜鉴。
鱼之舟捧来镜鉴,李谌立刻对着镜子照了照,道:“鱼之舟,你说朕……老了么?”
“啊?”鱼之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谌来回侧着脸照镜子,又道:“没有罢?”
鱼之舟:“……”
李谌惊讶的看像镜子:“这是皱纹么?”
鱼之舟:“……”
李谌双手握住镜鉴:“朕这里是不是有一块斑?”
鱼之舟:“……”
鱼之舟连忙接过镜鉴,道:“陛下,要不然……还是批看文书罢,枢密院送来了许多文书,今日还未曾批看。”
枢密院!
一提起枢密院,李谌便想起了刘光,一提起刘光,李谌便想起了刘光的那些话,年老色衰四个字,在李谌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李谌突然想起了什么:“前段时日,鸿胪少卿送来的面脂,是不是还没用完呢?”
鱼之舟险些都将这些事情忘了,鸿胪少卿琛璃送来过一些面脂,但是陛下天生不喜爱捯饬这些,因此早就给忘了。
李谌坚定的道:“拿来,朕要一面敷面脂,一面批看文书。”
鱼之舟:“……”
刘觞还要向天子汇报程怀瑾的事情,他来到紫宸殿,不需要人通传,直接走进去,刚要与李谌打招呼,定眼一看,李谌的脸上黑乎乎的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煤堆里打滚儿了。
而李谌本人,端坐在席位上,微微蹙着黑乎乎的眉心,正在专心致志的批看文书。
“陛下?”刘觞迟疑的道:“你的脸……”
李谌正在敷面脂,因着批看文书,一瞬间忘了面脂还留在脸上,经过刘觞这么一提醒,抬手一抹,面脂又不是现代的面膜那么保湿,早就干成一块一块,甚至一碰便皲裂,咔嚓嚓从脸上脱落下来。
李谌惊讶道:“糟了,忘洗掉了!”
“鱼之舟,快给朕打水来!”
“嘶……好疼。”
“太干了,怎么洗不掉……”
刘觞:“……”什么情况!
李谌倒腾了半个时辰,这才将脸上干透的面脂全都洗干净,这哪里是洗脸,分明是拔汗毛!
李谌洗罢了脸面,整张脸都有些微微发红,刘觞忍不住笑起来:“陛下,你的脸……好红!哈哈哈……”
“还笑?”李谌撇了撇嘴巴。
刘觞憋着笑:“陛下,你怎么突然想起敷面脂了?”
李谌抱怨的道:“还不是阿觞你。”
“我?”
“自然是你,”李谌道:“朕还不是怕你觉得朕年老色衰,颜色大不如从前,因此嫌弃了朕,从此不爱见朕了?”
年老色衰?
这个词儿好生耳熟,仿佛今日才听过。
刘觞无奈的道:“陛下,你才十七啊,怎么可能年老色衰,我又不是个变态!”
刘觞拍着胸口心想,幸亏幸亏,这里是大唐,若是放在现代,自己还真就是个变态了……
“当真?”李谌道:“那……三年之后,五年之后,阿觞可还喜欢朕?”
刘觞笑道:“三五年之后,陛下也不过二十出头,还没我现在年长呢。”
的确如此,刘觞往日里是个上班族,上班有几年了,就算三五年之后,李谌也没有他现在年纪大。
李谌又道:“那,十年之后呢?阿觞可还爱见朕?”
刘觞道:“十年?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刘觞的本意是他没考虑过那么久远,李谌一听不干了,搂住刘觞撒娇:“不行不行,阿觞必须喜欢朕,不管是三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都必须喜欢朕,爱见朕,宠着朕!”
李谌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是个小奶狗本狗了。
刘觞登时心动不已,除了哭唧唧掉珍珠的小奶狗,撒娇的也好可爱啊!
不过事实证明,觉得李谌如此可爱的,恐怕只有刘觞一个人,此时此刻的鱼之舟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默默的退出了紫宸殿,到外面伺候去了。
李谌道:“阿觞哥哥,你快回答谌儿。”
刘觞赶紧道:“好好,我都喜欢,都喜欢。”
李谌这才满意,将他搂着坐在自己腿上,道:“阿觞今日过来,是不是想朕了?”
“啊呀!”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刘觞这才想起来,差点忘了正经事儿,道:“陛下,我是来向你禀报程怀瑾探查的结果的!”
李谌美人在怀,虽不想讨论这些煞风景的事情,但也没有法子,没有放开刘觞,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道:“如何?”
刘觞将程怀瑾看到的都说了一遍:“陛下,崔御医可以弄一些相似的药材和药粉,确保金商防御使和他的儿子看不出来,但是……如果直接让程怀瑾替换,还是有些风险,万一被金商的人知道了,难免打草惊蛇。”
李谌道:“这有何难?这下旨让各地节度使入宫过来参加燕饮,到时候程怀瑾偷偷溜回去,将药材全部替换不就行了?”
刘觞笑道:“好办法!”
反正宫里头的燕饮,大大小小的经常举办,各地节度使入京不是小事儿,参加几场燕饮也不会引人注意。
李谌道:“朕想到这么好的法子,阿觞是不是要有点奖励?”
刘觞眨眼:“陛下要什么奖励?”
李谌一笑,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要哥哥亲亲。”
刘觞心头猛跳,大喊着:“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看哥哥不亲死你!”
殿外的鱼之舟突听一声大吼,这青天白日的,宣徽使的嗓音穿透力十足,鱼之舟赶紧把紫宸殿外殿的大门也关闭,以免御史大夫路过,再参陛下一个白日宣淫……
李谌吩咐下去,准备一场宫宴,请驿馆里的节度使和公子们全都赴宴,如此一来,找个空隙让程怀瑾回去,便能将阿芙蓉所制的药材和药粉全部偷梁换柱。
各地节度使带着儿子们入宫,虽金商节度使日前得罪了天子,但还是看得出来,各地的节度使都很巴结着他,张口闭口问的都是雉羹的事情。
刘觞眯了眯眼睛,低声道:“看来已经有些节度使对雉羹上瘾了,今日必须将药材全部偷换出来。”
金商公子众星捧月,眼看到程怀瑾,故意走过去撞了一下他,嚣张的笑道:“没想到你这个野种养子,还有点子用处呢?”
程怀瑾将金商公子想要入宫的事情和刘觞说过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刘觞便同意了让金商公子入宫的事情。
金商公子可以重新入宫,自然便嚣张了起来,他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道:“你与宣徽使……不会也是那种关系罢?程怀瑾,你可真厉害啊,不仅仅与你大兄淫*乱,还巴结上了宣徽使那个太监,好能个儿呢!”
程怀瑾眯了眯眼目,双手攥拳,克制着自己的怒火,面上却唯唯诺诺的道:“罗公子,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怀瑾并没有。”
“哼!”金商公子冷笑一声:“以后还有用的着你的地方,我会尽管开口的。”
说罢,施施然离开了。
程怀瑾这才抬起头来,冷冷的凝视着对方的背影,轻声道:“早晚宰了你……”
“这菜分明是我的,凭什么你拿走?”
刘觞正在埋头狂吃,突听到一声吵闹,声音还挺大,又十足耳熟。有人竟然在天子举办的燕饮上打起来,顺着声音看过去,怪不得耳熟,原来是沧景节度使的三公子程熙之。
程熙之指着一个承槃道:“你的桌上分明已经有一槃,为何还要拿走,这分明是我的!”
宫宴是分餐制,每个人都有一份吃食,按照官阶不同,餐食也不同,按理来说这样的分餐制是不会打架的。
与程熙之打架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嚣张跋扈的金商罗公子。
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你怕是误会了罢?谁说上了一份,便不能再上了?太后娘娘宠信我们家,多上一份又如何呢?”
程熙之不甘示弱,冷笑道:“太后宠信你,便不顾制度给你多上了?那槃分明便是我的,你若是非要狡辩,我们大可以让光禄寺的人过来,看看宫宴的档子和菜牌,一看便知!”
程熙之嗓门很大,闹得也大,金商公子本不想示弱的,但是金商防御使一看,立刻跑过来,他不想得罪沧景节度使的人,“啪!”劈手给了金商公子一个打耳光。
“胡闹!”
金商防御使呵斥了儿子,对程熙之拱手道:“程三公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是老夫教子无方。”
金商公子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瞪了一眼,实在不敢再说。
程熙之把本该是自己的菜色要了回来,道:“我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既然这样就算了。”
“多谢程三公子,多谢程三公子。”
金商防御使拉着儿子离开,金商公子抱怨道:“阿爹!如今太后宠信,各地节度使又因着雉羹巴结着咱们,为何还要如此忍让呢!”
“胡闹!”金商防御使冷声道:“你真是不长脑子!如今正是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咱们不能得罪任何一个节度使,若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唯你是问!”
金商公子不敢反驳,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脸面,低声道:“是……是……”
他虽这么说,眼神里却全都是愤恨,死死盯着程熙之的方向。
程熙之喝了一些酒,他的酒量一般般,并不算太好,酒过三巡之后便醉倒了,脚步打晃,歪歪扭扭的。
燕饮在太液湖边举办,临着湖水,饮多了酒浑身燥热,吹点小风十足舒坦惬意。
程熙之站在湖边,正在享受着习习而来的夜风,金商公子已然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背后,“嘭!”狠狠撞了一下程熙之的腰眼。
若是放在平日里,程熙之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怎么可能被他撞倒,但今日程熙之饮醉了,根本毫无防范,被金商公子狠狠一撞,脚下不稳,“啊……”大喊了一声,直接坠入太液湖中。
“不好了不好!”
“程三公子落水了!”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刘觞和李谌正在商量让程怀瑾偷偷回到驿馆的事情,程怀瑾本是程家的养子,地位比庶子还要低,所以他偷偷回去,应该不会引人注目。
哪知道远处突然传来噪杂的大喊,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刘觞立刻对程怀瑾道:“好机会,程公子趁现在赶紧出宫。”
程怀瑾点点头,拿上崔岑准备好的药包,趁着众人混乱,完全没有注意他,便悄悄离开了太液湖,匆忙出宫,回到驿馆去。
“不好了!程三公子落水了!”
宫人们乱作一团,程熙之酒醉的厉害,掉进水中扑腾了两下,立刻往下沉去。
刘觞赶过来,刚要跳下去营救程熙之,便听到噗通一声,已经有人先一步跳入水中。
竟然是程熙之的死对头,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陆品先跳入水中,快速游水过去,勾住程熙之的脖颈,将他向后拖,往岸边拖拽。
程熙之呛了水,起初还在扑通,但很快呛水昏厥过去,已然不再扑腾,安安静静的任由陆品先拖拽上岸。
“快!”刘觞指挥着宫人道:“把他们拖上来!”
宫人们七手八脚的伸手去拽二人,陆品先托着程熙之,让众人先把程熙之救上去,自己这才爬上岸来。
程熙之完全昏迷过去,呼吸也非常微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刘觞上次救过溺水的李谌,因此十分有经验,立刻冲上去,唰唰两下将程熙之的衣袍解开,以免妨碍程熙之呼吸。
随之双手跌在一起,按压程熙之的胸口,让他将呛进去的水排出来。
程熙之吐了两口水,但是仍然没什么吐息,刘觞深吸一口气,猛地便要低下头去。
“等等!”李谌拦住刘觞,道:“你要做什么?”
刘觞焦急的道:“人工呼吸,救他啊!”
李谌这时候便有些纠结了,眼看着程熙之没有进气也没有出气,这样下去很快便没救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但一想到刘觞那嘴对嘴的人工呼吸法门,李谌心里头别扭的厉害。
陆品先冲过来,没有一句废话:“该如何做,我来。”
————
程怀瑾本就是个义子,在燕饮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加之程熙之突然落水,命悬一线,众人全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去,哪里还能注意程怀瑾?
程怀瑾急匆匆回到驿馆,悄无声息的来到金商防御使的院落,熟门熟路进入了金商公子的屋舍,将柜子拉开,果然看到了秘密盛放药材的锦盒。
他将盒子打开,把崔岑事先准备好的药包放进去,还特意摆了摆,恢复原样。又将阿芙蓉的药材和药粉放入自己的药包中,严严实实的包好带走,这才冷笑一声,将柜子关闭,准备离开。
踏踏踏——
竟然是跫音,有人来了。
程怀瑾还未离开屋舍,那跫音竟然是朝着屋舍来的,哪知道这么巧,来人正是金商公子本人。
金商公子故意撞程熙之下水,他怕别人发现是自己动的手脚,因此便借着酒醉的借口,立刻离开了大明宫,回到驿馆来。
金商公子朝着这边走来,程怀瑾倘若现在离开屋舍,必然会与他打一个照面,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却在此时……
“罗公子。”
一个嗓音叫住了金商公子。
那声音低沉沉稳,彬彬有礼,完完全全的君子之风,程怀瑾听得实在太多了,可不正是他的兄长程轻裘么?
没想到程轻裘也回了驿馆,他突然叫住了金商公子,金商公子的脚步被绊住,程怀瑾来不及想太多,快速推开户牖,直接窜身而出,逾墙离开了金商防御使下榻的院落。
程怀瑾急匆匆的往回走,因为匆忙,一时没注意,险些撞到了什么,抬头一看,眸子不有发紧,站在他眼前的,分明是大兄程轻裘。
程轻裘抱臂站在角落,凝视着程怀瑾,道:“阿瑾,你方才去何处了?”
程怀瑾眼眸晃动,没有立刻说话。
程轻裘再次追问:“你去金商公子的屋舍做什么?”
程怀瑾心中一动,大兄都看见了?方才他故意叫住金商公子,怕是在给自己打掩护。
他想要将此事搪塞过去,最常用的法子,无非就是装作虚弱,像上次一般糊弄过去。
程轻裘已然走过来,低沉的道:“阿瑾,你还不与为兄说实话?这次你绝不可能糊弄过去。”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他知晓程轻裘不笨,反而十足聪明,若是自己再装作虚弱,或许无法蒙混过关,于是抿了抿嘴唇,再抬起眼眸的时候,眼眶里已经有些许的湿润和泪花。
“大兄……”程怀瑾的声音很低,很软:“怀瑾只是……不想连累大兄。”
程轻裘看着泪眼朦胧的义弟,心窍仿佛被一柄大锤狠狠的敲击,脑海中混混沌沌,突然浮现出程怀瑾泪水婆娑,辗转在自己身下,无助哭泣呜咽的画满,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程轻裘怔愣着,一时走了神,魔怔了一般慢慢向前靠去,竟然轻轻的吻在程怀瑾的唇角。
程怀瑾吃了一惊,瞪大眼目,声音微微打颤:“兄、兄长?”
程轻裘猛然回过神来,犹如被惊雷劈了一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一把推开程怀瑾,埋头大步离开……
第93章 打起来打起来
因着溺水, 程熙之的嘴唇冰凉无比。
陆品先在众人惊骇的抽气声中,一点子犹豫也不曾,猛地低下头, 紧紧覆盖住程熙之的嘴唇, 按照刘觞的指导开始做人工呼吸。
“咳——”
程熙之突然咳嗽了一声,胸腔起伏,呼吸登时舒畅起来。
“活了活了!”
“程三公子活了!”
“太灵验了!”
旁观的众人惊呼着, 陆品先狠狠松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这才感觉自己浑身发凉,手脚都是冰凉的,一下跌坐在地上。
刘觞道:“快!毯子呢?”
宫人匆忙拿来毯子, 陆品先接过毯子,没有立刻围上,而是将毯子先给半昏迷的程熙之盖上, 之后才注意到自己。
宫人们将半昏迷的程熙之抬起来, 放在担架上, 赶紧抬到附近的偏殿,崔岑也赶了过去,继续给程熙之医治。
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终于落幕, 众人都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正好已然酒过三巡,燕饮也差不多了, 酒宴便此散了,各地节度使纷纷离开大明宫, 回到驿馆去。
刘觞奇怪:“程三公子怎么自己掉到水里去了?难道真是喝醉了失足?”
李谌冷笑一声:“喝醉?不见得罢。你想一想程熙之的落水位置, 除非他自己跳进去, 否则失足的话, 怎么能摔的如此之远?”
刘觞回忆了一番,的确如此,陆品先跳入水中还游了两下,程熙之的落水位置的确很远,不像是失足掉下去的。
“你是说……”刘觞惊讶:“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李谌道:“有可能,但是朕方才没有注意。”
刘觞同样没有注意,方才正在和天子讨论程怀瑾换药的事情。
程熙之落水昏迷,便没有离开大明宫,当天夜里住在大明宫的偏殿,第二日这才悠悠转醒过来。
程熙之转醒过来,便到紫宸殿来谢恩,毕竟各地节度使还有公子,是不能无故留宿在大明宫中的,李谌是看他可怜,这才让他留宿了下来。
程熙之进入紫宸殿,跪下来道:“多谢陛下。”
他说着,看到了李谌身边的刘觞,不知是不是李谌的错觉,总觉得程熙之的态度,瞬间变得扭捏起来,不止如此,脸颊还慢慢殷红起来。
李谌心中警铃大震,什么情况?程熙之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怎么会看到刘觞脸红呢?
程熙之期期艾艾的道:“宣、宣徽使,我也……也要多谢宣徽使。”
刘觞奇怪的道:“谢我?不必谢我,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程熙之却道:“怎么会?如果不是宣徽使的……的人工呼吸法门,我可能已然溺水而亡了,宣徽使怎么会没帮上什么忙呢?”
刘觞都给他说懵了,的确,人工呼吸的法门是自己教陆品先的,可是做人工呼吸的人,不是自己啊,自己真的没帮上忙。
李谌眯了眯眼睛,道:“程三公子,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程熙之一脸迷茫:“不知陛下所说的误会,是什么?”
李谌幽幽的道:“这人工呼吸的法门,的确是宣徽使所传授,不过……与你嘴对嘴人工呼吸之人,并不是宣徽使。”
“啊?!”程熙之惊讶。
也怪他没问清楚,程熙之今日醒来,便听到好几个宫人大赞宣徽使的人工呼吸法门十足灵验,简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手,因此程熙之便误会了,还以为是刘觞与自己嘴对嘴做的人工呼吸。
程熙之迷茫的道:“那……那是谁?”
正巧了,这个时候鱼之舟前来通报:“陛下,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求见。”
李谌道:“叫他进来。”
陆品先从外面走进来,瞥了一眼程熙之,恭恭敬敬的作礼:“拜见陛下。”
“陆少将军,”李谌笑眯眯的道:“程三公子正谈起你呢。”
陆品先又看了一眼程熙之,程熙之则是迷茫的道:“啊?陛下,我何时提起了陆少将军?”
李谌哈哈一笑,道:“程三公子有所不知,昨日与你嘴对嘴做人工呼吸,救了你一命之人,正在你的眼前。”
“什么!?”程熙之后知后觉,指着陆品先的鼻子道:“是、是他?!”
李谌点点头:“正是陆少将军。”
程熙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嘴唇,他当时虽然昏迷,但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紧紧压住自己的嘴唇,不断地渡气,不止如此,还有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一直喊着:熙之,醒醒,不要睡……
程熙之一直以为,那温柔嗓音的主人,是宣徽使刘觞,没想到一朝梦想破碎。
程熙之摸到自己的嘴唇,瞬间脸色通红,改为用袖子狠狠蹭自己的嘴唇,随即大喊了一声:“你混蛋!”
推了一把陆品先,程熙之脸色通红的冲出紫宸殿。
陆品先被推了一把,没有防备,差点一个踉跄撞到案几,刘觞迷茫的道:“程三公子的反应好大啊,陆少将军总归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样也太失礼了。”
李谌笑眯眯的点头道:“就是。”
程怀瑾顺利将阿芙蓉的药材和药粉全部偷梁换柱,第二日也不耽搁,立刻将这些东西送入大明宫中,交给刘觞。
刘觞打开药囊看了看,又赶紧将药囊合上,以免那些药粉飞出来散了,道:“程公子手脚利索,真是不枉费本使对你的信任,下次还与这种事儿,一定继续联络程公子。”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也不好说什么,便道:“宣徽使器重,是怀瑾的幸事。”
刘觞问道:“程公子偷梁换柱的时候,没有出什么岔子吧?”
岔子?
程怀瑾忍不住想起昨日夜里头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程轻裘不知为何,突然出神的吻过来,程怀瑾根本没有防备,当时两个人便全都愣住了。
“程公子?程公子?”
刘觞问完,不见他回答,不只是不见他回答,程怀瑾反而一反常态的出神,刘觞奇怪的挥了挥手,道:“程公子,诶,回神儿了!”
“嗯?”程怀瑾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宣徽使,你方才说什么?怀瑾一时没听清。”
刘觞挑眉:“没听清?我看你是在想什么色色的事情吧,脸都红了。”
程怀瑾一惊,什么事情?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程怀瑾的心窍更是七上八下,慌张的道:“怀瑾先回去了。”
刘觞挑眉,看着程怀瑾匆忙逃走的背影,摸着下巴道:“有猫腻!”
“宣徽使!宣徽使!”
程怀瑾才走,后脚便有人来了,来者正是程怀瑾的三兄程熙之。
程熙之顶看不起程怀瑾,一来是觉得程怀瑾不过一个野种养子,这二来他觉得程怀瑾很是能装,大兄总是偏向程怀瑾,分明自己才是大兄的亲弟弟,大兄却总是向着一个外人,怎么能叫程熙之不来气呢?
程熙之来到宣徽院,正好撞见了程怀瑾,真是冤家路窄,冷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程怀瑾低眉顺眼的道:“三兄。”
“哼!”程熙之抱臂冷笑:“你别是巴结了大兄,又来这里巴结宣徽使了罢?我可告诉你,宣徽使慧眼如炬,是不会被你那惺惺作态的表象蒙蔽的!”
程怀瑾心里有事儿,又听他说“大兄”二字,心思更是飘远了,根本没有心情理会程熙之的挑衅。
程怀瑾冷淡的道:“三兄如是无事,怀瑾先告退了。”
“喂!你!?”程熙之见他不理会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在原地跺脚。
刘觞在屋舍里面,大老远儿便听到他们吵架了,不由摇摇头走出来,道:“程三公子,既然来了,快到屋舍里坐坐。”
程熙之听到刘觞的嗓音,这才回神,不由怦然红了脸。
自从那日人工呼吸的乌龙之后,程熙之也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刘觞都会脸红,分明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人并不是刘觞。
程熙之结巴的道:“哦,好、好啊。”
二人进了屋舍,刘觞给他倒茶:“程三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程熙之局促的揪着自己的衣裳绣线,好端端精美的衣裳,愣是被他揪出了线头,程熙之仿佛是一只小猫,一直在捯饬线头,线头越来越长。
程熙之组织了一番语言,道:“那个……其实我是想见一见宣徽使,我想问问宣徽使,有没有……有没有心上人。”
“啊?”刘觞迷茫。
“不不不!”程熙之立刻回过神来,双手乱挥,袖子上的线头也在半空飞扬,因为他太过紧张,袖袍直接泡进了热茶,将茶杯带倒,泼洒了刘觞一身。
“啊呀!”程熙之惊呼一声,连忙抢上去:“宣徽使,你没事罢?烫到了不曾?”
虽然是热茶,但其实温度正合适,并不烫人,且茶杯并不大,也没倒满,只是泼洒到了一点,刘觞这个人没有洁癖,而且得过且过,便道:“不碍事,擦擦就行。”
程熙之赶紧拿出帕子,手忙脚乱的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给你擦擦!快擦擦”
李谌刚走到刘觞的屋舍门口,便听到里面一惊一乍的呼喊声,走进来一看,更是气人,程熙之正与刘觞拉拉扯扯,恁的大胆放肆!
李谌大步走过去,直接将程熙之与刘觞隔开。
程熙之没想到天子来了,连忙作礼:“拜见陛下!”
李谌趁着程熙之低头拜见的时候,狠狠白了他一眼,对刘觞紧张的道:“烫到了没有?”
“没有,”刘觞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稍微洒了一些水而已。”
李谌贴着刘觞耳朵,低声道:“一不留神阿觞哥哥就沾花惹草,谌儿吃味儿了。”
刘觞心里头冤枉啊,沾花惹草,花呢?草呢?程熙之哪里是花花草草啊,他分明是个刺头儿!
程熙之还保持着作礼的动作,不见陛下开口哪里敢起身。刘觞使劲戳了李谌两下,示意他让程熙之平身。
李谌这才不情不愿的道:“免礼罢。”
“谢陛下。”程熙之狠狠松了一口气,凭直觉,他觉得天子今天好像不是很欢心,也不知为什么,总之压迫感十足。
李谌幽幽的道:“程三公子今日怎么来宣徽院了?”
程熙之这才想起了正经事,道:“陛下,宣徽使,其实卑将是来告发的!”
“告发?”李谌挑眉。
“没错!”程熙之信誓旦旦:“我是来告发范阳节度使与他的儿子,散播谣言,图谋不轨的!”
“哦?”李谌道:“陆少将军才救了你,你竟然要告发于他?”
程熙之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道:“那是……那是一码归一码,但范阳节度使与其子散播谣言,图谋不轨,全是真的,卑将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李谌道:“到底是何种谣言?”
程熙之道:“陛下有所不知,长安市井街坊中突然流传出一种说法,说是……陛下羽翼丰满,不想优待各地节度使,还要派遣副大使入住各地,暗中接手节度使兵权。”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混账!竟然有这般的荒唐流言?”
程熙之道:“卑将句句属实,不敢诓骗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招来御史大夫,让他前去探听,确有此事!”
自从安史之乱之后,大唐的国力削弱,其实各地节度使的兵力也在削弱,大不如从前,因此朝廷与各地节度使全都选择相安无事,尽量不要挑起事端,如此也能达到休养生息的目的。
各地节度使消停,朝廷便能放心,因此这些年来,李谌的祖辈都选择优待节度使,安抚节度使的怀柔政策。
各地节度使拥有自主的兵权,还被朝廷厚待,有这样的好事儿自然十分安分。其实说实在的,李谌的确想要将各地节度使的兵权收归国有,如此一来,大权在握,兵权在握,李谌便谁也不会再怕。
只可惜,他如今登基还未满一年,虽然斗倒了太皇太后,但各地的节度使都是狠人,都是领兵打仗的屠夫,养尊处优的太皇太后怎么能与他们比拟呢?所以派遣副大使什么的,对于李谌来说,绝对只是做梦,现在想都不敢想。
刘觞皱起眉头,天子是绝对不会下这样唐突的命令的,毕竟李谌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是不可能与各地节度使正面交锋的,这样的命令完全属于自掘坟墓,实在是无稽之谈。
但不得不说,再滑稽的流言蜚语,传到节度使的耳朵里,都会让他们心生疑虑,毕竟节度使的兵权就是他们的命,他们是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
程熙之道:“卑将也觉得这是谣言,绝对不会出自陛下的意思,有人故意散播这样的谣言,正巧还是在各地节度使都在京城之时,这若是有个把节度使听信了如此谣言,岂不是……”
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你如何知晓,此流言蜚语便是范阳节度使传出来的?”
程熙之振振有词的道:“卑将也是无意间撞见,那传播谣言之人,十足的眼熟,正是范阳节度使之子身边的一个小童,那个小童贼眉鼠眼,一看便不是好人,谁知就是让卑将猜对了,那小童一直暗中散播挑动各地节度使。”
李谌皱眉:“竟有此事……”
程熙之着急的道:“千真万确,陛下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李谌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道:“朕知晓了,你先退下。”
程熙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作礼,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李谌等程熙之走了,这才道:“阿觞,你觉得此事如何?”
刘觞沉吟道:“这坊间传闻,程熙之与陆品先不合,这二人还在紫宸殿外大打出手,可谓是千真万确的宿敌了。可是若说只是因为不合,程熙之便诬告陆品先造谣,这样的罪名未免太大了,陛下令御史大夫稍微一查,若是有假,倒霉的可是程熙之本人。”
李谌颔首道:“朕也是如此想的,那程熙之虽然做事飞扬跋扈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诬告。”
他说着,又道:“阿觞,这件事情还要劳烦你跑一趟,朕交给旁人都不放心。”
刘觞点头:“没问题的,我这就去一趟驿馆,给陛下探探口风。”
李谌叮嘱的道:“万事小心,若是范阳节度使真的包藏祸心,你一定要留意自己的安全。”
刘觞笑眯眯的道:“是是,我记住了,陛下乖乖等我回来。”
他说着,还在李谌唇角亲了一下,这才飞快的离开了宣徽院。
程熙之告状完毕,离开大明宫回了驿馆,刚进驿馆就碰到了陆品先身边伺候的那名小童。
小童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与鱼之舟酷似,十分单薄惹人怜爱。
程熙之冷嗤一声,看了对方便不顺眼,走过去故意撞了他一记。
“哎呦!”小童没想到程熙之突然撞过来,他又不是习武之人,直接一下被撞倒在地上,甚至还磕破了手掌。
那小童一看是程熙之,完全敢怒不敢言,程熙之居高临下,昂着下巴道:“怎么?你撞了本郎君,还敢瞪我?!”
小童吓得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程熙之变本加厉的道:“嘴里说着不敢,你还瞪我?我今日一定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他说着,去揪小童的衣领子,那小童吓得连声哭道:“程三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程熙之扬手便要去打他的嘴巴,一只打手突然伸过来,拦住了程熙之的动作。
“是你?”程熙之怒瞪来人,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小童看到来人,连忙挣扎着躲在那人身后,哭诉的道:“少将军!少将军救命啊,救一救小人!”
是陆品先!
陆品先拦住程熙之,皱眉道:“程三公子,不知在下的仆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程三公子如此恼怒?”
程熙之理直气壮的道:“他挡了我的路,还撞我,你说他是不是犯了错?”
“少将军!不是、不是的!”小童道:“是程三公子他……”
“你还敢说?!”程熙之瞪眼,吓得小童一连串哆嗦。
陆品先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小童护在身后,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怎么在下看来,却是程三公子主动撞了在下的仆役,反过来找茬儿呢?”
“你说什么?”程熙之道:“你说我找茬儿?”
陆品先笑了笑:“正如程三公子所听到的。”
“你!”程熙之指着陆品先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姓陆的!果然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假惺惺之人,喜欢那装腔作势之人!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陆品销挑眉:“当真是奇怪了,在下喜欢什么样的人,好似不干程三公子的事情,程三公子何必如此置喙呢?”
“你、你!”
刘觞进入驿馆的时候,便听到里面大吵大闹的声音,当然了,也只是单方面的吵闹,程熙之的嗓门很大,相对比起来,陆品先则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反而凸显着程熙之的蛮不讲理。
刘觞走过来装作和事佬:“程三公子,陆少将军,二位怎么又吵起来?春日燥,肝火也大,二位都消消气。”
程熙之一看到是刘觞,当即住了口,还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似乎是不想在刘觞面前出丑。
陆品先瞥了一眼程熙之的小动作,不由冷笑一声,似乎十足不屑。
刘觞笑道:“我看只是一些小事儿,二位便不要因着这些小事情动了气怒,是不是?”
他说着,看向小童,笑眯眯的道:“不知你的伤情严不严重,要不然这样,本使叫御医过来,亲自给你看看,如何?”
小童受宠若惊,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宣徽使,小人受不起!”
刘觞道:“既然这样,那大家便听本使一言,不要吵了。”
陆品先拱手道:“宣徽使这个面子,在下是一定要给的。”
程熙之有些不服气,但还是道:“宣徽使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异议。”
刘觞道:“那敢情好。”
他这次来驿馆,是专门来探听流言蜚语的,便道:“陆少将军,其实本使这次前来,是专门奉了天子的敕令,来看范阳节度使的。”
陆品先微微蹙眉,道:“不瞒宣徽使,家父今日突然病了,可能……无法接待宣徽使了。”
“病了?”刘觞奇怪。
程熙之冷笑:“病了?昨儿个不是还在宫中吃宴席了么?今儿个就病了,真是好巧啊,不知道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不方便见宣徽使呢?”
陆品先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冷声道:“不知程三公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程熙之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陆品先眯眼道:“在下的确不知如何招惹了程三公子,令程三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在下,甚至连在下的仆役小童都不放过。”
“我?”程熙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针对你?我还针对一个仆役?我犯得着么?”
刘觞只是一个没留神,那二人又打起来了,连忙道:“二位!二位!别吵了别吵了!”
程熙之嗓门子很大,陆品先也动了气,二人谁也不让着谁,把刘觞的嗓音都给盖过去了。
刘觞气的叉腰,大喊着:“别吵吵!”
程熙之与陆品先这才停下来,全都看着大喊的刘觞。
刘觞咳嗽了一声,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宣徽使形象,端着架子道:“范阳节度使病了,本使便更该前去探看,陆少将军若是不介意,不知本使可否前去?”
陆品先也没有太过阻拦,点点头道:“既然宣徽使如此关心家父病情,也是我陆家的幸事,请罢。”
陆品先引着刘觞往下榻的院落去,程熙之也想跟上,陆品先冷淡的道:“程三公子忙碌,便不必跟上来了。”
程熙之叉腰冷哼:“不跟就不跟,谁愿意跟着你!”
刘觞无奈的摇头,跟着陆品先走进院落。
范阳节度使就在房间,陆品先推门进去,屋舍里拉着厚重的帘子,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的确是生病的模样,不像是临时伪装的。
陆品先轻声道:“父亲?父亲?”
范阳节度使躺在榻上,并没有醒过来,脸色十足难看,有些发白,昏昏睡着。
刘觞道:“这般严重?将军进长安有些时日了,应该也不是水土不服,叫御医看过不曾?”
“看过了,”陆品先道:“已经请了御医,只是……御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陆品先说,范阳节度使是今早突然病倒的,前些日子也没什么奇怪的症状,的确有些水土不服,但并不严重。
“起初家父只是有些昏沉,但就今日早上十足严重,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刘觞奇怪,道:“胡言乱语?”
“正是,”陆品先忧心:“家父甚至说屋舍中有蛇,还令人来抓蛇,待我赶来之时才发现,舍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毒蛇。”
刘觞心中纳罕,范阳节度使这是产生了幻觉,难道……
刘觞询问:“范阳节度使这些日子,可食用过雉羹?”
“雉羹?”陆品先不知为何他会这么问,还是如实的回话:“不瞒宣徽使,家父本就十分喜爱雉羹,尤其是金商防御使之子熬制的雉羹,几乎每日都用,今早还用了。”
那日里陆品先与程熙之争夺一碗雉羹,大打出手闹到了紫宸殿,其实并非因着陆品先想要饮用雉羹,而是为了给范阳节度使端雉羹,哪想到半路遇到了程熙之捣乱。
刘觞心里立刻猜出了七七八八,范阳节度使每日都饮用掺加阿芙蓉的雉羹,说不定已然上瘾,而昨日里程怀瑾将阿芙蓉的药材和药粉调包,今日的雉羹必然是普通的雉羹。
范阳节度使一时没有饮到加入阿芙蓉的雉羹,因此才会产生幻觉也说不定。
刘觞立刻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追问:“陆少将军可知道,这驿馆中,除了范阳节度使之外,还与什么人十足喜好饮用雉羹?”
陆品先思量一阵:“喜好饮用雉羹的人不少,但金商防御使之子的雉羹千金难求,每日的产量也少,因此不是什么人都能饮用的。”
刘觞道:“本使先回去给陛下复命,一会子叫崔御医过来为节度使诊病,请陆少将军放心,节度使的病情,崔御医应该有法子。”
“当真?”陆品先拱手深深作礼:“谢过宣徽使。”
“不必。”刘觞道。
刘觞从陆品先的院落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抱着树干抠饬的程熙之。
程熙之一直没有离开,虽然没能进入院落,却守在院落外面,抱着一棵树干百无聊赖的抠饬着,时不时看一眼范阳节度使下榻的院落。
他看到刘觞走出来,立刻拍了拍手迎上去道:“宣徽使,如何?”
他压低了声音:“陛下令宣徽使前来,是不是探听流言蜚语一事的?”
刘觞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虽然这个程熙之有的时候飞扬跋扈,而且蛮不讲理,但他的直觉还是相当敏锐的。
刘觞低声道:“还请程三公子保密。”
“自然!”程熙之道:“宣徽使,可查到了什么?你刚刚来查流言蜚语,范阳节度使便病倒了,你说巧不巧?定然是他装病,想要搪塞宣徽使!”
刘觞道:“这也不尽然。”
“什么?”程熙之道:“真病了?”
刘觞道:“本使方才去看过了,的确不像是伪装。”
程熙之更是惊讶:“怎么……怎么真病了?”
刘觞道:“本使还要回宫复命,还请程三公子多多留意流言蜚语一事。”
“这没问题。”程熙之拱手道:“请宣徽使放心。”
他们正说话,陆品先和那小童从院落里走出来,似乎准备往药房去,便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程熙之与刘觞。
程熙之不甘示弱的白楞了一眼陆品先,对刘觞继续道:“宣徽使,我绝对没有认错人,就是那小童,你看他一脸妖里妖气的模样,说话行事也颇为做作,就是他!”
刘觞挑了挑眉,怎么有一种程三公子满口酸气的错觉?
刘觞道:“还没问过程三公子,你是如何得知,陆少将军身边的小童,便是散播谣言之人?”
程熙之面色有些僵硬,道:“我……我跟踪他来着。谁叫他鬼鬼祟祟?我就是顺便、顺便跟踪!”
程熙之本是去找陆品先道谢的,虽程熙之也不愿意,但陆品先的确救了他一命,程熙之思来想去,若是不道谢,合着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似的,便硬着头皮前去道歉。
哪知道……
程熙之冷嘲热讽的道:“那个小童,一脸妖媚,扒着他们家少将军献媚,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后来鬼鬼祟祟的,我便多了一个心眼儿,跟在后面,谁知他竟然买通了城中的流民,在市井散播谣言!”
长安城中流民其实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些,在长安城中讨生活,巡街的衙役到了,他们就跑走,散了又回来,和衙役们打游击战,也并非是什么正经的流民,只是不想努力,混吃骗钱罢了。
这些流民居无定所,只要给银钱,就能办事儿,很多流言蜚语都是从他们口中扩散出来的。
程熙之道:“小童让了流民散播谣言,你说说看,还能是谁的主意?我看啊,不是范阳节度使,就是他那儿子!”
刘觞点点头,终于搞清楚了原委,道:“还请程三公子不要打草惊蛇。”
程熙之点头:“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
刘觞离开驿馆,先去禀报范阳节度使病重的事情,李谌蹙着眉头,听了范阳节度使的病状,脸色黑压压的道:“陆将军这病状,倒是与朕的极为相似,只是更加严重。”
刘觞道:“还请陛下应允,让御医崔岑前去诊病。”
李谌点点头:“应该的,流言蜚语一事还未查清楚,陆将军的病情要紧,让崔岑走一趟。”
“是。”
“至于流言蜚语……”李谌蹙眉道:“朕倒是有些疑虑,陆将军一直是个低调之人,不显山不露水,而他的儿子陆品先,除了程熙之之外,并没有什么仇家,也是个老成持重之人,若是他们想要散播谣言,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被程熙之抓住了把柄?”
刘觞道:“我与陛下想到一处去了,程熙之与陆品先可是死对头啊,处处盯着陆品先,陆品先就算想要散播流言蜚语,也不该如此冒失,被程熙之抓住了把柄,这不太像陆家的作风。应该是……”
李谌接口道:“有人故意嫁祸。”
刘觞点头道:“有人想要借着程熙之的手,栽赃给陆品先,如此一来,范阳节度使之子与沧景节度使之子本就不和睦,散播谣言可是大罪,陛下一定会严查,到时候两家很可能撕破脸皮。若是放在别家,陛下出面调停调停也就是了,可偏偏程家和陆家,那都是手握兵权的节度使,一个是保皇派,一个是镇守幽州抵御外敌的强硬做派,到时候陛下两难,其他节度使也会站队,节度使大混战可就在所难免了!”
李谌眯眼道:“此人用心险恶至极,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陛下……”刘觞突然笑眯眯的道:“其实我觉得,陛下完全可以用一出将计就计,让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哦?”李谌道:“阿觞的意思,如何将计就计?”
刘觞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一旦程家与陆家撕破脸皮打了起来,那么接下来,这个背后之人,势必会暗搓搓的拱火,还会撺掇着其他节度使站队,让程家与陆家更加对立,水火不容,然后,他才好趁机浑水摸鱼的捞好处。”
“你的意思是……”李谌挑眉:“让程熙之与陆品先,打起来?”
刘觞点头如捣蒜,一双眼目晶晶亮,充斥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兴奋,略微拍着手:“打起来打起来!”
他又道:“为了逼真,咱们可以并不事先与程熙之通气,只是联系程老将军,还有程家最为稳重的嫡长子程轻裘,让他们提前知晓便可,程熙之脾性暴躁,好像干柴一般一点就着,他若生气起来,最为逼真……而另一外头陆家,咱们便把实情告知陆品先,陆品先为人稳重,且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陆家的荣辱,他必然不可能拒绝,一定会配合陛下演完这场好戏。”
李谌笑道:“不错,朕的阿觞哥哥果然聪明。”
刘觞听他夸赞自己,笑眯眯的道:“可是我觉得陛下更聪明。”
“哦?”李谌道:“为何?”
刘觞大言不惭的道:“因为陛下的眼光好啊,眼光好的人都觉得阿觞哥哥聪明!”
李谌一时间不知刘觞在夸自己,还是在夸他,好像两个一起夸?
李谌把刘觞搂过来,亲了亲刘觞的发顶,道:“嗯,阿觞哥哥言之有理,果然阿觞哥哥聪明。”
鱼之舟:“……”每次说着说着正经事儿,就会变得莫名黏糊糊油腻腻,而且陛下与宣徽使莫不是太信任自己了一些,总是当着自己的面调情,也不知避讳,心累。
————
嘭!
程熙之的舍门突然被大力撞开,程熙之正在摸着嘴唇发呆,吓得一个哆嗦,睁大了眼睛看向来人。
“陆品先?!”程熙之赶紧放下手来,道:“你不知敲门么?如此没有教养!你们范阳的人,是不是如此德行,还真是苦寒之地,不知教化呢!”
陆品先脸色冷酷阴沉,冷冷的凝视着程熙之。
程熙之一时有些心虚,心想着他怎么如此看我?平日里自己这般说辞,他都会回怼两句,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虽不回怼自己,但那眼神冷漠的叫人惧怕。
“做、做什么这样看着我?”程熙之梗着脖子。
陆品先阴沉的道:“我们范阳的教养便不劳烦程三公子操心了,但是你们沧景之人的教化,着实令人忧心!程三公子背地里诬告造谣,难道便是有教养,有德行的楷模么?”
“你说什么啊!”程熙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背地里诬告……”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噌的一下,恍然大悟,不会是我在陛下和宣徽使面前告状的事情,被他听了去罢?
程熙之登时心虚起来,眼神快速晃动。
“怎么?”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心虚了?承认了?搞这些背地伤人的伎俩,还真是你程三公子的做派。”
“你说什么!?”程熙之气怒的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陆品先目光阴冷幽然,淡淡的道:“那日在大明宫太液湖,我便不该多此一举的救你,从今日起,你我便权当不识得,形同陌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提问:今天阿觞哥哥又拈花惹草了吗?
刘觞:我冤枉啊!程熙之不是草,是刺头!
提问:今天小奶狗天子又社死了吗?
李谌:朕也冤枉!朕不是故意抱刘光的,误会!
提问:今天程三公子生气了吗?
程熙之:▼皿▼气气气炸了!
第94章 干柴烈火
陆品先进入大明宫, 在紫宸殿外候旨,鱼之舟很快走出来,道:“陆少将军, 陛下宣见。”
“有劳鱼公公了。”
陆品先进入紫宸殿, 殿中不只是有李谌,刘觞也在,陆品先恭敬的作礼:“卑将陆品先, 拜见天子。”
李谌并没有让陆品先免礼, 而是淡淡的道:“陆品先,你可知道朕让你前来的缘由。”
陆品先迟疑的看了一眼李谌:“卑将不知。”
李谌道:“宣徽使,你给陆少将军讲一讲。”
“是, 陛下。”刘觞笑眯眯走过来,不紧不慢的道:“陆少将军,你可知道……有人参你制造谣言, 鼓动人心, 意图……谋反!”
陆品先立刻抬起头来, 蹙眉道:“宣徽使,是何人参我?这是根本是没有的事情!我陆家世代为天子镇守幽州,从未生过谋反之心, 还请陛下明鉴!”
李谌道:“朕问你,你的确未生过谋反之心么?”
“千真万确!”陆品先的回答一丝磕巴也不打,铿锵有力。
李谌又道:“那市井中的流言, 你可有听说?”
陆品先顿了顿,这才道:“若陛下说的是副大使的流言, 卑将的确略有耳闻。”
坊间传闻, 天子要驻派副大使进入各地藩镇, 说是副大使, 其实就是想要接管藩镇节度使的兵权。
这样的传言在长安暗地中传开,各地的节度使来到长安,就是喜欢听风听雨,因此陆品先也有所耳闻。
李谌再次道:“这传闻,可是你传播出去的?”
陆品先道:“陛下,并非是卑将!卑将可以对天起誓,可以对列祖列宗起誓!”
李谌点点头,这次道:“陆少将军,平身罢。”
陆品先微微有些迟疑,刘觞笑道:“陆少将军,其实天子从未怀疑过您,方才……不过只是试探罢了。”
陆品先松了一口气,长身而起道:“谢陛下。”
李谌道:“范阳节度使陆将军的为人,朕还是知晓的,这么多年来,陆将军一直替朕驻守幽州,抵抗外敌的侵扰,朕十足感激。”
“这都是卑将与家父应当做的。”陆品先道。
李谌道:“朕不曾怀疑陆将军与陆少将军的为人,然……似乎有人想让朕怀疑。”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声音寒冷的道:“陛下,此人是谁?”
“此人藏在暗处。”刘觞道:“陛下也正在寻找,但目前可以知晓的是,此人散播陛下要驻派副大使到各地的流言,栽赃陷害给陆少将军。”
陆品先道:“请陛下放心,此子卑将一定揪出来。”
李谌道:“朕也是为了此事,才叫陆少将军前来的,其实……朕有一个谋划,可以顺利揪出背后之人,只不过需要陆少将军的少许配合。”
“请陛下明示!”陆品先毫无犹豫:“此事关乎到我陆家的声誉,卑将义不容辞,但凡有需要,还请陛下明示,卑将绝不推诿。”
“好!”李谌笑道:“便知道陆少将军是个忠心耿耿的。”
刘觞道:“其实这个谋划很简单,便是让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吵架。”
“吵架?”陆品先一愣:“程熙之?”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正是正是。”
“此事……”陆品先迟疑:“与程三公子有什么干系?”
“干系可就大了!”刘觞笑道:“陆少将军您可能不知,其实来告状之人,说你们陆家散播谣言之人,正是程家三公子,程熙之!”
“什么……”陆品先喃喃地道:“是他?”
李谌道:“程三公子也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听到了市井流言,因此查探了一番,陆少将军你可知结果?”
陆品先道:“他查到了卑将和陆家?”
“正是如此。”李谌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陆品先是个聪明人,他一想也知道,刘觞说程熙之告状,必然是程熙之查到了什么,这才到了御前告状。
陆品先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的道:“我陆某的为人,就这样不得相信么……”
刘觞道:“陆少将军,您也别太着急,这背后之人想必正是想要撺掇着程三公子,针对陆少将军。”
“为何?”陆品先这么说罢了,似乎已然想到。
还能是为何,陆品先与程熙之是死对头,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且沧景节度一直是保皇派,比范阳节度使与天子亲近很多,但天子拨给沧景的粮饷,远远不如范阳,毕竟范阳镇守幽州,时不时便需要抵抗外敌的侵扰,所以需要大量的粮饷和兵器补给。
沧景节度使自然不服气,上书过很多次,想要朝廷给沧景加派粮饷和补给,但是这些文书根本不需要抵达天子的面前,就全都被驳回了,连刘光这里都过不去。
虽然沧景节度使是保皇派,但是朝廷没道理因着这一点,就给沧景多花钱,且这些钱都是冤枉钱,没什么实质作用,不拿来打仗,就是拿来扩充军队,后果便是沧景兵权壮大,对朝廷也是另外一种威胁。
也是沧景与天子亲近,反而拿钱少,范阳拿钱多,这样长久一来,沧景与范阳的干系本就不是十分要好,有些嫌隙,程熙之与陆品先自然而然成为了死对头。
刘觞道:“这个背后之人很是聪明,他利用程三公子对范阳的成见,借刀杀人的栽赃陷害给陆少将军你。”
程熙之此人,有些莽撞,并不是那么沉稳,加之他还有些热血秉性,背后之人很明白,如果让他知晓陆品先“谋反”,他一定会去告御状,如此一来,便能栽赃给陆品先。
刘觞又道:“此人就是想要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打起来,你们二位可都是节度使公子,若是打起来,必然会牵连两地节度使。范阳与沧景本就面和心不和,加上这一把火,两方节度使必然也会打起来……陆少将军您想想看,各地的节度使都在长安,他们全都观察着长安的动向,如果你们两方节度使打起来,其他节度使会不会站队?会不会助拳?这样一来……”
陆品先眯眼道:“天下大乱了。”
李谌冷声道:“此人,是想要浑水摸鱼。”
刘觞道:“不可谓不歹毒。”
陆品先拱手:“此子歹毒,是将陷我陆品先于不忠,陷我范阳于不忠,只要陛下有用得上卑将的地方,还请陛下尽管吩咐。”
刘觞道:“这人是想要看着天下大乱,浑水摸鱼,既然如此,咱们便将计就计,给他制造一个混乱的假象,然后引蛇出洞,等这个人把手伸入浑水中……咔嚓!咬掉他的手掌!让他也体会体会断掌之痛。”
陆品先眯眼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将计就计?”
“陛下。”鱼之舟走进来道:“沧景节度使之子程轻裘求见。”
李谌点点头道:“来的正是时候,请进来罢。”
“是,陛下。”
程轻裘很快入内,他一进来,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程轻裘恭敬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请起罢。”
“谢天子。”
程轻裘站起身来,道:“不知陛下传召卑将,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谌道:“程少将军,你可知自己的三弟,在朕面前告了御状?”
“告御状?”程轻裘吃了一惊,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刘觞道:“何止是告御状,告得还是这位陆少将军散播谣言,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呢!”
程轻裘更是吃惊,立刻跪下来道:“陛下,卑将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治罪!”
李谌一脸亲和的模样,道:“程少将军,请起罢,朕知晓程三公子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陆少将军知不知晓。”
程轻裘立刻对陆品先拱手道:“陆少将军,家弟莽撞,多有得罪,还请陆少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陆品先没有说话。
刘觞作为和事佬又上线了,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与程少将军都不要着急,这件事情,还需要二位齐心合力,帮一点点忙。”
这次李谌想要引蛇出洞,需要让程家和陆家表面打起来,制造不和的假象,当然了,只能是表面打起来,因此需要提前通气。
为了逼真,并不能通知提前打起来的主角程熙之,因着程熙之是一个很沉不住气,很憋不住真相的人,若是提前告诉他,没准儿会露陷。
程少将军就不一样了,程轻裘为人稳重老成,是个心底里能藏得住事的人,李谌提前知会他一声,也免得程熙之闹得不可开交。
李谌道:“朕需要二位助力,假意不和,不知二位少将军可有异议?”
陆品先拱手道:“卑将并无异议。”
程轻裘则是稍微有些迟疑:“只是如此一来,卑将的三弟必然要多有开罪陆少将军。”
陆品先一笑:“往日里也没少开罪。”
程轻裘尴尬一笑:“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是卑将管教无方。”
刘觞拍拍手道:“这样咱们就谈好了,让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打起来,引出背后的黑手!”
————
“从今日起,你我便权当不识得,形同陌路。”
陆品先闯进程熙之的屋舍中,就丢下这样一句冷冷的言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走。
“陆、陆品先!”程熙之气的脑袋发麻,脑海中轰隆隆犹如排山倒海,追出去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同陌路?我跟你什么时候不是陌路了,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陆品先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院落,仿佛没听到程熙之的喊叫,气的程熙之更是原地跺脚,拔出腰间佩剑,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顿乱砍。
“陆品先!这个猘儿!混蛋!竖子!”
“砍死你!”
“什么东西!你也赶来与本公子绝交!什么东西!气死我了!”
程熙之觉得不解气,在驿馆中放下话来,但凡是陆品先经过的地方,自己都不屑于经过,但凡是陆品先用过的东西,自己都不会用,全都丢了买新的。
因着程熙之的高调做派,驿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听说了,陆品先与程熙之闹翻了,因着程熙之偷偷跑到天子跟前告御状,被陆品先知晓了去。
驿馆中的节度使来到长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要做,可不就是每天打听八卦么?好不容易听说了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闹翻的事情,自然要打听打听为何闹翻,这么一打听,便打听到了根源,一个个津津乐道,等着看热闹。
“陛下陛下!”刘觞兴冲冲的走进紫宸殿,笑道:“好消息啊!程熙之和陆品先打起来了!”
李谌无奈的一笑:“阿觞,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喜欢热闹啊!”刘觞说的理所应当。
李谌放下手中的笔墨,对刘觞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觞立刻走过去,两个人黏糊糊的靠坐在一起,李谌擦了擦手,拿起一块糕点喂给刘觞,刘觞咬了一口,这才含糊的开口:“哦对了,陛下……”
他一面吃糕点,一面说话,嘴巴上都是糕点的碎渣,李谌一笑:“好像小花猫。”
说着,主动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的一吻,将糕点的碎渣尽数卷入口中,笑道:“嗯,果然是香甜的。”
刘觞脸上一红,难得有些害羞,赶紧用手背擦掉糕点的碎渣,道:“陛下,与你说正经事呢。”
“好,阿觞哥哥你说。”
刘觞道:“程熙之与陆品先已经打起来了,但是打得还够干柴烈火。”
“嗯?”李谌挑眉:“干柴烈火这四个字,应该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刘觞信誓旦旦,又道:“别打岔,听我说!各地节度使现在是看热闹的阶段,只当是两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咱们需要将这些事情扩大,帮助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如此一来,才能更快的让背后之人主动浮出水面。”
“你的意思是……”李谌道:“需要想办法,让他们打得更凶一些?”
“没错!”刘觞道:“不只是要他们打得更凶一点,还要让他们当着各地节度使的面子前打起来,如此一来,节度使们才会信以为真,才会开始站队。”
李谌忍不住又亲了亲刘觞,道:“阿觞哥哥一定已经想好了如何干柴烈火的计策,对不对?”
刘觞见他说着说着便又亲过来,连忙用手抵在李谌的胸口上,道:“陛下,说正经事呢!”
李谌却道:“可是朕做的也是正经事,难道阿觞哥哥觉得谌儿不正经么?”
刘觞无奈,他的双手抵在李谌胸口,春衫又薄又滑,李谌的衣裳虽然是常服,但这可是最好的丝绸制造而成,手感好极了,再加上李谌那肌肉流畅的胸肌,刘觞一瞬间想入非非,差点流口水。
刘觞摇摇头,赶紧把奇怪的念头赶出去,不可不可,我不能迷失在小奶狗的大奶之下,我要自律!
“咳咳!”刘觞咳嗽了两声,言归正传:“陛下其实可以举办一场马球比赛。”
“打马球?”李谌挑眉。
刘觞点点头:“正是如此。”
大唐最流行的运动便是打马球,不只是中原,就连吐蕃等等国家,也十分流行打马球,每年都会有各个国家派来的使团,参加大唐举办的“运动会”,打马球可是黄金项目,备受关注。
除了各国的交流比较之外,大明宫中也经常举办比赛,尤其当今的天子李谌酷爱打马球,比赛的频率自然高了不少。
李谌自从重生以来,知道自上辈子沉溺顽乐,所以克制了不少,已经减少了马球比赛的频率,很久都没有去过毬场打马球。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本就喜欢打马球,如果要求举办一场马球比赛,让各地的节度使都来参加,各地的节度使是不会起疑心的。打球嘛,有输有赢,赛场上还能犯规使下绊子,一个个队员挥汗如雨热血沸腾的,陛下你想想看,是不是很容易有小摩擦?让程熙之与陆品先在众人面前打起来,绝对不是问题。”
李谌点头:“如此一来,节度使们都会知晓那二人不和,不只是不和,还是大打出手。”
矛盾激化开来,各地节度使必然会站队助拳,如此一来,正中背后之人的下怀,便是将计就计了。
李谌道:“准备马球比赛也好,如此还能令朕伪装一番,让各地节度使觉得,朕只是当年那个玩物丧志的孩童。”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陛下,你还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并且与各地节度使绝对毫无牵连的人,前去驿馆,监视驿馆中各地节度使的一举一动,在这期间,那背后黑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朕倒是想到了这么一个人,与各地节度使都没有任何瓜葛。”
“我也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刘觞与李谌二人说着,同时转头看向鱼之舟。
鱼之舟奇怪,那二人黏糊糊的讨论公务,为何突然看向自己?
便听二人异口同声的道:“没庐赤赞。”
鱼之舟:“……”
刘觞笑道:“陛下,咱们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李谌道:“确实如此,阿觞哥哥与朕当真是心有灵犀,没庐将军乃系吐蕃人士,他一直在吐蕃,与各地节度使都没有任何往里,让他去驿馆监视,是再好不过的。”
两个人互夸一阵子,李谌便对鱼之舟道:“鱼之舟,你去把没庐将军请过来。”
鱼之舟不想去,为什么每次去请没庐赤赞,都让自己去,分明可以找个其他宫人跑腿儿。
不过鱼之舟心里也清楚,陛下让自己去请没庐赤赞,是因着自己与没庐赤赞的干系,是最好开口的,每次开口,没庐赤赞都不会拒绝。
鱼之舟无奈的道:“是,陛下。”
鱼之舟转身离开,李谌又有些小小的纠结,道:“阿觞,你说咱们每次都这般欺负鱼之舟,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好?”刘觞道:“为何不好?”
李谌十分内疚的道:“鱼之舟分明不想见没庐赤赞,但凡有事儿,朕却让他去找没庐赤赞,是不是不太好?”
刘觞捏了捏李谌的面颊,笑道:“谌儿好可爱,做坏事儿内疚的样子也好可爱……不过陛下完全不需要担心。”
刘觞顿了顿又道:“其实小鱼公公嘴上不说,心里是渴望亲情的,没庐将军是他唯一的亲人,小鱼公公若是真的不想与没庐赤赞往来,按照他那个性子,便是陛下您吩咐,他也是不会答应的,所以陛下放心吧,你这样给他们台阶下,没庐将军还要感谢陛下呢。”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准备去请没庐赤赞,没庐赤赞正在帮助神策军练兵。他刚一进入神策军军营,便看到演武场上,没庐赤赞光着臂膀,手持长戟,一杆长戟在日光下被舞的虎虎生威,银光闪闪,晶莹剔透的汗水顺着没庐赤赞小麦色的皮肤,顺着没庐赤赞流畅的肌肉线条流淌下来。
“没庐将军好生厉害!”
“是啊是啊,听说还会打马球,打毬也是一等一的!”
“没庐将军还有什么不会的么?”
鱼之舟走过去,便听到神策军的士兵们小声窃窃私语,全都是称赞没庐赤赞的,一个个心生向往,好似小迷弟一般。
鱼之舟心中不屑,也是如此,没庐赤赞天生便是如此会笼络人心,不然自己年幼之时,为何会被他的假象所蛊惑?
鱼之舟挑了挑眉,淡淡的道:“各位将领有所不知,你们的没庐将军之前歇养月余,正是因着被人一脚踹断了肋骨。”
“什么!?”
“踹断了肋骨?”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不对啊,是谁这么大的能耐,能踹断没庐将军的肋骨,这般厉害的人,怕是还未出生呢!这位小公公,您可别吹牛啊!”
鱼之舟道:“如何是吹牛?此人并非将领,也并非士兵,而是一个商贾,名唤孟簪缨的便是,你们若是不信,只管自己去问问。”
“商贾!”
“竟有此事?”
“我听说过这个商贾,据说是做马匹生意的,咱们营中的好几批骏马,都是孟家寻觅来的。”
“我的娘喂,没庐将军竟然被一个商贾踹断了肋骨?”
鱼之舟和将领们讨论着八卦,心情大好:“不只是被踹断肋骨,还毫无还手之力。”
鱼之舟这般说着,便看到身边的士兵们脸色有异,一个个还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流淌在鱼之舟身后,鱼之舟吓了一跳,猛的回身,直接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定眼一看,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不知何时已然从演武场上下来,悄无声息走到了鱼之舟背后,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造谣”的鱼之舟。
其他将领一看,没庐将军来了,赶紧做鸟兽散尽,全都不讲义气的跑了。
没庐赤赞挑眉道:“幺儿来神策军营,不会是专门来造谣为兄的罢?”
鱼之舟赶紧后退了两步,似乎十分嫌弃没庐赤赞会把他的汗水蹭在自己身上,立刻低垂下眼目,一脸本分的模样,话语却不饶人:“小臣字字属实,何来造谣一说?难道没庐将军没有被孟郎君踹断肋骨?还是三根。”
没庐赤赞挑了挑眉,突然捂住自己胸口:“嘶……你这么一说,我、我的肋骨又疼起来了。”
“怎么回事?”鱼之舟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没庐赤赞,连忙道:“可有军医?快让军医看看!”
“呵呵……”
鱼之舟着急的说着,便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带着一丝丝的戏谑,是没庐赤赞的笑声。
鱼之舟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失态了,竟然关心起没庐赤赞来,他赶紧松手,已然来不及了。
没庐赤赞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笑得很是温柔:“幺儿还是关心为兄的,为兄很欢心,早知如此,便伤得再重一些,再久一些才好呢。”
鱼之舟白楞了他一眼,哪里有人想要自己伤得更重更久,着实是个怪人。
没庐赤赞知道他找自己肯定有事儿,便道:“好了,不闹你,今儿个过来,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鱼之舟道:“陛下请没庐将军过去一趟,正在紫宸殿候着,没庐将军赶紧把衣裳穿上,不好让陛下久等了。”
鱼之舟去了好一阵,这才将没庐赤赞带回来,他还以为天子一定等急了,哪知道回来一看,李谌压根儿不着急,还在和刘觞互喂糕点呢。
分明只是一块糕点,出去的时候咬了一口,回来的时候咬了两口,鱼之舟从来不知道吃糕点还能这么节省呢!
鱼之舟使劲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那二人的亲昵,道:“陛下,没庐将军在外等候。”
“叫他进来。”
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拜见陛下。”
李谌把没庐赤赞临时调遣到驿馆,监视各个节度使一举一动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庐赤赞在神策军,也只是临时的,因此借调到驿馆也没什么,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以前都在吐蕃,不参与中原内部的节度使之争,因此调派自己过去,是最合情合理的。
“请陛下安心,卑将定不辱命!”没庐赤赞道:“但凡驿馆有风吹草动,卑将定然事无巨细,据实禀报。”
“好。”李谌道:“朕是信得过你的。”
没庐赤赞拱手:“谢陛下信任器重。”
马球比赛在大明宫清思殿举行,大明宫内的毬场,与外面的球场就是不一样,清思殿的毬场不只是大,而且精致奢华,看球的人可以在清思殿内燕饮,也可以到毬场的空场上来观摩,虽然不及月灯阁热闹,但这极尽奢华的体验,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
天子下令,招节度使入大明宫打马球,各地节度使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打球而已,天子喜欢打,也无不可。
节度使们全都入宫,节度使的公子们自然也要跟着,程熙之一眼就看到了陆品先,冷哼一声,昂着脑袋从他面前走过去,那模样嚣张的厉害。
陆品先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眼神冷漠,甚至不曾施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程熙之的铁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气得他狠狠跺了两脚:“这个陆品先!”
这次马球比赛,就是为了让程熙之与陆品先当众产生矛盾,在各节度使面前大打出手才准备的,因此刘觞故意将程熙之与陆品先分在两个对立的组别里,开始比赛之后,一组赢球一组不输球,有输有赢,自然就有摩擦与嫌隙,不愁打不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刘觞兴致勃勃,端着一承槃的蜜饯,坐在毬场上观摩。
李谌因为想要与刘觞亲昵,所以便没有亲自上阵,而且他若是亲自上阵,那些节度使和公子还要小心翼翼,自然不得施展,反而束手束脚的。
李谌干脆坐在席上,看着他们打球,李谌张开嘴巴道:“啊——要阿觞哥哥喂。”
刘觞看了看左右,这么多人都在围观打球,若是喂来喂去实在不好,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被人看到又要生出麻烦。
但刘觞架不住李谌那小奶狗的模样,揪着自己的袖子摆,轻轻的摇晃,撒娇一样的央求:“阿觞哥哥,要喂,要喂。”
“好好好!”刘觞把心一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别说是大奶牡丹花了!
刘觞做贼一样环顾四周,确保无人看向他们,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激烈的马球比赛,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蜜饯喂给李谌。
“好吃吗?”刘觞低声问。
李谌心满意足,点点头:“阿觞哥哥喂的,甚甜,还要。”
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投喂小奶狗好生刺激,刘觞投喂了一次,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立刻又找了一颗浑圆浑圆的大蜜枣,喂到李谌口边。
蜜枣的个头的确有些大,但是一口吃下去不是问题,偏偏李谌故意没有一口衔过去,而是就着刘觞的手指咬了一半,温柔的唇瓣研磨着刘觞的指尖,那种酥酥麻麻隔靴搔痒的触感,让刘觞整个人一哆嗦,险些惊呼出声。
刘觞脸色通红,李谌则是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还给了他一个歪头杀。
这种感觉着实羞耻极了,但又让刘觞上瘾,不需要李谌再说话,刘觞又将另外一半蜜枣喂过去。
“陛下!”
就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急匆匆跑了过来,刘觞还在喂枣子,吓了一哆嗦,下意识把枣子往李谌口中一塞,然后坐的笔杆条直,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干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
李谌还在缠绵的吃枣子,下一刻,刘觞动作快极仿佛会武艺似的,一把将枣子塞进来,李谌没有防备,枣子嚼都没嚼,直接顺着嗓子咽了下去,呛得他直咳嗽。
“陛下、陛下?!”刘觞瞪大了眼睛,震惊的道:“没事儿吧陛下。”
“咳咳咳……水……水……”李谌挣扎。
郭郁臣也被吓到了,赶紧道:“水水水!”
刘觞把水端过来,李谌大口饮下去,这才把卡在嗓子的蜜枣咽下去,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缠绵的喂枣而已,差点变成了行刺,刘觞偷偷的抹了一把汗,看来偷情也不容易啊,以后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偷情了,太危险。
郭郁臣担心的道:“陛下,您……没事儿罢?”
李谌没好气的道:“郭将军过来做什么?有事儿么?”
郭郁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支吾的道:“陛下,半场时辰已经到了,郁臣是来请示陛下,是否半场休息。”
李谌这才醒过梦来,什么,半场都过了?方才二人缠缠绵绵的喂枣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刘觞也是惊讶:“半场都过了?怎么没打起来?”
“打起来?”郭郁臣迷茫:“谁和谁打起来?”
刘觞看向毬场,果然,半场时间都过了,而程熙之与陆品先两边相安无事,竟然没有打起来。
李谌摆手道:“休息罢,歇息一会儿。”
刘觞低声对李谌道:“陛下,程三公子和陆少将军没能打起来,必然是因着陛下与各地节度使在场,程三公子难得有承算,压制了脾性,不行,我去与陆少将军通通气,让他多气一气程三公子。”
李谌点点头:“去罢。”
刘觞离开席位,来到毬场中间,两边队员正在歇息,各自占领了毬场的一个角落,刘觞装送来慰问品,让小太监们抱着吃食和饮品分发。
刘觞自己也仗着分发的掩护,凑到陆品先身边,低声道:“陆少将军,半场比赛都完了,程三公子怎么还没闹起来?”
陆品先蹙眉道:“想来是程三公子心里也有承算,不想今日与在下争执。”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程三公子一点就炸,你气他啊!主动一点,气他!”
“主动?”陆品先疑惑的道。
刘觞道:“陆少将军,你打球太干净了,稍微……脏一点。”
“脏一点?”
刘觞点点头:“使点小动作,程三公子一定会当场爆炸给你看!”
陆品先若有所思的点头:“好罢,在下尽力而为。”
“还有还有,”刘觞偷偷指了指旁边的小童,道:“程三公子日前一直针对你那个小童,你打球的时候,故意维护小童一些,程三公子看到你这番模样,定然会勃然大怒。”
陆品先又点点头:“在下受教了。”
正好中场休息结束,两边队员集合,翻身上马,准备继续下半场比赛,刘觞对陆品先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给他打气。
刘觞回了座位上,李谌道:“如何?”
刘觞无奈的摇头:“陆少将军打球太干净了,看来……还得陛下帮帮他。”
“朕?”李谌道:“朕不在场上,如何帮他?”
刘觞与他咬耳朵,小声道:“陛下,一会儿你看准时机,就扔个小石子过去,让程三公子以为,是陆品先惊扰了他的马匹,程三公子必然饶不了他,打起来指日可待。”
李谌眼皮狂跳道:“阿觞的法子,真是……真是好法子。”
刘觞在案几底下偷偷握住李谌的手,李谌一阵激动,还以为阿觞哥哥又要与自己偷情,哪知刘觞将他的手掌展开,塞了几颗小石子过来。
李谌道:“石子?”
刘觞笑道:“惊扰程三公子的马匹用的,陛下一会儿偷偷扔过去,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都这么小,这么圆润,打不伤人的。”
李谌:“……”
下半场比赛开始,程熙之一直冷着脸,故意不去看陆品先,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会陆品先,如此一来,也不会在御前失仪,惹出麻烦。
陆品先不着痕迹的看了两眼程熙之,驱马一直跟在旁边,但是正如刘觞所说,他打比赛太干净了,没用过小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却在此时……
“啊!”
程熙之一声惊呼,一块小石子从斜地里飞过来,直接打在程熙之的马腿上,马匹受惊,猛地尥蹶子,高高抬腿,程熙之一只手还需要握着毬杖,没能稳住身形,直接从马匹上掉了下去。
程熙之坠马,幸而他会一些武艺,及时调整身形,半空中硬生生拧腰落地,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众人都被这个变故吓到了,赶紧勒住马匹聚拢过来,裁判也驱马跑过来。
“程三公子,没事罢?”
“是啊,三公子,没事儿罢?”
“程三公子的骑术不精啊,怎么还能落马呢?也不知这节度使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程熙之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这么多人围观,陛下亲自临场,自己竟然从马上掉落了下来,简直丢人现眼,足够被各地节度使笑话一万年的!
程熙之面红耳赤,气愤的抬头去瞪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之人,他的目光一转,便盯在陆品先的小童身上,立刻大步跨过去,一把揪住小童的衣领子,怒喝道:“是不是你?!背地里使小绊子?我方才分明看到一颗石子打中了我的马匹!绝对是你!”
石子自然是刘觞捡的,李谌扔的,和那小童毫无干系,刘觞的本意是嫁祸给陆品先的,哪知道竟然有奇效,程熙之误会是小童暗地里使绊子,给自己玩阴的。
“不是,不是小人呀!”小童连连摆手,焦急的朝着陆品先道:“少将军!您快为小人做主啊,不是、真的不是小人啊!”
陆品先面容冷硬漠然,踏前一步,拦在小童面前,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方才的石子,的确不是在下的仆役扔的。”
程熙之果然爆炸了,仿佛点着的炮仗,又好似炸毛栗子,指着陆品先的鼻子,不敢置信的道:“你竟还维护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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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君子都是禽兽
陆品先道:“在下并非维护什么人, 事实上,那石子的确不是在下的仆役扔的。”
“那是谁扔的!?”程熙之恶狠狠的问道。
方才在打比赛,大家全神贯注, 谁也没有注意, 再者说了,这个石子是从席位上扔过来的,不是从赛场上扔过去的, 因此众人更加没有注意席位, 就连裁判也没有注意。
程熙之怒声道:“不是他扔的,难不成还是天子扔的?!”
“咳咳咳咳咳——”李谌险些呛着,不得不说, 程三公子的直觉还真是敏锐极了!
刘觞过来“劝架”,却像是个搅屎棍子一般,故意道:“是啊, 难不成还是天子扔的石子?这也太荒唐了, 对不对?”
“就是!”程熙之道:“分明是他扔的, 方才我都看到了,就是那个小童的方向,好啊陆品先, 你身为主家,便能如此维护你的仆役了不成?”
陆品先本想辩解一番,不过转念一想, 今日的目的便是惹怒程熙之,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子和自己吵架决裂。
陆品先冷声道:“程三公子不要强词夺理, 是在下的仆役做的, 在下绝不会徇私, 不是在下的仆役做的, 在下也绝不会退缩。”
“你果然是维护他!”程熙之冷笑道:“还真是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陛下面前,请你谨慎言辞。”
“我怎么了?”程熙之道:“就算是当着天子的面儿,我该说什么说什么,也断不会像你一样,人前一套,背地一套,搞这些阴奉阳违见不得人的手段!”
两边吵起来,那小童不需要吩咐,自行拱火,眼中含着泪花道:“少将军,不要吵了,您不要为了小人,与程三公子争吵。”
程熙之险些被气笑了:“你好大的脸面,我和你家主子吵架,有你什么事儿,滚!”
小童吓得一个哆嗦,陆品先道:“程三公子,陛下面前,请你说话有些分寸,莫要冲撞了圣驾!”
两边谁也不让谁,场面一度混乱起来,各地节度使完全是在看热闹,恨不能打得再火爆一些才好了。
程怀瑾不知今日马球比赛的目的,就是让两家吵起来,他看到程熙之与陆品先如此针锋相对,侧头看了看天子的方向,若是程熙之口出狂言,连累了程家,自己也是程家的一份子,岂不是要被牵连?
程怀瑾总出来道:“三兄,依怀瑾看,陆少将军也不是有意的,就这么算了,继续比赛罢。”
“就这么算了?!”程熙之那火气瞬间烧到了程怀瑾的头上,他平日里就看不惯程怀瑾,大哥那么维护程怀瑾,程怀瑾不过一个野种,自己分明才是他的亲弟弟。
现在好了,这个野种胳膊还往外拐,分明不把自己当成程家自己人。
程熙之气怒非常,殃及池鱼,转头指着程怀瑾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有你在这里说话的份儿?”
“三兄……”
“别叫我三兄!”程熙之打断他的话头:“我可当不起!我跟你有关系么?你是程家的人么?你骨子里就没有流淌着程家的血脉,这才会胳膊肘向往拐,向着外人说话!你凭什么说算了?”
程怀瑾一愣,没想到程熙之火气这么大,直接烧到了自己头上,还当着这么多节度使的面子,说自己不是程家的人。
程怀瑾最芥蒂的,便是这句话……
程怀瑾的确不不姓程,他被程老将军收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姓程,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人说闲话,所以程怀瑾主动向程老将军请求,将自己的姓氏改为程氏。
这么多年来,程怀瑾作为程家的义子,一直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正因为他不姓程!
这是程怀瑾心头的一根刺,讳莫如深。
程怀瑾一愣,瞬间没了话头,脸色惨白,程熙之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继续道:“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假惺惺,人前一面,背地一面,现在竟都是这样的人,原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吃香是么?我今日可真是见识了!”
程怀瑾面上无光,脸色惨白,双手藏在袖口中微微颤抖,干笑道:“三兄,你怕是累糊涂了,要不然这样罢,怀瑾扶你去歇息一番。”
程怀瑾想要上前去扶程熙之,把他拉走,不让他在毬场上暴跳如雷的骂人,谁知道程熙之不吃他这一套,猛地一把推开程怀瑾,冷声道:“开走,别碰我!只会讨好人的野种,看了便叫人厌烦!”
程怀瑾没有防备,“嘭”一声直接被推倒在地,他的耳朵里都是“野种”“只会讨好”“令人厌烦”等等词眼,异常的刺耳。
“阿瑾!”
程轻裘拨开人群挤进来,赶紧扶起程怀瑾,关切的道:“阿瑾!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程怀瑾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在呆呆的出神,只觉得掌心麻麻痒痒的,低头一看,是血,他的手掌蹭在地上擦破了皮,这会子正在微微渗血。
“阿瑾!”程轻裘道:“你受伤了?快,大兄带你去包扎。”
程熙之也没想到程怀瑾会摔在地上,还擦破了手掌,他一时有些惊慌,但咽不下这口气,大兄又这么关心这个野种,分明自己才是大兄的亲弟弟啊,大兄对兄弟们的关心,还不及这个野种的一半!
程熙之冷笑道:“真会装模作样啊!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好像要流血而死……”
“住口!”
程轻裘一声断喝,吓得程熙之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一脸无措的模样。
都说长兄如父,果然是没错的,程老将军的几个儿子,都是老来得子,只有长子程轻裘的年纪稍微长一些,程老将军总是在军中练兵,很少回家,因此长兄程轻裘就担负起了教养的责任,虽他为人亲和,但还是十足有威严的。
程轻裘冷声道:“老三你说够了没有!今日陛下在场,你如此失仪,便算是陛下不追究,我也定然饶不了你。”
程熙之吓得好像炸毛的小猫咪,瞪大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大兄你……你吼我?”
程轻裘冷声道:“滚回去反思,禁足在屋舍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程家的仆役赶紧上前,道:“三公子,多有得罪了。”
“放开我!放开!你们放肆!”程熙之一直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程家的仆役都是会武艺的,两个人押解着程熙之离开了清思殿。
程轻裘立刻对李谌道:“卑将有罪!卑将管教无方,还请天子恕罪!”
李谌挑了挑眉,本意只是想要程熙之与陆品先打起来,没想到程熙之的火气烧得如此旺盛,竟然把自家人也给烧了进去,不过无伤大雅。
李谌装作很是大度的模样:“无妨,今日本就是比赛,难免有些小小的口角,既然程少将军已经管教了程三公子,那朕也就不方便插手了,一切按照程少将军的意思来罢。”
其实李谌看得出来,程轻裘还是很维护程熙之的,如果程轻裘不镇住场面,先斩后奏,一旦他的失态提升到御前失仪的层面,那就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少则杖责鞭笞,多则入狱斩首!
程轻裘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多谢陛下恩典。”
程轻裘告罪之后,一转头,便发现程怀瑾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正要着急寻找,刘觞走过来道:“程少将军不要着急,本使令人送程公子去了清思殿的偏殿,御医崔岑已经过去看诊,想必这会子正在包扎伤口呢。”
“多谢宣徽使。”
程轻裘也没空客套,赶紧往偏殿跑去,好似很是担心程怀瑾的伤势。
刘觞笑眯眯的看着程轻裘跑远的背影,李谌走过来道:“阿觞,今儿个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过火?”刘觞道:“不会啊!刚刚好,精彩非凡!程三公子真是从不让人失望,他气起来,简直不分敌我,疯狂扫射,伤敌三分,伤己七分啊,霸气!”
李谌:“……”
刘觞又道:“今天这个梁子可算是结大了,各地节度使都看在眼中,那个背后之人一定十分得意,只是……”
“只是?”李谌道:“只是什么?”
刘觞有些感叹:“只是没想到,害得程怀瑾这个小美人儿受伤了,我有一些些的于心不忍。”
李谌:“……”
李谌立刻捏住刘觞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道:“谁是小美人儿?”
刘觞笑嘻嘻的道:“陛下,陛下你是,你方才怕是听错了。”
李谌冷笑一声:“哦?朕听错了?”
“是啊是啊!”刘觞信誓旦旦的道:“陛下最美!”
程轻裘追到偏殿,御医崔岑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程轻裘拱手道:“崔御医,不知家弟伤势如何?”
崔岑道:“请程少将军放心,程公子伤势不碍事,已经清理过伤口,上了药,无需包扎,愈合便可以了。”
程轻裘松了口气:“多谢多谢。”
他送走了崔岑,这才推门走入偏殿,刚一进去,竟然听到偏殿里隐隐传来抽噎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毕竟程怀瑾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但还是十足要强的。
程怀瑾坐在偏殿的角落里,背对着殿门,显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他的双肩微微颤抖,隐约的哭咽声传来,若有似无的。
程轻裘迟疑的道:“阿瑾?”
程怀瑾的身形稍微有些僵硬,虽然是从背后看过去,看不到脸面,但还是能看到他在用袖子抹脸。
程轻裘大步转过去,扶住程怀瑾的肩膀道:“阿瑾,怎么了?是伤口疼么?”
程怀瑾没想到有人进来,他赶紧收了眼泪。的确,程怀瑾确实是在偷偷哭咽,但并不是因着伤口,从小到大,他也是习武长大的,又养在将门之家,自然少不了受伤,程怀瑾并不怕受伤。
他只是突然觉得分外的委屈,程熙之骂他野种,骂他只会讨好人,都戳中了程怀瑾的软肋。
他本以为没人会进来,一个人坐着,难免感怀一些,哪知道程轻裘却来了。
程轻裘紧张地道:“阿瑾,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我叫崔御医再给你看看。”
“不必。”程怀瑾拦住程轻裘,摇摇头:“伤口无事,已经上了药。”
“那是如何?”程轻裘道:“难道……是因着老三的话?”
程怀瑾低垂下眼帘:“三兄说得对,怀瑾本不是程家的孩子……”
“阿瑾,你千万别这么说。”程轻裘阻止道:“你从小便养在程家,你就是程家的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会这么想?”
“大兄这么想,旁人就这么想么?”程怀瑾苦笑:“起码三兄就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觉得怀瑾只会讨好人。也对啊,怀瑾本就不是程家的人,这些年来,若不是在程家处处讨好,还要怎么活下去?”
“阿瑾……”程轻裘听得心脏发紧,一切都是凭借本能,将程怀瑾紧紧搂在怀中:“不管别人怎么看,大兄绝对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你便是大兄最亲近的人。”
他说着,还轻柔的给程怀瑾擦去眼泪,温柔得哄着道:“乖,阿瑾,别难过,还有大兄呢,大兄会一直都在的。”
程怀瑾的心窍一时有些混沌,乱糟糟的,又有些莫名暖洋洋,他歪头靠在程轻裘的肩膀上,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受了伤,总觉得自己异常的脆弱,想要找人依靠,而这个人就是程轻裘。
“兄长。”程怀瑾轻唤道。
“我在呢,大兄在呢。”程轻裘应声,轻抚着他的鬓发。
程怀瑾慢慢抬起一些头来,双目直接撞进程轻裘关切又温柔的眼神里,那眼神仿佛无法作假,满满都是关切,满满都是在意,而且几乎被程怀瑾独占,再容不下其他。
程怀瑾的心窍陡然一颤,不知怎么的,头一次有些失神,仰起头来主动亲在程轻裘的唇边。程轻裘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死死凝视着程怀瑾,箍住程怀瑾手臂的力气也变得奇大无比,似乎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被我发现了!”
就在此时,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传来,有人蹦进清思殿偏殿来。
程怀瑾与程轻裘方才都有些忘情,并没有发现有人偷看,吓得连忙分开,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刘觞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端着官老爷的架子,笑眯眯的:“啧啧啧!被我发现了!你们竟然在亲亲!”
程怀瑾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宣、宣徽使您必然是看错了,并、并不是,定然是偏殿太过昏暗,怀瑾与大兄乃是手足兄弟,如何可能……”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刘觞打断了,恍然大悟:“手足兄弟?兄弟好啊,还是骨科大法呢!不过其实也没关系,你们又不是亲兄弟,连表兄弟都不是,本使很开明的。”
“宣徽使,”程怀瑾还想要辩解:“方才是兄长在给怀瑾查看伤口,并不是宣徽使你想象的那样。”
“哪样呀?”刘觞故意道。
程怀瑾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嘴笨到了极点,反而是程轻裘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正是宣徽使看到的那样,轻裘的确……心仪阿瑾多时了。”
“什么?”程怀瑾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大哥就是你大哥,你看看,关键时刻还是大哥爽快!”
程怀瑾一脸茫然,呆呆的凝视着程轻裘,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精明模样,甚至有些傻乎乎的。
程轻裘拱手道:“还请宣徽使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像宣徽使大人一般开明英明。”
“好说好说!”刘觞道:“只是——是不是需要一些好处费,封口费呢?”
程轻裘也是爽快:“只要宣徽使有用得上轻裘的地方,轻裘绝不推辞。”
啪啪啪!刘觞鼓掌道:“爽快人!程少将军这个朋友,本使交定了!那行,没事儿了,既然程公子伤势无碍,那本使便先走了,清思殿的偏殿交给你们,放心,本使会吩咐旁人不来打扰的。”
说着,还对程轻裘眨了眨眼睛,一脸你懂的表情。
刘觞施施然离开,偏殿中只剩下程怀瑾与程轻裘二人,二人相顾无言,程轻裘咳嗽了一声,道:“阿瑾,我……”
“大兄。”程怀瑾垂着目光木然的道:“你是程家的嫡长子,也是程家唯一的嫡长子,父亲还指望着你为程家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程轻裘眯起眼目,道:“有话便直说罢。”
程怀瑾道:“大兄若是看上了怀瑾的皮相,只管拿去便是,但这些心仪的话,怀瑾只当大兄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要提了。”
嘭!
程轻裘突然一掌拍在案几上,他越过案几,凝视着程怀瑾,沙哑的道:“你以为我对你好,真的因为你是我的弟亲么?老三一直抱怨,我对他这个亲弟弟,还不如对你这个义弟要好,这是为何?你从未想过么?”
程怀瑾诧异的抬起头来:“你……”
程轻裘道:“我早就对你不安好心,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罢了。”
说罢,程轻裘再不多言,站起身来直接出了清思殿偏殿,消失在黑夜之中。
刘觞笑眯眯的回了紫宸殿,心情大好的模样,李谌抱怨道:“不就是去看了看程怀瑾么,程怀瑾再好看,也不至于像是捡了珍宝一般罢?”
刘觞道:“陛下,别吃味儿啊,其实我是看到了有趣儿的事情,所以才这般开心的。”
“有趣?”
刘觞点头:“陛下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李谌猜不到:“你去探望程怀瑾的伤势,还能看到什么?难不成见鬼了?”
刘觞道:“比见鬼还要刺激!我看到程怀瑾和他大哥在亲亲,哇,好热烈呢!”
李谌:“……”程怀瑾和程轻裘?朕的脑袋要炸了!
李谌有些不相信:“程轻裘那般循规蹈矩的君子,怎么可能与自己的弟亲……”
刘觞摆摆手道:“陛下,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是君子,其实呢,就是一只耐心的恶狼罢了,说白了,君子都是禽兽!”
李谌:“……”幸好朕没有自封君子,否则也被打成禽兽一类了。
刘觞笑得很是狡黠:“于是我便威胁了程少将军一通,他们被我捏住了把柄,以后必然会乖乖听话的!”
李谌无奈:“幸好,这般说来,程少将军还是君子,因着他没有一时冲动,杀人灭口。”
刘觞:“……”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道:“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求见。”
“陆品先?”李谌道:“他还未出宫?让他进来。”
陆品先走进来,道:“陛下,有发现,还真让程三公子说准了,卑将身边的仆役小童,有些异动。”
刘觞都:“什么异动?”
陆品先道:“那小童方才偷偷去了,鬼鬼祟祟的,似乎是要与什么人碰面,卑将已然让人暗中跟踪。”
“好!”李谌道:“快,带路,朕倒是要看看。”
众人离开紫宸殿,与陆品先的人汇合,陆品先的亲信一直在等着,回话道:“少将军,那小童的确鬼鬼祟祟的与人见面,只不过……对方似是十分谨慎,并没有来赴约。”
李谌蹙眉道:“竟如此谨慎。”
刘觞道:“无妨,那小童现在何处?”
亲信道:“正要出宫,往右银台门而去。”
刘觞思忖着道:“走,咱们去套麻袋。”
“套麻袋?”李谌奇怪。
刘觞带着李谌和陆品先二人,悄悄的往右银台门赶去,果然在路上看到了陆品先的小童,他行色匆匆,步履杂乱,看起来很是紧张。
刘觞压低声音道:“陛下,少将军,你们去把小童打晕。”
李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陆品先很有眼力的道:“陛下,还是卑将来罢。”
那小童不会武艺,根本不知有人跟踪,走着走着一声低呼,直接被打昏了过去,软倒在地上。
刘觞立刻将准备好的麻包拿出来,将小童套进去,然后指挥着李谌和陆品先将人带走,带到偏僻的地方。
哗啦——
凉水泼在麻包上,小童惊醒过来,呜呜大喊着:“什么人!?怎么回事!把我放了!是什么人!?”
小童被拴在麻包里面,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吓得大声尖叫,可是这地方偏僻,大明宫如此之大,有很多地方是连宫人都很少来打扫的,正巧,这里就是。
刘觞掐着嗓子道:“你喊啊!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李谌:“……”
陆品先:“……”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放了我罢!我只是一个仆役,我没有银钱的!”
“谁要你的银钱?”刘觞道:“我只是要你乖乖回答,你是为谁办事儿,为何要用陆家的名声,在外面招摇撞骗,散播谣言!”
小童吃了一惊,断断续续的道:“你……你说什么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快放了我,不然我叫人了!”
刘觞嘿嘿一笑:“都说了,你随便叫人,来人算我输!既然你不老实,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你要、你要干什么?!”小童惊恐的道。
“我嘛?”刘觞搓着掌心,哗啦哗啦的抖自己的衣裳:“你只是一个小童,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银钱,要钱是要不得了,那不如……先*奸后杀吧!”
“什么!?”小童更是惊恐大喊着:“不要不要!求求你饶了我罢!好汉,饶命啊!”
“噗嗤——”刘觞听到好汉饶命这四个字,险些直接笑出声来。
而李谌与陆品先完全笑不出声来,陆品先十分惊讶,他竟不知宣徽使私底下如此豪放,如此无赖,而李谌则是无奈,揉着额角,阿觞又皮了是不是?
刘觞故意将衣服的料子弄响,好像在干什么似的,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可不客气了!”
“救命啊!救命啊!”小童扯着脖子大喊,但是真的没看有人来救他。
小童战战兢兢:“我……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刘觞挑眉,十分自豪的看了一眼李谌与陆品先,道:“好啊,那你就乖乖的说出来。”
小童哭诉着:“小人也不想……也不想诬陷少将军,可是,可是出于无奈,我也是被逼的!都是那个金商公子!是他!”
金商防御使之子?
三人对视了一眼。
小童继续道:“日前小人在驿馆的膳房,偷饮了金商公子的雉羹,后来……后来被金商公子发现了。”
金商公子便以此要挟小童,其实只是一些雉羹而已,完全不值得出卖主人家,小童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和主人主动请罪的,但是谁成想……
“那雉羹……那雉羹好像有仙力!对对对,有仙法!”小童惊恐的道:“小人偷偷饮了几次之后,便不能再没有那雉羹呢!实在是,日日想,夜夜想,晚上睡不着,一闭眼都是雉羹的滋味儿,太难熬了,因此……因此小人才不得已被金商公子驱使!他让我散播谣言,买通流民,说……说很简单,只要小人照做,就给小人继续饮用雉羹!”
“原来如此……”刘觞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小童服用阿芙蓉熬制的雉羹,已然上瘾,所以才会听从金商公子的命令,到处散播陛下要派遣副大使去藩镇的谣言。
“小人也是被逼的!也是被逼的!”
刘觞弄清楚了始末,道:“既然你也是被逼的,那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过了。”
“当真!?”小童惊喜非常。
刘觞道:“我放你回去,但你要答应,不能将今日的事情告诉金商公子,也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否则……”
“小人不敢说!小人不敢说的!”小童再三恳求:“放了小人罢!”
刘觞给陆品先打了一个颜色,让他把小童打晕,然后才给他松开麻包。
李谌道:“这小童怎么办?”
刘觞道:“还能怎么办,把他放在这儿呗,让他在这里睡一晚上,明日自然会离开的,不必管他。”
陆品先沉声道:“看来栽赃构陷卑将的,便是那金商公子。”
刘觞道:“金商防御使又是弄了阿芙蓉,又是构陷范阳节度使,这心思,未免也太野了一些吧!”
陆品先道:“陛下,下一步该当如何?”
李谌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既然背后之人已经浮出水面,咱们便静静的当他将手伸入浑水之中,再连根砍断,以除后患。”
“是!”
操纵谣言之人,和使用阿芙蓉迫使各地节度使上瘾之人,都是金商防御使和他的儿子,闹了这么大一出,这两个人的心思的确是大得很,怕是后面儿还有其他动作。
刘觞道:“陛下,与其等着他们出招,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主动引他们出招,如此一来,也可以乱了他们的阵脚。”
“如何引蛇出洞?”李谌问道。
刘觞笑嘻嘻的道:“还需要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的鼎力配合。”
金商防御使闹这样一出,无非是想要牵扯各地节度使,然后再让大家打起来,最后得利的自然就是他金商。
因着打马球的缘故,大家都知道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不和,但这种不和,还停留在过家家的层面上。
刘觞道:“只是口角,未免太小儿科了,不如……陛下送二位一份大礼,给这场火再添一把油,烧的更旺盛一点儿。”
陆品先眼皮一跳,怎么觉得宣徽使这口气,有一点点兴奋呢?
刘觞道:“范阳与金商不和,其实说到根本,就是为了粮饷补给的事情。”
朝廷每年发放到各地的粮饷与补给,根据不同的地域,发放的数目自然也有所不同。
范阳一直比沧景要多很多,毕竟幽州要抵御北面的外敌,是大唐北端的门户,但是范阳节度使一直很是不服气,这就促使了两面的对立矛盾,各自都觉得自己有自己的辛苦。
刘觞道:“陛下干脆令人放出消息去,说是要加大幽州粮饷补给的发放力度,但是对沧景的补给要求视而不见,如此一来……”
李谌挑眉:“依照程三公子的秉性,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暴跳如雷。”
刘觞打了也一个响指:“没错!”
陆品先点点头:“的确如此,粮饷补给是各地节度使的头等大事,这已经不仅仅是打马球的输赢与面子问题。”
程熙之暴跳如雷,必然又要去找陆品先的麻烦,如此一来,各地节度使也会开始站队,金商防御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刘觞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金商防御使面前,他若是不出手,必然会夜不能寐,只要金商防御使提前出手,便是自乱阵脚,打破了他原本制定的计划,到时候想要拿捏他的短处,必然方便多了。”
李谌点头道:“言之有理。”
陆品先拱手道:“一切但凭天子安排。”
李谌便按照刘觞所说的计划吩咐下去,想要让程熙之听说粮饷补给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直接与天子对接的枢密院放出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可以了。
自从郭氏的权势倒台,十个宰相轮流当班之后,枢密院的权威更是独大,直接架空在了宰相头顶上,一切事宜都要通过枢密院才能发放下去,与陛下直接对接的也是枢密院本身。
这样一来,枢密院就是朝廷的风向标,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先从枢密院传出来,很多人都准备了眼线在枢密院蹲着,就是想要提前知晓天子的动向。
刘光乃是枢密院的掌官,只需要他放出一丝丝的消息,程熙之必然会知晓,何止是程熙之知晓,整个驿馆定然都会知晓。
果不其然,程熙之禁足在驿馆中已经第三日,百无聊赖,他的亲信走进来,慌张得道:“三公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难不成大兄放我出去了?”
“不是不是!”亲信道:“三公子,枢密院传来的消息,陛下听信了陆品先的谗言,好像要给幽州增加军饷了!还要增加俸料!”
“什么!?”程熙之狠狠一拍案几:“你再敢说一次!?”
亲信苦着脸道:“不是小人说不说的问题,是枢密院传来的消息,您也知道,枢密院的消息自来都是十有八*九当真的!”
程熙之追问:“那咱们沧景呢?阿爹上书请求加粮的文书,批下来了没有?”
亲信摇摇头:“好像……好像没有消息。”
“岂有此理!”程熙之又是狠狠一拍案几,拍的手疼,直甩手道:“不行,我要去面见天子,当面与天子理论!凭什么只给幽州增加俸料?咱们沧景的将士也十足辛苦,都已经自行下地种田,陛下难不成看不到么?”
“三公子!三公子!不可、不可啊!您还在禁足,不能出屋舍!”
程熙之恼怒起来,根本不管这些,大手一挥道:“躲开!别妨碍我,我今日必须出去,什么狗屁的禁足,大兄只知道忍让,我可不忍!”
说完,一脚踹开舍门,闯了出去,根本不顾阻拦冲出馆驿。
馆驿的角落,程轻裘从屋舍后面转出来,眯了眯眼睛,看着气急败坏离开的程熙之,微微叹了口气:“希望老三不要太过莽撞才是。”
程熙之气得头发恨不能支棱起来,冲到大明宫丹凤门边,因着他没有通传,直接被拦在了大明宫门口。
其实想要进入大明宫,并非都需要天子的召见,毕竟大明宫中还有中书门下等等办公的地方,所以臣子们想要进入大明宫并不困难。
程熙之却被拦了下来,守卫不让他进去,道:“程三公子,您不能入宫。”
“不能?”程熙之奇怪的道:“为何不能?”
“这……这……”守卫支支吾吾,道:“这是天子的意思,说是……说是没有宣召,程三公子这些日子都不得入宫。”
程熙之本觉得朝廷给幽州加俸料的事情,可能是假的,毕竟朝廷端水这么多年,每次都不会太过分,因此沧景和范阳才没有真正的打起来,只是明争暗斗罢了。
但这次枢密院的消息若是真的,委实太过分了一些,分明是偏颇。程熙之本觉得天子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偏颇,可偏偏到了大明宫门口,竟然被阻拦下来。
如果天子不是真的偏心,为何会阻拦自己,不让自己入宫谒见?
程熙之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真的,天子为了不让自己闹事,所以才不让自己进入大明宫,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程熙之气不过,更是愤怒,推搡着那些阻拦的守卫:“凭什么不让我进宫?!我要面见天子!我要与天子评理!”
“程三公子,程三公子您见谅,卑将们也是奉命行事!”
程熙之与守卫推搡之间,便看到一辆车马经过,停到了大明宫的丹凤门门口,那车马何其眼熟,正是驿馆的车马。
有人打起车帘子,幽幽的道:“何人喧哗?”
程熙之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坐在车马中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姓陆的!”程熙之指着他道:“你给我下车!”
陆品先只是瞥了一眼程熙之,态度很是冷漠疏离:“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需要进宫面见天子,没空与程三公子置喙,少陪了。”
“陆品先!陆品先!”程熙之拦住车马,道:“你进宫面圣,是不是因着幽州加饷的事情。”
“是与不是,”陆品先淡淡的道:“与程三公子有关系么?”
————
鱼之舟走入紫宸殿,禀报道:“陛下,宣徽使,程三公子已经到了丹凤门前,被守卫拦了下来。”
“很好!”刘觞早有安排,他就知道程熙之一定会气急败坏的进宫理论,特意安排了神策军在门口拦住他,这样一来,程熙之肯定会多想。
李谌笑的甚为宠溺:“还是阿觞料事如神。”
鱼之舟稍微有点迟疑,道:“陛下,宣徽使……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刚刚入了宫门。”
“还等什么?”李谌道:“让他进来。”
“可是……”鱼之舟道:“可是陆少将军没有来紫宸殿。”
“为何?”李谌奇怪:“他进宫不来见朕,去了何处?”
鱼之舟道:“陆少将军在宫门口被程三公子……打了,此时在太医署,正在接受治疗。”
李谌:“……”
刘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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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这是谋反!
“与程三公子有什么关系?”
“你再说一遍?!”
程熙之听到陆品先的话, 气不打一处来,挑着马鞭,虚指着陆品先的鼻子。
陆品先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程熙之, 连下车都不曾下, 便道:“不必理会,进宫门。”
“是,少将军。”
丹凤门的守卫验查之后, 便打开丹凤大门, 请陆品先的车马通过。
程熙之一看,陆品先这是不打算理会自己,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当即身形一展,猛地拔身而起,竟然直接跃上了马车。
陆品先眯着眼睛看他, 不赞同的道:“程三公子, 你阻拦在下见御驾, 若是耽误了圣上的要事,该当何罪?”
“我管你是什么要事?”程熙之站在马车上,拦住车马, 就是不让他通行:“凭什么我不能进宫,你却能进宫?你去找天子,分明便是要说加粮饷的事情, 若是今儿个我不能接进宫,也不会叫你得逞!”
驾士一脸为难:“少将军, 这……这怎么办呢?”
程熙之站在车上, 驾士也不敢驾车, 唯恐冲撞了沧景节度使的儿子, 他可是担待不起的。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这里可是大明宫前,丹凤门下,你若是在此闹事儿,传到天子耳朵里,不仅仅是你,就连你们沧景程家的脸面,也不好过罢!”
“你威胁我?”程熙之气笑道:“你竟还威胁我?我今儿个就是为了沧景的将士们来的,你说什么我也绝对不会退缩!更何况……啊!”
他还在义愤填膺,没想到车驾的马匹受了惊吓,驾士还没催马,竟然直接动了起来,程熙之站在马车上,面对着车厢,马车突然一动,他整个人没有防备,直接向前扑去。
“程熙之!”陆品先坐在车厢里,看到他向前扑倒,马车上这么多金属的装饰物,若是磕到,不是撞坏了头,便是撞坏了眼睛。
陆品先猛地从车厢中窜出来,一把搂住陆品先,马匹受惊很严重,马车剧烈的摇晃着。
咚!
一声巨响,陆品先搂着程熙之二人全都坠下车驾。
“少将军!”
“程三公子!!”
“不好了不好了!陆少将军受伤了!”
“快,御医!御医!”
程熙之身形不稳,眼前一黑陡然坠下马车,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一股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拥住,紧跟着耳边闷哼一声,带着一丝丝痛苦。
程熙之睁眼一看,是陆品先!
陆品先还保持着抱着自己的动作,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脑后,而另外一只手臂软塌塌的垂在地上。
马匹受惊,驾士一时无法控制,马匹带着驿馆的车驾,竟然直接从陆品先的小臂上碾了过去。
陆品先的小臂剧痛之后,完全没有办法用力,软塌塌不听实话的瘫在地上,一眼就知道是骨折了。
程熙之慌了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去动陆品先,大喊着:“御医!御医呢!快、快,他的手!”
李谌听到鱼之舟的禀报,震惊的道:“程熙之把陆品先给打了?还打伤了?”
鱼之舟道:“小臣也不确定,是听宫人这般说的,当时丹凤门前异常混乱,还惊动了车马,险些撞到了人,陆少将军受了伤,已经被加急送到太医署诊治,好像……手臂骨折了。”
李谌头疼,揉着额角道:“陆品先可是范阳节度使的独子,是陆家的独苗苗,而且他是少将军,还是要上战场的,手臂骨折了?情况怎么样,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罢?”
“这小臣便不知了。”鱼之舟道:“小臣刚刚听到消息,立刻前来禀报,还未曾去太医署查看。”
“快去。”
“是,陛下。”
“等等。”李谌又反悔了,道:“不行,朕必须亲自去一趟。”
李谌觉得,让鱼之舟前去有些不妥当,还是他自己前去更文妥帖一些,也能表达对陆家的关心,若是真的有个好歹,范阳节度使还不真的和沧景节度使拼了老命?
李谌越想越是头疼,对刘觞道:“阿觞,你跟朕走一趟。”
“好。”
二人也没废话,立刻往太医署赶去。
刚到门口,便远远的看到了程三公子,程熙之局促的站在门外,十分焦虑,埋头走来走去,好几次看向门口,但又不敢进去。
李谌和刘觞走过来,他都没有发现,险些一头撞在刘觞身上。
“陛、陛下?宣徽使?”程熙之一脸心虚的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谌没好气的道:“陆少将军如何了?”
“我……”程熙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垂着头嗫嚅:“我也不知道,我没……进去看。”
李谌叹了口气,赶紧大步走进去。
“诶,陛下!”程熙之一咬牙,也跟了进去,道:“陛下,等等我!”
众人进了太医署,便听到御医们的嘈杂声,忙忙碌碌的,十分混乱,崔岑正好从屋舍中走出来。
李谌道:“陆少将军伤势如何?”
崔岑回话道:“陆少将军的手臂断了……”
“断了!?”程熙之震惊的道:“真的……断了……”
崔岑道:“还稍微有些错位,微臣们已经帮助陆少将军正骨,现在包扎完毕,伤口淤血有些严重,还需要饮几次活血化瘀的汤药,平日里注意一些,不要让伤口错位,陆少将军年纪尚轻,恢复能力应该不错,或许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李谌追问:“还能否上战场?”
陆品先继承了范阳节度使的双锏,在战场上用的一双长锏,若是一只手坏了,那岂不是从双锏变成了单锏?
崔岑道:“请陛下放心,若是安心将养,是不会留下病根的,但也需要陆少将军的配合。”
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程熙之,吓得脸色惨白,两只手一直在抠自己的衣摆,把线头全都拉了出来。
李谌道:“朕进去看一看。”
崔岑为他们推开门,陆品先就在屋舍里面,他坐在屏风之后,没有着上衣,因着除了骨折,还有几处擦伤,御医已经给陆品先上了药,几个小太监正在伺候着陆品先更衣。
陆品先见到李谌,立刻站起来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不必多礼了。”李谌道:“陆少将军,伤处如何?”
陆品先淡淡的道:“都是小伤,往日里在幽州,受过的伤比这些多严重,不妨事的,多谢陛下关怀。”
程熙之听到他这么说,心底里有些发虚,什么小伤?那马车都从他手臂上碾过去了,幸而只是驿馆的马车,并不是什么太奢华的车驾,若是天子的金辂车,陆品先的手臂必然要碎成渣了!
他转念一想,这样都算是小伤,那在幽州的时候,陆品先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伤痛呢?幽州乃是极北之地,需要抵抗契丹的入侵,虽然这些年来,契丹已经日渐衰落下来,但强弩之末,还是会不断的侵扰幽州土地。
程熙之也听说过北寒有多不容易,他以前并不在乎,还以为是幽州的人自说自话,为了给自己多加点粮饷,谁不愿意多加点粮饷呢?
但如今一看,陆品先虽然站在屏风后面,但程熙之只要一侧头,便能看到他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那些伤口错综复杂,的确不像是说谎,陆品先受过的伤委实不少。
陆品先穿好衣裳,回头便对上了程熙之的目光,程熙之仿佛被烫了一样,赶紧缩回眼神,垂下来,盯着地上发呆。
李谌松了一口气,道:“陆少将军受伤,这些日子便安心养伤罢,朕会每日派遣御医前去驿馆,陆少将军不必担心。”
陆品先点头道:“多谢陛下。”
刘觞眼眸转了转,眼下正是大好时机,他们找陆品先进宫,就是为了演戏的,让程熙之信以为真,以为天子真的要给幽州增加粮饷。
其实李谌怎么会做这种端水不平的事情呢?所以也只是做做样子,现在是做样子的大好时机。
刘觞便道:“陛下,既然陆少将军受了伤,不如今日先请陆少将军回去安心静养,过些日子,再找陆少将军进宫来详谈粮饷……”
他说到这里,故意断了话头,还十分刻意的看了一眼程熙之,好似不能在程熙之面前谈论一般。
程熙之一听,什么粮饷?还如此避讳着自己,方才宣徽使怕是说漏了话罢?还真是要给幽州增加粮饷?如此的不公平!
程熙之一口气顶上来,拱手道:“方才是我冒失,惊动了车马,害得陆少将军受伤,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不防。”陆品先的态度还是淡淡的,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不,应该说是并不将程熙之放在心上。
程熙之那叫一个火气,虽然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的确是自己莽撞了,可是、可是陆品先是什么态度,不想接受自己的道歉就直说,为何要不理不睬,不咸不淡,甚至阴阳怪气的?
程熙之道:“但一码归一码,粮饷的事情,我是不会退让的!”
他说着,拱手对李谌道:“陛下也在这里,那卑将就直说了!听说陛下要给幽州单独增加粮饷俸料,卑将不服!幽州的确抵御契丹入侵,但是我沧景也起到了防御的作用,沧景与范阳都是一样的,为何独独给范阳增加粮俸?陛下有所不知,沧景的粮俸完全不够将士们的分发,这些年来,我们沧景都是自给自足,将士们除了练兵之外,全都扛起锄头下田种地,若不是这样,将士们根本吃不起粮食!陛下,您……”
他说到这里,刘觞已然打断,笑眯眯的道:“程三公子,其实是您有所不知罢,这些年来朝廷也不容易,所以各个的地方节度使,都会组织将士们种田收粮,其实这已经是常态了,并不是沧景的特色,如今天下太平,只有少数边疆的小国还在作乱,因此大部分时间,节度使的将士们都是不需要上阵杀敌的,如此一来,若是能种田收粮,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不是么?”
程熙之登时被堵住了话头。
李谌点头道:“确实如此,朝廷每年用在维护兵马的粮饷俸料,都是中书门下经过精打细算的,完全合乎各地的需求,因此朕以为,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并不必增加粮饷俸料。”
“可是!”程熙之道:“为何陛下要给幽州增加俸料?”
刘觞笑道:“程三公子,您这是在质问天子么?”
程熙之这才缓过神儿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口气实在不好,连忙跪下来道:“卑将不敢!”
刘觞道:“再者说了,程三公子是从何处听说,陛下要给幽州增加俸料的?这个事儿,就连陛下自己,也不知情呢,是不是陛下?”
“正是如此。”
程熙之一听,愣是糊涂了,还能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可不是从你的阿爹,枢密使刘光那里听说的?
难道……难道枢密院的消息有误?
程熙之转念一想,不对不对,刘光的消息绝对没有失误,陆品先已经进宫来了,不止如此,天子还特意让丹凤门的守卫不要放自己进来,这不正说明,天子想要给幽州增加俸料,又怕自己闹事儿么!绝对有猫腻儿。
但天子现在不承认,程熙之也没有法子,他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儿的站在原地,垂头丧气。
刘觞道:“陆少将军今日受了伤,还是先回去歇养的好,有什么事儿也不如陆少将军的身体重要。”
李谌道:“正是如此,朕现在便令人送陆少将军回驿馆歇息。”
“谢陛下恩典。”陆品先也不多言。
程熙之又是气,又是没辙,不知如何是好,李谌与刘觞已然施施然的离开,只剩下程熙之与陆品先四目相对。
陆品先整理好衣物,便离开了太医署,程熙之追在他后面,道:“喂!姓陆的,你等等我!”
陆品先回头看着他:“程三公子可还有什么见教?”
“我……”程熙之嗫嚅的道:“我送你回罢?”
陆品先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丝嘲讽的意味:“在下可不想再断另外一只手。”
“你!”程熙之气得指着陆品先的背影:“你什么意思!?”
陆品先上了驿馆的车马,放下车帘子,车马粼粼开动,往驿馆的方向而去,程熙之也翻身上马,追在陆品先的车马后面,就这样跟着。
陆品先打起车帘子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让程熙之这样跟着。
二人很快到了驿馆,程熙之驱马过去,想要扶着陆品先下车,哪知道陆品先压根不看他一眼,冷漠的从车上下来,冷漠的走入范阳节度使下榻的院落。
程熙之还保持着伸手去扶的动作,尴尬的站在原地,那股尴尬登时化作了气怒,大喊着:“姓陆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程熙之仿佛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而且越来越鼓,马上便要爆炸的那种,便在此时,有人从程熙之的身后走出来,笑眯眯的搭讪套近乎。
“什么事儿,让程三公子气成这样啊?”
程熙之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商防御使的儿子。
程熙之不想搭理他,转身要走,金商公子却踏前一步,拦住他的脚步:“诶,程三公子,我看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到我的舍中来,饮一些清热润肺的雉羹?”
程熙之上下打量着金商公子,总觉得他今日这么热情,别有所图的模样,十足的不确定。
金商公子的那碗雉羹,千金难求,许多人上赶着踏破了驿馆的门槛儿都求不到,今日金商公子怎么转了性子,主动来找自己饮雉羹?
程熙之没好气的道:“你那雉羹如此金贵,我喝不起。”
金商公子还是拦住他,笑道:“程三公子,您这就是折煞了我对不对?请程三公子怎么能谈钱呢?”
程熙之更加狐疑,但是左右想了想,自己也没有旁的事情,而且那雉羹千金难求,今日有这样的好事儿,自己若是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了。
金商公子见他动摇,便道:“程三公子,请罢!”
程熙之没有再拒绝,点点头:“请。”
金商公子引路,带着程熙之往金商防御使下榻的院落而去,打开舍门,做了一个请的让步手势:“程三公子,请入内。”
程熙之不疑有他,走入屋舍,金商公子缓缓关上舍门,遮蔽了视线。
二人刚刚进入屋舍,有人便从角落转了出来,竟还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离去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而另外一个,则是刚刚派遣来驻守驿官的没庐赤赞。
陆品先皱眉道:“金商公子请程三公子去饮雉羹,那雉羹……”
陆品先的父亲范阳节度使,便是因为那雉羹,变得病怏怏,险些一命呜呼,若不是刘觞及早发现了雉羹的秘密,让崔岑给范阳节度使医治,现在范阳节度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没庐赤赞道:“陆少将军不必担心,那雉羹里的药材,已经全部被偷梁换柱,如今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药材,饮多了顶多有些上火罢了,并无大碍。”
陆品先点点头,这才放心。
没庐赤赞道:“金商公子请程三公子去详谈,必然还有后话,卑将要立刻入宫,将这个消息告知天子。”
陆品先道:“没庐将军进宫,在下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尽数记下来。”
没庐赤赞道:“陛下的意思,尽量不要打草惊蛇,还请陆少将军小心行事。”
“好,我自有分寸。”
没庐赤赞与陆品先谈妥,便离开了驿馆,快速往大明宫赶去。
程熙之和陆品先离开大明宫之后,李谌便回了紫宸殿,他心里头有些担心,本想让程家和陆家因为粮饷的事情打起来,但没想到,真的打起来了,还见血了,陆品先的手臂骨折,也不知情况如何。
李谌进了紫宸殿,一回头,刘觞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紫宸殿里只剩下自己与鱼之舟。
李谌道:“宣徽使呢?”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说有东西要取,先出去一趟。”
李谌奇怪,阿觞这是跑哪里去了?
不一会子,刘觞便回来了,他挥挥手,示意鱼之舟退下去,便进了紫宸殿的内室。
“阿觞!”李谌道:“你可回来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么一会儿陛下就想我了?”
李谌道:“朕是在烦心,程熙之也真是个不靠谱的,竟把陆品先的手臂弄断了,这陆老将军也就是有恙在身,卧病在床,不然朕真怕他杀进大明宫,把朕的紫宸殿给拆了。你是不知的,陆家就陆品先这么一个独苗苗,陆老将军疼爱的跟什么似的。”
“不必担心,陛下。”刘觞道:“崔御医的医术高超,他说没事肯定是没事儿的。”
“也是。”李谌点点头,崔岑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
只是今日陆品先的手臂,被车马碾压过去这说法,实在骇人。
刘觞道:“今日这事儿一闹,方才我去打听了一番,驿馆那边已经炸窝了,中书门下也传开了,程家与陆家打起来的事情,很快会风靡整个长安,不怕金商那面没有动静,陛下便安心的等着破局吧。”
李谌叹了口气:“都是不让朕省心的,还是阿觞好。”
刘觞走过去,坐在李谌身边,给他揉着额角,道:“陛下,闹得你头疼了吗?”
李谌趴在他的腿上,活脱脱一只大型小奶狗,撒娇似的抱着刘觞的腿道:“要阿觞哥哥给揉揉。”
刘觞道:“这不是在揉嘛。”
李谌十分享受的眯起眼睛,道:“阿觞,你方才去了何处,朕一转眼便看不到你了。”
刘觞险些给忘了,经过他这么一提醒,立刻将拿来的东西放在案几上,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道:“陛下,你看!”
“棋盘?棋子?”李谌打开棋罐子,伸手抓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玉质棋子,笑道:“阿觞,你要与朕手谈么?”
论起下棋,别看李谌是一个“武夫”,但他手谈的技艺十分惊人。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马上便要天黑了。”
李谌看了一眼天色,的确如此。
刘觞又神神秘秘的道:“咱们玩一个新鲜的下棋方式吧?”
李谌当真是奇怪了,新鲜的下棋方式,是什么方式?李谌十分痴迷下棋,往日里也玩过不少有彩头的下棋方式,可以说什么样的棋局他都下过,还能有更新鲜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个手谈方式,还是我偷偷与阿爹学来的,陛下一定喜欢!”
李谌眼皮狂跳,瞬间不相信起来,不为旁的,正因着刘觞说了阿爹二字。大明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轮严刑逼供,大理寺都不能称之第一,这翘楚魁首必然是枢密院的掌官刘光。
但若是论起下棋手谈,刘光那棋艺,逆风都能臭十里,只是大多数人不敢议论罢了。
李谌道:“阿觞,枢密使的棋艺,实在是……他能想出什么新鲜的玩法?”
“陛下,”刘觞道:“你怎么能如此看不起人呢?我阿爹虽然下棋的功夫不行,但是其他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
“好好好。”李谌笑道:“朕没有嘲笑枢密使的意思,阿觞你不要生气,到底是什么玩法,你给朕说说。”
刘觞呲牙一笑,笑得异常狡黠,食指中指夹住一颗棋子,“哒!”轻轻的敲击在棋盘上,幽幽的笑道:“陛下与我手谈,谁若是输了一盘,便……退下一件衣裳。”
“退……”李谌震惊:“退衣裳?”
刘觞点头如捣蒜:“这便是彩头,看谁先变得光溜溜。”
李谌的呼吸陡然杂乱起来,似乎已然脑补到刘觞因着输棋,而退下衣裳的模样,他不由想起刘觞方才的话,这种戏法,的确是要等天黑之后才好做的。
刘觞道:“陛下,你可想玩?”
“想!”李谌一个磕巴也不打:“全听阿觞哥哥的。”
刘觞摆好棋盘:“陛下,请。”
李谌的棋艺自然是不必说的,很少有认识他的对手,更不要提刘觞了,刘觞对围棋一窍不通,只是懂得一些基础知识,以前基本没下过什么棋,和李谌对阵,简直便是主动送人头,一拨就带走。
“啊呀!”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我输了。”
他说着,哗啦,发出衣衫滑落的簌簌声,刘觞的宣徽使罩衫直接落在地上。
李谌的喉结上下滚动,咳嗽了一声,道:“还下么?”
“当然!”刘觞道:“下一局,我定然不会再输了。”
“啊呀,”还没有一盏茶工夫,刘觞又笑眯眯的道:“我又输了。”
这次是玉扣的衣带,带着一声脆响,落在紫宸殿的地毯上,没有了带扣的束缚,宣徽使的绣裳又轻飘飘的,有些不老实不规矩,微微散乱开来,露出春衫之后雪白的里衣边缘。
“啊呀……”又是不到一盏茶,刘觞的嗓音可谓做作到了极点,一脸惊讶的捂着嘴:“我怎么又又又输了!”
刘觞眨巴着眼睛:“陛下,要不然你帮我?”
李谌的眼神阴沉到了极点,嘭一声手掌拍在棋盘上,将棋子哗啦一下全都扫到地上,黑白的棋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滚落的到处都是。
李谌欠身越过案几,一双狼目透露着野兽觅食的狠戾,死死凝视着刘觞,声音沙哑的道:“阿觞你是故意的罢?”
“没有啊,”刘觞一脸无辜:“谁会故意输棋呢?不瞒陛下,其实小臣的棋艺实在是一般般。”
“既然棋艺不佳,”李谌的身影愈发低沉:“为何还要与朕玩这种有彩头的棋局?”
刘觞笑眯眯的道:“当然是想输给陛下了。”
李谌听到他的话再难以忍耐,一把将棋盘从案几上扫下去,然后抱住刘觞将他放在案几上。
没庐赤赞快马加鞭从驿官赶过来,来到紫宸殿,大步跨上垂带踏跺,一眼便看到了侍奉在紫宸殿外面的鱼之舟。
“幺儿,快些通传,我有要事与陛下禀报。”
哗啦——
啪嚓……
嘭!
正说话间,紫宸殿里传来巨大的响动,好似什么东西洒了,又好似什么东西碎了,还好似什么东西砸了,总之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精彩纷呈的。
没庐赤赞心头一紧:“不好!是不是紫宸殿进了刺客?”
他说着,大步冲进去护驾。
“没、没庐将军!”鱼之舟吓了一跳,他一直侍奉在李谌身边,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自从天子与宣徽使和好之后,二人玩的就比较……比较野,什么路子都有,鱼之舟已然习惯。
没庐赤赞不知这其中缘由,听到动静还以为刺客混入了紫宸殿,大步冲进来,直接轰然踹开殿门闯进去。
“没庐……”将军!
鱼之舟试图阻止,可惜已经晚了一步,殿门一踹开,玉质的棋子咕噜噜的滚出来,正好滚在没庐赤赞与鱼之舟的脚边。
没庐赤赞定眼一看,紫宸殿里好生热闹,棋子撒了一地,棋罐扣在脚边,棋盘翻在门旁,还有一地的文书奏章,而紫宸殿天子日常批看文书的案几上,两个身影交叠错综缠缠绵绵不分彼此。
鱼之舟跑进来,见到没庐赤赞怔愣,连忙踮起脚来双手捂住他的眼睛:“陛下!没庐将军有要事禀报,小臣先带他去外面等候了!”
没庐赤赞:“……”
刘觞也傻了眼,他哪里想到没庐赤赞这么野蛮,一脚踹开了紫宸殿的大门,刘觞眨巴两下眼睛:“没庐将军不会把陛下看光了吧?”
李谌黑着脸,赶紧给刘觞裹起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没好气的道:“这个没庐赤赞,关键时刻如此不识抬举,竟来破坏朕的好事。”
没庐赤赞有要事禀报,李谌和刘觞只好整理整齐,这才叫鱼之舟把没庐赤赞叫进来。
虽穿戴已然整齐,但是满地的棋子还没有拾掇起来,一时间也拾掇不起来,没庐赤赞走进紫宸殿,眼皮还有些微微的跳动,这一地的棋子仿佛昭示着方才的激烈,而没庐赤赞打破了这种激烈。
没庐赤赞感觉今天天子的眼神有些阴测测凉飕飕的,这并不是错觉。
“陛下……”没庐赤赞禀报道:“金商公子有所行动,方才邀请了程三公子入舍详谈。”
刘觞兴奋的道:“看来金商的人,比陛下预想的还要沉不住气,这样便坐不住了。”
金商公子找到程熙之,还能为的什么?自然是沉不住气,想要抓住眼下这个利好,挑拨沧景节度使与范阳节度使的矛盾干系。
李谌道:“他们详谈什么,你可知道?”
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不敢耽搁,立刻进宫来禀报陛下,至于金商公子与程三公子详谈什么,陆少将军还在探听。”
长安驿馆之中。
程熙之跟着金商公子进入屋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天色慢慢暗淡,华灯初上,馆驿里也点上了灯火。
陆品先一直藏在暗处,仔细倾听着屋舍中的动静,起初金商公子只是邀请程熙之饮酒吃菜,自然了,少不了那包治百病的雉羹。
金商公子殷勤的端上雉羹,程熙之拿起勺子,品尝了两口,好咸,还有点油腻,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样平平无奇,还有一股子药味儿的雉羹,竟然能掀起那么多人的口舌之欲,甚至各地节度使为了一品雉羹,散尽千金。
程熙之又尝了一口,还特意咂了咂嘴,味道还是一般般,都不能说上乘,别说是大明宫中的御膳了,单单是沧景的膳夫,都比这熬制的好。
程熙之哪里知晓,他的味觉是没有差错的,金商公子熬制的雉羹其实便是一般般,并不如何出彩,因着金商公子阿芙蓉的药材全都被调包了去,所以这雉羹也变得普普通通,再无特别之处。
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这雉羹中的补药多了一些,许多虚不受补之人喝多了容易上火。
程熙之喝了三口,实在尝不出哪里好喝,便推开在一边。
金商公子好生奇怪,怎么旁人都对自己的雉羹痴迷,而这个程熙之喝了三口便弃之不理?金商公子知道雉羹中有猫腻,多喝令人上瘾,因此他自己是不敢尝试的,加之他完全不懂得药理,也没有发现阿芙蓉的药材被调换了,所以是无从发觉端倪的。
金商公子咳嗽了一声,道:“程三公子,您若是不喜欢雉羹,饮酒罢,请幸酒!”
他亲自给程熙之倒上酒水,程熙之心情很差,正需要酒水消愁,便端起来豪饮了几杯,两颊顿时微微发红。
程熙之埋头喝酒吃肉,喝了几杯之后,也发泄了不少,便站起身来道:“我也吃饱喝足了,那便告辞了。”
“诶,等等!”金商公子哪里能让他走,还没说正事儿呢。
“还有什么事?”
金商公子尴尬一笑:“其实,我还有一些要紧事儿,没有与程三公子言明,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开这个口。”
“既然如此,”程熙之道:“那就别开口了,我回了。”
“等等!等等!”金商公子哪知道他如此实诚,赶紧道:“是这样的……程三公子,您不觉令人愤毒么?陛下独独宠信范阳节度使一个,宫中已然传出了天子要给幽州增加粮饷的传闻,你觉得这是空穴来风么?”
程熙之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且不说我们金商,”金商公子拱火道:“就说你们沧景,这么多年来,一直维护天子,维护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那范阳节度使算什么,打一打契丹人,就有天大的功劳了?也没见他们立下什么劳苦功高的大功,你说这气不气人?”
程熙之的心情方才好转一点,被金商公子这么一说,火气噌噌的往上冒,脸颊瞬间涨红。
金商公子压低了声音:“程三公子,要我说……你我联手。”
“联手?”程熙之奇怪:“如何联手?”
金商公子神神秘秘的道:“陛下如今已经被范阳节度使给蛊惑了去,觉得幽州抵御外敌,比咱们这些节度使防御使都要忠心耿耿,强上百倍,咱们这么多年,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全都被当做了良心狗肺,你说能不寒心么?我都替程三公子寒心!不如……我们联手,这沧景节度使年纪大了,雄心壮志大不如从前,但是程三公子您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是程家里,最为出人头地的一个,只要我金商,与你程三公子联手,必然能让陛下看清楚范阳节度使真正的嘴脸!”
程熙之道:“你还是没说如何联手。”
金商公子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儿,一直没说到重点,这回可算是铺垫完毕,幽幽的道:“兵谏!”
“兵……”程熙之险些喊出来,幸亏他还有些承算,怕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道:“兵谏!?你这是谋反!何止是杀头,要株连九族的!”
“这如何是谋反?”金商公子道:“这是劝谏啊!昔日御史大夫刘长邑执戟上殿,陛下不但不责罚他,还褒奖了他的忠心,我们现在的做法,也是忠心耿耿的兵谏啊!陛下听信了范阳节度使的谗言,只有兵谏,才可以令陛下清醒起来!”
程熙之摇手道:“我虽是沧景节度使之子,但你找错人了,我手里并没有任何兵权,再者说了,阿爹心里头的人选是大兄,何时能落到我一个庶子的头上?”
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您可不要妄自菲薄,程家这么多公子之中,您是最为优秀的一个,也是最能领兵的一个,要我说,什么程家嫡长子都远远不如您,是拍马也赶不上的,程三公子就是输在庶子这个名份上,如果你我合作,等兵谏成功,程老将军一定会看到三公子您的优异之处啊!”
程熙之心头狂颤,是啊,我就是输在庶子这个名头上,我出生在何处,是嫡子还是庶子,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金商公子继续撺掇:“而且谁说三公子您没有兵权的?”
程熙之眯眼道:“此话何解?”
金商公子道:“三公子,你有兵权,只要你……悄悄的将程老将军的节度使兵符拿到手,凭借你程家三公子的名号,不就是握住了兵权么?”
程熙之震惊的道:“你……让我偷盗兵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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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兄控
程熙之从没想过偷盗自己老爹的兵符。
“诶, ”金商公子道:“这怎么能是偷盗呢?三公子您本就是程家的人,是程老将军的儿子啊,别人若是挪用了兵符, 那是偷盗, 但是三公子您就不一样了。”
程熙之心想,有何不一样,分明便是偷盗啊!若是被发现, 绝对会被老爹拔掉一层皮, 别说是老爹了,大兄都会宰了自己。
程熙之虽然有野心,想要做沧景节度使, 想要继承兵权,可是他万没想过,要通过这样下作的手段, 他只是想要堂堂正正的, 让其他几个兄弟刮目相看啊!
程熙之眯着眼睛, 一时间举棋不定,但更多的是不愿,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且还要兵谏,说的如此好听,分明就是谋反!
金商公子看到他的表情, 知道他不想合作,幽幽一笑道:“三公子, 你怕是还不知罢?你们兄弟几个之中, 想要堂堂正正继承兵权的, 或许就你一个人呢, 三公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程熙之冷声质问。
“因此说三公子你不知情。”金商公子笑得不怀好意:“三公子您可坐稳了,别听了摔着自己。”
“你到底说不说?”程熙之不耐烦的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金商公子压低了声音:“三公子的大兄,与你们程家,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收养来的野种程怀瑾,背地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程熙之乍一听没听懂,也是没联想到那个地方去,道:“你说什么?你敢背地里诟病我大兄?”
“哪里是我诟病?”金商公子道:“是我亲眼看到的,您的大兄,和那个野种程怀瑾,进了同一间屋舍,三更半夜的,屋舍里传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你……你……”程熙之纳罕的道:“你说他们……他们……”
金商公子道:“无错,就是三公子你想的那样,兄弟淫*乱,实在不敢入目!我也是不小心才看到的,听的是清清楚楚,再清楚也没有了!”
“不可能!”程熙之道:“我大兄才不是那样的人!”
“三公子,您有所不知,您的大兄那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但那程怀瑾他是么?”金商公子知道程熙之一向看不起程怀瑾,因此故意用这个挑拨。
“程怀瑾的心思,你是知道的,那么多心眼子,心机深重,而程少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哪里受得了他的蛊惑?程怀瑾就是想要扒着程少将军,用那邪辟的伎俩,通过魅惑程少将军,来夺得沧景节度使的兵权!”
“不可能……不可能……”程熙之讷讷的摇头。
金商公子冷笑:“如何不可能?那程怀瑾难道不够美艳?还是您的大兄不够宠着他?试想想看罢,兄弟们之间,程少将军是不是最向着那个外来的野种,对你们这些亲兄弟反而都不如他,还能因着什么?完全是因着程少将军已经被程怀瑾给蛊惑了!”
程熙之呆立在当场,一时间醒不过来,的确,兄弟们之间,大兄一向都是向着程怀瑾的,其实程熙之一直都知道,但他以为是程怀瑾为人会装乖,在阿爹和大兄面前最为乖巧,不像自己这般咋呼,因此大兄和阿爹都向着他一些。
哪知道……
金商公子又道:“程老将军的确是最为信任程少将军的,也多方透露,想要将兵权交给程少将军,可是如今,程怀瑾已经巴结上了程少将军,程少将军的眼目,也被程怀瑾给蒙蔽了,三公子你想想看,若是程少将军真的继承了兵权,最后得意的是谁?还不是程怀瑾么?你真的想将程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全都交给一个居心叵测,不惜靠床笫上位的外人么?!”
程熙之的双眼渐渐没有了焦距,他似乎想到了很多,越想越是后怕,程怀瑾到底有什么好,大兄一直想着他,而且他们还、还……
程熙之一想到这里,心里都是愤毒,大兄就是太正人君子了,把旁人都当成是好的,也把程怀瑾那个狐媚子当成是好的,程熙之以前只认为程怀瑾会装乖,没想到他竟然连大兄都蛊惑。
程熙之越想越气,心中的怒气仿佛会膨胀,要将他的胸腔和脑海一起撕裂,将他的理智一起撕裂。
金商公子趁机道:“三公子若是与我联手,你拿到程家的兵符,不只是能兵谏天子,让天子一视同仁,更是能帮助程家脱离水深火热之间啊,难道你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程家,落在程怀瑾那个奸人的掌中?看着你的亲兄长,被程怀瑾那个妖媚小人玩弄于鼓掌么?!”
程熙之险些脱口而出,不想!
可是他忍耐住了,还是有些动摇,低声道:“我……我要想想,我还得想想。”
金商公子有些不耐烦,但程熙之秉性急躁,又是程家的公子,是最好利用的,如果事成,可以借助沧景的兵权,把沧景当枪使;如果失败,还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推到程熙之的头上,给自己留有后余之地,简直是一举两得。
金商公子耐着性子道:“这么大的事儿,可不是要想想么?程三公子今日回去,便好生想想,千万不要做令自己后悔之事啊!”
陆品先一直都藏在暗处偷听,将金商公子的话悉数听在耳中,不由眯了眯眼睛。
这个金商公子竟然包藏祸心,图谋甚大,不止如此,还想要挑拨程熙之,用程熙之来借刀杀人,如是成功,程熙之必然被杀人灭口,若是不成功,程熙之则会被当做弃子盾牌,不可谓不狠毒。
除此之外,陆品先还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那便是程家的嫡长子少将军,和程家的养子程怀瑾之间,竟然有这层不可告人的秘密干系。
陆品先听他们说的差不多,立刻藏身在拐角之处,将自己掩藏好。
吱呀——
屋舍门缓缓打开,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需不需要我送送你?”
程熙之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回话,摆摆手,直接走出了屋舍,摇摇晃晃的往自己的屋舍而去。
程熙之心窍里乱糟糟的,全都是金商公子所说的话,大兄与程怀瑾有染,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干系,程怀瑾为了程家的兵权,竟然蛊惑了程轻裘。
嘭——
“啊!”
程熙之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在自己的门舍上,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揉着额头,嘟囔道:“一扇破门也跟我过不去!哼!”
说罢,一脚将门踹开,走了进去。
陆品先一路跟着程熙之来到屋舍前,眼看着他即将撞上门板,本想出声提醒,但还是硬生生制止住了,毕竟程熙之刚与金商公子说完如此机密的事情,自己若是出现,唯恐程熙之会联想。
陆品先盯着程熙之安全回到自己的屋舍,这才转身离开。
陆品先将金商公子与程熙之的话尽数告知李谌与刘觞,李谌气的狠狠一拍案几,冷声道:“好啊,什么兵谏,朕看金商的胆子太大了,他是想要坐一坐朕的龙椅罢!”
的确如此,说的好听,什么兵谏,其实就是造反。
金商不过是防御使,连节度使都不是,兵力薄弱,别说与十大节度使之一的范阳节度使比拟,就是连沧景的兵权也无法比拟。
而且防御使不是节度使,节度使拥有完全自主的兵权,防御使低一等,则是不然,是无法完全自主的。
因此金商防御使想要造反,必然无法依靠自己的实力。
刘觞摸着下巴道:“如此一来,咱们便终于搞清楚了。金商防御使想要造反,但是他的兵力不够,所以想要拉着程熙之做垫背,除此之外,他还想要扇动拉拢其他地方的节度使一起。”
节度使对防御使是有绝对的鄙夷链的,因此金商防御使不能主动要求其他节度使帮助自己,便想出了雉羹上瘾的法子,在雉羹中加入阿芙蓉,借着王太后的名头把雉羹推销出去,节度使们饮用雉羹上瘾,到时候有所求,自然会帮助金商防御使造反。
而另一方面,金商防御使挑拨沧景与范阳两方对立,事情闹得大了,其他节度使也会站队,节度使大混战在所难免。
刘觞道:“这金商防御使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但是他的小心思还真是不小,一条条十足缜密。”
若不是因着刘觞对阿芙蓉过敏,也不可能如此快的查出雉羹的问题,到时候很多节度使都会对雉羹上瘾,再发现也晚了。
李谌眯眼道:“这个金商防御使,朕绝不能放过他!”
陆品先眯眼道:“金商防御使有不轨之心,他们的兵马应该也有所异动。”
刘觞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如今咱们已经抓住了金商防御使的不轨之心,可是他的兵马藏在什么地方,还留有什么暗手,咱们暂时还不清楚,所以……”
刘觞又道:“小臣以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打草惊蛇,应该顺着金商公子的意思,让他们暴露得更多,这样才能抽薪止沸,斩草除根,完全的将这股反叛的势力揪出来。”
陆品先道:“宣徽使所言甚是。”
李谌眯眼道:“顺着金商公子……你是说?”
刘觞一笑:“小臣的意思是,只要程三公子答应偷盗兵符,金商防御使找到了这个替死鬼,八成便会有所行动。”
陆品先摇头道:“虽程三公子为人急躁了一些,但绝对不会有不轨之心,卑将以为,程三公子很大可能不会答应金商公子。”
“不答应,”刘觞挑眉:“咱们便逼他答应。”
李谌都给他搞糊涂了:“如何能逼迫程熙之答应?”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知陛下与陆少将军有没有发现,其实程三公子有那么一点点……兄控。”
“兄控?”
“兄控?”
李谌与陆品先异口同声:“那是何意?”
刘觞解释道:“就是有点特别在意他的大兄。”
他这么一说,李谌恍然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陆品先的脸色稍微有些发沉,道:“长兄如父,程老将军素来都呆在军营,据卑将所知,程家的兄弟都是程少将军教养出来的,程三公子应该是……把程少将军当做父亲一般敬慕罢。”
陆品先说的有道理,程熙之与程怀瑾不和睦,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程轻裘,程轻裘总是向着程怀瑾,程熙之自然不欢心,更是变本加厉欺负程怀瑾,他越是欺负,程轻裘可不是就越是向着程怀瑾,适得其反,这梁子就结了下来。
刘觞对李谌和陆品先勾勾手,笑道:“陛下和陆少将军想一想,既然程三公子如此兄控,如果让他亲眼看到,他敬爱的大兄,与他最讨厌之人亲密,你说他会不会……”
刘觞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嘭的爆掉?”
何止是爆掉,李谌登时头疼起来,绝对会溅别人一身血!
李谌头疼不已,完全没有体会到刘觞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欢心,陆品先也是头疼,眼皮狂跳道:“这样……不太好罢?”
刘觞摆摆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程熙之回去之后,一夜未眠,他饮了很多酒,本该倒头就睡的,但谁知道一闭眼更加清醒了,且还是越来越清楚。
脑海中盘旋的都是金商公子的话,他坐起身来,捂住耳朵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大兄才不会被程怀瑾那个小人蛊惑!不可能!”
程熙之气不过,摇头之后又扎进被子里,将头蒙起来,自言自语的道:“绝对不可能,睡觉……我要睡觉……”
天色蒙蒙亮起来的时候,程熙之脑海中昏昏沉沉,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他刚睡下去,驿馆便来了人,刘觞坐着金碧辉煌的金辂车来到驿馆,直接前往程怀瑾的屋舍。
天才亮起来,刘觞这么大早赶过来,程怀瑾挑了挑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加之宣徽使笑的如此“甜蜜”,那就更不是好事儿了。
程怀瑾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不知宣徽使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敢当。”刘觞笑眯眯:“其实……是有事相求!”
程怀瑾道:“怀瑾才是不敢当,宣徽使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
刘觞道:“其实也不是本使的吩咐,是陛下有事相求。”
一下子抬到了陛下的高度,程怀瑾更是怀疑,不仅不是好事儿,而且还是天大的坏事!
果不其然,就听刘觞道:“是想请程公子帮一个小小的忙,让程三公子,不小心的发现,程三公子与程少将军亲密的场面。”
“什么?”饶是程怀瑾平日里镇定自若,城府颇深,这时候也无法平息了。
程怀瑾收敛了自己吃惊的表情,道:“宣徽使您在说什么,怀瑾竟是听不懂呢,怀瑾何时与大兄有过亲密的举动?怕是宣徽使误会了。”
刘觞心里切了一声,心说你这个小作精,都被我当场抓住了,竟然还狡辩,还装傻?
程怀瑾振振有词:“上次在清思殿,是因着怀瑾的手摔伤了,大兄在替怀瑾上药,令宣徽使误会了去,实在是怀瑾的不对。”
“没有误会。”刘觞道:“既然程公子不帮忙,也就罢了,这样罢,我现在就将自己看到的,悉数告知程老将军,看他误会不误会?”
“等等!”程怀瑾一把拉住刘觞,不由自主用上了手劲儿。
“哎呦哎呦!”刘觞夸张的痛呼:“程公子,你拽疼本使了,既然是误会,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呢?”
程怀瑾:“……”
程怀瑾沉下脸来:“宣徽使为何非要强人所难呢?非要与怀瑾过不去?”
刘觞道:“你真真儿是误会我了,本使并非与你过不去,也不是诚心逗你。当然了,以前的确有诚心逗你玩的成分在,但这次本使对天发誓,非常正经,正经的再正经也没有了,全都是为了天下社稷,国家大事,绝无儿女私情!”
程怀瑾越听越不对味儿,脸色黑压压的道:“宣徽使到底为何而来?”
刘觞附耳过去,对程怀瑾低语,将金商防御使不轨的心思简练告知。
程怀瑾吃了一惊:“一个小小的防御使,竟然有这些能耐?”
刘觞道:“现在缘由你也知道了,还请程公子配合,你如是配合呢,顶多是程三公子知晓你与程少将军的干系,你若是不配合呢……程老将军马上便会知晓你们兄弟二人的干系。”
程怀瑾蹙眉道:“若是三兄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难保他不会告状告到阿爹面前。”
刘觞啧啧啧晃着手指道:“你们分明是兄弟,但你一点子也不了解你的三兄,程熙之最好面子了,丢了什么都行,绝对不能丢面子,他昨儿个晚上已然知晓你们的干系,为何闷着一晚上不去告状,要是告状早就告状了!他必然是担心你这个小妖精,给他大兄丢脸了,更何况,他若是说出去,程老将军的身子骨本就不好,还不给气病了?因此程三公子就算知道,也不会告知程老将军的。”
程怀瑾考量再三,藏在袖袍下面的手,掐着自己的手指。
刘觞催促道:“程公子,快些考虑罢,可别说陛下专*制霸道,陛下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可是很民主的。”
程怀瑾:“……”
程怀瑾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怀瑾已然尽数被宣徽使拿捏住了,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这就乖了!”刘觞道:“你准备准备,一会儿叫程少将军到你的屋舍来,我再找个由头,让人引了程三公子过来抓奸。”
程怀瑾垂眼道:“怀瑾素来不会让大兄来屋舍,若是突然请他过来,未免太过扎眼了。”
“你真笨呢!”刘觞感叹道:“平日里如此精明,作天作地的,怎么轮到这个事儿这么笨。”
程怀瑾听他说自笨,想要还口,但硬生生止住了,若是自己还口,指不定宣徽使还有多少词儿堵得自己哑口无言了,还是忍一时之气最为明智。
刘觞道:“你那日在清思殿,不是伤了手心吗?那就把驿馆的大夫请来为你换药,你那哥哥如此关心你,听说你叫了大夫,必然巴巴的赶来查看你的伤情。”
“若是,”程怀瑾道:“大兄不来呢?怀瑾与大兄的确有些干系,但多半是怀瑾男身女相,面相令大兄有些误会,也并不是那般关心。”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听我的,准没错。”
程怀瑾没有法子,只好让身边的仆役去找了驿馆的大夫来,令程怀瑾没想到的是,与驿馆的大夫一同前来的,竟然还真有程轻裘。
程轻裘担心的道:“阿瑾,伤口怎么了?”
程怀瑾有些吃惊,没想到程轻裘来的这么快,当即敛下眼帘,淡淡的道:“无妨,只是……突然有些刺痛。”
大夫给程怀瑾检查了伤口,一点子事儿也没有,都不需要包扎,因着没看出毛病,大夫觉得可能是涂抹的药膏稍微有些刺激,所以另换了温和的药膏。
大夫留下药膏便走了,屋舍中只剩下程轻裘和程怀瑾而已。
程轻裘道:“来阿瑾,你坐下来,为兄给你上药。”
程怀瑾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一想到刘觞的叮嘱与“威胁”,只好坐下来,把手掌伸出来。
程轻裘小心翼翼的握着,给他仔细上药,那动作犹如捧着珍宝,不敢一丝一毫的怠慢。
程怀瑾偷偷望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失神,难道真如程轻裘说的那般,他的心底里其实是在意自己的,可自己个儿不过是个养子,在旁人眼里,是入不得眼的野种。
“阿瑾?阿瑾?”程轻裘唤了两声,见他没有反应,道:“为兄是不是弄疼你了?”
程怀瑾这才回神:“没、没有,兄长多虑了。”
程轻裘道:“好了,伤药上好了,若是下次上药还是不便,大可以来找兄长。”
他说完,站起身来,似乎也不想多留,便要离开。
程怀瑾心头一紧,这就离开了?也不知宣徽使那头如何了,有没有将程熙之引过来,自己就这样让程轻裘离开,算不算没完成任务?
程怀瑾下意识站起身来,一把拉住程轻裘的手臂,道:“大兄!”
他的掌心搓破了,拉得太用力,登时“嘶……”抽了口冷气,程轻裘担心的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你的掌心刚上药,快别乱动,若是蹭了污秽,伤口要感染的。”
程轻裘扶着他坐下来,小心查看他的掌心伤口,眼看着没什么事儿,这才松了口气,叮嘱道:“小心一些,不要碰了,再养几日伤口才会大好。”
程怀瑾低声道:“不碍事的,都是小伤。”
程轻裘迟疑道:“阿瑾你……可是有事儿?”
程怀瑾的确有事儿,他要确保程熙之来的时候,撞见自己与大兄的亲密场面,但如今程熙之磨磨蹭蹭的,还没有来,若是这般让程轻裘走了,岂不是坏事儿?
程怀瑾干脆一咬牙,低声道:“怀瑾想让……想让大兄陪一陪怀瑾,可以么?”
程轻裘简直是受宠若惊,震惊的盯着程怀瑾:“阿瑾?”
他反应了一下,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大兄说?”
“没有。”程怀瑾心中猛跳,不得不说程轻裘的察觉很是敏锐。
刘觞离开程怀瑾的屋舍,来到程熙之屋舍外面转了两圈,程熙之怕是昨日失眠,因此现在还未起身,他思量了一会子,灵光一动,临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大盆子,另一手握着一只大炒勺。
当!!
刘觞用炒勺狠狠一敲盆底。
当当当——!!
当!
当——当——
“谁啊!”
程熙之果然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从梦中惊醒,这乱七八糟的响声,仿佛砸锅卖铁一般,扰人清梦。
程熙之愤怒的掀开被子,顶着一头鸡窝,怒吼道:“哪个龟孙子儿!一大早上便这么吵人!”
“嘿!”刘觞低声道:“还骂我?”
他使劲抡起勺子,当当当的敲盆底,又狠狠敲了好几下,屋舍里程熙之本想睡回笼觉,听到这吵闹声,再次坐起身来,怒吼着:“到底是谁,饶了阿爹的清梦!”
嘭!
程熙之撞门出来,刘觞早就跑得没影儿了,气得程熙之在附近找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人影儿。
刘觞撒丫子就跑,拎着锅子和勺子,一路跑到拐角的地方藏起来,眼看着程熙之气急败坏的跑出来,不由偷笑起来。
程熙之找了一圈,压根儿没找到是谁捣乱,这里是沧景节度使下榻的院落,兄弟几个都住在这个院落,程熙之找了一圈,正好来到程怀瑾的屋舍前,没来由驻足了脚步。
他的心窍中不断回荡着金商公子的话,程怀瑾与他的大兄不清不楚,勾引了他的大兄。
程熙之停住脚步,下意识往程怀瑾的屋舍张望,仔细倾听。
程怀瑾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便知道是程熙之来了,他当即一把握住程轻裘的手掌,道:“大兄。”
大兄?
程熙之本想听一耳朵就走的,哪知道程怀瑾的嗓音呼唤了一声大兄,当即便停住了脚步,又走回来,仔细倾听。
果不其然,程轻裘就在他的屋舍中!
程怀瑾本应该按照刘觞所说,让程熙之看到自己与大兄亲密的场面,如此激怒程熙之。
可是,真轮到这种时候,程怀瑾突然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如何才能让程轻裘这个正人君子与自己亲密?还是青天白日之下。
程怀瑾一时紧张,紧紧拉住程轻裘的手,支支吾吾,愣是说不清楚。
“怎么了阿瑾?”程轻裘奇怪的看着他。
程怀瑾实在不知该如何行这勾引之事,干脆一咬牙冲上去,搂住程轻裘的肩背,主动送上一吻。程轻裘吃了一惊,下意识搂住对方,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欢心,又是奇怪,各种各样的情绪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门外偷听的程熙之很快听到了暧昧的吐息声,当下气得怒火冲天,便要直接冲进去,下一刻硬生生克制下来,不行,自己不能如此莽撞,若是这般冲进去,岂不是连大兄的颜面也没有了?都是那程怀瑾的错!
程熙之狠下心来,等了很长时间,屋舍的大门被推开,程轻裘从里面走出来,渐渐远去,程熙之立刻沉不住气,大踏步闯入程怀瑾的屋舍。
程怀瑾见他进来,其实一点子也不惊讶,他倒是很惊讶,程熙之没有立刻闯进来,反而等大兄离开之后,他竟然忍耐了这么久。
程熙之黑着脸,走进来之后一把揪住程怀瑾的脖领子,道:“程怀瑾!你这个野种,往日里我还觉得你只是野心勃勃,没想到你竟然藏着这样肮脏的心思!”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道:“三兄在说什么,怀瑾听不懂。”
“你别跟我装傻充愣!”程熙之怒喝:“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大兄他是个正人君子,你竟如此龌龊不耻,竟然……竟然蛊惑了他去!你听好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刘觞躲在墙角,听着屋舍里的吵闹声,当然了,是程熙之单方面的吵闹声,不由偷笑,果然果然,程小三抓奸成功,炸毛了!
不等刘觞笑完,刚刚离开的程轻裘竟然去而复返,刘觞瞪大了眼睛,心说他怎么又回来了?
程轻裘的确离开了,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今日的程怀瑾有些反常,而且还主动亲了自己,眼神也奇奇怪怪的。
程轻裘越想越是不安,便折返回来,准备再看看程怀瑾。他这一回来,立刻听到了吵闹的声音,程熙之揪着程怀瑾的衣领子,抬手就要扇程怀瑾耳光。
“三弟!快住手!”
“大兄?!”
程轻裘冲进屋舍,将程怀瑾护在身后,程熙之一时间有些心虚,又觉得心虚的应该是程怀瑾才对。
程轻裘道:“老三,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程熙之道:“你该问问那个不要脸的干什么!”
程轻裘不赞同的道:“老三,你怎么能如此与阿瑾说话,他可是你的弟亲。”
“弟亲?”程熙之冷笑:“我呸!我才没有这种不要脸,勾引兄长卖屁股的弟亲!”
啪!
程熙之口不择言的说完,面颊登时一热,竟被程轻裘打了一掌。
程熙之十足的不敢置信,愤怒的瞪着程轻裘,委屈的眼泪几乎在眼眶中打晃,浑身打颤的道:“大兄,你、你打我!”
程轻裘方才一时气怒,出手打了程熙之,毕竟程熙之说的实在太难听了,程轻裘也是气不过,但是打过之后就后悔了,毕竟这些弟弟们都是程轻裘亲自带大的。
程怀瑾也有些吃惊,没想到程轻裘这么维护自己,看这模样不像是假的,他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
程熙之气得一脚踹开旁边的案几,发出咚一声巨响,直接给气哭了,恶狠狠的抽泣道:“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说罢,直接调头跑了出去。
刘觞:“……”
刘觞没想到程轻裘折返回来,程小三这个刺激也是够大的,大得出乎了刘觞的计划范围,不由缩了缩肩膀,低声道:“兄弟阋墙,太乱了太乱了,大功告成,我还是赶紧溜吧!”
刘觞跑出驿馆,窜上金辂车,让驾士赶车,赶紧回了大明宫,一溜烟跑到紫宸殿。
刘觞呼哧带喘的跑回来,口干舌燥,用手扇着风,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李谌奇怪道:“有狗追你?怎么跑的如此急?”
说着,倒了杯茶水,送到刘觞嘴边,刘觞也不自己拿着,就着李谌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才平静下来一些。
刘觞大喘气的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程小三发起火来,又哭又跳的。”
李谌:“……”又、又哭又跳?
程熙之也是个武将,都说将门无犬子,虽然程熙之的武艺不是拔尖的,但的确是个年轻武将,又哭又跳的画面,李谌实在是想不出来。
刘觞笃定的道:“程小三一定是个兄控没错了,陛下你是没看到,他发现最敬爱的大哥和最讨厌的弟弟有关系的时候,那嗓门儿,偏偏陆少将军还回来了,维护了程怀瑾,你想想看,简直天雷勾地火啊,烧得一塌糊涂,幸亏我跑得快,不然真的要殃及池鱼。”
李谌无奈的道:“那还不是你搞的?”
他有些担心:“程熙之如此愤毒,不会将这事情捅给程老将军罢?”
“放心,”刘觞道:“程小三真的是个兄控,这种对程少将军不利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方才程熙之一直忍耐,等着程轻裘走了之后才进去质问程怀瑾,已经能看得出来,他不想将这件事情捅给程老将军。
刘觞叹了口气:“可怜的程小三,受了这么大刺激,应该会答应金商公子的合作吧?”
李谌挑眉:“阿觞,朕怎么没听出你的怜悯来?反而有一种看热闹的错觉,是朕的错觉罢?”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没错,是谌儿你的错觉,阿觞哥哥这么善良,这么会看热闹呢?”
————
程熙之跑出去,气得对着一棵大树很砸好几下,一边砸一边抹眼泪,砸的手背生疼,溢出血来,这才顺着树干出溜下去,背靠着大树坐下来,小可怜一样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咬着嘴唇抽噎。
沙沙……
有人走了过来,站定在程熙之身侧,将一方帕子递过来。
那人没说话,程熙之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陆品先。
程熙之没好气的道:“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陆品先还是没说话,将那方干净的帕子塞在程熙之的手心里,这才转身离去。
程熙之劈手将帕子扔掉,那帕子很轻,根本砸不到陆品先,只能飘悠悠落在地上。
“谁需要你可怜!?一个两个都假惺惺的!老子才不稀罕!都滚!都滚!”
程熙之撒泼,陆品先根本没回头看他,也不理会他的谩骂,直接离开。
陆品先一离开,程熙之哭的反而更凶,气得又砸了两下树干。
沙沙……
又是脚步声。
程熙之还以为是陆品先回来了,愤怒的道:“都说了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一抬头,不由愣住了,对方根本不是陆品先,反而是金商罗公子。
金商公子一脸关怀:“程三公子,您这是这么了?是谁让你蒙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程熙之咬着嘴唇,表情恶狠狠,没有说话。
金商公子似乎早就料到了:“程三公子,我没有诓骗于你罢?那个程怀瑾,就是一个靠床笫上位的奸贼,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将你的大兄玩弄于股掌之间,将你们程家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这样的人握住了程家的兵权,你觉得你的大兄还有作用么?到时候,他绝对会无情无义的将你的大兄一脚踹开!别说是兵权了,到时候你的兄长痴心错付,那下场……啧啧啧!”
程熙之脸色更是阴鸷起来,仿佛一头野狼,双手攥拳,幽幽的道:“我该怎么做?”
金商公子面露喜色,立刻道:“程三公子,请跟我来。”
他引着程熙之进入了屋舍,将舍门还有户牖全部关闭,又打开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锦盒,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
金商公子又从瓷瓶中倒出一些粉末,化入茶水之中,推到程熙之面前,笑眯眯的道:“程三公子,您如此伤心,定然伤神,这是一杯安神宁气的香茶,这里面的用料,正是雉羹的精髓所在,每一碗雉羹只需放一点点这药粉,便能达到提神醒脑的功效,为了表达诚意,我特意为程三公子炮制香茶,还请程三公子饮了,静下心来,咱们再慢慢的商议大事!”
金商公子发觉了,昨日程熙之饮了雉羹,似乎并不上瘾,他不知阿芙蓉的药材已经被偷梁换柱,还以为程熙之的“抗药性”比较好,需要加大剂量。
因此今日特意炮制了这杯香茶,阿芙蓉的剂量足够大,确保让程熙之一次上瘾。
程熙之盯着那杯香茶,他的眼角通红一片,眼睛里充斥着浓浓的血丝,眼神冰凉无比,犹如止水。
金商公子的嗓音很轻,带着蛊惑的色彩:“程三公子,饮下罢,只要饮下这杯香茗,便可凝神静气,一切的苦楚都会被忘却,便再也不会苦恼了……”
程熙之还是盯着那杯茶水,他的动作很缓慢,将茶杯抵在唇边,一仰头,尽数饮尽……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只有程小三受伤的世界,让我们为程小三心疼一秒钟~
第98章 自刎谢罪
程熙之和金商公子碰面了, 经过大哥和程怀瑾的刺激,刘觞觉得,这次一定成功, 按照程熙之那炸毛的性子, 必然会答应与金商公子合作。
刘觞道:“现在咱们的问题就是……给程三公子偷盗兵符,制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李谌眼皮狂跳:“良好的环境?”
刘觞解释道:“陛下你想想看,程三公子就是一个炸毛啊, 他的决定肯定都是一时之气, 如果冷静下来之前还没对兵符下手,他可能就改变主意了,所以咱们要制造一个方便下手的环境, 简而言之,就是帮助他偷盗兵符,还要悄悄帮助, 不让他发现端倪。”
李谌虽然听明白了解释, 但还是很头疼, 按了按狂跳的额角,道:“这个……朕从未偷过兵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知该如何帮助程三公子。”
刘觞摸着下巴道:“嗯——这个事儿,需要不能被程三公子知晓,也不能被程老将军知晓, 如何才能让程三公子偷偷的将兵符拿走呢……”
“哎!”刘觞突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来了精神:“陛下, 我想到了!”
李谌干笑, 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刘觞道:“陛下不如赏赐各个节度使一些好东西, 上次给程老将军的便是一些安神的焚香, 你看如何?让崔御医配置一些焚香来,最好是点上就能把人药倒,足足睡上一整天那种。”
李谌听了更觉得不靠谱,道:“你说的,是土匪用的蒙汗药罢?”
“对啊对啊!”刘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崔御医做过土匪,他的小弟们应该会用蒙汗药吧?把这种东西加入焚香中,程老将军肯定防不胜防,如此一来,方便程三公子偷盗兵符。”
李谌道:“阿觞还真是……体贴细心呢。”
刘觞一点子也不谦虚:“那是。”
李谌:“……”
李谌找来崔岑,让配置一些这样的焚香,崔岑虽然很奇怪,陛下为何要弄一些蒙汗药来,但还是答应了,不到一天功夫便给调配好。
刘觞便拿上这些赏赐,登上金辂车,施施然来到了驿馆,将这些赏赐全都分发下去。
因着是赏赐,而且人人有份,刘觞身为宣徽使,又将这些敕赐一个个送到大家手中,所以节度使们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刘觞拿着敕赐的焚香来到沧景节度使下榻的院落,程老将军带着儿子们已经恭候多时,但是唯独没见到程熙之。
刘觞挑了挑眉:“怎么没见到程三公子。”
程轻裘的面色有些僵硬,想必是因着程轻裘打了程熙之,程熙之一时赌气便没有来,不想见到他。
程轻裘赶紧道:“三弟他……身子有些抱恙,未免传染给宣徽使,因此便没有前来,还请宣徽使恕罪。”
“没事没事。”刘觞很是善解人意,道:“本使今日是来送敕赐的,无妨。”
他说着,将焚香交给程老将军,笑眯眯的道:“程老将军,这敕赐的焚香,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又亲自找来御医反复调配,陛下知晓,程老将军这些年身子不好,又劳碌奔波的来到长安,更是水土不服,因此便下令调配这种安神的焚香,程老将军只需要夜间歇息之时,点燃焚香,必然睡得比婴孩还要踏实呢!”
刘觞的嘴巴就是甜,程老将军感恩戴德的道:“多谢天子!难为天子还想着老夫这个老匹夫!”
刘觞道:“诶,程老将军您哪里的话?您兢兢业业为国尽忠,陛下自然心里头惦念着您!这焚香虽然稀罕,但陛下吩咐过了,若是程老将军用着好,以后还会送一些过来,请程老将军一定要试试。”
“自然自然!”程老将军感激的道:“老夫今日夜间,便点上焚香试试看,定然不辜负陛下的恩德。”
“那就好那就好。”刘觞完成了任务,施施然离开医官,回到大明宫去复命。
李谌见到刘觞回来,蹙着眉头,似乎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道:“阿觞……其实朕有点想问,如果程三公子去偷盗兵符,他进了程老将军的屋舍,会不会也被焚香迷晕?”
“不、不会吧?”刘觞眨了眨眼睛:“崔御医不是说了吗,这焚香要燃烧一段时间才会起到安神的作用,程三公子偷盗兵符而已,应该不会在屋舍里逗留这么长时间吧?”
李谌道:“希望如此……”
程熙之还在气头上,他答应了金商公子偷盗兵符,当天越想越气,便准备动手。
等到夜深人静,过了子时,程熙之这才动手。他一直没有歇息,直接起身来,悄无声息的离开屋舍,然后轻轻掩上舍门,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程熙之离开屋舍,完全没有发现,其实一直有人蹲守着自己,那个人正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因为刘觞不方便从大明宫出来蹲守,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陆品先和没庐赤赞,没庐赤赞要例行带着将士们巡逻,陆品先的行动最为方便。
程熙之离开屋舍,熟门熟路的朝着程老将军的屋舍而去,到了门口,左右查看,仿佛十足谨慎似的。
不过他查看了也是白查看,因着陆品先就在他身后的墙角藏着,可是程熙之什么也没发现,还觉得不可能有人发现自己。
程熙之轻轻推开户牖,往里看了看,屋舍中黑漆漆的,显然已经熄灯,就连程老将军的吐息也绵长而有规律,他静听了一会儿,确定程老将军已经睡了,这才双手一撑,从户牖钻进去。
一进入屋舍,立刻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檀香味道,舒缓而平静,那是天子敕赐的焚香,就放在程老将军榻头的案几上。
程老将军果然已经睡下,呼吸绵长,不知是不是程熙之的错觉,今日阿爹睡得好像格外香甜。
程熙之心道天助我也,蹑手蹑脚走进去,开始翻箱倒柜。
案几上,没有。
矮柜里,没有。
衣柜中,也没有!
今日夜间的气温十分宜人,程熙之却着急的出了一头热汗,怎么哪里也没有,阿爹到底把兵符藏在何处了?
别说是程熙之了,陆品先此时也着急,程熙之进去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按理来说,安神的焚香不会那么快发作,并不可能将程熙之药倒在里面,可是程熙之进去这么久,一点子动静也没有,陆品先很是着急,生怕他真的被药倒在里面,那岂不是穿帮了?
“偷个东西都不会……”陆品先苦恼。
程熙之在屋舍里找啊找,找啊找,翻箱倒柜,哪里都找了,就连床榻的角落都不放过。他跪在地上,仔细去找,一撇头,双眼不由明亮起来,原来阿爹将兵符放在榻上了!那枕边的锦盒,不就是兵符的盒子么?
程熙之立刻伸手过去,悄无声息的去够锦盒。
“嗯……”程老将军却在此时,突然翻了个身,还嘟囔了一句,吓得程熙之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程老将军并没有醒过来,只是梦呓一声,他这么一翻身,手臂正好盖住了锦盒。
程熙之小心的看了一眼,一脸纠结,又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将锦盒一点点往外抽。
程老将军睡得很瓷实,真别说,焚香还是管用一些的。
呼……
程熙之无声的叹息一声,终于把锦盒抽了出来,赶紧打开,果然,兵符就在其中,他又赶紧将兵符拿出来,放在怀中,然后将锦盒盖好,重新放回程老将军怀中。
软榻比较低矮,程熙之一直跪在地上,他兴奋的站起身来,登时感觉头晕眼花,不知怎么的,有些站不起来,而且双腿发软。
啪!
程熙之身形不稳,身子一晃,怀中的虎符沉重,登时掉了出去,直愣愣砸在地上。
一时间,程熙之吓得汗毛倒竖,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榻上的程老将军,他已经想到了阿爹醒过来,发现自己偷盗兵符的一百零一种死法!
程熙之不敢呼吸,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仔细一看,程老将军好似没有醒过来,还是兀自沉睡,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其实程熙之不知,若不是刘觞想的焚香法子,程熙之今日必死无疑!
程熙之将兵符捡起来,揣在怀中,不敢逗留,赶紧往外跑,踩着案几爬上户牖准备离开,他脑海中的眩晕和困顿又席卷而来,和刚才十足相似。
啪嚓——
程熙之身形一歪,这次是碰到了案几上的笔洗,真是巧了,笔洗是瓷做的,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竟然四分五裂了!
程熙之:“……”
程熙之大汗毛再一次倒竖,紧张的看向软榻,心想着完了完了。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程老将军竟然睡得如此踏实,无论是兵符掉在地上,还是笔洗碎在地上,竟然都没有被吵醒。
程熙之不敢多留,赶紧扒着户牖往外爬,简直是手脚并用,离开了程老将军的屋舍,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脑海中的困顿眩晕稍微好转了一些。
程熙之不知焚香里的门道,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太紧张导致的,拍了拍胸口位置的兵符,立刻快步离开。
“呼……”陆品先也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站在外面观察情势,先是听到啪的一声,随即于是啪嚓一声,不知程熙之还要打碎多少东西,若是程老将军没有焚香,程熙之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陆品先摇摇头:“笨死了。”
他刚说到这里,便听到远去的程熙之“嗬——”倒抽了一口冷气。
陆品先定眼一看,真是太巧了,程熙之竟然碰到了带兵巡逻的没庐赤赞。
程熙之与没庐赤赞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没庐赤赞日常带兵巡逻,他也没想到程熙之这么不做作,竟然不躲着巡逻军。
程熙之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坏事儿,瞪着眼睛十分紧张,不停的摸自己胸口的位置,生怕旁人不知他把东西放在怀里一般。
“呵呵!”没庐赤赞尴尬的道:“程三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啊,对、对啊!没睡呢!”程熙之磕磕巴巴的道。
没庐赤赞道:“原来程三公子也没睡啊。”
程熙之尴尬的道:“还有谁没、没睡么?”
“我啊!”没庐赤赞继续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程熙之道:“没庐将军不是要带兵巡逻,自然……自然是没谁呢。”
“哈哈哈……”没庐赤赞从没笑得如此尴尬过,道:“是是,我还要带兵巡逻,那程三公子你早点歇息,我们去巡逻了。”
程熙之赶紧道:“好好好,不打扰没庐将军了。”
没庐赤赞摇摇头,赶紧离开,心说若是真的偷兵符,程三公子早就被抓了八百遍了!
陆品先与没庐赤第二日去大明宫复命,将程熙之成功偷盗兵符的事情告知李谌与刘觞。
刘觞道:“笔洗不是碎了吗?没有被程老将军发现吧?”
陆品先提起这个便头疼,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道:“卑将昨日夜里,临时找了一只野猫,将那只野猫顺着户牖放入了程老将军的屋舍中,今早又打听了一番,程老将军并没有发现兵符被偷盗一事,只以为笔洗是野猫打碎的。”
刘觞拍着胸口道:“陆少将军,你也太靠谱了一点儿吧!”
陆品先拱手道:“宣徽使谬赞了。”
幸亏有陆品先和没庐赤赞帮衬着,要不然程熙之偷兵符都不会偷,真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李谌道:“如今程熙之已经拿到了兵符,一定会与金商的人碰头,金商也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之后咱们便顺藤摸瓜,将金商的叛贼一网打尽。”
“是!”
李谌又道:“至于金商之后的动作,还要劳烦陆少将军与没庐将军费心查探,你二人身在驿馆,应该便宜一些。”
“是!”
二人又应声,很快离开了大明宫,返回驿馆去了。
那二人离开之后,刘觞也离开了紫宸殿,他没有回宣徽院,而是跑到了太医署去找崔岑。
“崔御医!崔御医!”刘觞风风火火的找过来,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崔岑从药舍中走出来,道:“可是宣徽使受伤了?”
“没有没有!”刘觞笑眯眯的搓着掌心道:“崔御医,那个给程老将军调配的,安神的焚香,好像特别管用,程老将军昨夜睡得是雷打不动!”
崔岑道:“确实如此,那焚香的剂量的确大了一些。”
“那个……”刘觞道:“这个焚香的剂量这么大,对身体有害么?”
“请宣徽使放心,”崔岑道:“是无害的,而且安神,可以起到助眠的作用,一晚上安然入梦,第二天反而容光焕发。”
“那就好那就好!”刘觞更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那……你还有这种焚香吗?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一点,那个那个,我的睡眠也不是太好,我想给自己用一点。”
崔岑挑了挑眉,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崔岑是不相信刘觞的“鬼话”的。
崔岑平静的道:“还有一些,幸而宣徽使来早了一点,不然一会子便没有了。”
“什么意思?”刘觞追问:“是有人管你要这种焚香吗?”
崔岑点点头,道:“正是宣徽使您的养父,枢密使大人。”
刘觞:“……”
刘觞脱口而出:“阿爹要这个干什么?不会是……”
崔岑笑眯眯的道:“枢密使与宣徽使所言一样,都说是自己睡眠不好,用在自己身上的。”
刘觞:“……”我信了阿爹的邪!
阿爹不会想要点这个香给小郭将军吧?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小郭将军!
刘觞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真的不是阿爹亲生的儿子吗?为什么自己与阿爹的想法如此一致,简直如出一辙!
无错,刘觞向崔岑讨要这种焚香,并不是因着自己睡眠不好,刘觞的睡眠好着呢,不焚香都可以雷打不动。
他只是觉得这种焚香真的有奇效,如果用在小奶狗天子身上,那么……嘿嘿嘿,小奶狗睡得香甜,武艺再高也不会警觉,自己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崔岑自动忽略了刘觞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问他用在什么地方,道:“这本是全都要给枢密使留着的焚香,不过既然宣徽使也想讨要一些,那就将这一半交给宣徽使罢。”
“多谢多谢!”刘觞笑眯眯的道:“崔御医,你真是大好人!”
崔岑:“……”
李谌批看完文书,眼看着刘觞还没有回来,便去了演武场,等他汗流浃背的从演武场回来的时候,刘觞已经在紫宸殿中。
刘觞弯着腰,正在拨弄案几上的芙蓉石盖炉,他拿着金色的小签子,一点点的拨弄着香炉,时不时还闻一闻味道,笑得一脸……荡漾?
“阿觞!”李谌见他如此专注,都没有发现自己,便呼唤了一声。
刘觞做贼心虚,正在拨弄从崔岑那里要来的焚香,根本没有注意到李谌回来了,被他一呼唤,吓得一个激灵。
“陛下!”刘觞道:“陛下你回来了啊!”
他说着,拿帕子给李谌擦汗,道:“流了这么多汗,我给陛下擦擦。”
李谌笑道:“朕方才没见到你,便去练武了,不必擦了,一会子朕沐浴更衣便好。”
刘觞脑补了一下天子沐浴更衣的模样,不由嘿嘿笑起来。
李谌并不知道刘觞搞什么鬼,还深深的嗅了嗅香炉的焚香,道:“好香,这个味道与平日里不同,阿觞你换新的焚香了?”
“是啊,”刘觞点头道:“陛下,好闻吗?”
“好闻。”李谌不疑有他:“阿觞喜欢的,朕都喜欢。”
刘觞道:“那陛下就多闻闻看。”
李谌还是没有任何怀疑,道:“阿觞,朕发现你特别喜欢这个盖炉,要不然,你把这个盖炉拿回去放在宣徽院罢?”
刘觞干笑,自己哪里是喜欢这个盖炉,而是很在意盖炉里的焚香罢了,毕竟这是从阿爹手里枪来的一半焚香呢,要好好的珍惜!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您快沐浴更衣罢,流了这么多汗,别着凉。”
李谌轻笑:“那……阿觞要不要朕一起鸳鸯浴?”
鸳鸯浴啊!当然好,可是刘觞已经点燃了焚香,他怕自己留在这里鸳鸯浴,最后两个人会排排睡,那自己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刘觞忍痛拒绝道:“其实我还有点事儿,我要先去忙一下,陛下先洗罢,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谌被拒绝,有点小失落,不过很是听话,点点头:“那阿觞忙完赶紧回来,谌儿没有阿觞哥哥陪着,晚上是睡不着的。”
刘觞心里坏笑,你放心好了,有了这焚香,你很快就睡着了,如此一来,阿觞哥哥就可以对小奶狗为所欲为了!
刘觞借口离开,李谌便让鱼之舟准备热汤沐浴。李谌沐浴完毕,换了衣裳,拿了一卷书,便半卧在榻上看书,想要等着刘觞忙完事情回来一起歇息。
李谌不知怎么的,这书看着看着,突然很是犯困,眼皮子打架,上下眼皮好像有一定的吸力,怎么也睁不开,而且愈来愈困,瞌睡虫上头,实在是忍不住了,捏着书卷便睡了过去。
刘觞算着时间,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内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走进去,先灭了焚香,然后才走到榻边,拢着手轻声道:“陛下?陛下——”
李谌歪着头,斜靠在榻上,好一副美人入睡图,睡得十分香甜安逸,手中还握着书卷,简直是美不胜收。
刘觞嘿嘿一笑,又道:“谌儿?谌儿你睡了吗?”
李谌还是没有回应,完全没有被刘觞的嗓音吵醒,李谌这回高兴了,立刻唰唰退掉自己的罩衫劈手一扔,又将李谌握着的书卷扔下去。
“哈哈!谌儿,阿觞哥哥来了!先给你盖个戳子!盖在哪里好呢?”
李谌昨日本想等刘觞一起安歇的,但不知怎么的,特别的困顿,特别的想睡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自己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睡下的。
因着一夜睡得很是香甜,李谌睁开眼睛,外面还灰蒙蒙的,天色没有完全大亮,侧头一看,刘觞就歇在自己怀中,而且还……
还一脸疲惫的模样?
李谌十足奇怪,他俨然不知刘觞昨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虽李谌不算浅眠,但他的武艺很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立刻便能警觉,昨日刘觞回来这么大动静,自己竟然没有发觉?
李谌纳闷极了,低头亲了亲刘觞的额角,道:“阿觞,该晨起了。”
“唔——”刘觞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脑袋往李谌怀里扎,嘟囔着:“不起不起……太困了,我再睡一会儿……”
李谌笑道:“该起了。”
“就不,”刘觞把被子蒙在头上:“我昨日累死了,再睡会儿……”
昨日?李谌奇怪,阿觞昨日为何劳累?难道是离开紫宸殿的那会儿去忙了什么事,因此十分劳累?想必回来的很晚罢?
他这么一想,便不忍心叫刘觞晨起了,自己小心翼翼的下了榻,低声呼唤道:“鱼之舟,把朕的常服拿来。”
鱼之舟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听到李谌的嗓音,立刻捧着木承槃走进来,刚一走进来,登时睁大了的眼镜,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然后把头垂下去,下巴抵在胸口上,不敢看李谌一眼。
李谌更是奇怪,朕今天怎么了?面色如此可怖?昨日睡得不错,也不应该有可怖的黑眼圈才对,瞧把鱼之舟给吓的。
他这么想着,走到镜鉴前一看……
“朕、朕怎么?”李谌打了一个磕巴,震惊的捧起镜鉴,反复的照着自己,下巴上有个牙印,脖颈上也有,不只如此,肩膀上还有两道抓痕,就跟小猫爪子抓的似的。
怪不得鱼之舟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这实在太不堪入目了,但凡是个正经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李谌赶紧让鱼之舟退下,晃了晃刘觞道:“阿觞,阿觞你快醒醒,朕这是怎么回事?”
刘觞睡得正香甜,听到李谌的呼唤声,虽然困顿,但还是嘿嘿坏笑,撑开一丝丝眼缝,努力的去看李谌,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昨夜睡着的样子,好乖巧哦!”
李谌:“……”到底什么情况!朕错过了什么?
二人晨起之后,便找来了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算起来之后这段日子,金商那面一定会有所行动,因此李谌必须提前知会郭郁臣,让他知晓这件事情,早作准备,才不会乱了阵脚。
郭郁臣匆匆而来,甚至介胄穿得歪歪扭扭,赶紧跪下来作礼。
刘觞瞥了一眼行色匆匆的郭郁臣,不由挑了挑眉,小郭将军的衣领下面都是草莓哦,看起来昨天晚上阿爹那面也很激烈,改日一定要和阿爹讨教讨教心得呢!
————
程熙之拿到了兵符,第二天便去找了金商公子,二人进了屋舍,将舍门关紧,程熙之这才将兵符展示给金商公子看。
金商公子兴奋的想要去触碰兵符,程熙之一缩手,没有让他碰到。
“程三公子,您真是了不得!”金商公子恭维道:“果然,这件事情交给程三公子你来做,就是稳妥呢!”
程熙之眯眼道:“我虽然拿到了沧景的兵符,但是只靠沧景的这些兵力,你觉得可以完成兵谏么?再者,沧景的兵马也不能调动太多,如果调动的太多太扎眼,我阿爹那里,还有天子那里,必然便会得到消息。”
“这点子你放心。”金商公子安慰道:“不只是程三公子你一个人出力,我们金商也会出兵的。”
程熙之道:“你们何时出兵,出多少兵?我要知道。”
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这些您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到时候与我们里应外合便可以。”
“哼。”程熙之冷笑一声:“您们要与我合作,却什么也不告知我,只会让我到时候发兵?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罗公子,你怕不是在利用我罢?”
“怎么会?”
程熙之站起身来,态度很决然:“如果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透露,没有联手的诚意,那也罢了,这件事情我便不蹚浑水,走便是了。”
“等等!等等!”金商公子赶紧拦住他:“程三公子,您别动怒啊,别动怒,有事儿好商量。”
金商公子拉着他坐下来,道:“好,既然程三公子如此有合作的诚意,那我也就直说了。”
他拿出一张图纸来,扑在案几上道:“请程三公子过目。”
“这是……?”
“这是我们提前准备好的兵马,全都潜伏在长安城中。”
程熙之震惊的道:“这么多兵马,全都已经潜伏在长安城中了?”
金商公子笑道:“一千兵马虽然不算太多,对比那些节度使,胡麻都不算一把,但长安城的防卫,可不如咱们节度使和防御使不是么?加之程三公子的合作,咱们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到时候长安城大乱,神策军支派不开人手,咱们便趁机杀入大明宫兵谏!”
程熙之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一千人是怎么混入长安城,还不叫旁人发现的。”
“这还不容易么?”金商公子道:“一千人马,一个月混入长安,两个月混入长安,肯定是会被发现的,毕竟人数太多了,但若是……花了整整半年,才混入长安呢?”
“再者说了,”金山公子又道:“金商与长安本就接壤,用行商的借口,零零散散的进入长安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程熙之眯了眯眼睛:“所以……金商早有这样的心思了?”
金商公子一笑:“程三公子已经是自己人了,我便直说了,那小天子有什么能耐,一天天只知道马球,太皇太后也是老糊涂了,才被一个奶娃娃扳倒,现在天子无能,羣臣无为,我大唐的江山基业,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么?我们金商也是为了大唐分忧不是么?”
程熙之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金商公子劝慰道:“只要程三公子可以调动人马,与我们呼应,事成之后,别说是沧景节度使这样小小的官位,就是大将军、指挥使这样的位置,还不是任由程三公子挑选?”
程熙之与金商公子商议之后,便离开了金商公子的屋舍,他慢慢的往前走,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驿馆的演武场上,一个人独自坐在踏跺的边沿,默默的吹着夜风。
程熙之一个人坐着,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站定,程熙之下意识看了一眼,竟然是大兄程轻裘。
他立刻蹙眉,想要起身离开,程轻裘却道:“我马上便走,你不必离开。”
程熙之冷哼一声,程轻裘将一样东西交给他,道:“上次打了你,大兄也是心急,思来想去十足后悔,这个给你。”
程熙之定眼一看,是伤药。
程轻裘将伤药塞给他,似乎怕程熙之拒绝,立刻调头便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程熙之握着伤药,本想大喊:谁要你的破药,拿走!
但他没有喊出口,程轻裘已经走了,程熙之呆呆的握着伤药,呆呆的看着大兄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迷茫,心里麻麻的,酸酸的,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程熙之重新坐回在踏跺上,他蜷缩起来,一手拿着伤药的瓶子,一手鬼使神差的伸入怀中,紧紧握着那枚兵符。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是沧景至高无上的权利,是身为沧景节度使之子,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可是……
沙沙……
又有声音走了过来,程熙之吓得连忙缩回手,放开怀中的兵符,还用手掌压着胸口的衣料,以免兵符被人发现。
这次并非是程轻裘折返回来,而是陆品先。
陆品先走过来,站定在程熙之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披风搭在程熙之的肩膀上,随即转身离开。
“喂!”程熙之站起来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品先的步子顿了顿,道:“春日夜间天气凉,程三公子披着罢,若是不喜欢,扔了也可。”
程熙之瞪着眼睛,谁都不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陆品先也是,施施然离开,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日一大早,陆品先便进宫见了天子,将昨日程熙之与金商公子会面的事情禀报上去。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应该已经与金商谈妥,剩下的静观其变便好。”
李谌点点头:“有劳陆少将军。”
“为陛下分忧,”陆品先道:“是卑将应该做的。”
他们正在说话,鱼之舟突然走进来道:“陛下,程三公子在宫门口,请求谒见,说是一定想要见一见陛下。”
李谌蹙眉:“程熙之?”
他与刘觞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均是有些纳闷,程熙之来干什么,难道还因着增加粮饷的事情谒见?
李谌道:“让他进来罢。”
陆品先道:“陛下,卑将是否需要回避?”
李谌道:“若是程三公子因着增加粮饷的事情谒见,你在这里反而有好处。”
陆品先点点头,便也没有退出去。
很快,程熙之便走了进来,他面色十足凝重,跪地作礼道:“拜见陛下!”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陆品先。
李谌道:“程三公子不必多礼,请起罢。”
程熙之却不起身,而是脸上露出狠戾的神色,一咬牙道:“陛下,卑将犯了死罪,不敢起身。”
李谌与刘觞又是对视一眼,程熙之今儿个是闹哪出?
程熙之从怀中摸出一物,恭敬的擎在头顶,道:“卑将偷盗家父兵符,犯了谋逆的大罪,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赐死!”
李谌:“……”
刘觞:“……”
陆品先:“……”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其实并非他们不想说话,而是被震惊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实在说不出话来。
刘觞千算万算,完全没有算到,程熙之这个傻孩子,竟然主动承认偷盗兵符的事情,这么实诚的吗?
要知道,偷盗兵符可是死罪,程熙之竟然跑到天子面前来坦白,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程熙之见众人不说话,又是一咬牙,道:“卑将自知死罪,不敢狡辩什么,但卑将冒死前来,便是想要告发金商防御使,与其子包藏祸心,谋逆犯上!”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道:“这是金商防御使半年来,偷偷遣送金商兵马入长安的证据,还有这些兵马潜伏的具体位置,另外金商防御使勾结各地节度使的名单,卑将一一记录下来,绘制成册,请天子过目!”
刘觞立刻上前,接过文册,打开来和李谌一起看,名单、人数、甚至是潜伏的位置,全都在长安地图上圈画出来。
刘觞震惊的道:“程三公子,这些都是你从金商那里搞到的?”
程熙之道:“说来惭愧,这些并非是我从金商那里偷盗而来,而是金商公子展示给卑将,卑将看过一遍,背地里誊抄出来的。”
“你看过一遍?”刘觞道:“就全都记下来了,会不会有什么出入?”
程熙之连忙道:“不会!不会!卑将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自小记性便好,默写的功夫还是有的。”
刘觞纳罕,原来程三公子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己若是有这本是,上学的时候就不怕默写了……
程熙之将证据和图纸全部上缴,罢了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卑将身为人臣,身为人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君上与家父的肯定,只不过……只不过一切都错了。卑将偷盗兵符,最无可恕,给陛下蒙羞,给程家蒙羞,并没想请陛下谅解,今日将种种证据交付陛下,也算是……算是了了心愿。”
李谌越听越不对劲,狐疑的道:“程三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嗤!”一声,程熙之突然长身而起,从袖中摸出匕首来,他竟是私藏兵刃上殿!
程熙之拔出匕首,并不是意图行刺,而是准备往自己脖子上抹,道:“卑将只有以死谢罪!”
“哎——”刘觞急促喊了一声,但是他不会武艺,根本反应不及。
陆品先站在殿中,距离程熙之最近,眼睛一眯,立刻反应,抢上半步一把抓住程熙之的匕首,使劲一拧,“啪!”匕首发出脆响,掉在庄严肃穆的紫宸殿大殿中央。
刘觞赶紧大喊着:“别冲动别冲动!程三公子,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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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又心动了
“卑将偷盗兵符, 乃是死罪,知道的已经全部说出来,便没有什么遗憾, 还请陛下恩准, 赐死卑将!”
程熙之说着,还想反抗,去抢那匕首。
陆品先死死箍住他, 就是不让他动手, 但他伤了一只胳膊,只有一只手可以用力,程熙之牟足了劲儿反抗, 陆品先“嘶……”抽了一口冷气,似乎是碰到了受伤的胳膊。
程熙之听到他的抽气声,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动作。
李谌揉着额角, 似乎十足头疼, 叹气道:“程三公子, 其实……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陛下!”程熙之眼圈通红,诚恳的道:“卑将自知死罪,罪不可恕, 还请陛下不必可怜卑将,卑将只有一个希望,便是希望……希望卑将死后, 千万不要牵连沧景将士们,卑将于愿足矣!”
他说着, 又要去抢匕首自尽, 刘觞拦住他, 大喊着:“程三公子, 你先别冲动,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
程熙之见他们阻拦,更是感动,更是自责,更是愧疚,眼泪竟然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呜咽道:“宣徽使,卑将并非什么好人,也不懂忠君之心,偷盗了兵符,愧对了宣徽使的信任……”
刘觞看着程熙之掉眼泪,哇,眼眶都红了,眼尾红彤彤的!哇,好像很可爱?
李谌:“……”
李谌一看就知道刘觞又开始“动心”了,李谌有的时候当真觉得,刘觞不是以貌取人,是以眼泪取人罢?只要看到别人哭,便觉得好可爱。有什么可爱的,通通不如朕哭的可爱!
李谌干脆道:“程三公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件事情你需要知晓。”
“卑将需要知晓?”程熙之呆呆的看着天子。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你偷盗兵符的事情,完全在朕的意料之中。”
“什、什么?”程熙之一脸迷茫,显然听不懂。
李谌这么一开口,便是要将事情和盘托出,毕竟程熙之已经到御前来自尽了,大家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程三公子是如此实诚一个孩子,目前为止,也只能将所有的事情悉数告知。
程熙之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听着李谌将事情的原委道出,震惊的眨了眨眼睛,道:“都是……都是假的?”
刘觞道:“程三公子,其实您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所希望的,你可以不必以死谢罪的。”
“那……那……”程熙之喃喃的道:“那我大兄和程怀瑾那个坏胚的事情,也是假的了?”
他说完,一脸希冀的看着刘觞。
刘觞:“……”
刘觞呵呵干笑,道:“程少将军和程公子的事情,好像……是真的。”
“什么!?”程熙之登时暴跳如雷,差点在紫宸殿里跳脚,大喊着:“我不同意!”
“我大兄怎么可以爱慕程怀瑾那个坏胚!程怀瑾坏的流水!”
“大兄绝不可能看上那么一个小人!”
李谌揉着额角,将话题拉回来,道:“程三公子,既然你已经知晓,还希望你能配合朕,将金商一伙同党一网打尽。”
程熙之这才将注意力拉回来,道:“请陛下安心,卑将一定竭尽全力,协助陛下。”
陆品先道:“陛下之前不告知于程三公子,便是因着程三公子为人藏不住事儿,还请程三公子稳重行事。”
程熙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事情的原委?你一直骗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品先挑了挑眉,道:“陛下,沧景的兵符已经被程三公子拿到,金商的人马也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只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便可以引得金商动手。”
刘觞点头附和道:“与其让金商的人挑选时机,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咱们来挑选时机,让他们乖乖入套,然后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李谌道:“法子是好法子,但是金商防御使与他的儿子,都是谨慎之人,他们做了这么一连串的伎俩圈套,想必不会如此容易入套,必然要想一个绝佳的好法子。”
“陛下,”程熙之眼睛晶亮的道:“卑将有个主意。”
“哦?”李谌道:“程三公子请讲。”
程熙之道:“其实这一点子也不难,金商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便是想找一个羣臣齐聚大明宫,且防御守卫薄弱的机会,这样的机会,自然是燕饮了。”
李谌道:“只是一般的燕饮,恐怕金商那面的人,会心有顾虑,若是金商此次不行动,朕想要部署下一次行动,怕是难上加难。”
“不难的陛下,”程熙之信誓旦旦的道:“如果是婚宴呢?”
“婚宴?”众人全都看向程熙之。
刘觞道:“程三公子,是谁要成婚?难不成是你吗?”
他本是开玩笑,哪想到程熙之点头如捣蒜:“是我啊是我啊!请陛下与各位想想看,现在卑将与金商是同盟的干系,若是卑将主动提出来,请娶金商防御使之女,与他们亲上加亲,制造这么一个让羣臣齐聚大明宫的机会,请金商动手,他们会不会动手?”
他这话一出,陆品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李谌与刘觞却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刘觞拍手道:“妙啊!妙极了!程三公子与金商现在是联手的干系,程三公子提出请娶,金商必然不会拒绝。且金商防御使与太后娘娘有些亲戚干系,如果金商防御使之女成婚,嫁的还是节度使的儿子,太后娘娘必然会在宫中摆下宴席,到时候羣臣都要给面子,对于金商来说,绝对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程熙之应和道:“不怕他们不往套子里跳!”
李谌思考了一番,道:“陆少将军,你觉得如何?”
陆品先一直黑着脸没有说话,此时李谌点了他的名字,陆品先不得不道:“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李谌道:“既然如此,便按照程三公子的计策来。”
程熙之的计策头一次被采纳,似乎十足欢心,兴奋的拱手道:“是,陛下!那卑将这就回去,与金商那面商量求娶的事宜。”
李谌点点头,道:“程三公子,万事小心。”
“是!”程熙之拱手道:“那卑将告退。”
陆品先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卑将也告退了。”
李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陆品先和程熙之二人从紫宸殿中退出来,程熙之满面红光,十足的兴奋,毕竟他身为节度使之子这么二十多年,只是吃喝玩乐,根本没有真正参与过任何正事,这可是他第一次参与正事,而且还是大事!
二人回了驿馆,程熙之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走进屋舍回身关门,这一回身,赫然看到陆品先也跟进了自己的屋舍。
程熙之蹙眉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陆品先淡淡的道:“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你便这么欢心么?”
“啊?”程熙之一脸迷茫。
陆品先又道:“上次在宫中,你也是如此主动现弄,想要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难不成……你当真爱慕她?”
“上次?”程熙之又是一脸迷茫。
哦——想起来了,程熙之后知后觉,那个时候金商防御使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他的儿子一碗雉羹,将王太后哄得团团转,别说是程熙之了,其节度使的儿子,也想要娶这个防御使的女儿。
程熙之奇怪的看向陆品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哦我知了,其实你才是喜欢金商防御使之女的人,对不对?”
陆品先没想到程熙之会有此一问。
程熙之恍然大悟的道:“金商防御使之女一见到你,就喊着先哥哥先哥哥的,你们本就认识,好像还有点私情!这次我要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你吃味儿了,对不对?”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下一刻却突然提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有人来了。”
叩叩叩!
果然有人敲门,而且还是金商公子的嗓音:“程三公子,您睡下了么?”
“怎么办怎么办!”程熙之瞬间慌了神儿,小声道:“是金商的罗公子,怎么办?他要是发现你在这里,咱们会不会穿帮?陛下的大事会不会露馅?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陆品先安抚道:“不要慌张,我躲起来,你去给金商公子开门,顺便商讨一下求娶的事情。”
程熙之还是很慌,他的双手直打颤,并不像陆品先那么镇定,他现在才恍然大悟,为何陛下一直要瞒着自己,而是与陆品先商量,自己真的瞒不住事,事到临头如此紧张。
陆品先握住他的手,死死盯着程熙之的眼眸,道:“你可以做到的。”
程熙之听着他的话,听着他笃定的嗓音,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镇定了下来,好像正如同陆品先所说,自己可以做到的。
陆品先快速跃入内室,掀开锦被,直接躲入榻上。
程熙之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自己的心神,走过去开门,笑道:“金商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金商公子道:“程三公子你这么慢才来开门?”
“我已经睡下了,”程熙之打了个哈欠道:“听到你的声音这才起身,有事儿么?”
金商公子道:“还有些具体的事宜,想要与程三公子再商量商量。”
“哦,这样啊……”程熙之道:“请请!进来说话罢。”
二人进了屋舍,在外间坐下来,金商公子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床榻被扇屏当着,但是隐约可以看到榻上鼓起一个鼓包,被子也铺开了,方才程熙之应该就是在歇息。
他哪里知道,那床榻根本不是因着程熙之歇息才掀开的,而是因着有人躲在里面!
程熙之见他打量内室,害怕穿帮,赶紧道:“罗公子,你喝茶啊。”
“好好。”金商公子道:“多谢程三公子。”
“对了,”程熙之立刻切入主题:“咱们这万事俱备的,只差东风,我思来想去,可算是抓住了东风。”
“哦?是什么东风?”
程熙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咱们既然已经联手,不如亲上加亲。我向天子与太后求娶罗公子您的姊姊,咱们往后便是一家人,你们罗家又与太后娘娘沾亲带故,到时候太后一欢心,在宫中摆下宴席,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兵谏么!”
金商公子眯起眼睛,似乎在考虑他说的话。
婚宴?是了,婚宴的防御最为放松,如果是太后赐婚,文武百官都会参加,的确是一股东风。
金商公子虽然觉得这个法子绝佳,但还是有些顾虑。
程熙之道:“怎么?罗公子你信不过我?”
“这倒不是。”金商公子笑眯眯的道:“你我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程三公子为了兵谏,现在连兵符都拿到手,我还如何能不信任程三公子你呢?”
程熙之道:“既然如此,便不要犹豫了,这么大好的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你若是同意,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向太后请旨,求娶罗公子的姊姊,到时候金商只需要同意便可。”
金山公子仔细思量片刻,道:“好!便这么决定了,明日咱们一同入宫,一同面见太后,到时候家父应该也会进宫,只要太后娘娘答允,咱们便开始谋划大事!”
程熙之点头道:“正是如此,罗公子爽快人,便这么决定了。”
因着决定了一件大事,金商公子还要和他的父亲商量,便拱手道:“那我先回去与家父商量一番,便不叨扰了。”
金商公子离开了屋舍,程熙之过去关门,掩上门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板踉踉跄跄,总觉得自己腿软脚软膝盖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上。
“当心。”
一只大手扶住了程熙之,将他半扶半抱起来,程熙之定眼一看,是陆品先!
陆品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从榻上下来了。
程熙之压低声音:“你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若是那金商公子去而复返怎么办?”
陆品先道:“不会,他听了这么大的事情,必然要回去与金商防御使商量,此时定不会折返回来。”
程熙之道:“那你也该再多等一会儿,稳妥起见!”
陆品先微微打量程熙之,道:“程三公子这么着急与金商商量婚事,是不是早就有请娶金商防御使之女的打算了?”
“啊?”程熙之嫌弃的看着陆品先,道:“不是你方才让我和金商公子商量的么?”
陆品先道:“我让你商量,你便商量?”
程熙之更是一脸迷茫,道:“不然呢?这可是关系到天子的大事,我没有必要与你扯皮罢?”
程熙之说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陆品先啊陆品先,你是不是自己喜欢那个金商防御使之女,你在试探我罢?”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道:“试探?那程三公子你到底喜不喜欢金商防御使之女?”
“我?”程熙之摆摆手道:“你放心,我才不喜欢,我是不会与你抢的!”
陆品先似乎松了口气,程熙之道:“你还真喜欢她?”
陆品先不回答,反而又问:“那程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
程熙之摸着下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个人一定要十足爱慕于本公子才行,爱慕的无法自拔。”
陆品先眯起眼目,淡淡的道:“是么。”
————
大明宫,太后的寝宫中。
“太后娘娘,金商防御使与其子来了,说是来进献雉羹。”
王太后歪歪斜斜的靠在软塌上,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情不是太好,总是莫名犯困乏力,还十足的暴躁,莫名发火儿,让御医前来看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太后正在想念雉羹这口,听说金商来人了,立刻兴奋的道:“快!让他们进来!”
金商防御使带着他的儿子走进来,王太后迫不及待的道:“雉羹呢?雉羹何在?快,快给我端上来!”
金商公子志得意满的将雉羹端上去,他根本不知道雉羹的材料已经被刘觞换掉,现在这些雉羹,不过是一些补气补血的纯纯鸡汤罢了,喝多了还会喷鼻血呢!
王太后迫不及待的喝了两口雉羹,也不怕烫,她享受的眯起眼睛,回味着雉羹的味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雉羹,咸了一些,油了一些,没有往日里的滋味儿好。
但是王太后想念这一口想念了很久,心理作用还是有一些的,登时缓解了自己暴躁的情绪,咕咚咕咚毫不顾忌仪态,将雉羹全都饮尽。
王太后喝了雉羹,便像是饮了仙水一样,深深的叹息一口气,感觉身体瞬间舒畅了不少。
但很快,她又感觉其实并没有舒畅,到底是舒畅,还是不舒畅,她自己也不清楚。
金商防御使见到王太后那气色,分明是上瘾了,当即也没有任何怀疑,笑眯眯的道:“太后娘娘,其实今日老臣前来,是想请太后娘娘做主。”
“做主?”王太后道:“是谁欺辱了你们?”
金商防御使一笑:“这倒不是,是关于小女的婚事,想请太后娘娘成全,老臣有意将小女许配给沧景节度使之三公子。”
王太后考虑了一番,她本想让罗家的娘子嫁给自己儿子的,这样也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可是不知怎么的,金商防御使主动来退婚,王太后也没了法子,如今金商防御使竟然主动要女儿嫁给沧景节度使的儿子。
就算是嫁女儿,也该嫁给长子,不知金商防御使是如何想的,竟然要把女儿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老三。
王太后正在犹豫,天子便来了,李谌走进来给王太后请安,笑眯眯的道:“母亲,儿子都听说了,金商防御使之女,与沧景节度使三公子乃是青梅竹马的干系,两小无猜,若是能成就好事儿,也是母亲的功德一件,不如成全了他们去。”
王太后还是有些迟疑,罗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这可是自己母家的势力,不能随随便便嫁了。
金商防御使难得与李谌的意见一样,二人一起游说王太后,王太后实在是架不住游说,便道:“罢了,既然是两情相悦,那我便做这个主,赐婚他们。”
“谢太后!”
金商防御使和他的儿子赶紧跪下来谢恩,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满满都是算计。
李谌轻笑一声,收敛去眼底的不屑,道:“母亲,这可是大喜事儿啊。母亲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御医诊断也不见起色,依儿子所见,合该热闹热闹,冲冲喜气,这晦气也便去了。不如将赐婚就摆在大明宫中,趁着各地节度使还没有回去,也给母亲热闹一番,如何?”
王太后的确心烦,但她不知这心烦其实是阿芙蓉上瘾导致的:“也好,大明宫是该热闹热闹了,免得冷冷清清的,那就这么办罢,多叫一些官员进宫参宴,大家也都热闹热闹。”
金商防御使与他的儿子又对视一眼,二人均是欢心,心里想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还没有开口了,天子竟然主动开口要求热闹。不消多久,整个大明宫都会真正的热闹起来!
沧景节度使三公子程熙之,与金商防御使之女的婚事便这样定下来了,因着是王太后亲自赐婚,还是在宫中摆宴,婚礼的格调定然不能低了去,所以这次婚宴的事情,便交给三班之首的宣徽使刘觞来置办。
婚宴在即,没有多少时日,日子稍微有些赶紧,大明宫摆宴其实很是平常,宫人们见怪不怪,这最重要的其实是喜服。
刘觞坐上金辂车,带着宫中的匠人裁缝,亲自来到驿馆,为程熙之量体裁定。
匠人给程熙之测量尺寸,刘觞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翻着喜服的各种花纹册子,道:“哎,三公子你看,这个花纹好看,这个也好看……这个不错不错,三公子喜欢哪个?”
程熙之有些无奈,怎么自己结婚,宣徽使竟然如此热心?而且那完全是一脸看热闹的模样。
程熙之并不是很在意,随口道:“就那个罢。”
“哪个?”刘觞道:“这个这个?还是这个?这个也好看!”
程熙之道:“宣徽使喜欢就好。”
“本使喜欢怎么行?”刘觞道:“三公子才是新郎官,得三公子喜欢才是。”
程熙之满不在乎,又不是真正的成婚。
量体的期间,很多节度使都派人送来了贺礼,范阳节度使这边虽然是死对头,但也不能失去了礼数,陆品先亲自送来了贺礼。
陆品先看着花纹的图样,道:“这个不错。”
刘觞心有戚戚焉:“陆少将军也觉得这个花色不错?配合着大红色,特别衬程三公子的气色!”
陆品先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程熙之摆摆手:“你们说行那就这个罢。”
他也懒得再看,毕竟在程熙之眼里,什么红色都一样,就是稍微有些深有些浅罢了,什么花样也都一样,不都是大花么?
正好匠人已经为程熙之量体完毕,刘觞便站起身来道:“本使还要去为金商防御使之女量体裁定,那就先过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本使还在驿馆,尽管知会。”
程熙之拱了拱手,刘觞便施施然离开了。
程熙之看了一眼陆品先,道:“你怎么还不走?”
陆品先将礼物放下来,道:“这是家父令我送来的。”
“别是来投毒的!”程熙之揶揄他。
陆品先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堆砌在地上的贺礼,还有那红红绿绿的婚庆之物。
程熙之挑眉:“怎么?羡慕啊?”
哪知道陆品先轻笑一声,道:“的确,陆某很是羡慕。”
程熙之一脸震惊的道:“你不会真的喜欢金商防御使之女罢?还是个痴情种子!”
陆品先看了一眼程熙之,没有说话。
程熙之压根没注意他的眼神,反而笑得一脸得逞:“不管你多喜欢她,但现在,要和她成婚的人是我,气死你气死你!”
陆品先无奈的摇头:“陆某并不爱慕罗娘子。”
“你骗人!”程熙之道:“你们哥哥妹妹的,叫的那么欢实,你不喜欢她?”
陆品先道:“陆某并无诓骗之意,其实……陆某心里的确有一个心仪之人,且这个人在陆某心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是谁是谁?”程熙之一脸求知。
陆品先似乎陷入了回忆,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先皇还在的时候,陆某当时还小,身子也是体弱多病,跟随家父进京述职……”
那时候的陆品先完全没有现在高大,一点子也不像武将之后,完完全全是个小豆包,很好欺负的那种。
陆品先在驿馆里被其他节度使的孩子欺负,甚至被节度使的下人欺负,但他不敢反抗,哭唧唧的躲在膳房的灶台下面,就怕那些人找到自己,还会打骂自己。
程熙之震惊的道:“什么?你壮的跟头牛似的,小时候竟然是个药罐子?我不信……”
陆品先笑了笑,笑容颇为温柔,道:“当时有个孩子,半夜三更的进入膳房偷食……”
那个孩子比陆品先稍微年幼一些,但长得比陆品先高大许多,半夜三更的因着肚子饿,跑到膳房来偷吃,结果正好撞见了一堆熊孩子欺负陆品先。
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冲出来护住小小的陆品先,呵斥那些熊孩子,他的身形虽然也小小的,但在陆品先心中无比高大,无比耀眼,仿佛一轮火热的太阳,熠熠生辉,照亮了陆品先的灰暗。
程熙之听罢了,有些不屑的冷笑:“还有英雄救美的戏码呢?你心仪的人,就是此人?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力战群雄,长大了怕是个母老虎罢?”
陆品先凝视着程熙之,道:“谁说他是女子?”
“什么?”程熙之下的一蹦三丈高:“男……男的!?”
陆品先点点头。
程熙之后退两步,震惊的道:“你真的喜好南风?”
陆品先十足平静:“不可么?”
“也……也不是。”程熙之发觉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了,相对比陆品先的镇定,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咳嗽了一声道:“其实……哪个达官显贵没有豢养过南风,也……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着,话锋一转,笑嘻嘻的道:“但是你心仪的那个人,一定是个丑八怪!”
“为何?”
程熙之道:“这还用说么?因为你的眼神太差了!”
他说的欢心,又道:“不只是个丑八怪,还不学无术,人丑心恶,蛮不讲理!我说的对不对?”
陆品先挑眉看着程熙之,程熙之奇怪:“我都这么辱骂你的心上人了,你为何不生气?阿嚏!”
他刚说完,没来由打了一个喷嚏,总觉得鼻子痒痒的,好像有人背地里骂自己似的。
陆品先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睛,死死凝视着程熙之,喃喃的道:“他为何……不记得我了?”
程熙之一脸迷茫的看着陆品先,道:“这个人到底是谁?节度使述职期间,难道是谁家节度使的儿子?你快告诉我是谁,我认不认识?我……唔!”
程熙之还在喋喋不休的猜测,嗓音突然被截断,一双眼睛赫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瞪着眼前之人,但因为眼前的人距离自己实在太近太近,近得二人的唇瓣紧紧贴在一起,程熙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品先不想让他再这般喋喋不休的猜测下去,心窍中陡然升起一种冲动,猛地低下头含住了程熙之的嘴唇。程熙之反应了好长时间,这才惊觉不对劲,吓得他连忙反抗去推陆品先。
“嘶……”
陆品先的手臂骨折还未好,被触碰到了伤处,疼的闷哼了一声,程熙之下意识的缩回手来,以免再碰到他骨折的伤处,就这么一个空当的间隔,陆品先竟然又吻了上来。
程熙之整个人都呆了,呆若木鸡,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手脚僵硬无措,推也推不开,脑海中乱成一锅,渐渐空白一片,任由陆品先引导,甚至为所欲为。
“嘶!”这次是程熙之痛呼,刺痛的感觉令他瞬间从迷茫与空白中清醒过来,发狠的推开陆品先,下意识蹭了蹭自己的唇角,流血了!
方才的刺痛感,竟然是陆品先咬了他,而且不是闹着玩的那种,是真的咬,生疼生疼,就在唇角的位置,肯定破皮了。
程熙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迹,气得胸口急促起伏,破口大骂:“你有病啊!你……你敢咬我!”
陆品先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镇定,甚至眼神漠然的凝视着程熙之,淡淡的道:“程三公子竟然要成婚,那便带着陆某的印记去成婚。”
“你……你……”程熙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现在感觉自己很羞耻,脸上烫的发烧,嘴唇麻嗖嗖刺辣辣,对比起陆品先的镇定,自己十分丢面子。
程熙之气不过,冲上去嘭一拳打在陆品先的颧骨上,不由分说直接冲出屋舍跑了。
“哎呀!”刘觞去过金商那面,本想回来问问喜服还有什么改变没有,没有自己便回宫去复命了,哪知道刚到程熙之的屋舍门口,便被跑出来的程熙之撞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刘觞一脸迷茫,看着程熙之夺门而逃的背影,奇怪的道:“三公子?什么情况,有狗追你啊?”
程熙之逃跑之后,陆品先才从屋舍中走出来,刘觞定眼一看,震惊的道:“你……陆少将军你的脸……”
陆品先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颧骨位置,钝疼的厉害,还有些红肿,程熙之那手劲儿不是开玩笑的,现在已经肿成这样,明日必要青一大块的。
陆品先却淡淡的道:“无妨。宣徽使若是无事,陆某先告辞了。”
刘觞匪夷所思,程熙之一脸羞愤,陆品先脸上挂彩,这到底什么情况?
刘觞完成了任务,离开驿馆回到了大明宫,他手里还抱着很多大红色的绢帛丝绸,越看越是好看,若是这些红色的布料能穿在自己家小奶狗身上……
“嘿嘿嘿……”刘觞坏笑三声,小奶狗皮肤那么白,又十分年轻,穿红色一定特别好看!
刘觞抱着这些红色的布料进了紫宸殿,李谌刚好批看完了文书,见他回来,站起来迎上:“阿觞,你回来了,累不累,快坐下来饮杯茶。”
刘觞坐下来,李谌将他手里的红色布料接下,道:“裁定完了?为何还要把这些布料抱回来,这般沉重,也不找个人帮你搬着。”
“不用不用,我自己搬着。”刘觞笑眯眯的给鱼之舟打了一个眼色。
鱼之舟很懂眼色,立刻垂首退了下去,还将紫宸殿的大门关闭,以免里面的声音实在太过暧昧,传到外面来。
刘觞看到鱼之舟走了,立刻笑嘻嘻的站起来,道:“陛下,你过来过来。”
李谌奇怪,还是走过去,道:“怎么了,阿觞?”
刘觞伸出食指,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大红色的丝绸布料上划来划去,刘觞的肤色本就白皙,红色一衬托,那便更是白皙细腻,这样划来划去看得李谌心尖儿直发痒。
“陛下,”刘觞笑眯眯的问:“这个颜色好看吗?”
“好看!”李谌点头道:“阿觞穿什么都好看。”
刘觞却道:“不是给我穿,是咱们一起穿。”
李谌睁大了眼睛:“阿觞你的意思是……”
一起穿?还是如此大红的布料,那岂不是喜服?
刘觞道:“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一起穿,不过私底下一起穿,陛下难道不愿意吗?”说着,还使劲眨巴两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十足无害,楚楚可怜。
“愿意!”李谌立刻道:“朕当然愿意!朕欢心还来不及呢。”
刘觞站起身来道:“既然陛下愿意,那我便开始给陛下量体裁定了,等量好了尺寸,让匠人裁缝们去制作。”
“阿觞你还会量体裁定?”李谌奇怪:“这种事情,让宫人来做便可。”
刘觞摇头,道:“不可不可,这种事情,自然是阿觞哥哥亲自来才行。”
他说着,拉着李谌也站起身来,道:“首先,要先退去外袍,如此一来才能量的精准。”
李谌的衣裳全都是量体裁定的,其实宫中有他的衣裳尺寸,根本不需要现成的量体,再者,他以前量体全都是穿着衣裳的。
李谌虽然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任由刘觞把外袍退下来。
“陛下,请张开手臂。”
李谌依言展开手臂,因着没了衣袍,还觉得有些凉飕飕生风,刘觞笑眯眯走过去,站在李谌面前,拿了一根尺子便开始量体。
他先是垫着脚,量了量李谌的肩膀和臂长,又仰着头仿佛邀吻一般,开始量李谌的颈围和颈长。
李谌看着他依偎在自己怀中仰着头的模样,心头一热,当下低头要亲刘觞,刘觞却灵敏的躲开,道:“陛下别动,我在为你量体裁定呢。”
李谌只好咳嗽了一声,站直身体,让他继续量体裁定。
刘觞笑嘻嘻的拿着尺子比划,装模作样的记录尺寸,自己也展开双臂,和李谌面对面环抱,好像在给李谌量腰围。李谌感觉到刘觞温热的气息,那火气噌噌的往上冒。
刘觞却正经的道:“陛下别闹,量不准了。”
刘觞说完,离开了李谌的怀抱,绕到李谌身后,轻笑一声,仿佛偷腥的小猫咪,两只手搭在李谌的腰上,手指仿佛弹钢琴一般,品鉴着李谌流畅的肌肉线条。
刘觞笑道:“这位客人,你的腰好细啊,方才好像量错了,客人不介意我重新再量一遍尺寸吧?”
李谌的火气已经到达了顶点,起初他还不是很肯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现在李谌可以肯定,刘觞根本不是量体裁定,分明是在借口撩拨自己!
李谌一把握住刘觞的手,将人一拽,直接从背后拽了过来,刘觞惊呼一声,身形不稳,下一刻已经被李谌抱住。
刘觞推着他的肩膀,半真半假的道:“客人,还没量完呢。”
李谌眯着眼睛,眼神深沉,藏着满满的压迫感,沙哑的道:“阿觞你是故意的?都跟什么地方学的这些乱七八糟,嗯?”
刘觞信誓旦旦的道:“书里都这么写的。”
李谌险些被他气笑:“书?什么书?圣贤书么。”
刘觞理直气壮:“小黄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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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新婚之夜
“那是什么书?”李谌愣是被他说愣了。
刘觞笑眯眯的解释道:“就是……上次陛下看到的那种书, 很多图很多图的那种。”
李谌恍然大悟,果然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书。
李谌严令禁止:“以后阿觞不许再看那样的书。”
“为何?”刘觞挑眉:“陛下不喜欢么?”
李谌阴沉的道:“谌儿是怕阿觞哥哥到时候哭。”
刘觞昂着下巴道:“胡说!做哥哥的才不会哭!”
“呵呵,”李谌轻笑一声, 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 道:“那咱们试试看?”
鱼之舟守在紫宸殿外面,不一会子便听到里面传来哭咽的求饶声,不用多说, 显然是宣徽使刘觞的嗓音, 鱼之舟已经见怪不怪了,心中只剩下庆幸,幸好已经关闭了殿门, 旁人是听不到的。
第二日程熙之进宫谢恩,正巧碰到了来谒见的陆品先,二人脸上都挂着彩。
程熙之的嘴角破了, 虽然已经结痂, 但十足扎眼, 乍一看仿佛是去平康坊鬼混过,被哪个娇俏的小娘子给咬的。
程熙之可是新郎官,临成婚弄出这么一个暧昧的伤疤来, 叫人看了止不住多想。
李谌奇怪的道:“程三公子你,你的嘴……”
程熙之支支吾吾,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角, 道:“陛下,卑将上……上火!对对对, 上火, 裂唇角, 起、起泡结痂了, 就这么回事。”
程熙之说的磕磕绊绊,但凡长耳朵的人都听出来了,绝对是搪塞。
李谌:“……”
李谌侧头一看,好家伙,比起程熙之的唇角上火,陆品先这脸色更是精彩纷呈啊。
李谌震惊的道:“陆少将军,你的脸……”
陆品先倒是镇定,但是他颧骨上那赫然的青印子,实在太扎眼了,饶是他如此镇定,也无法令人忽略。
陆品先被点了名字,程熙之比他还紧张,抢先道:“陛下,陆、陆少将军是撞……撞门框上了!没错,撞门框上了。”
李谌挑眉:“当真?”
陆品先看了一眼程熙之,随即拱手道:“回陛下,卑将的确是……被门框撞了。”
撞门框上。
被门框撞。
这显然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的干系。
程熙之一听怒了,道:“分明是你撞的门框!”
陆品先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怕是记错了,是门框撞了陆某。”
“你胡说!”程熙之不甘示弱:“你若……若是不挑衅,门框为何要撞你?”
陆品先则是道:“程三公子说笑了,门框又没有脑子,门框自己怕是也想不出为何。”
“你!?”程熙之瞪眼:“你骂人?!”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又说笑了,门框是人么?”
“你!你!!”程熙之气的脸色涨红,一激动扯到了唇角,疼得他直吸气。
陆品先反问:“陆某的创伤,分明是门框与陆某的恩怨,程三公子为何如此气怒?莫非……陆某并非是被门框撞的?”
程熙之又气又急,差点在紫宸殿上跺脚,心里委屈极了,昨日陆品先发疯亲了自己,还咬了自己,今日竟然说的好像他很可怜似的。
但偏偏程熙之又不好说明,自己就是那个“门框”。
刘觞一脸了然的道:“陆少将军,程三公子,你们……打架了吧?”
程熙之:“没、没有!”
陆品先:“……”
刘觞听到程熙之极力的否定,点点头,更是心知肚明的道:“看来二位真的是打架挂彩的。”
程熙之气急了,口不择言的道:“我没与他打架,分明是他先亲了我,还咬我!我的嘴唇都破了,所以我才……”
他说到这里,这才后知后觉,整个紫宸殿的人全都盯着自己,均是一脸“哦——原是如此”的表情。
嘭!程熙之的脸色涨红,好想直接抱头蹲在地上,也不知现在改口还来不来得及,大家还相信不相信?
程熙之支吾了好一阵,刘觞见他马上便要原地自爆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逗他了,便道:“其实二位脸上挂彩,也不是坏事儿。”
程熙之一脸茫然,马上便要举行婚宴了,这样还不坏?
刘觞笑眯眯的道:“一会子本使便让人宣扬出去,范阳节度使之子与沧景节度使三公子为了金商防御使之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如此一来,二位不和的传言,便会大肆的传播开来,这样的绯闻,是长安城最津津乐道的,也能让金商那面更加放心。”
程熙之不屑的道:“传就传,本来就不和。”
陆品先拱手道:“但凭天子决断。”
李谌点头道:“那就按照宣徽使所说,宣扬一番。”
“是。”
程熙之和陆品先退出紫宸殿,程熙之实在气不过,故意朝着陆品先使劲一拱,陆品先好像长了后眼一般,突然加快了脚步,并没有被拱到。
“啊!”反而是程熙之,因着没有撞到陆品先,自己反而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在地上。
陆品先无奈,伸手一扶,扶住程熙之。
程熙之像是被烫了一般,立刻缩回手来:“你干什么!?”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以为陆某要干什么?”他说着,还往前走了一步。
程熙之吓得连连后退,捂住自己的嘴巴道:“你……你休想再戏弄于我。”
“程三公子觉得,”陆品先蹙眉道:“陆某是在戏弄于你?”
“不然呢?”程熙之梗着脖子道:“你还能是怎么想的?”
陆品先没有回答,反而道:“程三公子自己想清楚罢。”说完,再不停留,大步离开。
“诶!你!”程熙之指着陆品先的背影气得大骂:“你什么态度!”
程熙之和陆品先离开紫宸殿之后,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便进了殿中,拱手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交给郭将军的事情,如何了?”
日前程熙之将金商兵马潜藏的位置和数量,默写了下来,但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将这几个地方摸一摸底细,看看人数和位置与程熙之默写的能不能对上,倒不是不信任程熙之,而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子差错。
郭郁臣跪下来,道:“陛下恕罪!是郁臣无能,图纸上所示的几个位置,均有人马看守,郁臣惧怕打草惊蛇,因此并没有强行查看。”
李谌道:“郭将军快请起,这不怪你,你做的很好,幸而没有打草惊蛇。”
刘觞摸着下巴道:“既然是有人马看守,就说明这个地方的确有猫腻!小郭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马,你仔细说说。”
郭郁臣点点头,道:“应该是正规军的人马,这些人马伪装成了市井商贾,蹲在街坊兜售货物,但是郁臣看得出来,这些并非什么商贾,他们戒备森严,都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士兵。”
郭郁臣亲自去这几条街坊走了一圈,路边很多是伪装成商贾的士兵,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往里通传,郭郁臣生怕打草惊蛇,坏了天子的大计,因此便没有强行探查。
刘觞道:“还是要小心谨慎微妙,陛下,让小臣亲自去查看一番。”
李谌不放心,毕竟如果查探属实,那地方必然掩藏着很多金商兵马,万一有个差错,刘觞便是有去无回。
最后李谌决定,探查可以,但是必须带着李谌亲自前去。刘觞又不放心李谌前去,更重要的事,鱼之舟不放心他们两个人前去,于是结果变成了鱼之舟请了没庐赤赞护卫,四个人乔装改扮的前去查探。
金商伏兵掩藏的位置,分布在五个街坊,都是长安城外郭的街坊,这里不如内城排查的严密,因此在这里,既是天子脚下方便行动,又能适当的掩藏行踪,的确是个好法子。
四个人先来到最近的一个街坊,大老远的便看到了郭郁臣所说的探子,那探子伪装成了商贾的模样,坐在路边兜售尚品,刘觞定眼一看,好家伙,兜售的竟然是香粉胭脂一类。
刘觞笑眯眯的走过去,摇着扇子,一副很是阔绰的模样,道:“香粉怎么卖啊?”
那商贾本是个探子,目的根本不在兜售,只是坐在路边探看人群罢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进去通传。
他这个香粉摊子摆的十足偏僻,这里是外郭,千金贵女们都不到这里买胭脂水粉,而一般的平头百姓也买不起胭脂水粉,因此他的摊子十天也不开张,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前来盘问。
那探子支支吾吾的道:“你……你看着办给钱,有钱就卖!”
刘觞心想那可好啊,有便宜不占是混蛋!
“这香粉不错啊,十钱怎么样?”
“十钱?!”探子震惊:“太……太少了罢?”
“少?”刘觞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掌柜的,你是黑心商吧?十钱还少?你可知道现在的粮价几何?十钱都能买一斗米了!”
刘觞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放在大唐的鼎盛时期,十钱的确可以买斗米,但是现在已经是唐末,物价飞涨,你拿十钱去买米,只能买回来一顿骂,旁人根本不搭理你,还会把你当疯子狂人。
但刘觞就是故意的,因着想要试探对方。要知道,这些节度使的士兵常年生活在军营中,几乎没有假期,无法回家,也不会离开营地,吃穿用度都是军营采办好的,久而久之,自然不知市场物价是多少。
再者说了,他们根本不是长安本地人,也不知长安的物价几何。
果不其然,刘觞说的如此离谱,那探子竟然诧异了,没有反驳刘觞,反而心虚的道:“那……那十钱就十钱罢!”
刘觞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对李谌眨了眨眼睛。
李谌当即也明白了刘觞的意思,看来这个人果然是探子。
刘觞又道:“这胭脂呢?胭脂怎么卖啊?”
探子留了心眼,这次装乖道:“也十钱。”
“你穷疯了啊!”刘觞不按套路出牌,还价道:“香粉十钱,胭脂也十钱?你这个胭脂的色泽,一看就不是纯手工的胭脂,香料也这般低俗,还卖这么贵?”
“纯……纯手工?”探子又是一脸迷茫。
刘觞道:“对啊,如此科技货,竟然卖的这么贵,你良心不会痛吗?掌柜你真是穷疯了吧!”
探子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五钱?爱买不买,不买走人!赶紧走走走!”
“五钱?”刘觞笑眯眯的道:“五钱就好了嘛!掌柜你这么爽快,那我们可要多买一些。”
刘觞得了便宜,兴致勃勃的开始挑选胭脂水粉。
李谌无奈道:“你买这些干什么?”
刘觞道:“送给孟家娘子啊!”
孟簪缨有个姊姊,上次解决了露华台的事情,刘觞便结实了孟娘子,孟簪缨的功夫还是从孟娘子那里学来的,孟娘子为人很爽快,每次刘觞去孟簪缨的家里玩,都会和孟娘子打招呼。
刘觞道:“这么多胭脂水粉,拿出来送礼多有面子啊,还不要多少钱,多买一些,送给孟娘子岂不是大好?”
李谌:“……”
李谌却吃味道:“阿觞你怎么老想着孟娘子?”
刘觞奇怪,自己每日里都在大明宫,识得的女子本就少,一看到胭脂水粉不想到孟娘子,还能想到谁?
“哦!”刘觞恍然大悟,道:“小璃儿应该也喜欢。”
琛璃?李谌头疼,怎么会突然想到琛璃去?虽琛璃以前在教坊,但现在已经是鸿胪少卿,应该用不到这些胭脂水粉罢?
李谌更加吃味儿,想到了琛璃也不想朕。
李谌低声道:“那谌儿呢?”
“嗯?”刘觞奇怪的道:“你也想要这种东西?那也送你好了,喜欢什么颜色,阿觞哥哥有钱!”
李谌并不喜欢胭脂水粉,但是刘觞送给别人的,他都想要,立刻兴致勃勃的挑选起胭脂水粉来。
“阿觞你看,这个颜色好像芙蓉石,粉粉的。”
“是啊,这个颜色也很好看……谌儿谌儿你看,怎么会有这么怯的颜色?太杀马特了!”
“阿觞,杀马特是何意?”
“就是……”
鱼之舟:“……”
没庐赤赞:“……”
鱼之舟无奈的揉着额角,分明是来打听金商底细的,怎么天子与宣徽使挑选胭脂水粉,也能如此欢心呢?
没庐赤赞迟疑的道:“幺儿,要不然……你也选一个?”
鱼之舟:“……不要。”
没庐赤赞:“……”
四个人踩了第一个点之后,把选来的胭脂水粉堆在马车上,又继续去第二个地方踩点。
这第二个摊贩卖的不是胭脂水粉了,而是一些盆盆罐罐的器皿,什么样的造型都有,刘觞上去又是一番杀价,将第二个摊贩搬空,随即转战第三个地方踩点,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
等五个地方全都踩点完成,马车里已经堆得满满的,全都是刘觞抄底价买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
刘觞满载而归,十分欢心,道:“看来这五个藏身之处是没有问题的。”
李谌蹙眉道:“虽然藏身之处确定了,但是里面的人马咱们无法确定。”
刘觞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对咱们来说是问题,对有些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什么人?”
刘觞神秘的道:“做生意的人。”
李谌一时间没听懂,刘觞解释道:“金商这么多人口,就算是分批进入长安城,不会引人注目,但是他们需要吃东西,总不能饿死对不对?”
李谌点头:“的确如此。”
刘觞笑道:“而且,这么多人口留在长安城,又是谋反的大事,一定需要银两的支撑,还是不小的银两。如果咱们可以联络一些收买米面的商贾,稍微压低一些价格,出售粮食,不怕他们不上钩。”
李谌迟疑的道:“你的意思是……可以通过他们购买粮食的数量,推测出具体的窝藏人数。”
刘觞点点头,笑道:“谌儿好聪明。”
李谌甜甜一笑:“还是阿觞哥哥最聪明,这么聪明的法子,是阿觞哥哥想出来的。”
鱼之舟和没庐赤赞对视一眼,那二人哥哥弟弟的,真是完全不把他们当外人,一点子也不避讳。
刘觞道:“正巧咱们买了这么多胭脂水粉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送一些给孟簪缨和窦扶风过去,他们两家若是肯帮忙,很快便能查清楚金商伏兵的人数。”
刘觞让驾士赶车,先往孟簪缨的宅邸而去,孟簪缨和他的阿姊正巧都在家里。
刘觞把胭脂水粉拿出来,嘴巴很甜的道:“姊姊长得这么好看,本不需要这些胭脂水粉的,不过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孟簪缨的姊姊一听,笑得花枝乱颤:“宣徽使,您真是太客气了,平日你如此照顾家弟,小女子还没谢过宣徽使呢。”
刘觞把来意说了一遍,孟簪缨爽快的道:“好说,我这些日子,会派遣手下的商贩往这五个地方去兜售粮食的,只要有眉目,立刻往大明宫送信,不会耽误了陛下与宣徽使的大事。”
刘觞和李谌很快离开孟簪缨的宅邸,往窦扶风家里而去,今日窦悦正巧在休沐,没有去大明宫,没想到刘觞竟然过来了。
刘觞将低价买来的各种木材,全都送给窦悦:“我记得你特别喜欢自己雕刻小玩意儿来着,木材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这些都是随便买买,你可千万别嫌弃啊。”
窦悦哪里会嫌弃,十分感动的道:“多谢宣徽使,我怎么会嫌弃呢,宣徽使进来坐坐,喝杯茶水罢?”
他说着,要扶刘觞下车,哪知道这个时候,马车里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直接打在了窦悦的掌心上,借着窦悦的搀扶,一跃下了车。
窦悦定眼一看,震惊的道:“陛下?!”
窦悦方才只看到刘觞一个,还以为是刘觞自己来的,哪想到马车上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个其他人,正是当今圣上。
李谌下了车,回手很自然的扶着刘觞下车,根本不让窦悦碰到刘觞的一根头发丝。
窦悦:“……”
众人进了宅邸,刘觞与窦扶风说正经事,窦扶风也是爽快的答应下来,道:“宣徽使这计策甚妙,只是……若金商真的有反叛之心,应该不会从一处购粮,很可能分散购入,免得引人耳目。”
刘觞点头道:“这一点本使也考虑到了,所以来之前,也托付了孟簪缨孟郎君,还请二位一同帮忙。”
窦扶风点头道:“如此一来,把握也便大了几成。”
二人这边说正经事,李谌坐在旁边,用眼睛瞥斜了窦悦几眼,眼看窦悦目光晶晶亮的盯着刘觞,还对那些刘觞送了过来的破木头爱不释手,便知道其实窦悦心里头还没放下刘觞。
李谌不由吃味儿起来,拍了拍窦悦的肩膀,窦悦转过头来,道:“陛下,是有什么吩咐么?”
李谌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些,神神秘秘的道:“窦悦,朕悄悄的告诉你,昨日夜里,朕与阿觞玩了一个新游戏。”
“新游戏?”窦悦眨巴了两下眼睛,奇怪的看着李谌。
李谌笑得别有深意:“为客人量体裁衣的新游戏。”
窦悦更是一脸迷茫,客人?量体裁衣?这算什么新游戏?街坊中的布庄,还有成衣店,不都是这样的么?
李谌附耳对他仔细讲解了一番,窦悦的面颊“嘭”的涨红起来,随即双手捂着耳朵使劲摇头,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下臣不听!”
说着,从席上跳起来便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刘觞:“……”
窦扶风:“……”
刘觞侧头看着一脸骄傲的李谌,挑眉道:“陛下,你又做什么坏事儿了?”
李谌乖巧坐的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膝盖上,还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天真的道:“没有啊,阿觞你错怪朕了。”
不消几日,窦扶风和孟簪缨便传来了消息,果不其然,因着他们二人手下的商贩降低了粮食价格,金商探子果然从他们那里进购采买粮食,如此一来,双方将粮食的数目汇总之后,根据每人消耗的数量一合计,的确是一千人左右
李谌将程熙之和陆品先全都叫到紫宸殿来商议,程熙之道:“果然没错,金商竟然偷偷摸摸用了半年时日,运送了这么多兵马进入长安,真是其心可诛!”
陆品先蹙眉道:“虽然陛下已经摸清楚了这些兵马的底细,但是仍有一个问题,这些兵马在暗处,陛下在明初,倘或陛下一旦调动神策军,金商防御使那面必然会得到消息,如此打草惊蛇,无法一网打尽。”
程熙之道:“但若是放任这一千兵马不管,这可都是精锐的节度使士兵,到了婚宴之日,可就麻烦了!”
李谌沉声道:“朕有虎符在手,倒是不怕调兵,只是无论调动神策军,还是羽林军,必然会打草惊蛇。”
刘觞镇定自若的道:“陛下,不必如此烦心,再稍微等一等,我请了一个人,此人还未来谒见。”
正说话间,鱼之舟走进来道:“陛下,沧景节度使义子程怀瑾请求谒见。”
“程怀瑾?”程熙之道:“他来干什么?”
刘觞笑眯眯的道:“等的就是他,让他进来。”
程怀瑾很快走进来,看了一眼在场之人,心里登时有个大概,跪下来作礼拜见。
刘觞道:“程公子,这都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该到程公子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程怀瑾道:“不知宣徽使指的是什么?”
刘觞笑道:“诶,程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金商防御使偷偷遣送了一千人马进入长安,如今已经安插在长安的各个角落之中,陛下的羽林军与神策军在明处,不方便行动,所以……需要一批见不得人,潜藏在暗处的兵马,将这些金商叛贼一网打尽,你可有想法?”
程怀瑾心中咯噔一声,没有立刻说话。
程熙之不屑:“他能有什么想法?”
“诶!”刘觞道:“程三公子,你可不要小看你这位弟弟啊,是不是程公子?”
程怀瑾眯着眼睛,昔日里,他借用王太后之弟王岁平的钱财,豢养了一千五百名死士,这些死士都是程怀瑾的私兵,的确见不得人,既不能被天子发现,也不能被父亲发现。
而如今程怀瑾被刘觞握住了把柄,这个时候提出来,无非是想要这些兵马给他卖命。
程怀瑾心里有些考量,与其被扣一个豢养私兵的死罪帽子,还不如戴罪立功。
他立刻跪下来拱手道:“但凭天子与宣徽使调遣!”
“如此大好。”刘觞笑眯眯的道:“不瞒陛下,其实程公子手头便有一千五百名兵马,这些兵马都是一等一的死士,没有入兵籍,没有登记在册,还请陛下调遣这些影子兵,将金商贼子一网打尽。”
李谌眯起眼目,沉声道:“一千……五百兵马?”
程怀瑾叩头道:“是,一千五百兵马。”
程熙之震惊的大喊:“程怀瑾你、你豢养私兵!?还足足有一千五百人?!”
要知道,大明宫的护卫才多少人?一千五百人足够将大明宫围起来了,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程怀瑾再次磕头:“怀瑾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二心,这一千五百兵马,只是……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陛下需要,但凭陛下调遣,怀瑾不敢有违!”
李谌幽幽的道:“好!既然程公子有这样的忠孝之心,那朕也不好推搪塞,反而令程公子心寒。”
程怀瑾狠狠松了一口气,听到天子这么说,自己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刘觞道:“劳烦程公子暗自调兵进入长安,咱们便用程三公子的婚事作为掩护,成婚嘛,自然要运送一些时令的蔬菜瓜果入京,便用这个借口,分批将人马调派入京。”
程熙之与金商现在是自己人,程熙之要运送瓜果蔬菜,金商那边应该不会有所怀疑。
刘觞坏笑道:“其实也不必与这些金商的贼子硬碰硬,找崔御医弄一些清热解火的泻药来,咱们下在贼子的口粮之中,等贼子吃了粮食好好腹泻几顿,一准拿不起个儿来,到时候只需要派遣一小拨人去收拾残局便好。”
到时候金商的潜伏兵马全都被一网打尽,而金商防御使毫不知情,便可直接将他扣在大明宫中。
众人合计了一番,程熙之心有余悸,没想到他一向看不起的程怀瑾,手里竟然握着一千五百兵马,倘或不是宣徽使识破,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
程熙之回了驿馆,追在程怀瑾后面,道:“程怀瑾,你等等!”
程怀瑾本不想与他多说的,奈何程熙之嗓门如此大,若是自己不站住,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怀瑾站定,道:“不知三兄有什么事儿?”
“别叫我三兄!”程熙之道:“你竟然私自豢养兵马?程怀瑾,我往日里还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这么有心机,原来你心思这么沉!”
程怀瑾平静的道:“怀瑾便当是三兄的夸赞了。”
“呸!”程熙之不屑道:“别以为我是认同了你,今日若不是陛下命令,我是不会与你配合的,还有……”
程熙之满满都是威胁,道:“这事情大兄可知情?若是让大兄知道了,他会如何看你!”
“什么事情?”
正说话间,一个低沉略带微笑的嗓音插进来,二人均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程轻裘!
程轻裘走过来,道:“三弟,阿瑾,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程怀瑾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不知程轻裘是何时走过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程熙之抓住程轻裘的手臂,立刻道:“大兄,我跟你说,程怀瑾他根本就是个……唔唔!”
不等他告状,程怀瑾突然一把捂住了程熙之的嘴巴,拖着人往自己的屋舍走,道:“大兄,怀瑾与三兄还有要事详谈,就不打扰大兄了。”
说罢,将程熙之拖入屋舍,嘭一声关闭大门。
程熙之挣开他的桎梏,道:“怎么,害怕了?不想让大兄知道你的真面目?你真是能装啊程怀瑾,怪不得我往日里看你就不顺眼呢!看着跟个小白兔似的,其实呢,满嘴尖牙!”
程怀瑾平静的道:“现在这一千五百兵马,已然是陛下的,三兄应该有些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坏了陛下的大事,三兄或许承担不起。”
“你!”程熙之道:“你敢威胁我?”
“没有,”程怀瑾道:“三兄误会了,怀瑾并非威胁三兄,只不过与三兄晓之以理罢了。”
“哼!”程熙之恶狠狠的道:“无论如何,你都配不上大兄,我绝不会让你这个满口尖牙的伪善之人玷污大兄的!”
说罢,嘭推开门,直接走人了。
程怀瑾站在门口,看着程熙之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由有些出神,倘或大兄知道了会怎么样?早晚会知道的,等程熙之的婚礼上,陛下用这一千五百兵马抓拿了金商叛贼,一切都会被知晓的。
“阿瑾。”
程怀瑾侧头一看,原来是程轻裘,他还没走,一直就在附近。
程轻裘走过来,道:“老三走了?我看他气冲冲的,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程怀瑾轻声道。
程轻裘笑道:“老三没有恶意的,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着,抬起手来,想要给程怀瑾将散乱的鬓发别在耳后,不过动作一顿,还是没有伸手过去。
程怀瑾似乎发现了他的举动,主动抬起手来,握住了程轻裘的手,慢慢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旁。
程轻裘嗓子发紧,道:“阿瑾?”
程怀瑾抬起头来,轻声道:“大兄……今晚来怀瑾的屋舍么?”
程轻裘的嗓音更是发紧:“我……”
程怀瑾不容他拒绝,再过一些时日便是程熙之的婚宴,到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届时程轻裘也会发现真正的自己,完全不像他想象中那般。
程怀瑾拉着他,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拽进屋舍,嘭狠狠关上舍门……
————
今日是沧景节度使之子程熙之大喜的日子,沧景与金商联姻,乃是天大的喜事,王太后亲自赐婚,大明宫举办喜宴,简直是无上的光荣。
程熙之昨日便进了宫,没有离开,因着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要开始忙碌,梳洗更衣,各种礼仪,虽是假成婚,但一切规矩都少不了。
程熙之梳洗完毕,换好了大红色的喜服,这喜服的款式十足复杂,正准备系腰带,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程熙之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陆品先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程熙之,淡淡的道:“陛下让陆某过来看看,程三公子这里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你不气我,便是最大的帮衬了!”
程熙之一面说,一面手脚不是很利索的系腰带,嘟囔着:“这衣带怎么和往日里不一样?恁的麻烦!烦死了烦死了!”
陆品先摇摇头走过去,道:“程三公子你系反了,自然系不上。”
“反了?诶,不对啊,明明是正的!”程熙之好像一个倒毛线的炸毛小猫:“不管了不管了,你帮我叫一个宫人进来,给我系腰带。”
陆品先没有离开,反而走过去,顺手接过被程熙之弄的乱糟糟的衣带,道:“转过去,我来。”
程熙之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转过去,展开手臂让陆品先帮忙给他系衣带。
陆品先站在他的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将衣带穿过程熙之的细腰,那感觉仿佛将他整个人拥在怀中一样,程熙之似乎也感觉到了别扭,稍微动了动。
这不动还好,稍微一扭,陆品先的呼吸陡然紊乱起来,眯眼沉声道:“别动。”
程熙之吓了一跳,抱怨道:“你不想给我系,便去找宫人来,又没让你给我系,做什么这种态度。”
陆品先的眼神更是深沉,他低头看着程熙之,正好看到程熙之被大红喜服衬托的白皙细腻的脖颈,散发着说不出来的吸引力,吸引着陆品先的注意。
陆品先幽幽的道:“烙印掉了。”
“什么?”程熙之一时没听懂,什么烙印?
陆品先指的是程熙之唇角的伤疤,过了这么多天,程熙之也不是伤痕体质,伤疤脱落之后自然就好了。
不等程熙之反应过来,便听陆品先沙哑的道:“陆某再为程三公子烙下一记。”
“什……啊!”程熙之惨叫一声,痛呼道:“你怎么又咬人!”
这次是脖颈,程熙之捂住自己的脖颈,也不知流血没有,总之摸着都有凹陷下去的牙印了,气得程熙之大骂:“你属狗的么!”
吉时已然差不多,新郎官程熙之一直没有出现,李谌令鱼之舟去催促了好几次,程熙之这才姗姗来迟。
刘觞低声道:“准备的怎么样?”
程熙之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道:“放心,金商那面没有任何怀疑,昨日我还与他们通了气。”
刘觞点点头,有些奇怪的打量程熙之,程三公子不仅是姗姗来迟,脸色还不太对劲儿,衣领子拉得特别高不说,总是捂着自己的脖子。
刘觞纳罕的道:“你落枕了?”
程熙之:“……”
程熙之支支吾吾:“没、没……被狗咬了一下,不是,被虫子叮了一下,这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虫子、虫子太多。”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程熙之气不打一处来,愤恨的瞪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陆品先,那始作俑者咬在这般明显的地方,好似自己去哪里鬼混了一般,若是让旁人看到,影响太不好了。
陆品先正在与其他人攀谈,明明注意到了程熙之的目光,却好似故意没看到,目光一晃就划了过去,继续与人攀谈。
程熙之愤怒的又瞪了他好几眼,但都是铁拳打在棉花上,丝毫没有回应。
“哎哎!”刘觞在程熙之面前挥了挥手,道:“回神儿了!”
程熙之不情不愿的收回目光。
刘觞道:“注意点影响,新郎官新婚之夜,总是和野男人眉来眼去的,像话吗?”
程熙之:“……”
作者有话说:
100章撒花~这本结束之后,会开新的古代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欢迎大家提前收藏一下鸭,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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