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顾昔媗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太过怀念、太过美好,让顾婉婉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反驳。
她只小声嘀咕道:“我又没去过,它好不好我哪知道……”
“嗯,”顾昔媗应承道,“以后有机会,姐姐带你去看看,或许你也会喜欢。”
“我才不要去!”顾婉婉没想到顾昔媗听到了自己的嘀咕,烦躁道,“谁准你称呼自己姐姐了!”
顾昔媗右手支着桌案,手掌托着下巴,神色悠然地转头看向顾婉婉。
记忆里的顾婉婉也像现在这样,自己只要说一句话她便反驳,前世的她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才得不到妹妹的认可。
可前世家破后与顾婉婉的相处,以及如今见到的她,都向顾昔媗证明,对方很大程度只是性子使然而已。或许顾婉婉内心的确讨厌自己,但一定没有曾经她以为的那样,完完全全的讨厌自己。
至少顾昔媗认为,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只怕会让那个人离自己远远的再不相见,而不是如顾婉婉这样,总喜欢在她面前晃一晃。
——当然,也可能是如今的顾昔媗不再在意这些事情,所以对方的行为再也不会在她心上落下痕迹吧。谁知道呢,连顾昔媗也说不准的。
她莞尔,应道:“好,听婉婉的。”
顾婉婉倒宁愿对方对自己表达出不满,最好能发脾气来与自己大吵一场,好过现在这般,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打在一团棉絮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她有些郁闷,又有些泄气,顾婉婉最讨厌这种性子的人了。
待到前来参加宫宴的夫人小姐们皆落坐后,太后才姗姗来迟。
沈念雅待字闺中时,也是一名性子温顺的大家闺秀。一朝选入宫门,为德宗诞下长子,德宗早逝后,又顺利成为皇太后。
当品尝过这天底下至尊的权力与地位后,她便再也不愿意从那个高台上走下来了。滔天的的欲望与野心早已将她本性中的温顺柔和蚕食殆尽。如今的太后,不过是个想与自己亲生儿子争权夺势的政治野心家罢了。
众人行礼后,太后面容慈祥地免了礼节,接着一旁的大太监便宣布今日宫宴正式开始。
前来表演的舞女、乐师一茬接了一茬,若不是顾昔媗晓得现下皇室内情,只怕也会觉得如今天下靖平、四海呈祥吧。
席上众人一边揣测太后用意,一边食不知味地用着佳肴美食,一边兴趣缺缺欣赏着歌舞。
高座上的太后见众人吃得差不多,有些心急的夫人都快要将心里的焦虑表现在脸上了,总算遣退了宫人开始说起今日宫宴的目的。
“哀家知道,在座诸位皆是大昭股肱之臣的家眷,对朝廷和宫里的事情,多少都有些灵通的路子。但相对的,也更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受到谣言蒙蔽。”沈念雅悠悠说道,目光扫过众人。
下坐的众位夫人小姐连忙起身伏跪谢罪:“太后息怒,臣妇(臣女)惶恐!”
太后摆摆手,“起来吧,这不是怪你们的意思。哀家明白,大昭安危皆系于皇帝一人,若皇帝出事,诸位大臣自然急火攻心,焦虑万分。各位心系大昭,思虑太多也不为过错。哀家也知道,你们也想弄清楚,皇帝现下到底如何了。这也是今日宫宴举办的目的,哀家与诸位说清楚,诸位安了心,哀家也安了心。”
“谨听太后教诲。”众人说道。
“哀家也不是那欺瞒隐藏之人,便与众位直说,皇帝确实中了毒。但只是很寻常的毒药,太医院已然治好。是哀家心疼皇帝连日操烦损耗心神,这几日才没有让皇帝去上早朝。至于说那下毒的狂妄黑手及玩忽职守的宫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惩处。诸位尽可放心。”
沈念雅一席话语毕,心思单纯的已然信了,大松一口气。但也有那些思虑颇多的,心中依然有些怀疑太后此言只是在安抚人心。
当然,众人再如何心思各异,也不会在太后面前表现出来。
“太后与我等坦诚,臣妇自是听从太后。”
“哀家知道,这些日子,应梁城里也是谣言四起。为了平息这不正之风,哀家已经命司天监测算我大昭运势,以堵悠悠之口。司天监监正已经算明,本月只有六月三十当晚的天象最是清朗适探勘,七月初一便有新的批命,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诡谲幽影无处遁形!”
“太后英明!”
见今日宫宴目的已经达成,沈念雅的神色也轻松许多。她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落在了信国公府母女三人身上。
沈念雅看着坐在谢云晴右手边、颇为面生的顾昔媗,笑着问道:“信国公夫人,想必旁边这位便是府上刚刚归家的长女吧?”
谢云晴起身行礼应答:“回太后,正是臣妇的大女儿,顾昔媗。”
“顾昔媗,真是个好名字,”沈念雅招招手,对着顾昔媗说道,“好孩子,走近了让哀家瞧瞧。”
“是。”不意沈念雅点了自己名字,顾昔媗只得起身离席,向着高台走去,行大礼见过太后。
“到哀家身边来。”沈念雅又说道。
于是顾昔媗走过台阶,来到沈念雅左手边。
太后拉过顾昔媗,目光来回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真是个标志的丫头,这模样可是把你爹爹娘亲最漂亮的地方全都继承了!”
“臣女蒲柳之姿,当不得太后赞誉。”
顾昔媗垂眸,还欲行礼,却被沈念雅拉住了:“诶,太过谦虚可不好!哀家都说你标志,谁敢说你不好?”
“太后说得是。”
沈念雅笑了笑,又拍拍顾昔媗的手,抬头说道:“这丫头实在合哀家的眼缘,你去内殿把哀家最右边儿妆奁里的凤头玉钗拿来。”
“是。”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应声离去。
席间众人皆窃窃私语,想来那玉钗应是有些来头,只可惜顾昔媗对此全无了解。
好在沈念雅立即便为顾昔媗解了惑:“那玉钗是哀家初入宫时所戴,一直找不到有缘人相送,今日便送给昔媗。”
“臣女惶恐,当不起太后如此恩赐!”
“哀家难得送东西,你还要推辞吗?”沈念雅说道。
顾昔媗眼神微颤,只得行礼谢恩:“多谢太后。”
片刻,大太监捧着凤头玉钗而来,沈念雅亲手将之戴在顾昔媗鬓间,说道:“好了,哀家也不拘着你了,回去吧。”
“是。”顾昔媗退下。
顾昔媗回到位置没多久,太后便离开了。诸位夫人小姐也没有再热闹太久,相互道别打道回府。
回到信国公府的马车后,顾昔媗便将那玉钗摘了下来,顾婉婉神色幽怨地盯着顾昔媗:“你倒是好运气,能得到太后的恩赐。可是你别忘了,因为爹爹一心支持陛下,信国公府可一向受到仪国公府的打压。你可别因为一点恩惠,背叛爹爹,背叛信国公府。”
顾昔媗摇摇头,没有应答顾婉婉的话。
此后,母女三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国公府。顾昔媗回到松铭院内休息,没一会儿顾鸿渊的长随便来到松铭院,言说顾鸿渊要见她。
顾昔媗跟着长随来到顾鸿渊的书房,见他还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
“见过父亲。”顾昔媗说道。
顾鸿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媗儿来了。你先在一旁坐会儿,爹爹马上就好。”
“嗯。”顾昔媗在一旁稍坐,没一会儿顾鸿渊总算放下手中纸笔。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长女,问道:“今日宫宴,听说席间太后给了你赏赐?”
顾昔媗点点头,“是。”
顾鸿渊沉默,似乎在斟酌是否该与顾昔媗说。
倒是顾昔媗看向自己的父亲,直接了当地点明对方心中疑虑的事情:“父亲,而今情势依然严峻至此了么?”
顾鸿渊微怔,显然清楚顾昔媗所说何事,他只是没想到大女儿会选择与自己坦诚以谈。
“是啊,”顾鸿渊叹了口气,“皇帝至今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太医因此被太后罢官的罢官、降阶的降阶,却没有一人能给出直接解毒的方子。现下能做的,只有缓解毒发的可能。”
顾昔媗猜到了,她问道:“若是请药王谷……”
顾鸿渊摇头,“太后不信任江湖人。皇帝中毒的第二日我便提说此事,希望能召令药王谷的侠士与太医们一同钻研,被太后驳回。”
想起宴会上,沈念雅提及司天监一事,顾昔媗又问道:“今日席间,太后说已令司天监夜观天象,测算大昭国运,想来应该不止为了皇帝中毒难解之事?”
顾鸿渊点点头:“不错,就在这两日,有少数亲附其他亲王的官员呈递书文,劝太后早日在宗亲中选择聪慧之幼童以作储君。”
“难怪……”顾昔媗明白了,“太后着急了,所以才会想要通过我来拉拢父亲。因为毕竟这朝堂上,父亲支持皇帝之事,尽人皆知。也只有父亲能与那些已然有心思的朝臣对抗。毕竟太后再如何不想皇帝亲政后自己手中权力流失,至少皇帝是她亲生的。可一旦皇位归到宗室子手中,那么她这位太后,就真的日薄西山了……”
顾鸿渊听着顾昔媗认真的分析,神情怔愣。
顾昔媗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抬头看去:“怎么了父亲,是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不,”顾鸿渊回过神来,回答道,“媗儿说得很对。是爹爹小看了媗儿,未曾料到媗儿如此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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