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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绕了几十里山路,终于到那个道观。

    道观在山腰,香客却还多,重阳节就有人登山,顺道来上香。这老观主已有九十高龄,还十分矫健,白发白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总让人觉得修为不低。

    施菀正是拜访他,也是找他讨要药方。

    这道长年龄大了,人却爱说笑,见了陆璘,朝施菀道:“前几年你是带着徒弟来的,这个倒不像徒弟,是你丈夫?”

    施菀立刻道:“不是。”

    陆璘道:“快了,还没办婚礼。”

    道长笑了笑:“模样好,面相也不错,看着是对好姻缘。”

    施菀问:“道长还会看面相吗?”

    道长点头:“会一点,去年刚学的,现在除了捉鬼,其余我都会一点。怎么,你们要算算吗?抽签五文,算八字20文。”

    施菀摇头:“您这去年才刚学,就收费这么贵,要是缺香火,稍后我去功德箱里添一点。”

    “那也可以。”道长笑着,将药方都写了下来。他擅长养生,平时生些小病也是自己看,因此颇通医理。

    后来有香客来找道长,施菀便与陆璘一起离开了,走到门口,有小道士过来问:“二位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小观去年给月老仙人新塑了木像,这月老殿门前的桃树,已历二十年春秋,求姻缘十分灵验,二位要不要在这桃树上许个愿?”

    施菀往前看去,发现前面果然有棵大桃树,上面用红线挂着许多木牌,满载着香客的心愿,风一吹,迎风作响。

    她已知晓如今这道观正是想着法儿挣钱,便问:“多少钱?”

    小道士说:“只须五文钱。”

    陆璘递了十文钱过去:“两个牌。”

    施菀也不反对,她来拜访老道长一场,送些香油钱、照顾一下生意也是应当的。

    小道士一人给了一只木牌他们,上面挂着红绳,自己在木牌上写好心愿,再挂上去。

    这种生意施菀也见了不少,只是凑个热闹,便拿木牌坐了过去,执笔低头写起来。

    陆璘坐在了桌子另一侧,看看她,又看看手上的木牌,执起另一只笔。

    他从不信这些,但此时却想了又想,在木牌上认真写道:愿陆璘与施菀岁月长久,白头永偕。

    他写好时,施菀已经先写好了,自己去寻了个树枝挂了上去,随后顺势进了身旁的月老庙。

    陆璘见她进去,自己也去她挂木牌的地方,一眼便认出她的字迹,上面写着: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没有人会许这样的愿,很显然,要么她不信,要么她在敷衍。

    或者说,她既不信,也敷衍。

    他也不信,但他不想敷衍,因为他真的有心愿,这一刻非常愿意去相信。他将自己的那只木牌挂在了她旁边。

    才挂好,施菀便从月老庙出来了。

    他问:“这么快,没拜一拜吗?”

    施菀摇头:“算了,时间不早,我们赶紧下去吧,还要赶回县城去。”

    陆璘点点头,只找道观打满水壶便一同下山去了。

    秋日的天黑的早,到太阳落山时,两人才走到安陆县城外。

    看着渐晚的天色,施菀问他:“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一早。”陆璘说,“下午还有公事。”

    施菀心里很过意不去:“好不容易你能休息一天,却要陪我赶路。”

    陆璘拉住她:“你说的什么话,夫妻便是荣辱与共,休戚相关,你的事有一半就是我的事。”

    她又问:“那你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

    陆璘回:“后面只有旬休和立冬,都是一天假,我怕难以赶回来,但到十月十五的下元节能有三天,下元节之前也许能回,也许不能,但下元节一定回来。”说完问她:“要不然你有空去找我?”

    施菀偏过头:“我应该也没空。”

    此时远远有人往这边过来,施菀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走到药铺附近,已是要分手的时候,陆璘又问她:“真的不让我提亲么?”

    施菀望向他,陷入犹豫中,见她迟迟不开口,陆璘只好道:“算了,下次见面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施菀松了口气:“那就下次再说。”

    陆璘装作淡然:“你先回去吧,我等你进去后再走。”

    施菀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交代道:“明日路上小心,回去了多休息。”说完就转身往药铺走去。

    对于他消磨一天陪她去拜访道长心里依然有愧,但表达过太多次歉意,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可又不知怎么能偿还。

    陆璘走后不久,各段的河堤开始修建了,衙门都忙起来,相必陆璘只会更忙。

    但九月底,他倒给她写了封信,问她是不是要到生日了,准备怎么过。

    施菀以往没怎么正经过过生日,也许是与枇杷他们一道吃顿酒菜,也许就没了,便回信说不怎么过。

    陆璘说他看看情况,若是走得开,他便告一天假回来陪她。施菀很快回信说不必,又不是什么整岁生日,不必劳师动众。

    然而真到她生日这一天,枇杷回了家,不在药铺,严峻却回来了。

    严峻在去年末就已出师,去了江陵府一个药铺坐诊,这几日回乡探亲,正好来安陆看她。

    他说,碧山上那个收银杏果的婶娘不知怎么样了,问她要不要一同去看看,顺便看看碧山的银杏。

    那里的婶娘中年失了独子,整日迷糊消沉,几乎要活不下去,她家人找到严峻家里,让严峻帮忙看看,严峻开了安神的药,令她精神好了些,却治不了心病,只能求助施菀。

    施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婶娘年至四十,未绝经,但月经不畅,调理一番,看能不能再度有孕,结果调理了一年,竟真的有了身孕。如今过去快一年,不知是否平安诞下孩子,婶娘又是不是已完全好转。

    施菀也惦记这桩事,便放下药铺的事,与严峻一起出去了。

    陆璘下午才赶回安陆,因一路风尘,便先回家中沐浴完,换了衣服,将给施菀的东西小心揣入怀中,这才带着五儿去药铺。

    五儿去药铺一趟,出来到墙角和他报告道:“施大夫不在药铺里,药铺里的人说她出去了。”

    “出去哪里?出诊吗?”陆璘记得她这一旬的休息已经用了,照理今日是不休息的。

    五儿回道:“不是出诊,伙计说施大夫一早去了碧山,和以前的学徒严峻一起,严峻现在也是大夫了,今天过来探望师父,两人一起去了碧山。”

    陆璘愣住。

    他知道,安陆最美是银杏,而银杏最美是碧山。这样的时候,正好是银杏叶满身金黄的时候,碧山更是漫山遍野的银杏,许多江陵的文人都会结伴来安陆碧山赏银杏,他还曾想过今日一早过来邀她去碧山,却没想到会临时有事耽搁了半天。

    但是,她怎么能和严峻一起去呢?

    他们甚至都不是师徒了!

    “就他们两人吗?有没有枇杷姑娘?”他问。

    五儿摇头:“没有,枇杷姑娘昨日回家去了,我知道。”

    陆璘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确没提前告知她自己今日会回来,那是因为赈灾、修堤之事实在太忙,他不确定能不能赶回来,但就算如此,他问过她,她也该想到他可能会回来。

    可她却偏偏要在这一天和另一个男人,去碧山赏银杏。

    孤男寡女,而且那个男人本就对她有异样的心思。

    他觉得心堵得厉害,从未有这样难受的时候,仿佛他将完整的一颗心掏出来给她,却被她无情踩在地上。

    他整个下午都在房中呆坐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日落,五儿急跑着过来告诉他,施菀回来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随后又问:“是和严峻一起吗?”

    五儿迟疑一会儿,点点头。

    从他的神情里,陆璘不问也知道他们一同回来时的模样,一定是欢喜而温馨的,如果不是那样,五儿会特地告诉他。

    他在原地伫立一会儿,出了院子,往雨衫巷而去。

    严峻与施菀正在门前送别,严峻看她进门去才转身离去。

    当初他初来安陆,这严峻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今已近二十了,身量比之前高出不少,站在施菀身旁,丝毫没有师徒的样子,只是一对年轻男女。

    待严峻离开,他才到她院门前敲响了门。

    施菀开门见他,十分意外,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进院门去,将院门关上。

    施菀已看出他神色不对,静静看着他,他脸上沉着着,隔了很久,问她:“我今天下午回来,让五儿去药铺找你,他们说你和严峻一起去碧山了。”

    施菀点头:“是,他也在江陵,要回家一趟,路过这里,就来看看。”

    “然后你就和他一起去碧山了吗?”他看着她问。

    施菀已从他神情里看出些兴师问罪的意思来,心中有防备,也有警醒,静静回道:“是。”

    陆璘许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而她也回看着他。

    虽是沉默,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觉得她不该,她觉得没什么不该的。

    两人也都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隔了很久,陆璘温声道:“我原本早已打算好,昨晚出发,连夜赶回来,今日一早来找你,我自以为……也许是惊喜,但昨日下午常德府一段在修河堤出了事,死了五位河工,我处理完这事已是深夜,便只好去休息,今日一早再回来。

    “结果却知道你和严峻去了碧山,在你生日这一天。”

    他心中的情绪已有些按捺不住,声音便没之前那样温和,而显得急切,带着几分怒意:“你不让我提亲,我听你的;你对我冷淡,我也等着;你不给我写信,哪怕回信,也就是勉强而生疏的寥寥数语,我都不敢乱想,可你却偏偏要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去碧山,他还对你……”

    顿了顿,他痛声问:“你是故意的吗?故意答应我,然后冷落我,不将我放在心上,是为了报复我吗?报复我曾经对你不好?”

    施菀立刻道:“我没有那样无聊,我一早就说过,我是大夫,现在是,以后也是。我就是会和另一个男人孤男寡女,会有男病人,会有男学徒,我还会和彭掌柜一起去见药商,会和罗大夫一起出诊,我当然没有要报复你,我就是这样,如果你介意,我觉得那之前说的那些话便不要作数了,我还是做我的大夫,你做你的安抚使,正好你也不用辛苦两头跑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苦笑,陆璘红了眼,盯着她道:“这就是你的态度?如此轻而易举说不作数,就像你从来没作数过。我早该想到你是这样,担心了这么久,果然该来的总会来。不管你是不是要报复我,我只告诉你,如你所愿,我得到报应了。”说完,他便转身离了她院子,脚步声迅速远去。

    施菀咬咬唇,告诉自己不能哭。

    她为他流了太多的泪,伤了太多的心,当初会同意,是觉得如今的自己输得起,所以她要输得起。

    走了就走了吧,反正一开始就没报太大希望,错过一次,如今再错一次,总该死心了。

    她仰头望了望天,将几乎要漫出来的泪逼回去,便转身进了屋。

    直到夜幕时分,外面却又响起敲门声。

    她还在房中坐着,意识到自己竟没点灯,便马上点了灯,去院中应门。

    是严峻。

    严峻进门来,将院门关上,深吸一口气看向她。

    他这样子,让施菀有些不安,看看他身后的院门,后退一步道:“严峻,你怎么了?”

    严峻连忙道:“师父你别怕,我就是……”

    “就是……”

    他欲言又止,只是深深看着她,似乎有极难开口的话。

    很久之后他才说道:“这次回来,是我爹将我押回来的,他一定要我订亲后再回去,我……可我不喜欢那个姑娘,其实我……”

    他再次说不出口,但施菀已经明白了。

    她先他一步说道:“你不喜欢,可以再找找,多相几个就是,反正还年轻,也不着急,但不要和你爹吵,好好同他解释也好。”

    说着她笑了笑:“别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虽大不了你几岁,也算你半个母亲了,你要不嫌弃,我在县城里帮你留意着,要有好的,我替你作媒?”

    她这话一出,严峻整个人一震,顿时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半个母亲……连姐弟都不是,竟是母子,她显然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话,而用这话将他堵住。如果他依然不知悔改,那是何其有违伦理的事,简直够得上天打雷劈!

    他无言以对,久久才道:“那……多谢师父了……”

    施菀笑道:“我们家小峻一表人才,又是大夫,可以慢慢挑的,让你爹别着急,师父定给你寻个最好的姑娘。”

    严峻点点头,再不能说什么,打开门落慌而逃。

    施菀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她想起了陆璘。

    之前陆璘用那样眼光看她,用“孤男寡女”这样的词说她和严峻,她觉得生气、不忿,可是她没想到,严峻是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会不会陆璘也知道,才会那样生气,或者,他以为她和严峻是去碧山赏银杏的。

    他千里迢迢受着累从江陵赶回来给她过生日,她却和爱慕自己的男人去赏银杏,他理所当然要生气。

    现在他哪里去了,已经回江陵了吗?

    她又坐到了屋内,看着烛火沉默。

    不知他们后面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散了,但她其实还有放不下,至少她想告诉他,她不是和严峻去游碧山、过生日;她也不是要报复他。

    但说了又怎么样呢?他们就是会有很多分歧,他们迟早要散,还不如一开始就散。

    不知坐了多久,她突然意识到,从前在陆府,许多时候她就这样坐在窗边,静静想着他。

    所有的情思、怀疑、悲痛,都在那一次次对窗独坐的沉默里消融,化入骨髓中。

    许多年后她想,当她拿不准那个天人一样的陆二公子是不是愿意和她成婚时,她该去找他问清楚,告诉他她有意,问他是不是也有心;当他将她扔在新房,整夜守在爷爷病床前时,她也该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是不是故意避开她,他这样对她,会让她无颜见人;当后面许许多多的时刻,她明明有许多委屈,有许多痛苦,却只是一次次咽下,然后得到一个,如预期般不幸的结果。

    她习惯了猜测、等待、承受,到随后承受不了时,她已没有多少退路。

    她到床边拿了斗篷披上,熄了灯,提着灯笼出门去,往陆璘家中走。

    早已夜深,外面无风,半只月亮挂在天上,冷白的月辉洒在地上。

    走到雨衫巷尽头要拐弯时,却见到了从大通街过来的另一道人影,与她相对而立,是陆璘。

    两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出了对方的身形,只伫立一会儿,他快步过来,到她面前道:“这么晚,去哪里?”

    “你呢?”她问,随后道:“我来找你说两句话。”

    “我也来找你。”他道,“我想,我该是了解你的,你当然不会故意报复我,也不会故意气我,在你当初同意时,至少在那一刻,你是真心的。我就是想说,我是万般期待能同你成婚的,你的冷落、你的次次推托,都让我惶恐难受,我也不反对你做大夫,那是我仰慕你的地方,我只是不愿意你和一个青春少壮的男人单独出去游山玩水,更何况那个男人还……”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施菀回道:“我不是和他去游山玩水,我是和他一起去看一个病人。而且我之前不知道他的心思,刚刚知道了,以后不会和他单独出去的。”

    陆璘欣喜至极,她愿意和他解释,至少证明她是在意他的。

    他立刻将她拥入怀中:“所以,你没有要反悔是不是?我们还是可以准备着成亲是不是?我刚才太急切了,向你道歉。”

    “这正是我过来要找你说的。”她从他怀中出来,看着他回答,让他心中一紧,竟有些不敢听她要说的话。

    她看看四周,和他道:“我们去那边树下去说吧。”

    巷口有一棵树,远离房舍,两人走过去,在那树下的石头上坐下。

    陆璘紧张,怕她更认真地说出“之前一切都不作数”的话。

    施菀缓声道:“当初我是真的打算和你成亲,真的打算再去爱你,可是……”

    她低头道:“我怕。我怕给你写很长的信,说很多话,怕主动去找你,怕花太多时间去想你,那天我去一个夫人家里出诊,看到个香囊的花样,做得特别好看,如贝壳的形状,天青色,上面绣着竹子,我就想照那个花样给你绣一个香囊,把竹子换成白梅,我知道你喜欢白梅,我也绣过……可是后来我放弃了,没找那个夫人要花样。我怕自己又做傻事,怕结果不好,怕失落……”

    “如果怕那就别做,由我来做。”陆璘说。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手帕来,打开打帕,里面是一只玉簪。

    “这是在江陵找到的一只紫玉,我自己画的图,请玉匠雕的,上面是紫菀花,长得好看,是草药,还是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名字里的菀是什么意思,但这紫菀算能配你。”

    施菀将旁边灯笼提起来,照着那只玉簪。

    第一次看见紫色的玉石,第一次看见这样秀美的簪形,第一次看见紫菀花被做在首饰上。

    她并不知道爹爹给自己取名时想的什么,也许是看到了路边的紫菀花,也许是抓了紫菀的草药,又也许只是觉得好听而已。

    但这只玉簪真的很美,是可以让她一辈子珍藏,老了也能拿出来观赏的东西。

    这时他说:“原本还要做一只盒子的,但我忘了催工期,到我来安陆时盒子还没做好,我就直接将簪子拿过来了,想在你生辰这天送给你。”

    她将玉簪收在手里,朝他道:“我很喜欢……早知道,我就把那香囊花样讨过来了,照着做一只香囊给你。”

    他轻声道:“是因为想给我还礼么?这是不想欠我的意思?”

    施菀想着自己似乎还真是这样,便不说话了。

    他道:“我想你拿我当未婚夫婿,我来看你,我给你送东西,我陪你去做一些事,来就是应该的,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力。那香囊我自然是想要,如果你真能送我,我怕会高兴得整晚睡不着,但不要是为了还我。”

    他说完,从她手上拿了玉簪,给她插在头上。

    她担心道:“我怕掉了,一摔就碎,还是拿在手上吧。”

    “碎了就碎了,碎了我再给你做一只。”他看着她头上的玉簪,“明天走之前,我要来看看你,看看你在太阳下戴着它是什么样子。”

    施菀将头上的玉簪摸了摸,落寞地问他:“明天就走了吗?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回来,或者是……我不敢去想,就假装认定你不会回来,现在想来,其实我就是惧怕,不敢去期待。”

    他抱住她:“那我就努力,让你敢去期待。我不会再逼你快点嫁给我,不会再催你让我去提亲,我也没有反对你行医,只是……我还是介意你徒弟,或是其他对你有意图的男人和你单独在一起。”

    “没有那么多人对我有意图,我也尽量不会和另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我听你的,请个丫鬟还不行吗?”她说。

    他欣喜地一笑:“好,行,我给你请。”

    她在他怀中露出笑颜来,感受着他怀中的温暖,觉得自己来找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现在的她不再是当初的他,而他也不再是当初的他,所以现在的一切和当初的一切,真的是不同的。

    “只是你这一趟,又是辛苦白跑了一趟。”她落寞道。

    他却回:“见了你,给你送了礼物,又知道你曾想过送香囊我,还不值吗?或者……”他凑近她,低声道:“你让我亲亲你。”

    施菀脸上带了赧色,低下头去,他倾身俯近,轻吻她的唇。

    这一次带着万分的柔情与细致,也带着探索。他捧起她后脑,一点一点研磨勾缠,而她被缠得久了,终于也试着生涩地回应,直到觉得呼吸不过来才推开他,吸入夜里清新的空气。

    而后,他再次吻她,比之刚才更温柔,也更缠绵,不紧不慢,大有一种熟稔又游刃有余的感觉。

    到第三次,她终于不再喘不过气,只是时间太久,让她渐渐失去力气,瘫倒在他怀中。

    最后两人才分开,彼此交缠的喘息中,她和他道:“提亲的事,我愿意,你去安排吧。”

    “好。”陆璘立刻回。

    第122章

    隔天一早,施菀出门就看见门外的陆璘,他先看她,然后目光落在她头上。

    施菀早上也细细打量了那玉簪,比晚上更好看百倍,自己戴着也的确相得益彰,她微低头,问他:“怎么样?”

    陆璘一笑:“好看,比我想象得更好看,这几朵花在你身上有了灵气。”

    施菀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轻轻笑了笑。

    他上前来牵起她的手:“我要走了,但下元节就能回来,在此之前,我会让媒人来提亲,所以等下次我回来时,就是你未婚夫君了。”

    眼前人做过她丈夫,理应熟悉,但此时她却有一种少女会情郎般的羞涩、紧张、甜蜜,那种情绪如春潮般在心口弥漫荡漾,好似填满了整个心房,要溢出来。

    她问他:“骑马吗?”

    陆璘点头:“骑马快一些。”

    “小心,戴上护手。”她交待。

    陆璘回答:“会的。”

    两人相对着看一眼,他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大通街而去,石全和马都停在那里。

    施菀目送他远去,到他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去往药铺。

    她进药铺,枇杷第一个发现她头上的玉簪,不禁惊喜道:“师父,你这簪子真好看!”

    施菀笑笑没说话,枇杷已经凑过来又仔细看那簪子,然后道:“是玉吗?还是紫的玉?而且是紫菀呢,正好是师父的名字!这玉簪在哪里买的?我也要去看看。”

    施菀回道:“不是买的,订做的。”

    “怎么订做?玉簪还能订做吗?”枇杷问。

    施菀回道:“去买到一整块的原玉,然后请玉匠雕琢。”

    枇杷张大嘴巴,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她:“所以,这簪子是别人送给师父的,特地让人做的紫菀?一定是这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簪。”

    施菀笑了笑:“是啊。”

    “谁?”

    这时周围彭掌柜等人也过来看这玉簪,施菀被围观得不好意思,回道:“没有谁,要点卯了,都去做事吧。”

    大伙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失落地散去了,但没两天,都知道了答案。

    两天后,霍大娘家的孙子来药铺找施菀,同施菀道:“菀姨,快回家去,有媒人去你们家提亲了!”

    药铺内正忙,小孩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让众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一齐看向施菀。

    施菀早就被告知不久会来提亲,但她想着这事多少得准备,没这么快,没想到还真这么快。

    她只得看完手上的病人,随狗儿一起回家去。

    霍大娘家、以及其他几户人家都在她门前看热闹,媒人是她不认识的,但却是五儿和一名丫鬟跟在媒人身旁,两人手里拿着一对雁,布匹、首饰、以及茶饼果子之类,一看就是提亲的。

    一般提亲的流程,最先肯定是私下透露意思,商议、打听,到确定双方都同意了,才开始正式送礼提亲,所以到这一步,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已经定好了的。

    媒人不是安陆人,穿着也比安陆这边更体面一些,口音又是江陵省城口音,一听便是从江陵而来,而五儿是大家熟悉的,是陆璘宅中的护院小厮,所以这事很明了,作为施菀前夫的陆安抚使来提亲了。

    施菀开了院门,媒人进去,县城的人也不客气,都围在院子外看热闹。

    施菀收了礼,听媒人说了一大车好话,然后留媒人吃饭,五儿却道:“施大夫不用忙,饭菜我们在家中备好了,马上就端过来。”随后他与那丫鬟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四提食盒,将饭菜放上桌。

    这顿饭后,媒人直接要了她的八字,称三日后就将陆璘的八字拿来。如此一来,便算合了八字,婚事已订,再后面就是过大礼了,到那时多半是在婚期之前,男方送聘礼到女方家来。

    待媒人离去,霍大娘来找施菀,见五儿已经走了,那丫鬟却还在院内,便问:“怎么她还没回去吗?”

    丫鬟伶俐,自己回道:“五哥说,大人交待了,让我在这里照顾娘子,我是娘子家的丫鬟,不是大人家的。”说完就抱着碗去厨房洗。

    霍大娘笑了笑,靠近施菀道:“这丫鬟看着真好,聪明,做事还麻利。”

    施菀无奈:“我就一个人,哪里需要丫鬟。”

    霍大娘道:“女孩难呀,在家是做不完的事,遇到个灾荒就被爹娘卖了,你就一个人,有人做个伴也好,你养着她,又没什么重活,她感激你还来不及。”

    施菀点点头。

    霍大娘问:“怎么,还是要嫁给陆大人?那是要去京城?”

    施菀回道:“不,他在江陵还要待几年,不会回京城,我的话……暂时还是在安陆的,到时候再说。”

    “你不去江陵?”霍大娘问。

    施菀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看情况吧,杏林馆才开馆没多久呢,我照当初签好的书契也不能走。”

    “难怪我总看见陆大人回来。”霍大娘说着看她道:“陆大人对你真不错,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自己又是大官,你这条路走得对,一个人多少还是苦了些。”

    施菀回道:“可他是大户人家,是大官,反倒是让我犹豫的。”

    霍大娘问:“他家里反对?”

    施菀摇头:“那倒没有,但会同意也是因为他。”

    “那不就得了,证明你们家陆大人靠得住。”霍大娘夸道:“你放心,你以后日子保准好过。这女人进了婆家,第一看男人在那家里地位怎么样,第二看他对你怎么样,他对你好,帮你说话,就没人敢欺负你,他要对你不好,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穷家小户,你这日子就难过。你看陆大人有能耐,对你又好,他们家人哪敢不给你脸,不给你脸不就是不给他脸吗?”

    施菀沉默片刻,最后道:“反正我嫁也是嫁他,至于他家里,就随便他们怎么想了,大不了等他回京时我就自己留在安陆。”

    霍大娘一惊,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随后却是拍掌道:“这样好,这一百个女人就有一百种在婆家的辛酸,但凡能有出路,谁愿意做小媳妇?你就好,你是咱们安陆的名医,男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反正你不要男人养,倒养得起男人!”

    施菀忍不住笑起来。

    霍大娘是个地地道道的小镇大娘,只是为人泼辣有主见,许多人都怕,如今听她的话,竟觉出几分豪迈来。

    ……

    转眼便是下元节,那时陆璘已经让媒人来送礼提过亲了,又换了庚帖,安陆人人知道两人就要成亲,因为太有话题,两人又都被人熟知,还是和离过的夫妻,于是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天,硬是编出几个跌宕起伏的才子佳人故事来。

    下元节前一晚,夜已渐深,施菀还在房中燃着灯写行医手扎,便听到院门外的敲门声。

    丫鬟秀儿过去开门,见了外面的男子,先是一惊,随后问:“你是什么人?”

    门外陆璘一笑,回道:“我是你家主子的夫君。”

    秀儿立刻将门关上,怒声道:“长得人模人样的,狗嘴里没一句好话,我们主子的夫君是省城的大官,再敢胡说把你抓去吃牢饭!”

    话说完,她却突然想起那个她没见过的、传说在省城做大官的陆大人。

    这时施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她:“秀儿,怎么了?”

    秀儿有些慌了,连忙拴了门,跑进屋去问她:“外面有个人,说是娘子的夫君,这么高,长得特别周正,站得特别直。”她一边说,一边比。

    施菀知道明天是下元节,也是官府放假的时候,她想着陆璘大概是明天回来,又怕他今天赶回来,所以本就在等着他,听了这话,便马上去应门。

    打开院门,果然是陆璘站在外面。

    早已料到,却还是惊喜道:“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走夜路多危险。”

    “走得多了,路都熟了。”他进门道。

    这时秀儿站在院内,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低下头去,夜里都能看出她的忐忑。

    陆璘道:“你便是五儿找的那个丫鬟?不错,和他一样机灵。”

    秀儿连忙道:“谢……谢老爷!”

    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他,心想既然是主子,那便是老爷。

    施菀说道:“你要叫老爷也是陆老爷,他们家在大通街前面。”

    秀儿没说话,倒是陆璘问:“有区别吗?就是几个月的事。”

    施菀不理他这茬,只是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璘摇头:“吃过了,不用你费神。怎么样,明日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哪里转转?”

    施菀回答:“有空啊。”

    他笑了笑,与她一同进了屋,看看她桌上的手扎,然后问:“还有件事,把你的尺寸给我。”

    “什么尺寸?”她问。

    陆璘无奈:“你要出嫁了,不准备做嫁衣的吗?”

    施菀一愣,随后低声道:“丰氏绸缎……那里可以订做嫁衣。”

    讲究起来,嫁衣应该是新娘子自己缝,这代表着新娘子的针线功夫,但施菀这些手艺本就不精,又荒废了这么多年,缝个香囊绣个手帕还行,做嫁衣那可太难为她了,而且尤其费神,她也没那精力,所以一早就没准备自己缝。

    陆璘说道:“不去他家做,我把你的尺寸送去京城,在京城找绣坊做,比这里样式好。”

    “这么麻烦……”

    “怎么麻烦,这可是你自己的婚礼。”

    施菀想着人家是京城的贵公子,想必是看不上安陆的布料和手艺,要去京城做就去京城做吧,反正也不用她管。

    于是她就将自己身高,肩宽写下来,到要写腰围尺码时,见他在旁边看,便扭过身道:“你别看。”

    陆璘笑了笑,拿手比道:“我知道,大概这样粗细。脚我也知道,比我手长不了多少,不到七寸,也许就是六寸九。”

    施菀没好气将那张纸给他:“你知道那你来写好了。”

    陆璘倒真拿笔写了脚长尺寸,见施菀只是抿唇,没说话,便知道自己蒙对了。

    他道:“我让他们做全套的,是不是小衣的尺寸也写上?这个……”

    见他目光往她胸口上瞟,施菀立刻将他手里的笔拿回来:“不用,就这些,别的我就在安陆做,我怎么知道哪些人会看到这张纸,不许送去京城。”

    陆璘想了起来,点头:“那倒是。”说着将那纸看了看,叠好收起来。

    他抬眼看她,有许多话要说,却想到时间不早,便道:“你早些休息,别弄太晚。”

    施菀点头:“我成天在药铺,又不累,倒是你骑半天的马,该早些回去休息。”

    陆璘快速在她唇边亲了一下,在她回过神之前站起身,温声道:“我明天来找你。”

    施菀一惊,笑了笑,点头,起身送他到门口,在他去院中后摸了摸自己的唇。

    若是嫁他,不去想京城的陆家,倒真是挺好的。

    第123章

    两人没说好去哪里,但安陆着实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好去处,不像京城有官府出资造的园子,有私家养花的花园,以及其它寺庙、道观、山水,安陆如今最招人喜欢的是银杏,也只有银杏,若再有,便是租条船,去游湖。

    施菀这些年在安陆也没有那样的闲心四处赏游,碧山去过,但都为办事,不为游玩,这次倒真有几分期待。

    然而一早,月事却到了。

    这次的确晚来了几天,她就担心撞上这两天,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真撞上了。

    好在一早并不怎么难受,她细心打理好,似有若无地打扮一番,戴上了那只紫玉簪,在陆璘到时,与他一起出了门。

    路上她问:“去哪里?”

    陆璘回:“不是碧山吗?还是你已经同旁人看过了,不想再去?”

    施菀笑了笑:“说了我们是去探望病人,又不是游山。”

    她想着碧山有些路着实难走,走了几步,她已经有隐隐的坠痛感,担心再去爬山会体力不支。

    两人出了县城,正遇到一片藕塘,有人拿着锹,在藕塘里挖藕。

    陆璘说:“要不然等明日我们去游湖,前些日子修堤时,我向一名船工学过撑船,我找个小船,带你一起去游一圈。”

    施菀却是停了步子,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今天就去游湖,下次再去碧山?”

    陆璘微怔:“下次我再回来,银杏叶不是已经掉了吗?”当然是趁现在有银杏赶快去。

    随后他问:“你不太想去碧山?”

    施菀点点头。

    “那就去游湖。”陆璘很快道,“我们去找只船。”

    安陆有船的人家多得是,只是临时去借船,自然弄不到什么适合游玩的大船,最后借到只竹筏,看着竹筏,陆璘脸上泛起笑意,竹筏一下水就拿起了撑篙。

    “你坐着,看看我划得怎么样。”他朝她笑道。

    施菀勉强露出一丝笑,坐在竹筏上面的竹椅上,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胳膊。

    准备去爬山,所以才轻装上路,没有带斗篷,然而现在到了湖上,湖面有微微的凉风,陆璘不觉得,她却觉得很冷。

    初冬的湖面没有任何荷叶或是水草,竹筏由竹篙撑着迅速到达湖中央,远处两只野生绿头鸭游过。

    陆璘看她一直不说话,又环着胳膊,不禁问:“你冷吗?”

    施菀抬眼看他,有些犹豫。

    其实并不是很冷,只是她是这样的日子,会更怕冷一些,捱也能捱,但难受,可若是说冷,那他定然要掉头回去,最后便是什么也没做,好似她闲着无聊耍他玩一样。

    她还没回话,陆璘便过来看她道:“你脸都有些发白,是冷对不对?”说着摸了摸她的手,果然有些冷。

    “冷怎么不说?要不然我们回去,穿多些衣服再出来?”他问。

    施菀看看岸边:“都走这么远了。”

    “所以你才冻了这么久。”陆璘蹲下身抱住她,叹息道:“怎么没早说,我刚来安陆时知道你特别怕冷的,后来见你好像好些了,便没去留意,早知道不来湖上了。”

    但分明是她自己要选择来游湖的,施菀心里想。

    陆璘将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我把竹筏撑回去。”说着起身去撑船,施菀捏着他披在她身上的衣袍,想了想,道:“其实我今天……不想出去。”

    陆璘看她:“为什么?”

    “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陆璘已经停了撑竹篙,看着她,见她迟迟不说话,半晌才小心问:“你不太想和我出去?”

    她连忙摇头:“不是,就是有些不舒服。”

    这时他立刻问:“哪里不舒服?”

    施菀低下头不说话。

    他立刻又过来蹲下身问她:“哪里不舒服?”

    照说看她此时的样子,但凡他灵光一些,也该猜到是怎么回事,但他只是认真又担心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没往那上面想。

    施菀无奈道:“月事来了。”

    陆璘先是一怔,然后才回过神来,竟露出几分不自然来,随后问:“那……很疼么?”

    她看了他很久:“陆璘,听说你之前成过亲,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什么都不懂?”

    陆璘被她说得笑起来,随后温声道:“以前的娘子,也没和我说过这些。”他握住她的手,加了他一件衣服,她手暖和了些。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说着他起身,拿竹篙撑起来。

    她裹着他的衣服,问他:“你冷吗?”

    陆璘摇头:“我在动着,自然不冷,你把衣服披好。”

    靠了岸,陆璘立刻送她回去。

    秀儿在家中,吃惊道:“娘子怎么又回来了?”

    见她披着陆璘的衣服,便又很快道:“是不舒服吗?我就说还是不出去的好,我去给娘子倒点热水。”

    陆璘此时大约也明白这时候会怕冷一些,问秀儿:“点上碳盆吧。”

    “诶,好。”秀儿连忙应着。

    回了房,靠坐到床上,又裹好了被子,施菀才算舒服起来。

    秀儿端了杯热水过来给她,她喝了一小口,捧在手中。

    陆璘问她:“现在好些了没?”

    她点头。

    “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一开始和我说?”他问。

    施菀:“之前也没觉得不舒服,再说你次次专程赶回来,我次次有事……”

    陆璘看着她道:“我回来是为看你,你当我真喜欢看那银杏,游那湖么?我哪儿也不去,就这么看着你一整天也好。”

    她回答:“后天如果好一些,我们再出去。”

    “后天就会好一些?”

    施菀点头:“对我来说,第一天最难受,后面就好很多了。”

    “好很多,并不是完全好吧?不出去就不出去了,你在家休息,我在这儿陪你。”他说。

    施菀却想了想:“你再待一会儿就走吧,让人看到不好。”

    陆璘看向她:“怎么不好?”

    “怎么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人家不定怎么想。”

    “那你之前和严峻出去一整天呢?”陆璘不服气。

    她要被他气笑:“说了那是出去看病人,我们行得端坐得正,清清白白。”

    “你行得端坐得正,他可不。”

    陆璘说完,凑近她,轻声问:“我们做了什么,让你觉得行得不端,坐得不正,不清不白了?”

    他这分明带着调戏意味,施菀推了他一把:“所以让你快回去,别让人说三道四。”

    “我不。”陆璘拉住她的手:“就我们这情况,你早就是我的人,又订了亲,又没有父母在身旁,还一把年纪,我看没人觉得我们清白,倒不如任性一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施菀警惕道:“我什么都不想做。”

    陆璘笑:“好,你不想,我想还不行么?但现在显然我就想在旁边陪着你,或者你陪着我,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你别赶我走。”

    施菀之前确实顾忌,现在被他说服了,也被他乞求的样子弄得于心不忍,一心软就点头答应了。

    隔了一会儿,施菀拿起一本草药书来看,陆璘回了趟家中,拿了一大摞公文过来查阅。

    她在床上坐着,他在旁边窗边的桌旁坐着,用她这里的笔墨低头写着字。

    两人都没说话,却有彼此的翻页声相伴,在这冬日的屋里特别温馨。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脖子疼,抬头揉了一下,想问他要不要喝水,却见他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想起,每次见他,他脸上其实都有疲态。安抚使称得上封疆大吏,来荆湖北路主持赈灾与治水是他进政事堂后接到的第一桩大的任命,这事做成了,那他这未来的副相之位几乎就稳了;这事做失败了,一切都难说。

    不管是为民生,还是为仕途,这于他来说都是重中之重,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逢假日便从江陵赶回来,再赶回去?当然只有少些休息。昨夜里,想必是熬了大半夜处理公务,今天又一早起床。他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如他所说,其实对游山玩水并不热衷,不过是因为她。

    她从床上起身,拿了件斗篷,轻手轻脚过去,替他披上,又出去朝外面的秀儿低声交待,让她说话或是进房去轻点声。

    随后她才重新进房去,有心让他躺下来睡,却又怕打扰了他,只得忍着。

    陆璘只睡了半个时辰,自己醒了。

    施菀还在床上坐着,手上换了本书。

    他看看她,又看看天色,问她:“我睡着了吗?睡了多久?”

    放菀抬头:“没多久,要不然你再回去睡会儿?我这里没多的床。”

    陆璘摇头,拿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她的斗篷,起身坐到床边:“现在好点了没?”

    她点头。

    他又问:“是哪里疼吗?还怕冷?”

    施菀笑了笑,无奈叹声气:“有些人会很疼,但我只是一点点不舒服,怕冷,小腹不适,第一天严重一些,第二天好一点,但那个又会多一些,到第三天就会慢慢没什么感觉了。”

    他问:“每个月都会如此?那你要坐诊怎么办?”

    “坐诊没什么,比人家要下地干活的好多了。”她说得轻松。

    陆璘拉起她的手,仔细将她柔嫩的手指放在掌心,贴向自己脸庞,怜惜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能说,“那就不要去坐诊、逢到这种日子就在家休息。”

    他自己就是从小被人夸会读书的人,但会读书如他,也需要废寝忘食、孜孜不倦才能一试即中,拿下榜眼。对于她,如果她怕累,如果她娇气,就不能日复一日精进自己的医术,短短几年间比过那些男大夫。

    今日的一切都是她靠努力得来的,他不能轻看她努力的权力。

    这三日,两人哪儿都没去,就在家中待着,第一日她在床上休息,看看书,他在旁边处理公事;第二日仍是如此;到第三日,她好一些了,他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了,两人就在街头转了转,上了趟酒楼,下午时她便催着他回江陵了,免得第二日要天不亮就起床赶夜路。

    下元节之后,仍还有一两次一天或两天的短假,但陆璘给她写信,年尾太多账务要归拢,太多要事杂事要处置,抽不开身回来,便不回来了,直到除夕,官员休假七日。这个时候再多的事都忙不成了,衙门或其他大小官员都要休假,陆璘自然也就放下一切事务,回了安陆。

    家家户户都热闹着,每日都要去街上置办点什么,街头这几日也有了京城般的繁华,从早到晚,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仿佛要把一年的生意都在这几日做完。

    施菀以往就一个人,又是在三婶家吃饭,不做年夜饭,便只买副对联、买对灯笼和鞭炮,今年却是不同,陆璘要拉着她上街,她也好像多了几分过春节的兴致,糕点、米面、肉食、布料、首饰,都买了,以及冬天开的兰花,水仙,红梅,买了好几盆,一向冷清的小院今年格外热闹。

    三婶却仍然来接她过去吃饭,施菀答应了,陆璘知道,也要同她一起去。

    施菀回他:“你是谁,去做什么?”

    陆璘回道:“你是侄女,我自然是侄女婿,照理他们应该把我也一起接了。”

    她敲他胸前道:“什么女婿,你是外人,哪有春节去别人家吃年夜饭的?”

    陆璘拉了她道:“你放心,我带着好酒好菜去,不失礼,也不给你丢人,你便让我去,也算我与你订了亲,向他们表表诚心。”

    施菀向来嘴笨,说不过他,心又软,一下又被他说服了。

    于是除夕这一日,陆璘便与施菀一道去了施家村,果真如他所说,他带了酒菜,吉庆楼最贵的玉龙泉酒,招牌猪肘、烧羊肉,蒸鹅,还有十八样糕点果子、饴糖蜜饯,他就算去三婶家住下来,吃到元宵也吃不回这些钱。

    让施菀没料到的是,三婶一家对陆璘虽有意外,却并不生疏,比她想象的熟络,陆璘那堆吃食拿出来,让三婶家孙子乐不思蜀,恨不得当场就喊姑父。

    饭桌上,陆璘端了酒杯,站起身来向三叔施重贵敬酒:“三叔,从前我有负菀菀之事,还有我三弟对三叔、对爷爷岳父母不敬之事,我向你们道歉,你们海量,不与我计较,还愿将菀菀嫁给我、让我进门,我万分感激。开年之后,我定会四聘五金、八抬大轿迎菀菀进门,绝不亏待半分,望三叔放心,这一杯酒,我斗胆敬三叔,望三叔接受我这侄女婿。”

    他出身富贵,又是做官的,自然举手投足都有几分贵气、几分官威,轻易不会低于人下,但这一刻却是言辞恳切,谦逊低微,让施重贵连忙站起身来,诚恳道:“陆大人……二郎,你很好,对菀菀好,对我们也好,之前那房子……”说了一半,他似乎想起来不合适,又马上改口道:“总之,菀菀这次嫁你,我们放心。”

    “多谢三叔。”陆璘说完,两人一起干了杯中的酒。

    然后他又朝三婶敬酒,三婶比施重贵会说一些,两人欢欢喜喜干了酒杯,陆璘却还没完,又敬了施菀堂哥一杯,还与堂弟喝了一杯。

    位尊者的谦逊诚恳最能笼络人心,一圈喝下来,三叔一家与他又少了几分防备与客气,越发亲近起来。

    直到回程,施菀才道:“你们做官的要哄种地的老百姓果真是容易,三言两语就好像把心掏出来一样,老百姓也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要为你们当牛做马。”

    第124章

    “言而无信才是哄,言而有信叫诉衷肠,怎么你不信么?”下了渡船,他抓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往县城走。

    施菀笑了,突然问他:“三叔说的房子是怎么回事?”

    陆璘反问她:“什么房子?”

    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漏过那么重要的事,施菀认真道:“别装傻,就三叔说的房子,是怎么回事?你做什么了?”

    陆璘似是才想起来,神色自然地回道:“三婶不是买了你们家的老宅子么,嫌贵,买主不愿卖,我让李由去谈了价,讲下来几两银子。”

    “是吗?”施菀有些不信,陆璘笑道:“还能有什么?”随后问她:“冷不冷?把兜帽戴起来吧。”说着帮她戴上斗篷上的帽子。

    这分明又是打岔转移话题。

    施菀琢磨了一会儿,随即道:“我明白了,你不是让李由去谈价,你一定是自己掏了钱给别人。”

    周铁根家当时买房确实是低价买到手,但人家那时是实实在在两日内拿出的现银,谁的生活也不容易,卖房能多卖上一文都是好的。

    而陆璘显然也明白,再说他怎么去谈价,他一个做官的,去找人平头百姓谈价,人家敢不依么,这不就是强买强卖?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还不如自己出钱把价平了,再让周铁根对外守口如瓶。

    这样周铁根的房高价卖了,还得了好名声,三婶家低价买了房子,皆大欢喜。

    陆璘早知她若知道这事和自己有关一定能猜到,便也不否认了,回道:“我的就是你的钱,这钱算你出的。”

    “我才不要你的钱,多的钱我不知怎么用,也不知怎么放。”她说。

    陆璘握紧她的手,噙着笑,静静看她。

    她身上有一种干净纯粹的气质,无人可比。

    到了县城,时间尚早,陆璘问:“去我那里坐坐?”

    “不去。”施菀不知想起了什么,很快道。

    “那我去你那里坐坐?”陆璘问,“我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总不至于连除夕都是一个人吧,我和你一起守岁?”

    除夕确实是孤单的,自从爷爷过世,她还从来没有人陪过。

    她点点头。

    两人一起回了她家中,施菀指着窗边的红梅和他道:“你看我的花,好看吧?”

    陆璘看了一会儿:“红梅艳俗,白梅好看。”

    “白梅冷清,红梅才喜庆。”

    陆璘不和她争了,转过头,看见她放在床边桌上的一个针线笸箩,上面有片布料,天青色,让他一下就想到她说过的那个天青色花样的香囊,是她想给他绣的。

    心中一喜,他偏过头假装没看到,没想到她却拿过那笸箩坐到了桌边,问他:“你觉得给小男孩绣个什么花好?”

    “小男孩?”陆璘问:“这是什么?”

    “霍大娘家要把孙子送上私塾读几年书,我想给他做个小书袋。”她回。

    原来是给隔壁那调皮小孩儿缝的。陆璘将那布料看了眼,随口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施菀觉得正好,高兴道:“还是你有想法,我想了好久不知绣什么花,怕女气,又怕小孩不喜欢,竟没想到绣句诗上去,这诗他们私塾的先生也能喜欢。”

    随后看向他:“要不然你替我把这句写下来,我按你的字迹绣上去。”

    陆璘心里好受了些,但隔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要给我绣个香囊的吗?排队也该是我先吧?”

    施菀瞄他一眼:“我又没说给你绣。”

    “那……”陆璘被她说得怔住,半晌才温声道:“你自己之前说的,想给我绣,怎么就又没音了?”

    施菀沉默下来,随后突然问他:“我之前给你绣过一个手帕,你喜欢吗?手帕呢?”

    陆璘没话了,偏过头去。

    那是她一直不知道的,那手帕被他怎么样了,她问:“你不会是送给别人了吧?”

    陆璘连忙摇头:“自然不会,我怎么会把你送我的东西给别人。”

    “那是太讨厌,给扔了?”她问。

    他又立刻否认:“当然没有。”

    “那哪里去了呢?”施菀觉得总不会是用着用着用旧了,就没要了,她直觉就是他不会用她送的手帕,当时看不清,现在一想便觉得是这样。

    陆璘说不出话来:“你给那孩子缝书袋吧,香囊我不要了,你什么时候想给我绣就绣,不想就算了。”

    这样说施菀越发奇怪了,她能想到,最差的结果就是他扔了,但又不是。

    她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他心里一慌,过来搂过她道:“过去的事不要想了,你就当那个人死了,我不比他好么?”

    施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我给我前夫绣过一副手帕,花了很大的心思,绣了他最喜欢的白梅,还挑了一句诗绣上去,后来也没见他用,也没听他说过什么,我就想花心思送人东西总容易失落,还不如不送,所以那香囊就不想送了。”

    “你绣的什么诗?”他轻声问。

    “时间久远,忘了。”她说。

    陆璘明白,她一定是没忘的,只是不愿说。

    而他也永远都不能看到那副手帕了,错过又能追回的,毕竟少之又少。

    他从不知她那时候就知道他喜欢白梅,那时候就会绣诗给他,他只知道她刚进陆家时是不太会认字写字,也不会绣活的。

    如果当时看到,他一定会吃惊,会觉得这个女子聪明又努力,暗生佩服吧。

    他看着她道:“忘了就忘了,那前夫没什么好惦记的,我比你前夫好一百倍。”

    施菀将那块布推到他面前,给了一只小碳条他:“来,写字。”

    陆璘拿了碳条,在她指定的位置,认真给她描好那句诗。

    她将布绷上,认真绣起来,陆璘在一旁看她。

    后来天黑了,她也累了,放下了绷子,看着烛光问他:“我们真就这样坐一夜吗?”

    除夕守岁,是为父母求福,但大户人家守得多,普通人家许多人并不守这习俗,譬如施菀这条巷子,往年都是最晚到三更就睡了,施菀也没守过,一是爹娘都不在了,二是一个人守得实在有些冷清。

    陆璘听她这样说,问:“那你想做点什么?”

    施菀从他语气里竟听出些别的意味来,正色道:“不想做什么,就是不想干活,又有些无聊。”

    “要不然我们下个什么棋,或是打牌,再吃点消夜果子,喝点酒?”

    施菀看向他:“你什么意思呢?”

    陆璘笑:“没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多想了?”嘴上这样说着,人却已朝她亲过来。

    她避开,让他只来得及轻轻啄了下,随即他却又凑过来,这一次她没避,想着等一下就推开他。

    但除夕夜,烛光,碳火,最是迷情,总让人在怀抱与亲昵里沉醉。

    两人气息渐渐紊乱、纠缠,他将她越搂越紧,从最初的浅尝辄止到后面已带着浓浓的情念,越发狂烈。

    她也意识到不对,使出力气将他推开。

    “不要这样。”她喘息道。

    他却又逼近她,在她耳边低语:“最多两个月我就回京了,路上就会派人来接你,四个月内我们就会成亲。”

    “那也还是没成亲。”

    “没成亲又怎么样,又不是没有过。”

    他吻她脖子:“我在你这里,就算什么也没做人家也以为做了。”

    她再次推开他,将他乱揉的手按住:“陆璘,你再这样,我赶你走了!”

    他终于松开她,深吸了几口气,低声问:“怎么就不行……”

    她瞪他:“怎么就行?你走吧,回你自己家去,别待在我这儿。”

    陆璘自然是不动,丧气道:“我好好待着还不行吗,不碰你。”

    施菀整了整自己衣服,拿了之前的绷子走开去坐到了床边与他拉开距离,又绣起那句诗来。

    陆璘没靠近,就在桌边看着她。

    如此熬到近三更,施菀的诗绣完了,人也困得不行,一偏头就躺到床边睡起来。

    陆璘全程在旁边看着,直到她睡熟才走过去,将她轻轻抱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替她将被子盖上。

    他不想回去,这儿也没他睡的地方,他就在床边坐着看她,想着明日就是新春,随后是元宵,元宵之后所有衙署、官员都要正式办公了,政事堂会议事,吏部会有新的调任,那个时候……他就要回京述职了。

    然后他就可以将她娶回家了,要么她搬去他那里,要么他能赖在这儿,她再没理由赶他。

    转眼便开春,朝廷的文书送到了江陵府,命陆璘回京述职。

    在此之前,京城陆家已派了人来下聘,将一应聘礼和嫁衣送到了施菀家中,只等迎亲。

    陆璘回京后数天,陆家的接亲队伍便到了,施菀穿上嫁衣,由三叔一家、药铺两名伙计,枇杷等人相送,一路到京城。

    送嫁队伍在京城外的客栈内休整一夜,第二日陆璘便穿着新郎礼服,骑着挂红花的高头大马,与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到城门口接亲,将花轿迎入陆家。

    当初陆璘与施菀成婚,婚事办得仓促,施菀又没有娘家在京城,婚礼只算办得普通,如今两人第二次成婚,倒是比之前盛大得多,竟不像是和离后再婚。

    从十年前施菀找上陆家,到两人和离,再到施菀赴京给陆夫人诊病,这两人便颇受了些议论,众人那时就说,难怪陆二公子多年未婚,原来还是记挂旧人。

    所以有今日的婚事,虽震惊,却也还在意料之中,只是这婚事这般隆重,倒让人惊叹咋舌。

    成婚的礼节与多年前还是一样的,拜完堂,两人到新房,在一众婶娘姑嫂围观下完成新房内的礼节。

    两人在床前并排而坐,喜娘一把花生红枣桂圆之类撒下来,砸在人头上,一边撒,一边高唱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

    前面还好,到了后面便是什么“芙蓉帐暖度春宵”,“交颈鸳鸯成两两”,听得周围人都低头窃笑,陆璘也笑着看她,她将头低下去,脸都红起来。

    撒帐之后是合髻礼,也就是喜娘拿一把剪刀,将两人的头发各剪下一小缕,合在一起保存好,这意思便是结发夫妻。

    随后是交卺酒,两人各执一盏酒,交臂而饮。

    酒饮完,新房的礼便成了,陆璘要去外面待客,施菀留在屋内。

    其他女人家看完了热闹,陆陆续续也走了,绵儿却还留在新房内,偶尔悄悄看她。

    施菀算了算,发现绵儿今年已有十二了,便问她:“绵儿,许人家了吗?”

    绵儿红了脸,立刻道:“没有,还早呢!”过了一会儿却又说:“我娘看中了一家,说要帮我定下来。”

    施菀笑着问她:“那你喜欢吗?”

    绵儿眼睛一亮,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道:“二婶,你是你一个问我喜不喜欢的,但我还没见过那个人。”

    施菀说:“那让你娘带你见一下呀。”

    绵儿垂下头去:“娘说没什么好见的,她帮我见过了,很好。”

    施菀便没说话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娘既然说好,那一定是俊秀多才的人中龙凤。”

    绵儿静静看着她,随即起身靠近她,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问她:“二婶,你和二叔隔这么多年又在一起,是不是别人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绵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正在议婚,难免对男女之情心生好奇与向往,可这样的心思无人诉说,正好施菀与陆璘相隔十年再成婚,无疑让她觉得,这是身边离她最近的爱情,她忍不住想要探究,想要了解。

    施菀回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文人墨客与野史话本里说的,如陆家这样的簪缨之家,自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我与你二叔门不当户也不对,并不算世人眼中的好姻缘。”

    “那什么算好姻缘呢?我爹娘那样吗?”绵儿问。

    放菀很难回答她的问题。一个女孩,如果在十几岁的年纪一心想追求“有情人”,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不知道;按父母的意思嫁给门当户对的丈夫后,过得是不是如意她也不知道,最主要,她不是绵儿的父母,无法去随意影响少女的心思。

    最后她只笑道:“这自然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你还小,再过几年想这些不迟。”

    绵儿撑起头看她:“我觉得二婶和二叔挺好的,我就说二叔这次回来特别高兴,那样子看上去比以前都不同,后来才知道是要和二婶成亲了。我刚才见二叔看二婶,眼里像有星星一样,看了就让人觉得……”

    她想了想,“让人觉得你们一定是好姻缘!”

    第125章

    施菀看着她弯了眉眼,笑道:“绵儿以后也会有好姻缘的。”

    绵儿又红了脸,又意识到自己一直待在这里不好,便起身道:“二婶,我先走了,怕嬷嬷找我。”

    施菀点头:“去吧,这里的糕点果子要拿些走吗?”

    绵儿摇头:“娘不让我多吃,说再吃就胖了。”说着就朝她福身,后退两步后轻步出去了,小小年纪,就有了她娘亲端庄的模样。

    前院不时传来劝酒声、欢笑声,待到日幕时分,三婶和枇杷过来了,问她吃了没。

    施菀回道:“她们给我送来过吃的,你们吃好了没?”

    三婶笑道:“吃好了吃好了。”说着坐到床边来拉住她的手:“上一次是我给你送嫁,当时我心里就总不安,不知你后面在这家里能不能过好;这一次还是我给你送嫁,来时我就想,要是不顺心,我一定要劝你回安陆去,结果今天这一天待下来,我就觉得你一定能过好。”

    施菀知道,这是三婶这一次在陆家被列为上宾,没有觉得被慢待,而多年前,两人心里都是忐忑的。

    她问:“晚上你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么?现在酒席散了吧,要是累了可以去休息。”

    三婶说:“来的时候陆夫人说过了,要带我们去房间休息,我们说先来看看你,就没去。”

    “嗯,三婶不必担心我,这两日就在京城好好休息,明天若是有空,还能去街上转转,上次都没怎么看。”

    三婶笑起来:“你哥哥嫂嫂他们都已经等不及了呢!”

    枇杷一直没说话,只静静望着施菀,施菀被看得久了,问她:“你看什么呢?”

    枇杷笑道:“师父在安陆总也不打扮,我觉得师父打扮起来真好看!”

    她从家中出来时也是新娘打扮,到来了京城,又重新请的京城的喜娘打扮的,妆容发饰都与之前不同,京城这边的喜娘自然是更会梳妆,比安陆喜娘的手艺更好。

    施菀回道:“你找到那喜娘,这两天跟她学些手艺,回去自己给自己打扮。”

    枇杷摇头:“那还是算了,早上梳头就花了半个时辰,要打扮好还得给自己配两个丫鬟呢,也就师父有这条件,我才没有,师父以后就是江陵府的官夫人啦!”

    施菀淡淡一笑:“什么官夫人,我还是安陆的大夫,我也没空梳妆。”

    枇杷与三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夜色慢慢笼罩下来,前院还有笑闹声,又过一会儿,夜深了,笑闹声小了一点,但还有。

    施菀不想等了,直接坐到镜前去卸妆。

    直到她卸了妆,沐浴完,陆璘才进房来。

    她坐到了床边,转头静静看着他。陆璘靠近来,问她:“看我做什么,觉得我今日尤其俊朗?”

    “看你醉了没。”她回。

    陆璘笑,将左手喜服的袖口拉起来,里面缠了条洗面巾,那洗面巾此时全是湿透的,满满的酒味。

    “特地找人学来的经验,喝酒后假意擦嘴,将酒吐在上面,我中间还换了一条巾子。”他解释。

    施菀笑道:“你自己成亲,还花这么多心思。”

    “我是要成亲,又不是要喝酒,他们才是阴损着,想要让我喝醉。”说着他凑过来,低语道:“我怎么会喝醉呢,今晚可是我的小登科。”

    施菀推开他:“一阵酒气,快去洗。”

    陆璘便笑着去沐浴了,没一会儿就从后面屏风后的浴房内出来,坐到床边看向她。

    她见他目光泛直,问他:“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璘上床来,揽着她道:“看你今晚总跑不掉了吧?”

    明明是早有预料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他这样说,竟让她心慌害怕起来,好似十几岁的少女一样满是惶恐。

    “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不是重要的事就等一下再说。”他道。

    施菀便犹豫了,还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单纯想说说话而已。

    然后他便覆身过来,亲吻她。

    她也不说话了,闭上眼,在他撩拨下与他交缠。

    后来才明白,她的害怕是对的,他竟又故技重施,和她说了三次“最后一次。”

    她要不依,他就说“今日是洞房花烛还不行么?”

    于是她便心软了,觉得也有道理,然后就答应了,只一答应,后面如何哀求都不管用,他道:“你刚才答应过的。”

    于是捱到半夜,到第一次鸡鸣结束,那代表要四更了,他却还没放过她。

    就没这样累过。

    直到四更,大约是他也累了吧,终于算是消停了,她早已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躺在床上迷糊中觉得冷,却没力气盖被子,就是难受时,被子便自己盖了上来,不冷了,她也就睡死过去。

    阳春三月,正是好眠,陆家的敬茶也就安排在天明,但施菀这新人却不能睡到天明,还得早些起床梳妆打扮,重复以前就做过的事。

    但这一次她随意了许多,先是起床就起晚了,然后就随意让丫鬟梳了个髻,描眉涂过口脂便装作上好了妆,与陆璘一起往沉香院去。

    还好,到得不早不晚,沉香院正好准备妥当。

    等所有人都到齐,施菀便在陆璘带领下一一敬茶。

    陆家祖籍不在京城,只从祖籍来了五六名长辈,大多数还是上一次见过的,然后便是陆庸,陆夫人,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媳,早已出嫁的妹妹陆瑶,另有在最下面坐着,看热闹的绵儿姐弟。

    所有人对施菀都熟悉,而且陆璘成婚三日后就要回江陵任上,施菀与他一同过去,这一去不知几年才会回来,至少眼下施菀是不会在陆家生活的,所以这顿敬茶更多是婚礼的一部分,客气一下,意思意思,并不算施菀进入陆家的第一天。

    最后给陆跃夫妇敬完茶,施菀看到了下边的绵儿,笑问她:“绵儿要喝茶么?”

    绵儿连忙起身道:“不,不用……二婶别笑我了,我就是坐坐,不要喝茶。”

    萧惠贞觉得绵儿过几年要出嫁了,这样的场合她也该多见识,所以便让她来坐坐,但她是晚辈,自然不用施菀敬茶。

    陆璘这时也笑道:“来都来了,就喝一杯吧。”说着端起一碗茶递给施菀。

    家中人都笑起来,知道两人是在逗绵儿,好整以暇看着,施菀将那茶杯递给绵儿,说道:“大姑娘喝茶了。”

    绵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道:“谢二婶。”

    陆璘问:“谢礼呢?”

    喝茶要给谢礼,越是长辈给的越重,譬如陆夫人就是一套八支的衔珠凤簪,萧惠贞是大嫂,也给了一对玉手镯,至于绵儿,当然没准备。

    陆夫人在一旁笑道:“子微,你这成亲了,反倒还皮上了,哪有找侄女儿要礼的,一把年纪的人,不成样子!”

    陆庸也轻轻笑,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儿子。

    这个儿子,从小聪慧,却也志向远大,内心清高孤傲,他极少有如此顽皮的时候,没想到在年过而立之后,竟然还玩笑起来。

    或许眼前的儿媳就是他命定的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依然做了夫妻,而儿子也有如新生一样。

    施菀朝绵儿道:“别听你二叔瞎说,他是逗你,我那里还有一些小玩意儿,等一下你若有空,可以去挑挑看。”

    绵儿回道:“二婶是长辈,给我的茶是赏赐,我有东西给二婶,但不是谢礼,是孝敬。”说着将自己身上一只平安符拿出来:“这是我和我娘一起去相国寺里求的,二婶和二叔要去江陵,这平安符送给二婶,保佑二婶与二叔一路平安,顺顺利利。”

    说完,她将平安符双手递向施菀。

    萧惠贞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懂事晓礼,在人情上不会出差错。

    施菀接了平安符,摸摸她的头,说道:“多谢绵儿,这平安符我收下了,到后给你报平安。”

    萧惠贞却是意外地看向女儿。

    陆璘是玩笑,绵儿不必真送礼,要送也可以拿身上的小香囊,小首饰,但她却拿了那平安符。

    当天她们去求了平安符,回来正好绵儿的手帕掉了,也就往回走三步路,捡起手帕,结果前面便有个发了疯的马车从相国寺前蹿过,后面才被官差制住,若是不找那手帕,那马车就会撞上绵儿。

    所以她们都觉得这平安符灵,她让绵儿每日带着,绵儿也很认真时刻带在身上,哪想到今日她竟送给了施菀。

    她和施菀很熟吗?还是说是看在她二叔的面子上?萧惠贞发现自己并不懂女儿的心思。

    施菀与陆璘坐下了,一家人说着话,陆夫人交待陆璘出发时要带的东西,让不要忘记,又开口给他们分派丫鬟和妈妈,让他们一同带过去,陆璘一一推掉,道去了江陵他们自己会安排。

    这时陆跃问:“二嫂以后还坐诊吗?”

    这是个陆家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施菀回答:“坐诊。”

    陆跃又问:“但二嫂的药铺不是在安陆吗?后面会将药铺搬到江陵去?”

    施菀回答:“暂时不吧,开药铺的成本也不小,东家不一定愿意,我暂时还是在安陆。”

    陆跃一惊:“可二哥在江陵呀!”

    这时田绯雯轻咳了一声,瞪陆跃一眼,示意他住嘴。

    所有人都沉默着,陆跃见气氛不对,也不说话了。

    陆璘这时回道:“两地不远,我闲暇去看她,或是她闲暇去看我吧,既是为官,自然不能时时守在家中。”

    陆夫人不说话,陆庸道:“你如今已是朝中中流砥柱,眼看着就要接我们这一批老家伙的班了,家事上我也不管着你,总之你就早日开枝散叶,有个一男半女,让你母亲少为你操些心。”

    陆璘道:“父亲的话我放在心上,就看陆家列祖列宗是不是保佑我了。”

    陆庸见他竟将这事都挂在列祖列宗头上,想说什么却是不好说,欲言又止,最后也是闭嘴。

    蹉跎了这么多年,儿子终归是成亲了,他自己也乐意,他们做父母的也就不愿横生枝节,就这么听之任之就罢了。

    敬茶结束,陆跃与田绯雯一道离开沉香院,待身后没了人,陆跃才嘀咕道:“以前也就罢了,都成婚了,怎么还能坐诊呢,坐诊也就罢了,还待在安陆,也不知二哥怎么想的!”

    田绯雯轻哼一声:“连父亲母亲都不说什么,你倒是跳得高。”

    “我就是不服气。”

    田绯雯瞪他道:“还没看出来吗?这婚事是你二哥求着人家办的,要不是态度诚恳,人家可不会嫁过来。父亲母亲呢,是没了办法,只要二哥顺利成亲,他们就谢天谢地。”

    陆跃问她:“那照你这么说,二哥现在还能江陵安陆两头跑,以后被调回京城了怎么办呢?她还留在安陆不跟过来?”

    田绯雯慢悠悠道:“那可难说。”

    陆跃吃了一惊,最后道:“她还真挺能耐。”

    田绯雯这时停下来,认真看向他:“我告诉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以后你见到二嫂,都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今天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了。”

    “为什么?”陆跃问。

    田绯雯对他无言,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你们兄弟仨,谁进了政事堂?”

    “废话,二哥呀!”

    “你觉得父亲百年之后,谁是家里作主的人?”她问。

    陆跃想了想:“照说是大哥,但二哥官高,到时候真拜了相,大哥在二哥面前也得礼让三分,许多事还是要看二哥的意思,所以应该算是二哥作主吧。”

    田绯雯道:“那不就得了,二哥作主,二哥看重二嫂,二嫂以后就算不当这个家也没人敢得罪,你看大嫂都用绵儿去和二嫂拉交情了,你能精得过她?自己想不到,就看看别人怎么做的!”

    “绵儿还是小孩子呢,那是她自己和二嫂好吧?也不一定就是大嫂安排的呢?”陆跃说。

    田绯雯恼起来:“也就你脑子里不放事,天天想着外面的贱人,反正你要再敢乱说话,我要你好看!”

    陆跃嘟哝:“好端端的又说起我来,哪有什么外面的贱人,成天捕风捉影!”

    田绯雯看着他满脑门气,又懒得戳穿他闹得难看,快步就往前去了。

    施菀回房去,想着是不是可以找机会睡个回笼觉。

    结果没在房里待多久,外面竟来了消息,说是宫里来人了。她赶紧穿戴整齐出去,就见到了淑妃身旁的宫女,说是淑妃听闻她来京城,召她去宫里叙旧。

    施菀十分意外,她觉得自己和淑妃虽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但交情也没浓厚到这地步,让她一来京城淑妃就相请。

    她先答应,然后称回房去整理一番,让宫女在外等候,趁这个机会,让人叫来了陆璘。

    陆璘过来,她坐在镜前一边重新插着钗环,一边小声问他:“淑妃为什么要见我?我怎么觉得和她没那么熟呢?照说她也不至于又生病要我去给她看。”

    陆璘想了想,摇头道:“放心,她不是让你去给她看病,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叙旧。”

    “但我和她……”施菀转头看他:“我有让她那么喜欢吗?”

    陆璘笑了笑:“大概,有一半是喜欢我。”

    施菀:?

    她看着他满脸不解。

    陆璘道:“有一半,是因为你现在嫁给了我。淑妃的家世你知道,她没有任何家世,你还有个三叔三婶,她连个堂表叔都没有,她能做淑妃,全靠皇上的宠爱,但没家世是她最大的弱点,朝臣的一点点攻讦和反对,她都没法应对。

    “她对你应该有几分好感,而你现在成了我妻子,你也没家世,她的想法是,与你拉近关系,成为密友,她是你宫里倚仗,你是她外朝的靠山,算是双赢。”

    施菀这才慢慢懂了一些,却还是不甚明朗,只好又问他:“那我该怎么办呢?她和我拉近关系,我是拒绝还是接受?我要和她成为密友吗?”

    陆璘笑道:“这就看你了,反正她需要你,比你需要她多。”

    “意思是,我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接受就可以不理会?”她问。

    陆璘点头:“是。”

    施菀迷迷糊糊点头,直到乘着轿子与宫女一起进宫,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因为三天后她就回安陆,所以她还是在安陆的想法,但在淑妃心里,她就是嫁到了京城,就是陆璘的妻子,在这个贵夫人的圈子里,她也是孤立无援的,若有一个宫里的宠妃做靠山,她该求之不得。

    而对淑妃来说,她代表着陆璘,代表半个陆家,与她结交,至少就结交上了陆璘这个政事堂议员,这对她来说,也是绝好的外援。

    所以,若她想融入京城这个圈子,就该抓住机会,结交淑妃。

    陆璘的意思是,她融不融入都无所谓。

    想明白这些,施菀决定以平常心面对,就像最初见淑妃,她没有任何攀附讨好之心一样,这次也一样,相处得来就处,相处不来就罢了,她的确无所谓融不融进京城的圈子。

    第126章

    如陆璘所说,淑妃单纯就是和她“叙旧”,临走还赏了她一匹宫中的云霞纱当作新婚赠礼。

    如果没事先问过陆璘,她一定忐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现在既已提前知道,应对起来也就自然了许多。

    回陆府已是下午,枇杷和三婶他们到街上闲逛去了,施菀哈欠连连,想着也没什么事,就睡下了,这是她从一早起床就期待着的回笼觉。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还亮,陆璘坐在床边。

    她看向他,问:“你坐这儿干什么?”

    “等你醒。”陆璘半躺在床外侧,轻轻揽过她:“睡好了吗?要不然……我们再来一次?”

    她惊呆了,瞪大眼睛看向他,不敢置信:“你疯了,昨晚才……”

    怎么也得隔个一两天吧!

    “那不是昨晚么,眼下也没人,闲着也是闲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凑近她。

    她连忙伸出胳膊将他挡在半臂距离外:“青天白日,你胡说八道,让人知道了不知笑成什么样。”

    他反驳道:“没人知道,再说我们过两天就回安陆了,再回来人家早忘了,怕什么。”

    “你别……”施菀见他逼近,又往后退:“可我还没休息好呢,这才半天。”

    “怎么没休息好?”他在她面前低声道:“又不用你动,只是叫两声也不会太累吧?”

    她被他说得满面羞窘,伸手打他:“讨厌,你走开……”

    陆璘闷声笑起来。

    她坚定道:“反正我不要,没力气,你死了这条心。”

    他轻轻叹息,无奈道:“那你要还累,再睡会儿,晚上就不许用‘累’这理由了。”

    施菀:……

    所以晚上还是逃不过吗?她看着他:“这种事要有节制,不能太过,会伤身。”

    “心里有欲念不发泄不也伤身吗?”他回道,“再说这不是新婚么,以前你说名不正言不顺,不许,现在名正言顺了,你又说要有节制,你怎么这么多理由?”

    说着他凑到她耳边:“不喜欢么?我看着应该是舒服的吧?”

    她实在难为情得不行,转过身去不看他:“你就这么闲么,大白天的没正事。”

    “是闲啊,朝廷都给我婚假,你却不让我闲么?新婚燕尔,这不就是正事?”他一边说着,一边进被子里来,从后面将她抱住,贴向她,于是她就感觉到了……

    她又想往里侧躲,却被他抱着躲不过:“陆璘,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正经,脑子里尽想着这事。”

    陆璘在她身后道:“真是冤枉,时至今日,我就在洞房花烛夜如意了那么一会儿,平时都依你,怎么就不正经了?”

    施菀笑起来:“说你不正经就是不正经,哪儿那么闲,你快出去,让人知道还道我们大白天躲在房里做什么。”

    “新婚夫妻能做什么?你放心,但凡有点眼力就不会进来,也不会找你。”

    “等一下三婶他们回来了万一来找我呢?”

    “来找你你就出去呗,我们又没做什么,不是随时能起来么?”

    ……

    她一边赶他,他一边赖着不走,闹着闹着,两人就在房中厮磨掉了下午的时光,直到三婶他们从街上回来,果然来找她。

    婚后三天,一行人从京城离开,前往安陆。

    一路人多,路程走得并不赶,天气大多晴好,回去倒像游玩一样。

    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驿馆,有的驿馆简陋,只能将就,有的大县驿馆也好一些,但凡是这种时候,陆璘便不消停起来,好似机会难得,非要在夜里折腾个够,一路下来,施菀觉得自己憔悴了不少。

    半个月后,一行人到达江陵府。

    陆璘离开江陵一个多月,公务堆成山,他是没时间再去安陆了,但施菀还要回安陆。

    也就在江陵暂住了一夜,第二日她便要回。

    陆璘说要在江陵置办宅院,让她多等几天,一道看看,但三婶一家和枇杷急着回去,施菀也就随他们一起回去了,让他随自己的意去办。

    回来时杏花正开,施菀没搬去陆璘家中,还是回了自己家,偶尔也住药铺。

    没两天,五儿给她送来信,直接送到药铺,枇杷看了,便道:“师父这才回来三天呢,前脚走,陆大人后脚就开始写信了吧?”

    药铺的人都哄笑,施菀瞪他们一眼,将信收了起来,不敢当着他们面打开。

    直到傍晚歇了业,她回到家中才将信打开,说是信,其实信封尤其大,还重,里面大概不只是信,还有东西。

    看着像一本书,她很是好奇,以为他又帮她弄了本医书来,只将那没名字的册子一翻开,却吓了一跳。

    这哪是书,竟是一本……春宫图,他倒是写了信,却没几个字,是一首香艳露骨,堪称淫邪的情诗。

    施菀觉得这个人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了,表面芝兰玉树,好似谪仙,现在怎么这么不叫样子?

    她将那信塞到了箱子最底下,一开始没想给他回信,后来想起他曾让她绣给狗儿的诗,便将那诗补上前一句,写给了他。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两天后陆璘的回信到了,是另一首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施菀将这诗看了很久。

    这诗不也是劝学诗吗?至少是让人珍惜时光吧,可他这样回复给她,怎么总觉得意有所指,让人有点脸红?

    最气的是,她知道他是那种意思,但又不能表露她知道他是那种意思,那样他兴许会说,我又没那个意思,你想哪儿去了,可见你才是有那种意思。

    所以她没回他的信。

    直到半个月后,他趁旬休回来了,夜里到家,话没说两句就开始脱她寝衣。

    第二日他就要走,她也推托不过,只好受了,又是一翻腰酸腿软,半宿不睡。

    闹到第二日,她只好让秀儿去药铺替她告了假,自己补了一上午觉。

    他也不去做别的,就在床上陪她,与她一起睡,到下午用了饭,却又开始不老实,说起来就是第二日就要走了,就这么一天。

    她拗不过,又依从。最后两人竟在床上度过了一日两夜,让她想起来就羞愧脸红。

    四月里没什么长假,陆璘便是这样见缝插针赶回来,回来了又没时间做别的,最后就床上厮混一场又回去了,弄得施菀总觉得这成亲后两人的关系怪怪的,话没多说几句,那种事倒没少干。

    直到五月,有端午假,还有旬休,倒能在安陆多待几天。

    陆璘回来,两人又去看赛龙舟,还游了趟湖,摘了许多荷花上岸来,相伴几天,陆璘又得回江陵去。

    走那天正好下起了雨,施菀给他披上了蓑衣,又千叮万嘱让他小心一些,若是真赶不到宁可找地方过一夜也别着急赶路,陆璘却不以为然,凑近她笑道:“我运气真好,你明日是不是要来月事了?这端午再晚几天,我便要撞上。”

    施菀一拳敲在他心口:“去了别给我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堂堂朝廷命官,羞不羞!”

    “对朝廷是命官,对你是你男人。”他调笑,随后又认真交待:“明日要是太难受,就不要去药铺。”

    施菀点点头:“我知道的。”

    “那我走了。”他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踏入雨中,上马,冒着雨出了雨衫巷。

    施菀在屋内看着他远去,心里阵阵紧揪。

    她忘了和他说,到了马上给他报平安……虽说他平时到了没几天总要给她写些乱七八糟的信,也算报平安,但今日就是不安,怕他路上湿滑摔下马,怕他受凉生病,又怕路上难走,天黑还到不了。

    一个时辰后,雨渐渐小了,到傍晚,雨终于停下,她心里才安下来。

    但第二日她月事并没来。

    直到隔了三四天,他让人送来信,问她身体怎么样,可有好好休息时,她看着信发呆,算自己这一次晚到了几天。

    不过三四天,也算正常。

    但直到半个月后,她口味开始刁钻起来,也清晰地替自己把到了特殊的脉象。

    那一晚,她梦到了个小孩,分不清男女,却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他朝她一笑就跑走了。

    醒来时,已然泪流满面,哭了一会儿,突然又想笑。

    孩子,是他回来了吗?

    转眼去看旁边的枕头,却是空空如也。

    她重新在床上躺下,伸手抚向那空枕,很想他在身旁,想告诉他刚才的那个梦。

    直到五月底陆璘才又回来,与以往一样,到时已然天黑。

    施菀正在窗边坐着做针线,听见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他回来了,连忙将针线收起来。

    他站在门口问:“收什么呢,又给谁绣东西?”

    施菀回道:“你管不着。”

    “我知道,反正不是给我。”他过来抱住她:“没有就没有吧,又不是不能从你身上讨回来。”

    “干嘛呢,又是这副下流样。”她娇嗔着推他。

    他并不恼,反而笑道:“下流胚去洗澡了,你等着我。”说完就往外去弄水,施菀在后面“哎”了一声,竟没叫住他。

    没一会儿他回来了,一把将她手里的布料拿下,抱起她去床上。

    “几日不见,你好像越发好看了,难不成我不在你更舒心?”说着就吻过来。

    施菀挡住他:“不行。”

    陆璘问:“怎么不行?这不是一早定好的么,后日我又走了。”说着又要过来,她再次将他推开:“这次真不行。”

    知道她是认真,他问:“为什么?”

    施菀沉默了一会儿:“我大概……是怀孕了,孕初期胎象不稳,所以最好不要……”

    “什么?”陆璘反问,似乎没听明白。

    施菀又道:“我大概怀孕了,不到两个月。”

    陆璘似是仍没反应过来,怔了很久,随后才问:“你之前不是说你那时伤身,可能……”

    他没说下去,她解释道:“当时是大伤元气,但后来调理了很长时间,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怀孕会不会顺利,所以先往坏处说,别让你有期待。”

    陆璘又看了她很久,最后才小心问:“所以就是,你怀孕了,已有一个多月?”

    施菀点头。

    他突然一笑,随后停下,又一笑,然后坐起身来,将她搂入怀中,久久无言。

    她在他怀中说道:“我刚才是想起有些旧棉布做尿布正好,只是有些薄,就想缝在一起了先收起来。”

    他又将她抱得紧了一些,低低道:“怎么不早告诉我,上次回来也不说。”

    “上次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他想起什么来,松开她紧张地问:“那我刚才抱你那一下,放床上力道太重,有关系吗?”

    施菀笑着摇头:“哪有那么脆,又不是瓷做的。”

    陆璘这才放下心来,又将她紧紧抱住。

    “菀菀,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这样好,上天也对我这样好,这是真的吗?”他在她头顶问。

    施菀低声道:“我也觉得,上天对我很好。”

    这一晚她就坐在床上缝那几块旧布,陆璘在旁边看着,一会儿道:“这布会不会粗了些?用绸料更好吧,到时我让人去买一匹绸料来也够了。”

    施菀睇他道:“什么贵公子的毛病,用绸料当尿布?”

    陆璘便不说话了,隔一会儿才道:“那也能让秀儿或是再找几个绣娘来做针线活,不必你自己做吧?”

    “我是闲着无事就想做一做,也不累。”施菀说。她想将多年前那番心意都再用到这个孩子身上。

    陆璘道:“那我给他取个名,男孩女孩各拟几个名字。”

    “好啊,或者先取个小名。”

    陆璘已是跃跃欲试,随后又道:“那我写信告诉家里?”

    施菀摇头:“先不要吧,至少月份大了再说。”

    “为什么要等月份大?”他问。

    施菀看他半晌不知怎么说,最后道:“反正要等几个月,那时才算稳定。”

    陆璘听她这样说,却是自己明白过来,温声道:“放心,定会好好的,算下来等他出生已是深秋了,倒是有些冷,我提前备好碳。”

    说着他又担心起来:“那你……还去坐诊?”

    施菀点头:“坐诊又不费劲,总不能在家吃了睡睡了吃。”

    “那要不然平时坐轿子出去,或是我再给你找两个丫鬟两个妈妈,再不你这次随我……”他的话戛然而止,最后见她不回音,便又道:“你身边就一个小丫鬟,我不放心。”

    施菀回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接生过许多次,越是养尊处优越难生产,反倒多动一动,做些事,只要不伤身,会更好一些。”

    “是吗?”陆璘总觉得她在骗他。

    施菀看他一副怀疑的样子笑了起来:“当然,我可是产科圣手。”

    陆璘望她半晌,欲言又止,最后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心思,不说她也明白。他自然是想她去江陵。

    自成亲,许多人问过她,为何不去江陵,甚至丰大掌柜还主动来问过她有没有想要去江陵府开药铺的想法。

    而她始终没作这样的决定。

    她自然会想他,会担心他一个人在江陵怎么样,特别是他在安陆与江陵间往返也让她心疼。

    其实去江陵开药铺并没什么,那是省城,似乎比在安陆还更好,但她就是执着地要留在安陆,要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怕去改变一点点,牺牲一点点。

    第三天陆璘又要走了,临行极为不舍,对她千叮万嘱,又对秀儿千叮万嘱,最后吩咐五儿再去找个可靠的妈妈过来照顾,然后才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离去了。

    她在他后面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厌恶这样的离别。

    第127章

    陆璘又给她写信,终于不再是些不着调的淫词浪语了,突然就正经起来,却又唠叨了许多,信那么多,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话,什么要休息,要注意,不可这样,不可那样。

    还总给她捎东西,江陵的糕点,江陵的瓜果,然后是银耳,燕窝,红枣这些药铺就卖的补品,直到最后,他竟专程派人从江陵拿坛子装了两条活鱼回来,说是鲈鱼鲜美,让她炖了吃。

    鲈鱼的确鲜美,但她莫名就想起了从岭南运给杨贵妃的荔枝,于是写信过去一再交待,让他再别这样了,她不爱吃鲈鱼。

    于是陆璘下次回来,给她带了一袋海鱼干,足有半人高的鱼,小刺比湖鱼的主刺还粗,鱼肉尤其肥美,让人吃过就觉得“山珍海味”四个字名不虚传。

    但施菀实在不能接受如此奢靡的吃食,又劝他:“我若想吃点好的,自己就能炖点鸡汤,煮点新鲜的鱼,何必那么远送东西来?”

    “鸡汤,鱼,猪肉,来来回回这几样,总会吃腻,自然要换一换。”陆璘说。

    施菀说:“可孕期若是吃太好,胎儿养太胖,会难产。”

    陆璘一惊,脸色大变:“你在骗我吧?别人不是总说孕期要补身体?”

    “那是对穷苦人来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或是每日清汤寡水伴咸菜,才要想尽办法补一补,我平时也没受饿,哪里用得着补?”

    “真的?”

    “真的。”

    陆璘拉住她:“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胖,不让孩子胖?”

    施菀笑起来:“哪有那样的办法,反正我是不知道。再说我也不想养胖啊,你存的什么心,要我养胖?”

    陆璘笑:“这么瘦,再胖点又怎么样?”说着将她抱入怀中,抚着她肚子问:“我能听见他动吗?”

    施菀无奈:“傻不傻,那至少得四个月,现在还没呢!”

    “你给孩子取的名字呢?”她问。

    陆璘回道:“本来是拟好了几个,但我听别人说最好要按生辰八字来取,五行缺什么补什么,也不可取得太大,怕压不住,所以就先放下了。”

    施菀笑他:“还五行,你们读书人不是只信孔夫子不信鬼神的么?”

    “不信也要敬,孩子有菩萨保佑总会好一些。”陆璘说。

    不管那菩萨在不在。

    施菀掩嘴笑。

    今年雨水不多,偏干,到七月,有些地方出现了蝗灾。又是治水,又是抗蝗灾,陆璘回来得就少了,从七月到八月都没见人。

    秋分时,暑热终于完全退去,施菀已有五个月身孕,孕肚看得十分明显了。

    她与秀儿一起从船上下来,又乘了轿子,一路到江陵的安抚使衙门。

    在门口,两名衙差正在闲聊着什么,见她们靠近,立刻将她们拦住:“做什么的?这是衙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施菀道:“我找你们安抚使,我是他夫人。”

    衙差愣了一下,将她从上到下看一遍,最后摇头道:“去去去,我们安抚使的夫人不在江陵。”

    施菀说:“我从安陆过来的,你们通传一下便能知道。”

    两名衙差对望一眼,另一名衙差道:“安抚使倒确实常回安陆去。”

    之前那名衙差便朝里吆喝一声,叫来了个书办模样的人,朝他道:“这有个娘子,说是安抚使的夫人,要不然你去通传一声?”

    那书办看了眼施菀,见她只穿着布衣而不是绫罗绸缎,还只带了一个丫鬟,总觉得不太像,但她站在那里,又不似普通农妇,气度非同寻常,便让她稍后,马上回去通传了。

    但是久去不来。

    外面衙差又开始闲聊起来。

    先前那衙差道:“有空你帮我问问,诊金多出点就多出点。”

    “行,我去问,但那老大夫确实年纪大了,记性差,我看一是难请得动,二是他看了也不一定有效。”

    “就试试,我也是没办法了,外面是风言风语,亲家那边还来打探,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前些日子还说要去寻死。”

    那衙差跟着叹气:“总有办法的,我替你去问问那大夫。”

    施菀这时问:“你们找大夫做什么?”

    先前那衙差看向她,面前的衙差回:“他妹子得了怪病,无故肚子就大起来,旁人就有风言风语,闹得夫家都要来退亲了,要找个大夫给看看。”

    施菀看向那衙差:“是不是体形消瘦,面色黯黄,却又腹部和下肢肿胀?”

    衙差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这样。”

    施菀道:“多半是水肿,你若信得过我,有空把你妹子带来给我看看。”

    衙差喃喃道:“你是……”

    “我姓施,在安陆行医,我家药铺叫……”

    “你是安陆那位小医仙,女大夫施菀?”衙差立刻问。

    施菀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秀儿笑道:“正是。”

    那衙差还没来得及高兴,另一名衙差道:“我听说安抚使夫人就是安陆的施大夫啊!”

    先前的衙差反应过来,连忙跪下:“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将夫人拦在门外,求夫人恕罪!”

    另一名衙差也跪下。

    施菀弯不了腰,让秀儿去拉他们起来,然后道:“你们在此把守,拦住闲杂人等是你们的职责,何谈有罪。”

    那衙差往后面看,嘀咕:“怎么还没音?”说着就又连忙道:“施大夫……不,夫人这边请,陆大人在里面呢,小的领夫人进去。”

    “有劳了。”施菀与秀儿随他进去。

    一路穿过衙署,衙差小心问:“夫人真愿意替小人妹妹看病?若是愿意,小人下了值就把她带来。”

    施菀点头:“你看自己有空就好,我最近都在江陵,你若没见我人,就问你们陆大人。”

    衙差半晌无言,心想他怎么可能有胆去找陆大夫问他夫人在哪里?还是等下值立刻就带妹妹来,那时夫人也许还没出衙门,可以候在门口。

    衙差带了施菀穿过大堂,到二堂西边公办房内,便见之前那书办站在外面,不时往里面探脑,见他们来,朝他们“嘘”一声。

    这时里面则传来陆璘的呵斥声。

    “时至今日,还有人要拜蝗神,你们可都是十年寒窗读圣贤书考上来的功名,不是去庙里拜来的!要觉得这些有用,今日你便去拜,看我明日免不免你的职!”

    “所有人,给我抄录《治蝗全法》,想一切办法灭蝗,再让我听到要设祭坛拜蝗神的,一律重惩!”

    里面语气严厉,说得几名官员大气也不敢出,衙差也不由后退两步,这才知为什么书办一直没去外面回话。

    好在里面训斥也差不多结束了,几名官员低着头依次出来,衙差瞅瞅里面,朝施菀道:“夫人,里面没人了,夫人就直接进去吧。”

    施菀道:“多谢。”说着就进门去。

    陆璘仍然沉着脸,将桌上几份文书砸在地上,骂道:“胆小怕事,不知所谓!”

    他身旁的书办立刻蹲下去捡东西,施菀看他道:“没成想你在衙署脾气这么大,看着好吓人。”

    陆璘一惊,回过头来,意外看到她,怔神半晌才错愕道:“你……”

    施菀问他:“你不要我来吗?”

    陆璘立刻过来扶住她,惊喜道:“当然要,我要回去,却没空,你怎么来了?”说着看她,又看她肚子:“你这样怎么来的?这么远,能在路上颠簸吗?”

    施菀回道:“你放心,我乘船过来,又乘的轿子,只是路上走得慢了点,没什么事。”

    陆璘一把抱住她:“以后别再这样了,要过来好歹让我去接你。我万万想不到你竟会过来!”

    旁边还有别人,施菀立刻推开他:“好了,你这里有地方让我们先安顿下来吗?你好继续忙你的事。”

    一旁的秀儿和书办都低头假装自己隐形,陆璘看看他们,拉了施菀道:“走,我先带你去后院歇歇。”说着就带她往衙署后面而去。

    这安抚使衙门比安陆县衙大得多,迈过二堂到后院去,里面有个花园,跨过花园便是住处,有个明间,往里是卧室。

    施菀第一次来,见他这儿和清舒阁倒差不多,干净整洁,只是大概因公务繁忙,没什么摆设。

    他牵她到卧室的床边坐下,抚向她肚子:“这么大了,会累吗?腰疼不疼?”

    “还好。”施菀回答,“现在有胎动了,等下他要动我让你看。”

    陆璘看她半天,又忍不住抱她:“怎么就突然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施菀回道:“丰子奕成婚,在江陵行礼,丰家给我送了请帖,我就过来了。”

    陆璘皱眉:“因为他成婚,你就带着我的孩子长途跋涉过来?”

    他就知道她不是来看他的!

    施菀笑道:“那不是正好也能来看你么?”

    正好?陆璘不悦,还要说什么,她继续道:“再说丰大掌柜提了几次到江陵开药铺,说正好有合适的铺子转让,邀我到这里来看看,我就来了。”

    陆璘听她一直提着丰家,心中本不欢喜,再一想,却是愣到:“在江陵开药铺?”

    她看着他:“是啊,再过几个月要生了,要在家中休息,我也想你陪在身边,孩子出世了也要人照顾,正好就来江陵,你不是说置了个大点的宅子吗?”

    陆璘欣喜不已,之前的不悦立刻烟消云散,很快道:“是,今日我就让他们去收拾,明天带你过去看,丫鬟奶娘我都让人去请!”

    说着立刻将她抱住。

    她在他怀中道:“来江陵行医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却一直不愿来,让你辛苦两地跑,你会生气吗?”

    他低头看她,抚着她发丝轻声叹息:“你总是如此心善。你曾和我说过香囊的事,我怎么能不明白你的惧怕?你曾为我付出,毫无回应,如今我只是要自己跑去见你,你就在家中等我,我有什么理由生气?我只是恨……自己舍不下心中的抱负与执念,要不然就能辞官守在安陆陪在你身边了。”

    施菀讶异,随后笑道:“你要辞官了靠我养,我才看不上你。”

    陆璘不服道:“哪里就要靠你养,就凭我的履历,哪怕开个学堂教学生也能收无数束脩,养十个你都养得起。”

    这一说倒也是,他一直都是明珠般耀眼的人,哪怕没有官身。

    她看向他:“现在我来了,不要你辞官了。”

    “只是……一定要和丰家合作么,你就用了我给你那些钱自己开药铺不行?”他问。

    施菀回道:“我和丰家也是有情分在的,当初那样的情况,丰大掌柜愿意相信我,我想回报他。总之,你就专心你的事,不用管我。”

    陆璘还想坚持,却是欲言又止,最后道:“好,你愿怎样就怎样吧。都是明年的事对不对,这几个月你就好好在江陵养胎待产,休息。”

    施菀点头,陆璘松了口气,抱抱她,又笑道:“我竟有这么一天,爱妻娇儿在身旁,今日着实是大惊喜。”

    她道:“你还在忙,先去前面吧,我自己在这儿歇歇就好。”

    “那你饿吗?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陆璘问。

    施菀摇摇头:“不太饿,我自己坐会儿,等你放衙了与你一同用晚饭。”

    陆璘轻笑着点头,在她额间亲了亲,出去交待好,便回前衙去了。

    他走后,她就留在房内,在里面转了转,到了次间的书房。

    书架上放了半排的书,桌上放着几叠公文,她没去看,但旁边还有张叠放的纸,像是他平时给她写信的纸,她便拿了出来,果然是给她写的信,就写了一半,无非又是之前絮叨的那些话,实在没什么新意,她笑了笑,又放下了。

    第128章

    等到傍晚,陆璘回来了,怕她饿了,立刻就让人上饭菜来。

    施菀想起什么来,和秀儿道:“你去外面看看那衙差的妹妹来了没,若是来了就让他带过来我看看。”

    “好,我这就去。”秀儿出去了,陆璘问她:“什么衙差?”

    “进来时听你这里有个衙差要找大夫治病,我就说帮他看看。”

    陆璘看向她:“不是说这几个月休息吗,怎么才来就看上病人了?”

    “只是这一个,撞上了还不看吗?”施菀回答。

    陆璘无奈,只能由她。

    没一会儿,秀儿带着衙差和一个少女来了,衙差进门来,先见到坐在次间饭桌旁的陆璘,连忙要跪下拜见,陆璘没说话,坐在里面椅子上的施菀先道:“不必了,你们过来吧,我看看。”

    衙差又看看陆璘,小心翼翼就拉着妹妹到了施菀身旁。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腹部有微微的隆起,因为身形偏瘦,所以才看得明显,施菀看了看她的腿,确实浮肿。

    “除了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问。

    少女低着头不说话。

    衙差催道:“你快说呀!”

    少女攥了手,深埋着头仍是不说。施菀撑着椅子试图起身,少女见了,连忙要过来扶她,待要触到她胳膊,却又不太敢,直到秀儿见了,过来扶起她。

    “你留在外面,我带她去里面看。”施菀与衙差说着,招少女道:“随我进来吧。”

    于是两人就进了里面卧房。里面没放椅子,施菀让她坐到床边。

    少女连忙摇头:“不不,夫人,我站着就好。”

    施菀笑道:“站着不好把脉,没事,坐下吧。”

    这时一旁的秀儿去拿了个布巾垫在了床边,道:“好了,这么坐就行了。”

    施菀先坐了上去,然后拉少女也坐了上去,少女小心坐在了床沿上。

    施菀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这才小声道:“月事好几月不来了。”说着就哭起来,抽泣道:“但我真没做不要脸的事……”

    “我知道。”施菀拿手帕来递给她:“你把胳膊给我。”

    少女接了她手帕也不敢用,放在床边,就用袖子擦了泪,然后将胳膊伸出去。

    她替少女把了脉,又问了些症状,然后起身到次间书桌前去写药方,少女跟了出去。

    “这方子你先服一个月,水肿可能会好,但……”她压低声音道:“月事却不一定会正常,你再来给我看看,换药方。”

    少女连连点头,她将药方递给她。随后看向陆璘:“子微,他们后面要是问你,你就和他说宅子的地址,让他来找我。”

    衙差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陆璘“嗯”了一声。

    施菀便道:“好了,你们去抓药吧,先抓十剂或五剂,一剂药煎水可以喝两天,一日两次,一次一碗,差不多两三剂药后就能见效。”

    衙差立刻道谢,又朝陆璘道:“小人退下了。”便拉着少女忙慌着离去了。

    陆璘才道:“快来用饭了,饭菜都要冷了。”

    说着替她将盛好的饭推到她面前,旁边有一碗鸡汤,他将两只鸡腿都夹到了她碗中。

    “我哪里要这么多,你至少得吃一只吧。”施菀过来道。

    “我吃什么,我又不要补,你一只,孩子一只,不是正好?”

    施菀被他的逻辑弄得没话,却还是又将其中一只还给了他:“吃两只鸡腿,我会吃不下饭的。”

    陆璘听说她要吃不下饭,便犹豫了,皱眉接受了那只鸡腿。

    三天后,陆璘刚买的宅院布置好,就他们两人,院子也没有太大,但足够宽敞,院里还种了三棵杏树,让施菀颇觉熟悉。她与陆璘都搬了过去,安陆一些书本衣物也都让人运过来放置好。

    一个月后,收稻子了,蝗灾闹了一场,但官员带领百姓以各种办法捕蝗灭蝗,收成虽有影响,但还不至于酿成大灾,算下来一年还有余粮,也算喜事一桩。

    随后至腊月中,施菀临盆了。

    那一日是夜里发动,陆璘便告了假没去安抚使衙门,守到第二日下午,孩子平安出世了,是个女儿。

    稳婆从里面抱出孩子来给陆璘,笑道:“恭喜大人,是个千金。”

    陆璘连忙接过孩子,最初只觉得怎么如此瘦小,自己果然是被施菀骗了,非说什么不能补,不能多吃,果真就她自己瘦,女儿也瘦,后来越看这婴孩越觉得像自己,不由一笑,一边看着怀中的孩子,一边朝稳婆道:“母子平安,重赏。”

    稳婆一听,喜极道:“多谢大人!”

    她接生也算经验丰富,去的官宦人家也不少,一般来说得了儿子肯定有赏,得了千金就不一定了,体面人家也会给赏,一般就不给了,甚至还有当场黑脸的,这安抚使是大官,听说到现在还没子女,这好不容易有了,一定是盼儿子的,得了千金却不恼,还给重赏,稳婆便觉得实在是意外惊喜。

    陆璘已经抱了孩子要往里面走,走了几步问她:“我现在能进去了?”

    方才要生时他就被赶了出来,说是规矩,男人不能进。

    稳婆立刻回:“能,能,大人进吧。”

    陆璘大步进去,里面产后的东西已经处理好,施菀躺在床上,脸上的汗才擦干,发间却还有湿意,疲惫地闭着眼。

    他到床边,她才睁眼,见他将孩子抱得别扭,笑道:“哪是这样抱,你看看稳婆她们怎么抱的。”

    他将孩子放到她身旁,坐到旁边来:“还疼吗?稳婆说是顺产,我以为很快就能出来,哪想到还要这么久,如此艰难。”

    “这已经算快了。”施菀道。说着看向身旁的孩子,轻声道:“白让我吃了那么多,她这么瘦,全长到我身上来了。”

    陆璘道:“你也没吃多少,全给我吃了才是。”

    两人一起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脸上说不出的柔情。

    施菀没太多力气说话,歇息了一会儿便睡了,到晚上醒了过来,陆璘就躺在她身旁看书。

    她问:“孩子呢?”

    陆璘回答:“奶娘抱去喂奶了,我让奶娘带着她睡。”

    “怎么不把我叫醒?”

    陆璘回道:“奶娘说这婴儿一个时辰便要喝一次奶,若是喂奶夜里是决计睡不好的,你才生产,身体正虚弱,哪能这样?我让奶娘与妈妈换着带不是更好么?”

    之前陆璘要请奶娘,施菀觉得不用,结果没等她同意,陆璘就自己作主请好了,如今孩子出世了,奶娘怕丢了这份差使,便早早就将孩子领去喂奶,施菀有些想自己喂,但又觉得他这话也在理,再说江陵的杏林馆明年就要开业,她那时若喂奶也确实不好坐诊,便接受了,由他去。

    随后又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陆璘反问:“我不能在这里吗?”

    “不合规矩……”她轻声道。

    大户人家里月子期间妻子要单独休养,所以她生产前就搬出了主屋,住进了厢房,哪想到他竟跟着住进了厢房。

    陆璘说道:“之所以有这规矩,不就是怕夫妻同房么,那样伤身,我只是睡这里,不做什么不就行了,你当我那么不分轻重么?”

    施菀又被他说服了,只好道:“总是你有道理,我说不过你。”

    他抚着她额头道:“说不过就别说了,我让厨房送些吃的来,你吃点东西?”

    施菀点头。

    他去叫人送吃的来,回来,她突然问:“秀儿和我说,是女儿也没关系,明年再生个胖小子就好,你呢?会不会有些失落?”

    陆璘在床边坐下,看向她::“正因旁人觉得她只是个女儿,咱们做父母的更要宝贝她,这样她也就不用去在意旁人看不看重她了。”

    施菀笑了起来:“我也在想,若是你失落,我就越发要对她好。”

    “你怎么看我呢,我难不成不是她父亲么?她这女儿身有一半也是我的骨血。再说,她长得也像我,是你替我生的女儿,见了她我心里便只有柔软,怎么失落得起来?”他说。

    施菀看看他的脸,哪怕已年过三十,哪怕从下颌线往上看,也是俊朗得出奇。

    女儿像他,不知能长成什么模样。

    几日后,陆璘说经他冥思苦想,又找大师算过八字,终于给女儿取好了名字。

    施菀期待万分地问他叫什么,他给她写了两个字:雨杏。

    施菀呆了,问:“小名?”

    陆璘道:“大名小名都可,反正至少有一个名字是叫陆雨杏。”

    施菀将那名字看了半天,回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俗气?我觉得绵儿的大名就不错。”

    绵儿大名叫陆逾诗,听着就像大家闺秀。

    陆璘却是不屑地一笑:“那也是我取的,那时我才十八呢,这名字俗气得很,远不如陆雨杏美。再说算命的说她五行要补些水和木,雨属水,杏属木,正好。”

    施菀看看那“雨杏”二字,又看看他,最后道:“还是再想想吧,我们村一堆梅啊桃啊芳的,我觉得这杏也差不多算这一类名字,而且还有‘一枝红杏出墙来’,也不是什么好词。”

    “那是红杏,我们是白杏。”陆璘反驳道,“春雨绵绵中的白杏,难道不美么?‘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

    “美是美,但是……”

    那荷花啊,梅花啊,桃花啊也挺美的,可取成名字它就是不好听啊。

    施菀怎么想也不满意,但陆璘却是着迷似的喜欢,隔了好多天,她又没想到另一个好听的名字,而丫鬟奶娘都叫起了雨杏,或是杏儿,最后她无奈,心想先就当这名字是小名,后面有好的再取个大名,这事才暂且放下。

    第129章

    雨杏半岁后,江陵府的杏林馆开业了,施菀重新开始坐诊,因她医术好,医德有口皆碑,又是江陵最大的官、安抚使的夫人,所以引得许多人敬重女医。

    来年,杏林馆开了个产科班,收学生教导接生术,许多稳婆纷纷来上学,后来又有些寡妇或是无以为生的失嫁女来做学徒学女科,倒引起了江陵府女医之风。

    雨杏两三岁就常被奶娘带到医馆去玩,玩着玩着,竟也对草药感兴趣,听过的药名一遍就记住,教过一次药的模样,很快就对上号,等玩完了回去,便学施菀的样子给身旁人把脉,还要开药方,惹得大人忍俊不禁。

    杏林馆开业前几年事情忙,施菀不愿舍下,便暂且想着法儿避孕,没再要孩子,等药铺闲下来一些,才一松懈,便又怀孕了,就在孕八月时,陆璘却收到了京城的调令,急召他回京。

    收到调令的那一日,陆璘紧皱眉头想了半日,然后回去将消息告诉施菀。

    施菀倒是并不吃惊,荆湖北路的水利建好了,近年也没什么大灾,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京城调他回去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朝廷的调令来得及,让他半个月后到京,算下来这两天就要走,施菀正要生产,是决不能走的,所以事情很明朗,他先走,她暂且就留在江陵。

    但分歧就在于,陆璘说要把雨杏带走。

    说是这几年忙,雨杏还没回去过,家中总念叨让他带回去看看,不如就趁这机会带她回去。

    施菀自然不能接受自己不在身边,就把女儿带那么远,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旁就一个亲爹也不知能不能顾得上,女儿肯定要留在江陵。

    陆璘却是少有地强硬起来,非要带雨杏走,然后等她生完了再来接她。

    施菀道:“那么远的路,她病了怎么办?跑丢了怎么办?我怎么能放心?”

    陆璘回答:“她从小身体好,从没病过,我们也带她去游过湖,登过山,她没那么娇弱,身边那么多人,怎会跑丢?”

    “那她去了京城,一个人都不认识,你肯定是公务忙不能顾得上她,那又怎么办?”

    陆璘回道:“怎么不认识,那边是亲祖父祖母,见了面不就认识了?我就算忙,也能每日过问,自有她熟悉的奶娘、妈妈,你以往白日不也在药铺?”

    施菀不说话了,扭过头去不理他。

    他凑到她身边道:“生气了?”随后又温声道:“你眼下正要休息,我带她走不是更好吗?省得她在你旁边吵闹。”

    “我就不知道你要带她走安的什么心,陆家不缺她这么一个孙女,我却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委屈道。

    陆璘回道:“我没安什么心,我就是……”

    顿了半晌,他才道:“若我自己去了京城,你之后带着孩子不去京城怎么办?”

    施菀转过头来看他,这才明白他是这样的用意,竟被他逗笑了:“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京城了,这不是之前就说好的吗?”

    江陵也是她自己来的啊!

    “万一呢?你到时以各种理由赖着不去,比如孩子小,杏林馆离不开,我那时候已在京城,总不能把你们都绑过去。”陆璘道。

    所以雨杏便成了他的人质了?

    施菀又气又好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样,孩子不要爹了么?我也……总之,我不会不去的。”

    陆璘却问:“你也怎么样,怎么不说完?”

    施菀心知他是明知故问,不由脸红了,别扭道:“没什么,就是我到时候去京城就行了。”

    “怎么就没什么,这么重要的话不说完。”他非要拽着她追问。

    她确实是个脸皮薄的人,平时极少将那种你浓我浓的话放在嘴边,所以她没说完的半句话算得上珍贵,陆璘非要她说。

    她又不理,扭开头去,他便掰起她的脸对着自己:“我走了会想我么?”

    “自然会想。”她回答。

    陆璘便笑了起来,看着她道:“那我尽快来接你,只等你出月子我们就走。”

    “那太早了吧,孩子那么小,怎么跟着走那么远路?”她问。

    陆璘:“那要过多久?”

    “半岁吧。”她道:“也不必你来接我,我自己过去也行。”

    “你看你还说不会赖着不走,等到孩子半岁,前后加起来都快一年。”

    “八个月不到,怎么就快一年了?”施菀笑起来。

    陆璘沉默半晌,最后坚持道:“我还是带着雨杏走。”

    “不行,我不放心。”她也坚持。

    这时外面传来雨杏的声音:“娘,快来看,这个柿子好好吃!”一边喊着一边就往里面跑,小小的人儿手里提个竹篮子,里面有半篮黄绿色的柿子。

    奶娘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她却也不等一等,就那么提着篮子进了卧房,看到陆璘,意外道:“爹也在?”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个柿子来:“你吃。”

    这时奶娘跟了进来,陆璘便从坐榻上下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一旁奶娘向陆璘解释:“去药铺玩,药铺的王妈给的柿子,说是自家种的柿子泡的,姑娘非要自己提着,夺都夺不过来。”

    雨杏自小身体壮实,平常也没有刻意教坐立行走的规矩,所以性子偏“野”,并不似旁人家温婉的大家闺秀,陆璘早对她这“大力士”行为见怪不怪,一边接了她手上的柿子递给施菀,一边替她拿下那篮子,然后抱了她在腿上,朝奶娘道:“无妨,让她在这儿玩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奶娘应着下去了,陆璘摸了摸她肚子:“吃了几个,肚子都吃圆了。”

    雨杏向他伸出两只手指头,想了想,又伸出第三只,却有一半弯着。

    “这是什么意思?两个还是三个?”

    “两个半,我要吃第三个,奶娘不让,说吃多了不好,让我咬了两口就拿走了。”

    陆璘笑道:“这么小肚子,最多只能吃两个。”

    雨杏道:“真好吃,比软柿子还好吃!王妈说她家还有,让我有空去她家摘柿子,我说我想去,奶娘要我来问爹娘才行。”

    “摸泥鳅你想去,摘莲蓬你想去,摘柿子你也想去,那个高,你去了也摘不了。”

    “我可以爬梯子啊,你们给我搬个梯子去就行了!”雨杏道。

    陆璘清了清嗓子,认真道:“爹有个事和你说。”

    雨杏问:“什么事?”

    “那个……”陆璘看一眼施菀,和她道:“你知道你有祖父祖母堂哥堂姐在京城吧,我们以后会过去是不是?”

    雨杏点头:“我知道,上次祖母从京城送过来的那个红红的果子特别好吃,娘说我们这儿没有,只有京城有。”

    “嗯,现在爹要回京城了,你愿意和爹一起去吗?”陆璘问。

    施菀在榻上补充道:“娘不一起去,你要和娘在一起,就要留在江陵。”

    陆璘又说道:“娘因为肚子里的小宝宝,不能走那么远的路,要等几个月再过去,但爹现在又必须先过去,你要是愿意,就和爹先过去,等你娘能走动了,爹就把她接过去。”

    “我要去京城!”雨杏立刻道。

    施菀在她身后提醒:“你要是去京城,就你自己和你爹,娘是在江陵的,至少要半年才能过去。”

    “半年?半年是多少天?”雨杏问。

    陆璘道:“半年就是等你五岁四个月的时候,现在你是四岁十个月,就是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春天要结束的时候。”

    “我要去京城。”雨杏琢磨之后回答。

    陆璘脸上浮起笑意,施菀一脸错愕:“你去京城,你不要娘了?”

    雨杏回道:“怎么算不要娘呢?娘不是半年后就也去京城了吗?”

    “你都不想娘的吗?”施菀不能接受道。

    雨杏扬着小脸认真道:“可我也想爹呀,再说京城有那个红果子,还有荔枝,有很多很多的雪酥山,我想吃那个。”

    施菀这会儿明白了,她就是想吃。

    夏天时有一群胡商到了江陵,兜售奶和酥油、冰做的雪酥山,把雨杏迷得找不着北,如上了瘾一样天天闹着要吃,号称那是她吃过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可惜夏天没结束那群胡商就走了,雨杏好不失落,后来听说京城有许多胡商,又有许多冷饮酥山铺子,便向往上了,好似那里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雪酥山。

    得亏她记性这么好,过了几个月还记得。

    陆璘这时看向施菀:“你看雨杏自己想去京城。”

    施菀有理由怀疑陆璘早就谋划着这一天,所以和雨杏勾勒了不少京城的美好日子。

    她看向女儿,又认真提醒道:“你去了京城,第一,娘亲不在你身边;第二,祖父祖母家里很多人,很多规矩,你去了若是还乱跑乱跳,摸鱼爬梯子,会被批评,别人会说你是野丫头。”

    “不会的,你想摸鱼就摸鱼,想爬梯子就爬弟子,要有人说你,你就说是爹让的。爹在咱们院子里给你挖个池子,里面不是泥鳅,是一种有许多颜色的鱼,叫锦鲤,比泥鳅好看,还比泥鳅好捉。”陆璘说。

    雨杏高兴得不得了,马上问:“是上次在那个什么园子里看到的锦鲤吗?我还可以喂它们是不是?”

    “是。”陆璘道,“京城的家里还有个专门做糖果蜜饯的厨子,到时候你想吃多少都行。”

    “好,我要去,我要去!”雨杏立刻道。

    到现在,已经称得上是木已成舟,大局已定,施菀再努力也没用,只好放弃。

    雨杏欢欢喜喜就又提着她的竹篮出去了,留施菀在床边坐着,沉默无言。

    陆璘到她旁边来揽住她,她道:“好了,如了你的意了。”

    陆璘道:“你又要养胎,又还要过问杏林馆的事,没她在不是更清静么?你放心,她去了京城,我不会让她受半点拘束的,她愿意怎样就怎样。”

    施菀却又不赞同了:“拘束还是要有一些的,她现在太野了,在这儿没人敢说什么,去了京城还是要收一收,至少学些规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机灵着呢,你见她去别人家赴宴有失礼吗?她就算要调皮也是在咱们院子里,到了外面装得倒像模像样。”陆璘说。

    施菀想想,倒觉得是,以往也带女儿去江陵别的官员家里赴过宴席,她不只不瞎闹,还嘴甜,让叫人就叫人,让说吉祥话也是一听就会,举一反三,又因为长得天仙一般的模样,只惹人喜爱。

    施菀长吸一口气,最后交待:“总之你照顾好她,要是她伤了碰了,不开心了,我定要找你的。”

    陆璘看着她道:“那我也要说,你照顾好自己,若是伤了碰了,累了病了,我也要找你的。我和雨杏在京城你只管放心,你只须照顾好你自己,等我来接你。”

    施菀点点头。

    在江陵已近五年,她明白他说到一定会做到。

    她在江陵能将杏林馆办成城中第一药铺,江陵女医能成为美谈,便是因为有他。

    若她只是女医施菀,路绝不会走得这么顺,就像在安陆一样,会有许多人来非议她,来以她是女人而攻讦她,但在江陵却没有,因为她同时也是安抚使的夫人。

    这代表,这是江陵府最大的官支持的,等同官府支持,何人再敢以女医说事?没人。

    做他的妻子,不是行医的阻碍,而是靠山,让她可以只用专心自己的医术,而不用去管其它的事。

    所以他说能让雨杏也在京城顺心,她自然相信,毕竟今天这个有些“野”的雨杏,也是他教养大的。

    三日后,陆璘就带着雨杏去往京城。

    施菀在门口送他们,陆璘看着大着肚子的她眉目紧锁,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倒是雨杏催着爹爹快走,等晚上赶不上住驿馆了——这几天听说去京城的事,她是越来越期待,连同也期待路上的驿馆。

    施菀就这么送他们走了。

    二十多天后,她收到了第一封来自京城的信。

    里面前一段是陆璘的嘱托,后面是陆璘代笔,雨杏给她说的话:

    “娘,京城真热闹,我们这个家真大,我都要在里面迷路。祖母那里每天都有许多好吃的,有红枣蜜饯,杏干蜜饯,桃子蜜饯,李子蜜饯,还有山药糕,绿豆糕,红豆糕,玫瑰糕,芙蓉糕……哎呀,说不完,反正你来了就知道了,我还去外面吃过京城的脆柿子,比王妈家的还好吃。

    “我现在天天和大姐姐一起玩,大姐姐就是大伯家的女儿,叫绵儿,她可好了,天天带我去找祖母要吃的,还让人去外面给我买好玩的,她有许多头花,都随便让我挑。不过爹说我戴花容易掉,不让我拿许多。

    “大姐姐给我绣了个荷包,她说我叫雨杏,就给我绣的杏花,可比娘绣的花好看多了,可以装好多东西,我就把吃的玩的都装在里面。

    “还有三叔给我买了只小狗,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哎呀,你就和娘说我不说了,大姐姐来找我了,我走了。”

    后面又是陆璘的话,告诉她那只小狗叫三七,说雨杏一切都好,就是天天吃糕点蜜饯,母亲又溺爱,脸圆了不少,怕养太胖。然后又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天冷在屋里多燃几盆碳,最后给她写了首诗。

    那诗倒不像几年前那么香艳露骨了,却也肉麻,看得她心怦怦跳起来,脸都发热。

    她也给他回信,怕他拆信时旁边有人,雨杏也认得几个字,不敢写太过火,只按家书模样正经告知了她这边的情况,让他不要担心,但叮嘱他叫雨杏节制一些,养成胖姑娘了不好。

    很快她就收到了陆璘的回信,信里说:“我恐怕信中有情话,特地趁夜独自在房中打开,却见你比友人还客气正经,我想你念你,夜夜梦你,孤枕难眠,你却视而不见,无一字回应,着实伤人心。”

    施菀看了既想笑,又羞涩,只好提笔给他回信,想来想去,最后给他回了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信送出去,算着他大约是收到了,她却发动了。

    与雨杏出生时一样是寒冬腊月,还是小年夜,好在提前就安排好了杏林馆中最得力的稳婆,陆璘又在走前备了大堆的银霜碳,屋里燃了足量的碳,犹如春日,施菀是第二次生产,比第一胎又快了许多,早上开始阵痛,到傍晚便生了,是个男孩,比雨杏出生时壮实不少。

    稳婆与丫鬟向她道喜,还在给孩子洗身、清理产房,便有一人到了她床面前,她在疲惫中睁眼,却看到了陆璘。

    她以为自己眼花,愣愣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眼里有红丝,唇边有胡茬,身上带着尘土,看着好几日没换衣服了,一切如此真实而清晰,并不像是眼花。

    “陆璘?”她试探着问。

    陆璘握住她手:“是我,我来了。”

    施菀又惊又喜,几乎不能言语,启唇半晌才道:“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他回道:“一个时辰前,她们说怕你激动,倒影响生产,便没和你说,我就等着门外,心都要紧张得拧起来了。”

    “你……怎么能有空回来?”施菀道。他才回京,只怕新职位都没坐稳,又是年关,哪里能有那么多时间回来?

    陆璘道:“春节不是有七日假么,两日前放假,我告假两日出发,快马加鞭,今日便到了。雨杏也要回来看你,但路程太赶,带不了她,就没带。”

    这样算下来,他几乎是昼夜不曾歇,日行三四百里,中途还要换马……

    施菀忍不住湿了眼眶:“都说了你在也没用,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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