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魃之祸(十四)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撞见, 沈忘和李四宝兵分两路,由沈忘先去得月楼订好位置,而李四宝则负责召集纪春山、程彻和张坦前往开席。
胸中有了计较, 沈忘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他轻摇折扇,一边行一边不时转头看向街边的摊位,突然,有两张难以忘怀的面容闯入了沈忘的视野,正是常新望和常友德师徒。
虽是仅在赌坊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但二人丑陋得鬼斧神工的长相还是让沈忘印象深刻,沈忘不由得多朝二人瞧了几眼。
此时,常新望正懒洋洋地倚靠着街边的一处院墙,哈欠连天。而常友德则时不时抬起头看向过路的行人, 待得人流密集时便惫懒地喊上两嗓子。
“卖草扎人啦!卖啦卖啦!”
虽然这师徒俩无心叫卖, 应付了事, 摊子边倒还是聚起了几个人。不为别的, 实在是这平平无奇的草扎人被他们制作得惟妙惟肖, 颇有匠心。沈忘好奇心起, 信步朝二人的摊位走去。
还未走近, 一股似曾相识的怪味已经萦绕在鼻端, 混合着辛辣、腥膻、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沈忘不由得怔在当场。
他闻到过这个味道, 没错,数次闻到过。
与沈忘的警醒不同,摊位前聊天的数人却似乎对这个味道并无察觉。
“欸, 老常,许久没看你来摆摊了!光看着你们师徒俩在赌坊附近转悠, 怎么着,发大财啦?”一手持扁担的老汉打趣道。
常氏师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另有一人插嘴道:“他俩这惫懒货能发什么大财,拉不长长,扯不团团的,也就是阮庆他娘心软,还当个宝贝儿捧着呢!”
围观几人哄笑一片,显然对常氏师徒很不尊重,极尽讥讽。
徒弟常友德板起脸,声音嘶哑地争辩道:“你们莫要瞧不起人!我师父就是发了大财,你们且嫉妒吧!一帮田舍汉,也就这点儿架秧子起哄的能耐,真本事没有!”
“哟,这小子还气性大着来!”
哄笑声又起,常友德面红耳赤,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这时,师父常新望猛然出手,狠狠拍在徒弟的后脑上,怒骂道:“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皮子插嘴!”转而又向围观的众人陪笑脸:“这傻小子没见过世面,无非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是多卖了几个草扎人就觉得发了什么大财,让各位见笑了。”
常新望敛了那几个还没卖出去的草扎人,踹了徒弟的腿窝儿一脚:“还愣着做什么!回家里去!留在这儿丢人么!”
常友德紧咬着下唇,怨毒地向周围的人群看了一眼,似乎要将所有人的样子深深刻在脑子里一般。抱起师父丢过来的草扎人,跟在常新望的身后,佝偻着身子远去了。
见师徒二人走远了,众人也自觉没趣,一哄而散。沈忘也随着人流向长街的尽头走去,只是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稻草,那是他趁着常友德与众人斗嘴的当儿,偷偷从草扎人上拽扯下来的。
他顺着长街东西延展的方向一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得月楼门前。孰料,李四宝早已站在那儿久候多时了。
“李老丈?你怎地比我到得都早?”沈忘诧怪道。
李四宝要先回悦来客栈通知众人,再赶回得月楼,就算是再怎么疾走如飞,也不至于快成这样。
“清晏和春山呢?张掌柜也没来?”
李四宝捋了一把长髯,理直气壮道:“老朽思前想后,还是安排了一个小乞儿前去通秉,老朽留下陪小友一同点菜。哎呀,不是老朽嘴馋,实在是人老胃软,有些菜点得,有些菜点不得,小友未必周全,是以,我才……我才不得已先行赶来和小友会合。”
沈忘哑然失笑,点头道:“即是如此,那李老丈便挑些自己爱吃的点吧!”
李四宝当即兴高采烈地就要往酒楼中去,却又被沈忘一把拉住,有些不乐意道:“又怎么了?这……这饭点儿就要到了!”
沈忘从袖中取出那把从草扎人上扯下来的稻草,递给李四宝,道:“久闻李老丈熟稔药性,尝百草书万方,乃是世所罕见之奇人。无忧但有一事相询,李老丈能否通过这把染了怪味的稻草,分辨出某些药草的气息?”
李四宝为人最是爱听恭维话,见沈忘将他捧得高高,脸上登时乐开了花。他将咕咕作响的五脏庙丢到一旁,仔细嗅闻着那把稻草。
只见李四宝沉吟片刻,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小友,这把稻草你从何而来?”
沈忘便将来龙去脉细细讲与李四宝,后者思忖道:“这稻草上的药味浓郁,混杂不清,极难辨别。但独有一味草药,我能够万分确认。”
“是何草药?”
“此草名唤高良姜,也称蛮姜,子名红豆蔻。多生长于阳光充足的缓坡、荒山及稀林之中。然此草在江南绝不多见,而是来源于湘西十万大山之中。其余的草药,老朽此时饿得老眼昏花,鼻腔干涩,实在难以辨别,待得老朽祭了五脏庙,定能给小友辨个分明。”
“高良姜……”沈忘轻声喃喃,却发觉对面的李四宝没了动静。沈忘抬头看去,只见李四宝满眼期待,急不可耐地频频朝着酒楼之中踮脚观瞧。他明白此事不可急于一时,笑道:“即是如此,那一切都拜托李老丈了!请!”
“请!”
这边厢,沈忘和众人在得月楼大快朵颐,宾主尽欢;那边厢,靖江县最著名的欢场——莳花馆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莳花馆并非孤楼一栋,而是数座楼阁亭榭连绵相接,其中最为高耸的碎云轩飞檐画角,雕栏映日,高悬户牖,可俯瞰整座靖江县城,前望白荡,背倚茶山,景致极佳。一只凤蝶儿扇动双翅,悠悠然划过那半卷的珠帘,飞入碎云轩之中。
屋内炉烟袅袅,异香馥郁,一女子正对镜梳妆,婉转叹息。铜镜中人,肌肤凝雪,云鬟堆鸦,容貌妍丽清冷之盛,世所惊奇。宛若一卷用簪花小楷新誊写的诗集,诗中每一字每一句皆是雪中白梅,雨中翠竹,不染世俗尘烟。
凤蝶儿在屋内徘徊了片刻,施施落在女子的鬓发之上,敛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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