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爻西雩如今无主,不能多耽搁,褚暄已于两日前离京,宋淮赴西雩一应事宜朝中也已经准备妥当。
南爻西雩已经覆灭,如今统称北阆人,名字自然也要更改。
南爻更为南磬,西雩更为西凌。
褚暄为南磬王,宋淮为西凌王。
如今虽不算异国,但也是他乡,二王自然不能是孤军奋战。
褚暄离京时带走了十来位朝臣,而随西凌王一同前往西凌的名单,在圣旨下达后也已经拟定下来,然今日随行的臣子中却多了一个人。
齐家二公子,齐云澜。
他一袭官袍立在朝臣中间,所有人皆感震惊。
齐云澜出身士族,又有功名在身,入朝是早晚的事,但谁也没想到,他最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踏入朝堂。
太子储妃也是今日一早才知道的消息。
齐云澜天还没亮进宫去求的陛下,齐大人齐夫人都已经点头,陛下自然就如了他的愿。
宋淮齐云涵是在见到齐云澜出现在随行朝臣中才知晓的,二人皆是怔愣不已,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过半点风声。
宋淮眉头微拧,怪不得昨夜送行宴上,齐云澜同所有人都来回碰杯,唯有跟他只单独饮了一杯,他那时还道他是因为云涵对他心有怨怼,原来是因为,他早已决定要跟他们一同离开。
昨日的送行宴,不止是他们的,也是齐云澜的。
齐云涵看着齐云澜,几番欲言又止,可碍于眼下场面,她忍住没上前去询问。
除此之外,太子给了宋淮五个暗卫,人是宋淮亲自挑的。
行五到行九。
当然也询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愿。
宋淮比太子年长,十九个暗卫是太子教出来的,自然也是宋淮教过的,论感情,自也是不浅。
太子储妃携亲送西凌王西凌王妃与随行朝臣至宫门口,宫门外,车架侍卫都已就绪。
隔着宫门,宋淮齐云涵转身看向太子与储妃。
几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半晌后,宋淮齐云涵携臣子拜别太子储妃。
待礼毕后,太子储妃抬手作礼,送别长兄嫂嫂。
与此同时身后的文武皆恭敬拜下:“恭送西凌王,西凌王妃。”
宋淮齐云涵徐徐转身,并肩踏上这条遥远而未知的路。
直到宋淮与齐云涵的车架远去,卫蓁才转头看向太子,触及到他眼底微红时,她喉中蓦地一哽。
在世人眼里太子喜怒无常,无所不能,也高高在上,可实际上,太子很像陛下,心系苍生,重情重义。
他忘不了樾州情,即便已隔多年,物是人非,可在阆王郡主跟前,他都还能做回当年那个撒泼打滚的褚曣,跟别说几乎与他朝夕相处的宋淮。
他们于彼此,是亲人,亦是知己。
如今天各一方,他心中又怎会好受。
只是他是太子,再难受,他都要藏在心里。
卫蓁靠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
褚曣终于收回视线,喉头微动了动。
半晌后,他才看向卫蓁,轻缓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嗓音略显沙哑,听得卫蓁眼眶模糊。
她轻轻点头:“好。”
二人携手转身,宫门徐徐合上,将两边人马彻底隔开。
从此,他们都将走向不一样的人生。
红色的宫墙下,太子与卫蓁走的很慢。
卫蓁的手被太子拽的很紧,甚至有些发疼,但卫蓁并没有吭声,任他紧紧握住她。
最先,她惧怕他,后来,她喜欢她,再后来,她心疼他。
褚曣这个人,了解的越深,越叫人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如今他的蛊毒虽解,已不能影响他的神智心绪,可太子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他也没办法去解释,之前的暴躁易怒是因蛊毒而起。
不过她也知道,他也并不想解释。
于如今局势而言,东宫宽仁还是弑杀影响并不大,但乱世之后的天下之主需要威震四方。
所以只有跟太子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而在外人眼里,他依旧是那个疯癫成性,行事毫无章法,令人闻之色变的太子殿下。
“高位者,大多孤家寡人,但孤是幸运的,孤还有蓁蓁。”突然,太子道。
卫蓁却听出了他内心想要表达的。
宋淮走了,他的心空了一半。
卫蓁温声道:“殿下还有父皇,还有皇妹,还有很多亲人。”
她顿了顿,又道:“阿兄会回来的,我们也会有相聚的一日。”
可这一日何时到来,会不会到来,其实并未可知。
他们心中都抱过一种设想,等培养出下一个西凌王,宋淮齐云涵就会回来了,可同时他们也清楚,这只是一个美好的预想,是自己骗自己的。
西凌王是沿袭制。
下一任西凌王,只能或姓宋,或姓褚。
因为这于天下,是最好的选择。
十余年,是远远不够让子民接受西雩已经覆灭的事实,若短时间内西凌王不再是北阆皇室中人,又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争端和战事。
就算宋淮有了王世子,也要培养他长大成人,成人后,宋淮齐云涵也不可能将孩子抛在西凌回京。
所以他们即使很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挑明,但事实就是,宋淮齐云涵这一走,他们就再也回不去曾经了。
褚曣又何尝不知卫蓁只是在安慰他。
他轻轻嗯了声后,没再言语。
太子始终抬着下巴,挺直背脊,直到回到了东宫,进了寝殿,他才埋在卫蓁膝上,肩膀微微耸动。
卫蓁落下一滴泪,没入太子发间。
她没有同阿弟一同长大,感受不到与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人生离是怎样的滋味,但看着太子如此,她的心也被紧紧揪着。
这日的寝殿没有宫人进来,卫蓁就那样坐在榻上,抱着太子,无声的安抚着。
而与此同时,坐在车架上的宋淮微微闭眼,落下了一行泪。
齐云涵抿了抿唇,轻轻握住他攥紧的拳。
她有二哥哥随行,可宋淮没有。
宋淮很早就没有血亲了,后来他到了褚家,又有了祖父,父亲母亲,还多了个弟弟。
那时的他已是半大的孩子,对亲父亲母已经记忆尤甚,所以面对陛下和先皇后时,他尚有些不自在,可在对着那个拉着他摸鱼玩泥巴,还一口一个阿兄的幼弟时,他毫不设防。
他任由他闯进他的生命,渐渐将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这么多年,他们都陪伴着彼此,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闯祸,一起闯阆王的试炼,一起在朝堂并肩,一起上战场。
他们早已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可如今,兄弟二人已各有各的使命,都将走上一条没有彼此的道路,这种感觉,令人万分窒息和难受。
齐云涵很少见宋淮落泪。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伤怀至此。
齐云涵侧身轻轻抱住他。
队伍出了奉京地界,宋淮才下了车架。
他立在那里,回身看着奉京城,眼底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王上。”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宋淮微微垂眸整理好心绪,才回头:“二哥。”
齐云澜缓缓上前,却并未像以往一样与他并肩而立,而是落后了半步。
从此以后,他是王,他是臣。
“王上可是不舍。”
虽是在问宋淮,但语气却是平和的。
离开奉京,他们都不舍。
宋淮嗯了声,看向他:“二哥为何要去西凌?”
齐云澜遥遥望着奉京,回道:“乔乔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在,她会心安些。”
“再者...”
齐云澜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也想出去看看,去看看奉京外的天地。”
宋淮没再言语,抬首望向远方。
奉京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今日一别,也不知再踏上这片土地会是何时。
齐云涵醒来,发现身边无人,她连忙下了车架,远远看见宋淮齐云澜的背影,那点儿心慌才消散。
看着二人高挑的身影,她的心也缓缓地安定了下来。
有哥哥,有宋淮,西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突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位容貌极其俊美的少年正扬鞭而来。
寒风瑟瑟,他三千墨发轻扬,大氅也随风而动,荡起一层层涟漪。
看清少年面容,几人都是一惊,齐云澜反应最快,疾步迎了上去:“容锦。”
“吁!”
来人正是顾容锦,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齐云澜跟前,那双向来清澈无害的眼里盛着些怒意。
他怒目盯着齐云澜片刻,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只一把将他抱住。
齐云澜愣了愣后,蓦地红了眼眶,而后抬手回抱着顾容锦。
齐云澜去西凌的决定,先前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包括顾容锦,他不喜欢离别的场面,只给顾容锦留了一封信。
顾容锦那夜醉的厉害,醒来时齐云澜已经走了多时。
他读完信便去见了卫蓁,卫蓁没有瞒他,如实告知他,此次随宋淮离开的官员,再回京的可能性极小。
顾容锦生了一夜气后,次日便追了来。
他的马术算不得好,也并不喜欢骑马,但这一次,他足足追了三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
“容锦...”
齐云澜喉头动了动,本想问他来作甚,但此时此刻,这话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宋淮与太子兄弟情深,齐云澜与顾容锦亦如是。
许久后,顾容锦才松开他。
顾容锦没有问齐云澜为什么要去西凌,也没有怪他不告而别,只是道:“我来送送你。”
齐云澜心中哽咽,没能说出话,只能朝他笑着点点头。
他没有提前告知他就是怕现在这样的场面,他特意将他灌醉,错过送别,可没想到他还是追来了。
顾容锦却没再说其他,只是道:“你若是想念奉京了,就写信给我,我去看你。”
齐云澜偏过头,几息后上前紧紧抱了抱他:“好。”
树林中泛着斑驳阳光,隐约在他们身上闪烁。
此般少年情谊可遇而不可求,遇见了,便是一辈子。
队伍再次启程,顾容锦笑着挥手道别,目送队伍远去,他才转身回京。
少年的背影略显落寞。
顾容锦与齐云涵一样,是在无数宠爱中长大的。
幼时不管他闯了什么祸,最后惩罚都落不到他头上来。
但宠着他的人中,齐云澜与他年纪最近,他们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陪伴了彼此整个年少时期。
他原本以为,除了归尘,他们永远不会分离,可没想道离别来的这样突然。
从此以后,再无人陪他鲜衣怒马,听曲逗鸟,谈天说地。
他们,终究是长大了。
但不论他们身在何方,未来又经历着怎样的故事,属于他们的那段少年情谊都将会永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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