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和清冷表兄共梦后 > 88. 治罪 臣甘愿受罚
    做戏是会上瘾的。


    姬玉瑶就这样演了数月的温婉娴雅,连父皇母妃都被她的转变惊诧了,皆称是因谢家公子品性端方,致使从前那个骄纵的公主成婚后受其感染变得善解人意。


    旁人眼中她和谢蕴琴瑟和鸣,唯有敬亭长公主瞧看出来端倪。


    “做过和没做过可大有不同,有人彼此生疏,但姑母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有苟且,瑶瑶和驸马嘛……差点了意思。”


    她惺惺相惜般的奚落,让姬玉瑶不悦,回到府里后,她气得将脚上丝履踢出老远,尤不解气,光着脚在屋内走来走去。


    “本宫倾城之姿、善解人意,更兼金枝玉叶、雍容华贵,怎会连一个冰垛子都打动不了,我就不信邪了!”


    正琢磨着,侍婢在院外提醒:“婢子给驸马请安。”


    姬玉瑶忙收敛怒意。


    谢蕴面色平和,拾起落在廊下的丝履,来到室内,见姬玉瑶正坐在窗边,手持团扇,黯然望着窗外,眼中笼着淡愁。


    他询问姬玉瑶,她强颜欢笑却不肯说,最终还是侍婢替她说了出来,称殿下被长公主瞧出和驸马是表面夫妻,嗤笑殿下不得夫婿喜欢。


    谢蕴听完,默然稍许,询问姬玉瑶:“殿下如何想?”


    姬玉瑶面容恬静,远眺窗外:“本宫待驸马好,是因欣赏驸马君子品性,驸马不必为全本宫颜面勉强自己。”


    谢蕴颔首:“臣知晓了。”


    他说完就走了,姬玉瑶蹙眉凝着那孤绝清傲的背影,纳罕地问侍婢:“你说他听懂了么?”


    侍婢:“应当懂了吧。”


    晚间姬玉瑶沐浴时格外细心,特地熏了香,想着若今夜谢蕴来了,定要把他连皮带肉吞吃入腹,待她尝过滋味解了馋后,便可不必费心强装温婉贤淑。


    然而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书房内依旧烛火明亮。姬玉瑶穿了身月白齐纨素寝衣,乌发用一支白玉簪梳起,侧坐窗边,拿着本压根看不进去的诗册装模作样。


    她想,若谢蕴从书房出来,入目便是一副美人临窗于灯下夜读的绝美丹青。


    姬玉瑶自知貌美,却无法看到自己的侧脸,倒有点羡慕他有眼福。


    但直到月悬高空,谢蕴仍旧毫无动静,似乎并没有过来的打算。


    不解风情的东西!


    姬玉瑶失去耐心,摔了诗册,怒而掀帐上榻。她方睡要着,谢蕴来了,身上散着淡淡湿气和皂角味,显然刚沐浴过。


    姬玉瑶背对着他装睡,谢蕴沉默地在床榻外侧躺下,但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他性情内敛,只能她先出马。


    她假借翻身,巧妙地翻到他身侧,闭着眼随意抱住他胳膊,过了会倏地睁眼,故作惊讶地收回手:“呀,驸马怎么来了?”


    谢蕴并不拐弯抹角,转身与她面对面躺着,目光沉静:“殿下,要全礼么?”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姬玉瑶低垂眼帘,故作羞赧:“都听郎君的。”


    谢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笑得姬玉瑶疑心他是不是看出她的伪装,讶道:“驸马笑什么?”


    谢蕴不回应,翻了个身,身子以一种既公事公办又暧昧的姿态撑在她上方:“殿下,臣冒犯了。”


    他做事有条不紊,就连全礼也是,每一个动作都缓慢且庄重,姬玉瑶原是本着玩一玩的目的,被他这般郑重对待,亦紧张起来,整个人生硬无比,像个瓷瓶任由鉴赏。


    一个端肃的人,自然没什么花样。


    他们连上衫都是齐整的,谢蕴一边手撑在姬玉瑶耳侧,空余的那只按部就班地摸索,像个保守的将领,并不冒进,而是逐步开疆扩土,循序渐进。


    战事才刚起了个头,姬玉瑶就怕了,她这回是真的变成了个羞怯的姑娘,紧张地揪起谢蕴前襟:“驸马,我有些怕……”


    二人此时虽亲密无间,却始终隔着堵看不见的厚墙,但姬玉瑶这一声娇嗔的祈求说出口,霎时墙应声而倒。


    玉石菩萨被注入七情六欲,谢蕴目光温和些许,低声道:“那臣小心些。”


    姬玉瑶一直认为他虽冷淡但并不咄咄逼人,直到如今才知,也不全是如此。


    他在有的方面得寸进尺,极具侵略性,让她退无可退,只能承受,她抓住谢蕴前襟:“驸马,本宫难受,你能抱抱我么?”


    谢蕴犹豫一瞬,最终照做了。


    但这夜并未同想象中那般无法收场,谢蕴保持着克制,分寸拿捏得当,事毕,他起身要回书房看书,被姬玉瑶抱住了。


    “驸马,留下来陪陪我,好么……”


    声音很委屈,带着把自己交付出去过后的依赖,像是迷途的雏鸟把自己交给了猎人,她本就比谢蕴小了几岁,他再铁石心肠也无法狠心拒绝她。


    事情超出了谢蕴的预想,后来姬玉瑶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睡的。


    但因心里始终绷着根弦,十几年未曾懈怠,待她睡沉后,纵使他想在温柔乡中休憩,还是抽出手,起身回书房忙碌。


    有了第一回,就有了第二回。姬玉瑶总能找借口让他回房,甚至连延绵子嗣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其实她私下服了避子的丹丸,一颗能顶数月,只服一次不至于损伤身子,却能换来数月的欢愉,也还不亏。


    兴许半年后她就厌倦了谢蕴,继续和他以礼相待,她如此想。


    这夜,谢蕴从外头归来。


    姬玉瑶又对窗远眺,兀自感伤,他脱下狐裘,与她并肩而立:“有心事?”


    姬玉瑶轻轻吁气:“郎君,你我都同房近两月,为何还迟迟没有动静?虽说婆母并未催促,可我是长媳,着实难安。”


    谢蕴眉梢不动声色动了动,嘴角轻勾又很快绷直:“事在人为。”


    有了这句“事在人为”,姬玉瑶便顺杆儿爬了,她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我请教过皇嫂,她给了我一本册子,说照着做便好,不过我还未打开看看。”


    谢蕴接过册子:“那便一起看吧。”


    姬玉瑶按捺住雀跃,故作矜持到了榻上,但和她想象的不同,谢蕴依旧面不改色,当真像是在潜心研读圣贤书。


    起初几日,双双皆是矜持,以极为端正的态度尝试些难以启齿的事。虽不像别家夫妻那般如胶似漆,但两人间有了无言的默契,只对视一眼,便能知晓对方想法。


    两个月后的某日。


    姬玉瑶去了敬亭长公主府,赴宴回来后,谢蕴随意问道:“殿下换了熏香?”


    “不曾啊。”姬玉瑶抬起袖子,闻到一股微弱的麝香味,当是姑母府上点的。


    她随口道:“不留神蹭到的。”


    谢蕴不再追问,这夜他异常沉默,面色微冷,但格外主动,甚至有些凶悍。


    姬玉瑶失态了,温婉的假面和神志一样被撞碎了。她妩媚地勾起唇角,足尖从线条紧实的肩头移到前方,脚趾指腹踩着一点,柔声幽幽叹道:“驸马的心……到底在哪里呢?你总是这般若即若离,本宫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谢蕴稍稍顿住了,品出姬玉瑶话里有幽怨,终究忍耐不了,握住作乱的脚,捆螃蟹般往前方一折,让她再也不能作乱。


    但她手还能动,慢悠悠打着圈,甚至恶意地掐了掐,激得谢蕴咬紧牙关。


    他将人翻转过来,一手攥着那一对细腕,像扣押囚徒般。姬玉瑶顺势跪着,听着金步摇叮叮当当、越发急促的声响,眼底悄悄漾起得逞的笑意。


    后来步摇飞了出去,姬玉瑶长发散落下来,谢蕴见她老实了,松开她的手,掌心放在对方心脏跳动的地方,掬住了。


    “臣的心,在此处。”


    姬玉瑶一滞,反复琢磨谢蕴话里含蓄的情意,心底窜起异样的感觉。


    前所未有的新奇。


    她抓着枕头的手背发红、筋脉凸显,人也忍不住微抖,肩头忽然一凉,伴随着微痛,是某人收紧了齿关。


    齿间力度越来越重,姬玉瑶在这痛意中被抽去所有的神志,眼神逐渐涣散,神智被打碎又慢慢回笼。


    谢蕴低沉的声音像是天边传来一样。


    “殿下,你只能看着臣一人。”


    姬玉瑶脑子一片空白,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含糊应了一声。


    自那夜后,两人才算真正亲密起来,不仅仅是在纱帐之内,而是渐渐渗入对方的生活中,彼此交融。


    谢蕴在书房忙碌时,姬玉瑶就在一旁小憩,或者读些话本子,不时亲自替他把烧长的烛芯剪掉,颇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雅趣。而有时姬玉瑶在卧房小憩时,谢蕴亦会拿来公文在榻边翻阅,偶尔在她睡相不佳时替她掖一掖被角。


    谢蕴寡言少语,性情又内敛,姬玉瑶又习惯了在他跟前收敛本性,夫妇二人平素相处时虽亲近,却都有些含蓄。


    可一旦入了罗帐,彼此没了顾虑,很多隐秘的性情会在疯狂时显露出来,譬如动情时的十指紧扣,迷乱时的紧密相拥,以及情到浓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日子过得就如风吹书页,哗啦啦一页页地翻过去,数月转瞬即逝,他们成婚已有一年,姬玉瑶怀了身孕。


    喜脉是在姬玉瑶入宫赴宴时诊出的,人皆赞其稳重的谢家长公子当着众人的面倾了酒杯,湿了衣袍。


    宴毕二人回府,上马车前,谢蕴凝着眉,小心翼翼地亲自把她抱上马车。


    敬亭长公主正好路过,对着眉目传情的神仙眷侣调笑道:“谢大人可得看好瑶瑶,她啊,喜欢吃酒,是个小酒坛子呢。”


    姬玉瑶暗自腹诽姑母说话真是不挑时候,好在谢蕴并未放在心上。


    有孕的数月里,她起初懒于出门,后来京中贵妇们尤其她那几位姑母多次相邀,无法,只得出门应酬,偶尔姑母说长夜寂寞,央她留下过夜,姬玉瑶不忍,便留下来,为免谢蕴误会派人给他传信。


    觥筹交错,每次回来,她身上都沾染了不属于她的香薰气息。


    谢蕴虽话少,却是个喜欢吃闷醋的醋坛子,姬玉瑶起初很享受他为自己吃味的感觉,甚至不时有意逗弄,后来发觉谢蕴很反感这些事,便不再试探。


    就像身上沾染了脂粉,到了佛寺内,总会想不经意遮住过于轻浮的香气,以免让佛嗅到俗世的贪嗔痴恨。


    姬玉瑶眼中谢蕴澹泊寡欲,她不愿他看到自己那些张扬丑陋的贪欲。


    人总是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大概她喜欢他,也正因他与自己不同。


    姬玉瑶总算明白情之一事,复杂难解,起初没动心,只是想诱他沉迷,因此假装和他是一类人;后来动了心,更不想让他发现他们并非同路人,还得假装。


    可人的真性情是藏不住的,谢蕴似乎瞧出她的本性,有段时日不再像从前那般耳鬓厮磨,说要宁心静气,这让姬玉瑶恼怒,她又不是误人子弟的妖精!


    她不再遮掩,逐渐暴露本性,有意与他作对,偶尔会吵几句,但最后都能和好。


    数月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了。


    姬玉瑶头一回当母亲,看着襁褓中淡定吮着手指的幼子,他眉眼随她,嘴唇和淡然的性情随了谢蕴,想到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姬玉瑶心软得像云一般。


    她和谢蕴亦和好如初,看着孩子安静吮着手指,二人总会相视一笑。


    那几个月是他们最如胶似漆的一段时日,四个月后,敬亭长公主开始频频邀姬玉瑶赴宴,起初姬玉瑶舍不得幼子,更怕谢蕴误会,推掉了几次。


    长公主嗤笑道:“瑶瑶现在是被驸马拿捏得死死的,成日围着夫婿孩子打转,连我这姑母都忘了。”


    姬玉瑶素来骄傲,最不喜欢外人笑她被驸马拿捏,便去赴宴了。本想只露个面,但姑母称自己膝下无子,长公主府空旷,让姬玉瑶留下来陪她。


    姑母年轻时被驸马背弃,姬玉瑶于心不忍,偶尔会留宿长公主府陪伴姑母。


    她同谢蕴解释,但姑母放浪形骸,谢蕴似乎存疑,但他并未深究。姬玉瑶猜他不大信,但自小只有旁人围着她转的份,再三自证仿佛摇尾乞怜,她实在做不到。


    有回夜宿长公主府时,姑母称有一味药可避子且不伤身。姬玉瑶正好不想再受生子之苦,求姑母寻到药分她一些。


    次日,她正逗孩子玩,姑母的人将药送来了,并嘱咐她避子药需当日服用。


    谢蕴正在书房,自然听到了。


    他立在窗前默然看了她整整半刻钟,可姬玉瑶初为人母,满心满眼只有团哥儿,并未留意到驸马。


    谢蕴后自哂一笑,阖上了窗。


    待姬玉瑶察觉到不对劲,已过去整整一日。她去书房寻谢蕴,他漠然坐在桌前看书,头也不抬。


    “臣与殿下并非同路人,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姬玉瑶看着面若寒霜的谢蕴,想起过去他偶尔怪异的态度,心中有了数:“驸马是觉得本宫纵情声色,毁了你的清名?”


    谢蕴抬起头:“殿下是公主,金枝玉叶,纵使养万千面首,臣亦不敢质疑,但臣凡夫俗子,只想要一个厮守终身的妻子。”


    姬玉瑶琢磨着这话,“你是因我昨夜在姑母那里留宿了?”


    谢蕴凝着她:“是,我眼中只有殿下,故而希望殿下也只有我。”


    她才意识到他误解了,解释道:“你放心,我心里的确只有你。”


    “那避子药呢?”


    谢蕴眉目渐缓,但仍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昨夜敬亭长公主派人给臣传话,称殿下被缠着走不开,今晨便送来避子药,臣不想误解也无法。”


    姬玉瑶神色略不自然,自己要避子药是想日后和谢蕴可以毫无顾忌,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过荒诞?


    她实在羞于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避子药是给你我用的,生子实在太苦了,我不想再有孕……”


    谢蕴松了口气,眼中重新变得温和:“是臣误会了,臣同殿下道歉。”


    姬玉瑶轻嗤一声:“道歉无用,本宫要驸马赔礼。”


    谢蕴:“殿下见过诸多奇珍异宝,不知臣这里有什么能让殿下瞧得上的。”


    姬玉瑶勾勾指头,示意他过来。


    谢蕴从谏如流过来了。


    姬玉瑶伸手搭在他脖颈上,踮起脚尖低声道:“驸马,本宫今日服过那避子药,只是不知可有用,怎么办呢?”


    他无奈笑了:“一试便知。”


    这夜姬玉瑶才知往常含蓄的人有多凶悍,他近乎偏执地扣住她,在姬玉瑶身后咬牙道:“殿下,你我是夫妻,臣不会看别人一眼,亦无法容忍你眼中有别人。”


    姬玉瑶回头哄着他道:“好,本宫会收敛收敛心思。”


    书房一片凌乱,空气中仍残存着旖旎的气息,姬玉瑶卷着锦被在竹榻上稍作歇息,而谢蕴坐在一片凌乱的书房中,望着满地狼藉,神色稍显茫然。


    日子细水长流了数月,裂痕暂时得以缝补,但最终未持续多久。


    姬玉瑶发现谢蕴的醋劲比她想象的要强,可她并不喜欢被拘在怀中,更受不了姑母再三的挑衅,但因为先前的误会,彼此都压抑着,不愿触及对方的逆鳞。


    终有一日,深埋的矛盾爆发了。


    起因是姑母府中有位极善诗赋的门客作了一首宫体诗,诗中女子身前有颗小痣,而姬玉瑶心口正好有颗极小的痣。


    起初姬玉瑶并不知晓,以为只是巧合,直到谢蕴将那一页素笺放到她眼前。


    此前诸多误会在先,这一次谢蕴并没有信,而姬玉瑶亦无力解释。


    她不想再装了,即便没有这一次误会,谢蕴的偏执亦让她不满。


    最终他们不欢而散,姬玉瑶不愿折损自己公主的骄傲,留下一句“本宫是公主,为何不能多要几个男人”便夺门而出。


    那一夜她去了废宫寻找母妃,一直在废宫住了许久。


    然而在姬玉瑶住在废宫的时候,敬亭长公主借说和,派人将府中画师给姬玉瑶画的丹青送给谢蕴。画上姬玉瑶单手支额半卧在美人靠上,一手持着杯盏,面有醉意,衣襟也微乱,尽显风流韵致。


    谢蕴深深看了画像一眼。


    指端拂过画上人的容颜,将其束之高阁,并未告诉姬玉瑶。


    从废宫回来后,姬玉瑶的公主府亦修建完毕,她赌气搬回公主府,只在思念团哥儿时派人将孩子接去公主府。


    团哥儿年岁渐长,神态气度越发像谢蕴,嘴边时常挂着从谢家长子必受的那句“嗜欲者,逐祸之马矣”。


    这在姬玉瑶看来是对她的嘲讽,谢蕴越是不喜她的放纵,她越要放纵给他看。


    起初他们还会为了顾全皇族和谢家之间的关系维持体面,偶有几次双方欲言又止,但最终因为都不愿服输,不肯退让,


    后来朝局上发生了变化,二人连装都不再装了,彻底冷落彼此。


    两年后和离的决定,究竟是谁先提出的,姬玉瑶和谢蕴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后来他们都累了,甚至没有争吵,十分平静地下了这个决定。


    和离那日。


    姬玉瑶回了谢府,同谢府众人行过拜别礼,取和离书后,径直出了谢府。


    上马车前,她忽然想起他们初成婚的第一年,彼时她还沉浸在扮温婉引诱谢蕴的乐趣里,有次为了逗弄谢蕴,她假装崴了脚无法行走,下马车时,是谢蕴一路背着她走回院中。


    彼时他们貌合神离,空有夫妻之名,但彼此不算熟悉。


    如今五年过去,物是人非,他们又回到了原点,貌合神离,形同陌路。


    这般算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亦没有损失。


    可为何心口如此空落?


    姬玉瑶习惯了享乐,因而不愿深究痛苦,命侍婢:“今夜本宫要在公主府设宴,让府里人好生准备。”


    公主的马车驶离谢府时,他们曾一道居住的院落里,谢蕴立在卧房窗前,手中拿着和离书,漠然望着院门的方向。


    他仿佛成了个雕像,从日头高悬立到黄昏,直到从院门走入几名侍婢,看穿着打扮,是公主府的人。


    谢蕴掀起眼帘,眼眸微动,又很快变得毫无波澜。


    为首的是姬玉瑶最信得过的贴身姑姑,朝谢蕴行过礼:“驸……谢大人,殿下命我来取走她遗留之物。”


    谢蕴颔首。


    他依旧立在床前,看着几人里里外外地搬东西,姬玉瑶的衣物和首饰、她常看的话本,这些东西平时零零碎碎四处摆放,看起来毫不起眼,这两年她住在公主府,也并未派人来取。


    如今一经收拾才发现,到处都是她东西,多到他习以为常。


    侍婢在谢蕴跟前来来回回,但他似乎并未瞧见,目光平静地望着屋内。


    眼前骤然闪过从前的许多画面。


    早在成婚前,他就从二弟口中得知那位公主的“大名”,对她性情略知一二,本以为他们性情南辕北辙,婚后会两不相干。


    然而出乎意料,大婚之夜,姬玉瑶格外温婉体贴,谢蕴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只为了顾全这位公主的面子,便不拆穿。


    起初只是任她去了,但不知何时起,竟也开始配合她做戏,并乐在其中。


    她和侍婢一唱一和暗示时,谢蕴不是没看出来,只因不确定是否该打破他们泾渭分明的界限,给了个穆棱两可的答复。


    那夜姬玉瑶立在窗前装模作样看书时,谢蕴就在书房里,亦看了她许久,她气急败坏扔掉书册时,谢蕴不由笑了,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位妻子似乎也很不错。


    那夜,他回了房。


    从此再无法两不相干,姬玉瑶亲近他的那些借口,通通成为他放纵的理由。


    只是偶尔春深过后,明明还有一堆案牍亟待处理,他却只想赖在温柔乡中时,谢蕴便会感到茫然。


    甚至想着,幸好如今才遇到姬玉瑶,否则那些焚膏继晷的日夜根本无法坚持。


    过去十几年,为了成为兄长,谢蕴早已连自己原本的面貌都不记得了。


    姬玉瑶于他,就像深潭中跳入一尾游鱼,将被他自己压抑在潭底的本性勾出来,让他为找回本性而喜悦,更为此不安。


    若他做回谢蕴,谁去做谢珩?


    他曾经想过,和姬玉瑶在一起时做回谢蕴,除此之外的时候,仍继续做兄长,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只可惜,这尾鱼是因在热闹繁华之处待得太久,一朝寻到他这空寂冷清的一小方天地,觉得新奇,才想方设法闯入。


    可她待久了,他习惯了有人陪伴,她却嫌此处寂静,想扔下他回到繁华里。


    谢蕴想把她困在潭中,只陪着她,然而两人却因此渐行渐远。


    他神思游走时,姬玉瑶的人已将属于她的东西尽数搬走,偌大的屋里空空荡荡。


    为首的侍婢称屋内一切已收拾妥当,问谢蕴那里可还留有其他东西?


    谢蕴想到那幅美人醉酒的画。


    他提步要往书房去取来,半只脚方跨出屋门又顿了下来。


    “并无。”


    (十)


    长梦沉沉。


    这一觉,姬玉瑶仿佛睡了很多年,醒来时一看窗外天色,再望一眼更漏,发觉只过去短短一个时辰。


    梦是前所未有的真实,她仿佛在梦里过完了半生,醒来后心口似被掏空般。


    她茫然望着帐顶,不知身在梦境还是现实,忽听身边一声低喃。


    “瑶瑶,别走……”


    梦中的谢蕴便是如此唤她,只是梦中的他不会挽留她。


    霎时好似有一双大手从梦境伸到现实,揪住姬玉瑶一颗心,她慢慢侧首,见侧躺在身边的谢蕴皱着眉,似是梦到了极为难过的事,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


    姬玉瑶凑近些,却再未听清,谢蕴倏地睁眼,额上冒出冷汗。


    他方苏醒,目光尚有些涣散,和清醒时那个克己自持的谢蕴不大像。


    他安静地与姬玉瑶对望着。


    姬玉瑶亦静静回望他。


    谢蕴眼里堆积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仿佛对她爱得刻骨,但姬玉瑶自认他们之间还未到那般地步。


    她方要开口,谢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殿下,臣梦见你出了事。”


    他梦到的并非如此,只是为了不让她看出,只得用一个足够悲伤的谎言掩盖梦里表现出来的伤痛。


    姬玉瑶亦道:“我也做了个梦。”


    她把自己在梦中所经历的细细说来,谢蕴静静听她说完这一切。


    “瑶瑶,梦境皆是虚妄。”


    姬玉瑶一想也是,梦中她和谢蕴争吵分离是因姑母离间致使误会,可如今她并未在谢蕴跟前遮掩本性,甚至有意让他认为自己与乐师有往来,谢蕴也并无不悦。


    更何况若谈梦境,梦中的她亦有诸多不是,若她不那么骄傲,便不会被姑母激怒,更不会因谢蕴稍加质疑便一走了之,甚至为了气他变本加厉地寻欢作乐。


    只是她不明白,“驸马历来约束己身,你我之间不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么?若是我之外的人如此放浪不羁,驸马难道也会这般宽和?”


    “若是他人,臣不会。”


    谢蕴将她搂入怀中:“因臣心悦殿下,才不介意殿下放纵不羁。”


    若是梦中的他,的确会因爱生恨,只因认为是姬玉瑶诱使他摒弃原则沉溺欲海,她却不甘于只要他一人。


    然而做过那些梦后,尤其昨夜的梦,那股绵长的钝痛至今萦绕胸中。


    醒来时,谢蕴才明白梦中他们分离是因为都不愿做输家,因而不愿退让。


    但退让不等于认输。


    那个梦让他痛苦,为了能求一个好结局,他对姬玉瑶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从占有她、让她只能为自己一人拥有,到把她当成另一个自己。


    他无法随心所欲,需得极尽克制方能避免行差踏错。可若把姬玉瑶当成自己,她放纵,便是自己放纵,他的遗憾便少几分。


    姬玉瑶不知谢蕴心思这般弯弯绕绕,只是听他这端肃的人说心悦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曼声道:“本宫就暂且当真吧,谁让驸马生得合本宫心意呢。”


    谢蕴平静地问:“哪处?”


    姬玉瑶愕然看向他,不敢相信这种话竟是从谢蕴口中说出的,他说的和她想的定然不是同一个,她眯起眼睛,笑吟吟道:“驸马自己认为呢?”


    谢蕴翻身而上,抵住她:“臣不知。”


    姬玉瑶抬起足面,踩在结实的劲腰上:“那便逐一试试吧。”


    自此,无人再矜持克制,入了罗帐肆意妄为,出了屋,姬玉瑶还是那雍容的公主,谢蕴也还是克己肃正的谢家长子。


    数月的疯狂,姬玉瑶忽有一日开始觉得身子疲倦,精神不济,此前对着册子孜孜不倦尝试的人,忽然没了兴致。


    这让谢蕴不安,担心梦境重现。


    黄昏时他归家,整座院落都弥漫着紧张又喜悦的氛围,紧张的是姬玉瑶,喜悦的是她身侧一众侍婢。


    姬玉瑶坐在榻上,身子似被施了定身的术法,面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谢蕴快步走到榻边:“殿下怎么了?”


    姬玉瑶双唇微颤:“谢蕴,我做的那些梦……大抵是真的……”


    那一刹,谢蕴沉静的眼中涌上不安,他定定看着她,宛如等待判决的囚犯。


    姬玉瑶一扁嘴,委屈道:“怎么办,本宫……本宫要生孩子了,本宫不会啊。”


    转瞬之间,谢蕴一根线绷紧又松下,大大松了一口气,经历了大起大落般,握住她的手,将额头贴着她手背:“生下来,瑶瑶,把你我的孩子生下来,我谢蕴为你们母子俩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谢蕴对她近乎百依百顺,但如此恳求还是头一回,如此强势也是头一回。


    他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祈求她。


    姬玉瑶想起梦中那个生下来就尤其淡定,却又玉雪可爱的孩子,只觉得很奇妙,清了清嗓子:“既然驸马都这般说了,本宫怎能不生下呢,只是。”


    她略微愠怒:“如今看来那些梦并非虚妄,本宫不敢不顾虑。”


    谢蕴抬头凝视她,郑重道:“若臣如梦中一下,殿下尽可取臣项上人头。”


    又道:“人定胜天,殿下是天子血脉,莫非怕区区一个梦境?”


    激将法用在姬玉瑶身上屡试不爽,她傲然道:“那是自然,本宫何曾怕过?”


    想起梦中,姬玉瑶觉得甚是奇妙,暗暗忐忑又期待,这孩子是否当真想梦中那般好玩?真想早些时候看到。


    接下来数月,对于二人而言既满怀期待又无比难捱,谢蕴话少不爱笑,但孕期服侍她很是体贴,唯独在情l事上,过于难捱。


    漫长的等待到了头,孩子出生了,和梦里一样,是个出奇淡定的雪团子。


    姬玉瑶对现实和梦境重叠已见怪不怪,抱着怀中幼子试探谢蕴:“驸马以后打算如何教导孩子,要约束秉性么?”


    谢蕴伸出食指让孩子攥住,初为人父的公子比以往更沉稳持重,眉眼亦更温柔:“不得过于放纵,否则会丧失本心;但亦不必刻意压制,以免扭曲本性。”


    姬玉瑶看一眼肉乎乎但一双眼却淡然得像个大人的小公子,笑了笑。


    瞧这不屑的小眼神,这孩子即便不以约束,估计也会长成个清冷端方的公子。


    孩子降生后,谢遄大喜,曾数度称长孙天资极高,日后必大有可为。果真团哥儿一日日地长大了,才几个月的孩子,成日忧国忧民,别的孩子啃手指,他则边啃手指边板着小脸思索。


    尤其当谢蕴抱着他时,父子二人一般无二的沉稳叫姬玉瑶忍俊不禁,摇着扇子感慨:“一个冰垛子还不够,又来一个,这家日后怕是得成了个冰窟窿。”


    相处已久,又有那个梦在先,姬玉瑶看人不再拘于表象,发现谢蕴虽多数时候神色淡漠,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心上,但醒来时她身上总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走路时脚边被踢开的石子、甚至不经意间一个含蓄却深邃的眼神,都让他的在乎有迹可循。


    这种克制却静水深流的感情,反倒比汹涌炽热的来得珍重。


    (十一)


    数月后,许久未有往来的敬亭长公主邀姬玉瑶去府上赴宴。


    自打团哥儿出生后,姬玉瑶对梦境是真是假有了一些数,但诚如谢蕴所言,人定胜天,她不信梦中之事会应验。


    出于别的目的,她还是接了请帖。


    临走前,她看了眼孩子,见他睡得好好的,放下心,同谢蕴道:“本宫要去姑母府上,可否劳烦驸马照看孩子?”


    谢蕴放下书:“殿下早去早回。”


    姬玉瑶挑挑眉:“若本宫不回来了呢?姑母那里的乐师着实喜人,本宫今夜只怕有去无回呢。”


    “殿下再说,只怕去不成了。”


    谢蕴依旧看着书,垂着睫毛,语气又太过平淡,她瞧不出这话是威胁还是纵容,看了眼团哥儿便携侍婢出了门。


    谢蕴望着逶迤而去的裙摆,伸出手在半空抓了抓,他寂然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放下书走到孩子床前,长指拂过孩子与妻子相似的眉眼:“阿娘又走了。”


    雪团子淡然啃着手指,并不搭理他。


    一入敬亭长公主府,远远便听闻丝竹管弦之声,姬玉瑶翩然步入正厅,长公主府里的乐师已换了一批,都是陌生面孔。


    新人不识姬玉瑶,不知该如何称呼,敬亭长公主笑道:“瑶瑶曾经多潇洒的人,如今相夫教子去了,再过一阵,只怕京中只知谢夫人,不知嘉和公主了呢。”


    姬玉瑶笑了笑,落了座。她不理会姑母嗤讽,兴味十足地看着新来的乐师们。


    酒过三巡,曲子奏了一首又一首,姬玉瑶虽面色不佳,竟也耐着性子坐到了深夜,似是刻意留下来。


    敬亭长公主见状和气道:“先前是姑母不好,瑶瑶莫见怪,姑母只是替你可惜,曾经的嘉和潇洒恣意,如今被一个男子迷得颠三倒四的。”


    姬玉瑶掀起眼皮:“姑母当真是替我可惜?我怎的不觉得。”


    敬亭长公主噎住了。


    姬玉瑶摇摇杯盏,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姑母,我从不认为无人相依是耻辱,更不认为只爱一人窝囊,可姑母却想让我觉得同是公主,我就该同您一样放浪形骸,我是我,姑母是姑母,你我该各有各的苦楚和喜乐。”


    她又说:“我猜,若我今日在姑母府上留宿,姑母定会派侍从去谢府知会驸马,称我吃醉了走不开。”


    敬亭长公主起先愕然,许久无言,黯然垂下眸低声道:“瑶瑶,姑母的确偏执,对不住你,但是瑶瑶,你信姑母,男人没一个可信的,我的驸马当初也曾对我说非卿不可,后来还不是为了个歌姬违背诺言,姑母的确是嫉妒了,见不得你比我好,但也不想你重蹈姑母覆辙。”


    姬玉瑶不欲深究她话里有几分深情,“姑母有所不知,我只信我自己,我愿意信谢蕴,是因笃信即便他有朝一日变了心,我也不会一蹶不振,本宫岂非一个负心郎就能击垮的?”


    敬亭长公主怆然笑了:“瑶瑶能说出这话,是因宫中只你一个公主,你自小众星拱月,皇兄宠你,你的母妃疼你,让你足够大胆自信,可你知道姑母是如何过来的?虽为公主,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父皇的目光,好容易嫁了个称心合意的驸马,他对我好,眼里一度只有我,我怎能不动容?可他让我见到光明,又将我亲手打入黑暗,我怎能不恨?”


    姬玉瑶默然听着,总算知道症结出在何处,她打断她,因不喜在他人伤口上撒盐,声音温和了些:“可姑母你恨错了人,他负了你,你恨他可以,但你却将恨意带到旁人身上,同为女子,不该惺惺相惜么?”


    敬亭长公主垂着眼,自哂笑笑:“兴许是不忿吧,并非针对瑶瑶,而是命运,为何同是公主,却不同命。”


    这回轮到姬玉瑶自哂轻笑了,她不会告诉姑母她起初也身不由己,为了给他们兄妹博一个前程搭上了婚事。


    更不会告诉她,其实在皇家,情义是最不堪一击的,她看似万千荣宠,却连母妃受苦也束手无策,为谋一条生路,不得不变得冷血,和同父异母的太子明争暗斗。


    她只说:“人定胜天。”


    估摸着时候足够晚、足够试探某人,也该回去了,她起身道:“从前的事我便当作并未发生,姑母毕竟是我的亲人,我总归是希望您能快快活活的。”


    (十二)


    回到府上已是夤夜。


    谢蕴竟还未睡,坐在孩子床边守着,姬玉瑶一问才知她走之后孩子身子不适,好在已经没事了。


    梦中也是这般,她见姑母难过便留宿了,彻夜未归,次日回来才知孩子病了,又逢姑母派人给她送避子药。


    她一时不大确定,谢蕴会不会和梦中一样误会,只立在小床边看着孩子。


    谢蕴先说话了:“几个时辰前,孩子生病时长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殿下醉了,大概是不回来了。”


    姬玉瑶捕捉不到他话里的情感,问他:“唔,驸马怎么看的?你当真相信?”


    谢蕴笑了,摇摇头:“我原本险些信了,但瑶瑶此前和我说过那些梦。”


    姬玉瑶原本觉得即便他误会,与她争吵,她也不会在意,但当谢蕴说信她时,她还是会感到欣喜。


    但她仍有疑虑:“若我说,方才我的确和别人在一起,驸马会如何,会像梦里那般么?”


    谢蕴想了想,“暂且抛开误会不提,按殿下所述,梦中你我约定此生只有彼此,因而当臣误会殿下违背誓言,会感到不悦,但如今不同。”


    姬玉瑶挑眉:“有何不同?”


    谢蕴陷入沉思,回忆他所做的那些梦。


    他怨她打破他的岑寂和克制。


    更不愿承认自己修身养性多年到头来还是会因嫉妒几近扭曲,他厌恶自己那般面貌,便强行将她从心里拔掉。


    梦中二人坠崖解清误会后,谢蕴再看到姬玉瑶在马球场上欢快肆意的模样,竟有一股强烈的满足感。


    但这些他不会告诉姬玉瑶,他希望她能将梦中的自己和他分开。


    便道:“殿下是鸾凤而非家燕,该遨游天际,而不是囿于深井般的内宅。如今臣只希望殿下玩累了,能在臣这处枝头栖息,哪怕只有一会。”


    姬玉瑶偏着头,连声发问:“你不怨我不够贤良淑德?不厌恶我纵情声色?不怪我不是贤妻良母?”


    谢蕴笑笑:“臣七尺男儿,若是需要一个贤内助才能有所作为,岂不贻笑大方?”


    唯独一点,梦中的他们对于孩子都不够尽职尽责,谢蕴低头看着一脸淡定咬手指头的团哥,长睫温柔地垂下:“至于孩子,有乳母看着,殿下不必操心琐事,但若殿下能多陪他,他定也十分高兴。”


    公主道那是自然,那些梦中,她的遗憾有一半是因团哥儿。


    但眼下,她更急于试探谢蕴:“你当真能忍受这样行无辙迹、甚至三心两意的妻子?当真不后悔?”


    谢蕴再度陷入梦中回忆。


    别宫秋狩后,云七娘曾劝他,但谢蕴认为圆镜已破,即便修补也会存在裂痕。


    七娘感叹,称她从前也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才算圆满,可直到与心上人阴阳两隔,才知道,比分开更痛苦的,是心爱之人逝去。


    爱到了极致,相比长久的占有,更希望对方长长久久地活着。


    谢蕴起初无法体会七娘对虞郎那般刻骨的爱,梦的后来,他和姬玉瑶和解,以家人般的关系往来,虽意难平,但也算一个好结局,可惜姬玉瑶早他一年离世。


    彼时谢蕴早已过了天命之年,自恃看淡了生离死别,且姬玉瑶是寿终正寝,可她走后,他虽不至于万念俱灰,心里却像被挖空了,才明白七娘所言非虚。


    幸而那是梦。


    谢蕴二十多岁的人无法真切与梦中而立之年的自己共情,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尤为揪心。


    他不愿梦境成真,只能退而求其次:“若论私心,臣的确希望殿下只臣一人,可殿下是公主,若觉只有臣不够,臣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愿殿下给臣留有一席之地。”


    谢蕴大概是不会说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有了公事公办的味道。


    但反而更显郑重。


    姬玉瑶心中微动,面上仍懒洋洋的:“本宫倦了,驸马可否替本宫更衣?”


    谢蕴自然应允,甚至更衣前,他还特地拉上了红罗帐,层叠繁复的宫装和钗环被扔了出来。


    他正要褪去衣冠,姬玉瑶拦住了他:“本宫就喜欢看驸马衣冠整齐的模样,可以么?”


    有什么比看一个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褪去礼数、露出皮下的欲念来得有趣?


    谢蕴无奈笑笑,答应了。


    替姬玉瑶褪下丝履时,她足尖忽而上抬,轻点他肩头。


    “驸马衣冠楚楚给本宫下跪时低垂眸子的模样很是勾人,本宫甚是心动。”


    谢蕴默然褪下另一只丝履,但似乎并未把她的话往深了想。


    姬玉瑶脚尖又点了下:“为臣为官者,不应善于揣度言外之意么?”


    她方说完,作乱的那只脚被握住了,搭在榻沿,谢蕴声音低沉。


    “臣已明白。”


    放在榻边的足尖蜷起,像受惊的刺猬般,姬玉瑶坐在榻边,身子不听使唤地后仰,为了能瞧清谢蕴此时的模样,只好双手撑在身后,艰难地低下头去看他。


    他埋首的模样很是专注,和在书房里批阅公文、在茶室品茗茶水时很像。


    端方君子,衣冠楚楚,让人下意识以礼相待,可他所做之事又不大端方,此情此景介于端雅高洁和放纵堕落之间,让人矛盾,更让人狂喜。


    姬玉瑶想,她当初眼光不错,谢蕴下跪时的模样是很勾人。


    她被勾缠得不能自已,但天性中的狡黠让她不甘于只是承受,便颤声哄道:“郎君,抬起眼,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呀。”


    谢蕴凑得更近了些,鼻梁紧贴着她,但并未回头。


    姬玉瑶坏意不休,垂在榻边的脚下探去捉弄他,时轻时重,蜻蜓点水般。


    谢蕴抵不住她的恶意捉弄,倏然抬眼直直盯向她,平日的敬重荡然无存,只剩明晃晃的占有欲。


    姬玉瑶对上他这般目光,一时怔忪,像是蛋壳破了一个裂隙,她面颊飞快蹿红,忽然后悔非让谢蕴抬眼了。


    蛋壳被利齿敲破,碎成一滩,姬玉瑶的手撑不住了,躺在榻上茫然看着纱帐顶上的花纹,上方如有玉山倾倒,投下一片暗影。


    谢蕴方俯下身,缓过来的姬玉瑶便翻身而上,和梦中清醒一样,乌发摇曳,手从谢蕴身前划过。


    隔着布料反倒更奇异,谢蕴起初眼神清明,后来眼角逐渐发红,抓住她撑在身前的一只手,纤长的十指依次被放入唇边。


    他今日格外动情,“若让殿下高兴了,殿下是否就只看着臣?”


    指尖润泽发痒,姬玉瑶心中微动,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上次不接下气道:“方才是试探你罢了,本宫暂且瞧不上别的男子,至少眼下,驸马可独享本宫恩宠,况且你是我孩子的父亲,和别人自是不同的。”


    谢蕴难得无奈笑了,“能父凭子贵,倒是臣荣幸之至。”


    他抱着姬玉瑶,翻身而上,“让臣来吧。”话毕冠带摇曳,姬玉瑶双眼迷离,勾住他冠带轻扯,把他扯近些,贝齿咬住他的下巴。


    “殿下……”


    谢蕴拥紧姬玉瑶,一声“殿下”像虔诚的信徒般,甘心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女子俯首称臣。


    姬玉瑶呢喃:“谢蕴,别叫殿下,唤我名字。”


    谢蕴和她紧紧相拥,贴着她的唇呢喃。


    “瑶瑶。”


    姬玉瑶明眸半阖,浮浮沉沉间,似乎想起初时的那个梦,也是这般情形,彼时她未免梦境成真,刻意在谢蕴面前将自己骄纵的一面放大,试图避免相爱,好避免后来的反目成仇。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悟出些不寻常的地方,梦中谢蕴喜欢上她,应当是在见到她光着脚在屋里气急败坏走来走去的那日。


    至于现实中,谢蕴应当也是这般,她想起大婚当夜,她做了梦,不料次日谢蕴看她的目光异常柔和。


    姬玉瑶眸光流转,勉强从抽出神思,捧着谢蕴的脸:“驸马,当初梦里,你是不是早就发觉本宫在装贤淑,却一直不拆穿啊,莫非你喜欢的本就是我娇纵的样子?”


    正沉溺于欲海的青年顺口应道:“是……臣一早就发觉了,只是喜欢觉得每日看殿下费力做戏颇为有趣,呃……”


    刚说完,他肩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痛意让谢蕴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被她套话了。


    姬玉瑶在他肩头咬出深深的齿痕,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驸马,起开,本宫要治你的罪!”


    谢蕴压住她,艰难道:“殿下,不得半途而废……要治罪,稍后臣给你下跪。”


    姬玉瑶还想说什么,但唇皆被狠狠堵住了,迷蒙间,她狠狠想着,稍晚点定要让他跪上半个时辰!


    她软绵绵的,滩成一汪水,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只感觉被拥紧了,谢蕴断断续续道:“那些梦,臣不会让它成真的。”


    姬玉瑶阖着眼,面色若海棠醉春,整个人也懒洋洋的。


    “但本宫还是要治罪……”


    “臣甘愿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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