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洛山陪老皇帝行猎的安国公卫智春,却出现在这里,还做出偷掳儿媳的鼠辈行径,让人始料未及。
他语焉不详,说得没头没尾的,沈云西摸不出其中的隐义,但仅从字面上听来,可以确定的是,那个要送给太子的礼物,指的应该是她。
是太子暗中指使的报复?
但听卫智春的语气又好像不对,反倒更像是他一意为之。
沈云西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无论怎么说,多出来了一个人,一对二胜算不大,沈云西决定先按兵不动,继续装晕。
这处地道有些年岁了,充斥着枯枝败叶的朽烂味儿和过久闭塞的闷沉。
鞋底踩在泥土地上发出的吱呀脚步声,往这边越来越近。
不多时,一道暗淡的烛光照在了沈云西的身上,她竭力保持住一动不动的姿态,放平放虚了气息。
卫智春在距她一尺远的地方驻足弯身,上好的乌木折扇敲在她的脸上,见她确没了知觉反应,他才饶有兴致地捏住她的下巴,左右仔细地谛视。
片刻后,他兴味索然地笑啧了声:“我也没瞧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整的多稀罕似的,里里外外到处叫人守着。叫我不得已使用上这条地道。”
“看来我那儿子的眼光,比起他亲爹差得远了。”
卫智春用力甩开手,不再多看沈云西一眼,于他而言,这不过一个他用来恶心皇室、恶心卫邵的工具,很不必多费心神。
他重新站直了身,自顾自地吩咐暗卫说:“你顺着左边这条暗道出去,想法子将她运送到太子的寝殿里,不要声张,要小心行事。”
他的话声在空洞的地道里,透出几道冷凉的回响。旁边的暗卫不答声,只拱手垂头以示领命。
“前有情后有仇,白白到手的人,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可不是正人君子,应是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庆明帝那种老狗做爹,亲自教导,那太子能是什么好货?一个烂样罢了。
卫智春折扇轻敲手心,悠然地想。
也不知道他的“三儿子”,见到自己心爱的妻子躺在别的男人的床上,会露出什么样可笑的表情。还有庆明帝和殷皇后,得知这一切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那一定会是一场绝佳好戏啊。
想到此处,卫智春大感惬心,快意非常,半压着喉咙里止不住的低笑,浑身发抖。
他映在烛火下的倒影如同一条阴暗而扭曲的臭虫,竟见不到半分寻常在外的风流恣肆。
“真期待接下来的一切。我都快要等不及了。”卫智春掸掸衣袍,喃喃地提着灯,背身远去。全然不知,他的所有秘密,尽被窥览,无所遁形。
当看到卫智春的记忆时,沈云西人都怔住了。毕竟是男性长辈,自从庄子里回到梁京,她和卫智春从没有过近处的接触,自然也无从知晓他的过往信息,直到刚才……
脑海里不住涌动的那些画面,让沈云西险些假装不住。
在当下危险得不应该分心的处境,沈云西却控制不住地有些失神。
及至卫智春留下来的暗卫走近,她才强自地回拢了所有神思,扣住腰间门的匕首,将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了接下来的应对上。
卫智春已然走远了,脚步声远去渐无。而今的空间门里便只剩下面前这一个敌人。
世家大族的暗卫,俱都身经百战,是千百人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无论是武功、力量还是速度,对方都是沈云西的数倍,拥有压倒性的胜利,看起来无论怎么反抗都是死路一条,但事实上他缺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那就是……
哪怕是在面对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时,也必须该有的谨慎!
当那暗卫俯下身,抓住她一侧的手臂,欲将人拽抗起来时,沈云西蓦地睁开眼,借其力气,迅疾拔刀而上,锋利的刀尖准确而又熟练地顺着颈动脉切入,狠狠地直插进了男人的脖子里,不留半分余地。
以弱对强,你还要手下留情,怕三怕四,不是笑话吗,那还不如乖乖的原地认命,直接去送死。
能在末世里活下来长大的小学生,可不会犯这种错误,她是真的会杀人的……
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沈云西一身,她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地对上暗卫那双充满了振恐、惊骇且又不敢置信的眼目,然后用力地拔出了匕首。
暗卫趔趄地后退了数步,双腿便软而无力的“砰”的跪在了地上,他拼命地捂住被开了洞的脖子,却徒劳无功,喉间门发出嚯咯咯的不甘气音,最终只能含恨倒下。他到死都不明白,锦绣荣华里养出来的年轻妇人,为何会有如此果决狠辣一击毙命的杀人手段。
血越流越多,血色漫延,渐渐地浸湿了脚下的泥地,腥臭也盈满了这处不算宽敞的空间门。
处理了威胁,沈云西并没有急着离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燃起火光。
刀和火这类防身求生必备的东西,她从不离身。这不就用上了吗。
沈云西用火折子照亮地上,又往暗卫身上翻腾了几下,确定没有留下属于她的个人物品,这才放心地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息了小半炷香后,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暗卫拖她下来的时候,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开关道路都有暗暗地记在心里。
沈云西往回走了一射之地,约百来步,抬手在石壁上摸索到一个凹格按了下去。
头顶有亮光照了下来,她拾级而上,再次回到了地面上。
这处是在假山内里,正到处找寻她的小厮,唬得一个跌坐下去,尖叫出声:“三、三夫人!”
他连滚带爬的边往外跑,边大呼道:“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
季六月就在假山处,她心知夫人转瞬消失,此处必有密道,但因这地方实在修建的太过复杂,她和手下人敲打寻觅了半天也没找出开关来。季六月正又悔又气的自责,忽地听得小厮的惊喊,忙的一纵身跃过去。
她将立定,看清了人,也如那小厮骇得失了魂儿。
沈云西今天穿的是月白色的裙衣,很衬她的容色。但现下那清新素净的衫裳上,却洇上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血迹,从脸上至肩头一直渗延到裙角,染透了半边身子。
“夫……夫人?”季六月人都要晕了,流了这么多血,这得受了多重的伤?
沈云西没有理会季六月,她全身脏兮兮的很难受,重回末世的感觉让她有点不适。
她慢吞吞地往假山外走去,小湖的对面的水榭里,听闻下人传信,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卫邵正步伐急乱地飞跑过来,他色似冷霜,眉眼沉冷浸着寒气,待到迎面和沈云西碰上,眉宇寒霜才勉强的寸寸消融,作出温和的柔色来。
但见那一身血污,他又拧紧眉头,滞住了呼吸。卫邵快步上前,却又不敢碰她,怕不小心挨她的可能有的伤处,只能硬压下去抱住她的冲动,声音艰难低哑地问道:“朝朝,伤到哪儿了……”
沈云西掀起眼睑,摇了摇头,“没有伤,血不是我的。”
卫邵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将人圈入怀里。他紧紧地环着人,平复了许久内心的郁火,才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沈云西在他耳边轻声说:“卫邵,下面那个人他死了,是我杀的。”她说完,黑梭梭的瞳珠便定定地看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点的神色变化。
卫邵缓下紧绷的下颌,也不怕她脸上脏,挨抵着,和声说:“朝朝做得很好,来者不善,当以自我为先,此乃自卫。”
沈云西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说的是真话,没有异色,才微微弯起眼眸,抬起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高兴地去反蹭他的面颊。
卫邵由着她,一径往住处走,待把人送进内房沐浴清理,他才大步出到廊庑外,冷眼盯着季六。
季六月自知失职,单膝跪下请罪。
季五年上来禀告暗道里的情况:“公子,下面有一具尸体,被刀插颈而死,是一击必杀。尸体旁边只找到了沾有迷药的帕子,除此以外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暂时还不得而知是何方人手。”
他说完,见卫邵神情不对,忙又说:“属下这就去查。”
季五年又快速地离开,连一个眼风儿都没给自己妹妹。季六月一室,这可真是她的亲哥,跑得可真快。
卫邵亦没有管季六月,他转进屋,垂目坐在椅凳上,不知在想什么。
沈云西沐浴换衣出来,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牵她坐到怀里,缓声道:“朝朝知道是谁干的吗?”他知她有特殊本领,说不定晓得幕后之人,故而有此一问。
沈云西伏在他的肩上,小声说:“卫智春。他想把我送给太子。”
她话音才落,搭在她腰上的手骤然猛力收紧,卫邵面上失了表情,他气极反笑,冷笑地道了两声好字,他抱着沈云西放到榻上,眉角压着冷厉,便要往外走。
然才转过身,就被沈云西拽住了手。
沈云西迎他的目光,起身轻抚他的后背,弯眼说:“不气不气。他又没得逞。”
卫邵扯出一抹勉强的笑,“你先休息,睡一觉好不好,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沈云西却不肯松手,只说:“不出去。我们没有证据,他是国公,是皇帝亲信,现在这个关键时间门点,不能冲动的,对不对二皇子殿下。说不定他就等着你去呢。”
她出口的称呼,让卫邵怔忪:“朝朝……”
沈云西截住他的话:“这事儿我自己来解决。”
决定了,她的下一本话本子的主人翁,就是这个堪称无耻之尤的老东西。
沈云西想起在暗道里看到的那段画面。
那其中不单单只是卫智春的记忆,还有卫智春视角下的岁夫人——曾经的六皇子妃的短短一生。
一个姣姣女郎在几个男人之间门如浮萍漂泊,任人摆布,却依旧不折不弯,如琼枝玉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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