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昔媗透过假山缝隙看去,先说话的那一位是个蓝衣公子,一旁是位黑衣公子。
黑衣公子愣了愣,问道:“那一位?太后?还是……”
蓝衣公子啧了一声,似是在奇怪对方怎么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怎么会是太后,当然是——皇帝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特意又压低了声音。
黑衣公子诧异:“皇帝还这么年轻,又无任何疾病,好端端的怎么……不行了?”
“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哎呀,李兄,你若是知道点儿什么,便与小弟直说,何必卖这个关子!”黑衣公子催促道。
李公子颇为幽怨地瞥了一眼对方,“我看赵兄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说从这个月初起,你父亲是不是每日散值都很迟?有时甚至子时才归家?”
赵公子点点头:“是啊,政务繁忙不是很正常的嘛。”
李公子摇摇头,“这绝无可能!现下是六月,虽是暑天,地方却没有任何有关旱灾的情报,边境呢,近两年都很是祥平,且最近又无什么盛大的节日或祝礼,怎么就要各位大人每日都忙碌到那个时辰呢?”
“兴许是有什么大事,只能高品级的大人们知晓。”赵公子揣测。
李公子又摇头:“非也,若有事,天权街口公布栏也一定会有所张贴。可皇帝的告示到现在都还没影儿,你数数日子,今儿都六月初七了!就连应梁的百姓们都开始争相议论这件事!”
“但也不能以此便笃定是皇帝……出事了吧……”赵公子犹然犹疑。
“我有人脉!我认识在偃戈殿当差的一个小黄门,前两日我跟着我爹进宫的时候遇到他了,就向他打听了一下为什么这几日宫中戒备格外森严。他跟我说啊,就初一那天,那位用午膳的时候,突然倒下了,至今躺在偃戈殿里,被禁卫里三层外三层守着,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李公子如是神秘地说道。
赵公子倒吸一口凉气:“李兄,你是真不要命了啊……这种事情都敢打听!”
李公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怕什么,现在局势已然如此,那位多半是不大行了。况且现今宫里情势如此严峻,宫外却没有泄露丝毫信息,应梁城内的巡守也只是偷偷摸摸地加严,我猜啊,说不好那位已经——”
说到这里,李公子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继续说道:“但为了不引起朝野动荡,太后才秘而不发。史书里这种事情不多了去了么……”
“哎,我说赵兄,”李公子想了想自己这位朋友刚刚的言谈,觉得不对,“你向来消息灵通不下于我,这次为何怎么也不信那位不行的消息?难道你在我不知道时候,竟成了那位的拥趸?”
赵公子诧异,急忙撇清:“怎么可能!那位行事乖张暴戾,全然不顾百姓。我担忧大昭在他治下衰微还来不及,怎么会拥戴他!”
“那你刚才为何频频装傻充愣?”李公子问道。
对方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若是那位当真薨了,他如此年幼并未留有储位,只怕大昭会陷入群龙无首的乱境,倒不如……”
“倒不如在他治下,安安稳稳地走向衰微?”李公子叹气,“赵兄此言差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那暴君若是亡了,新君更替,说不得便是位贤德之君,岂不好过在他治下走得民不聊生?”
“可是……”赵公子忧心忡忡的模样,似乎还有话说。
却在这时——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有声音传来,顾昔媗抬眼看去,原来是顾婉婉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回答道:“先前走得累了,便在这偷偷闲。”
顾婉婉无语:“你倒是会偷懒,留我一个在那里应付众人,赶紧跟我回去。”
顾昔媗点点头,“好。”
顾婉婉突然发出的声音,同样打断了假山另一边两位公子的谈话。
他们从假山后走出,向她们行礼:“见过两位顾小姐。”
“咦,原来还有客人也在此偷闲。”顾婉婉打量着说道。
两位公子打了个哈哈便告辞了,边走,赵公子还用手指指点点着李公子,似是在责怪他多话,怕是被主人家听到了。
“走吧。”顾婉婉说道。顾昔媗跟在她后面一起回到了席间。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未时初刻,之后倒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客人们都陆续告辞离开了信国公府。
林策雪离开时,似乎已经没了先前的尴尬之情,特意与顾昔媗说了句“改日再见”才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顾昔媗起初以为,宴会上听到那两位公子的闲谈,只代表着世家中有少部分人隐约晓得皇帝出了事情。
可仅仅在两天之后,她便被打破了这一看法。
六月初十,太后降懿旨,召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入宫参加宫宴。
太后此举一出,顾昔媗便明白,在有心人的散播之下,只怕“皇帝快要不行了”的消息已经几乎是朝廷官员及亲眷尽人皆知了。
只是顾鸿渊向来是个口舌很严的人,因此信国公府里从来不会有此种言论散播。但信国公府如此,却不代表其他官员府中亦是如此,否则太后也不会想出邀请官员女眷参加宫宴以作安抚如此手段。
不过顾昔媗转念一想,前世她刚回应梁一个月,就接到宫里传召自己入宫当药引的的旨意,再结合现下情状,倒也算说得过去。只怕太后那时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才会不求太医院而求司天监设法救治皇帝吧。
宫宴设在六月十二日,那天未时将尽,谢云晴带着顾昔媗以及顾婉婉坐上信国公府的马车,前往宫城。
宫宴摆在太后的觅心殿。一众夫人小姐来到殿内时,太后还未出现,平日里交好的夫人小姐们便三两结群开始聊起来。有些喜欢和自家夫君聊朝政的,自是知晓今儿太后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当然也有什么也不知道的,在一旁询问今日所为何事。
这些夫人小姐面上,或惶恐、或诧异、或喜悦、或焦虑。
顾昔媗老实地找到自己的席位,安静坐下,等待宫宴开场。
过了一会儿,顾婉婉找不到顾昔媗,环顾四周见她已经在位子上落坐,便也走到她旁边坐下。
她问道:“哎,看你这么淡定,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今日开设宫宴的目的了?”
“也不算早知道,是太后懿旨降下时猜到的。”顾昔媗回答道。
顾婉婉撇撇嘴:“干嘛这假正经的样子,就你这刚回应梁十一天的人能知道这么多?还不是那日你偷听来的!”
“虽然有些碰巧,但那日行径确实也是偷听。”顾昔媗点点头,应答她。
顾婉婉:“……”
“全应梁城都知道爹爹是朝野上下最支持皇帝的人,现在皇帝要倒了,你就一点儿也不为爹爹着急、不为信国公府着急吗?爹爹为了治你的病,每年要给那个什么破药王谷送去多少名贵的药材,为此费了多少心神?你好像看起来完全漠不关心的样子。”顾婉婉继续说道。
顾昔媗看着顾婉婉,笑着回答道:“若我有能力改变朝政、改变局势,那我自然会思考该如何做。可我如今只是区区一介女流,思考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况且一直陪着父亲生活的人是你,对他的能力与眼界,你还不信任吗?”
顾婉婉哑火:“我……我当然相信爹爹!”
“还有,药王谷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顾昔媗移开视线,最后轻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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