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燕放醒来的消息,穆愁生立即走到龙榻前。见对方果真睁着眼,他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地为燕放号脉,看看他如今情况如何。
顾昔媗没有走上前,只隔着帷幔看着他们。
穆愁生号了脉,走到一旁写着新的药方,说道:“不错,脉象很是稳定,按照新的方子再吃一个月温养温养,想来就能完全恢复了。”
顾昔媗说道:“师兄,方子给我,我去煎药吧。”
“好,那便辛苦昔媗了。所需的药材在我的药柜里都有。”穆愁生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她。
“嗯。”顾昔媗应答,转身离开前,她抬头间向着燕放的位置瞧了一眼,却好似看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定定地停留在自己的方向。
顾昔媗抿着唇,权当是帷幔相隔她看错了,默默移开视线转身去向暖阁煎药。
她照着方子放了水与药材,炉火映在顾昔媗的脸上。
片刻独处,总算让她有了放空自己的机会。
明明这个偃戈殿内还是像先前那样,只有他们四个人。可当殿主人醒来时,顾昔媗却莫名觉得无所适从。
兴许是她一直以来接触的都是安静的、不会说话、不会睁眼的燕放,如今这个醒来的他太令她感到陌生。
也兴许是,即使有父亲、愁生师兄以及燕北描述过的他们所熟悉的燕放,可是自己脑海里根深蒂固刻板印象的,依然是先生与她分析无数次的那个冷酷、自大的君王。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前世今生,顾昔媗从未接触过如燕放这般身份尊贵的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忌讳多了,便要她如履薄冰。
顾昔媗努力平复心情,努力说服自己要向好处看。
燕放醒了,她又将自己与前世的悲剧拉远了许多。
说不定,真如当初自己安慰父亲的那样,燕放当真成了个理智的君王,荡涤一切邪氛,将大昭治理得祥和繁荣。
也许要不了多久,她便能离开皇宫回家,或者回药王谷、或者像师兄师姐们那样四海游历,去寻找如今还不知在哪里的先生。
总归是一件喜事,不是么。她也应该像师兄那样开心,顾昔媗如是想着。
隔着帘子,顾昔媗听见燕北回来的声音。
“咦,这个时辰不是给陛下号脉的时候吧?”燕北说道。
紧接着是穆愁生回答燕北:“停霄醒了。”
“什么!陛下醒了!!!”燕北激动的声音。
然后是“嘭”的一声,像是他把什么东西随手扔在了地上。跟着是“咚咚咚”奔跑踩着地面的声音,最后“砰”地一下是燕北跪地。
——之所以顾昔媗确定是下跪的声音,是穆愁生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声,你的膝盖不要了?”
但燕北显然是顾不上与他说话,只听他声泪俱下:“陛下!您终于醒了!整整四个半月了!您知道阿北是怎么过来的吗?!属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醒了!呜呜呜!呜呜呜!”
穆愁生:“……”
“陛下为什么不说话?穆愁生,是不是你把陛下治坏了?!”
“……停霄才刚醒,还说不了话,最多一两日便能开口了,不要轻易质疑一位大夫的医术好吗!”
“怎么了!怎么了!穆愁生你快看看!陛下怎么又闭眼了,是不是昏过去了!”燕北紧张道。
穆愁生:“……他只是觉得你话太多,懒得听而已。”
顾昔媗忍不住地轻声笑了笑。刚好药也煎好了,她便盛到碗里端出去。
“愁生师兄,药煎好了。”顾昔媗说道。
在顾昔媗刚刚开口时,燕放便捕捉到了她的声音,瞬间睁开眼,移动眼神向着她的方向看去。
——即使平躺着的他因为姿势,什么也看不到。
听到药好了,燕北立即说道:“我来我来我来!我来给陛下喂药!”
“……喂喂,你先找几个枕头,跟我一起把停霄扶起来坐着再喂吧。”穆愁生说道。
“说得也是!”
他们二人将燕放扶起,靠着枕头半卧。
然后燕北从顾昔媗手中接过药碗,来到龙榻前喂药:“陛下,阿北喂您喝药。”
但燕放并不张嘴。
“陛下?”燕北又叫道。
对方依然不搭理。
穆愁生走上前:“还是我来吧!兴许停霄觉得你笨手笨脚,更乐意让我这位老朋友帮助他。”
燕北轻嗤一声,不情不愿地将药碗递给穆愁生。
可惜,穆愁生同样不能让燕放喝药。
“停霄?”穆愁生疑惑地叫着他的名字。突然察觉到燕放的目光,似乎一直定在一处。
穆愁生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瞧见站在帷幔后面的顾昔媗。
在顾昔媗将药碗端给燕北时,她便确定先前并非自己的错觉,燕放果真一直在注视着她。
用那双丝毫不像久病之人该有的锐利眼睛,像盯着猎物一般锁住了她。即使隔着帷幔,顾昔媗也能感觉到其中清明。
穆愁生瞧了瞧顾昔媗,又瞧了瞧燕放。思索片刻后,说道:“昔媗,你来试试给他喂药吧。”
顾昔媗垂眸,声音微颤应道:“……好。”
她从穆愁生接过重新回到自己这里的药碗,用汤匙舀出适量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向燕放。
燕放乖乖地启唇,将顾昔媗喂给他的汤药饮下。
一勺接着一勺,顾昔媗安安静静地喂完了一整碗汤药。
过程里,燕放甚至未曾瞧过一眼汤匙,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顾昔媗脸上。
如同笃定顾昔媗一定会妥帖地喂好药。
……亦或者,只要是她对他做的事情,他都会全盘接纳。
燕北震惊:“……怎么可以这样!”
穆愁生:“……咳。”
顾昔媗要用尽全力才能忽视燕放看着自己的眼神。她在喂完了一整碗汤药后,才察觉自己竟没有因为心境不稳而将汤药洒出。
当然,她也再不能在燕放那无法忽视的眼神中多待一刻了。
药碗一空,顾昔媗便立即站起身来:“我去把药罐和药碗清洗了!”
说完,也不等穆愁生与燕北反应,便匆匆离开。
顾昔媗讨厌处在他人长久而无礼的目光之下。
但她并不讨厌燕放的眼神,因为他的目光太认真。她逃避,是那眼神让她的心没由来慌得厉害,她不得不逃避。
顾昔媗从龙榻上起身离开了燕放的视线,连带着原本被燕放握在掌心的衣摆也一并离开。
初醒来的燕放,手上没有丝毫力气,根本无从挽留她。
自然,无人瞧见燕放望着顾昔媗的方向,启唇说了三个无声的字——
不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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