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映月身体虚弱,楼厌归便让她每日都喝汤药,说是强身健体,长此以往定能好转。
有没有效暂且不论,单是那锥心刺骨的疼就快折去她半条小命。
卫映月疼了一个时辰。
楼厌归便一直站着看她。
等药劲过去,卫映月小脸煞白,浑身汗津津,像是从水中捞起来。
楼厌归将她抱起来。
卫映月身材娇小,哪怕穿着繁复精致的衣裳,窝在他怀里仍显瘦弱。
楼厌归垂眸看她,“还疼吗?”
“不疼了……”
她有气无力,努力往楼厌归怀里钻,莹白的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惊魂未定又不得不依赖他。
楼厌归叫人备汤池,抱着她去清洗。
堂堂魔界至尊,是万万不会纡尊降贵服侍一个女人。
他在汤池外把卫映月交给侍女。
卫映月抓着快要从指缝间溜走的袖摆,可怜兮兮,“夫君……”
从当年的渔村到现在,已经过去百来年,卫映月对他自始至终都全身心交付。
像一株菟丝花。
楼厌归抬手抚过她的脸颊,淡淡道:“莫闹,还有许多政务等着本尊处理。”
他扫了眼垂首的婢女们,“带娘娘进去。”
他抽出被卫映月抓住的袖摆,转身离开。
楼厌归这一走就是几日未见其影。
卫映月念着他,天天让彩儿去前殿打听,彩儿每次回来都说陛下在处理政务,几位魔主们也时常出入魔宫。
卫映月没能等来楼厌归,倒是迎来符支祁。
这日天气尚可,她坐在殿外的棠花树下,吹着柔和的风,将前些日子还未绣完的锦囊做了。
符支祁着一身儒雅的墨绿竹袍,手中握着红扇,端得是谦谦书生的模样。
他拿着折扇拱手施礼,温和浅笑:“属下参见娘娘。”
卫映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符先生免礼。”
“娘娘这是在为陛下绣锦囊?”
“嗯,夫君时常外出,我担心,便想着为他缝制一只锦囊以佑平安。”
“娘娘真是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符先生谬赞了。”
卫映月问他:“符先生今日来我宫中,可有要事?”
“娘娘聪慧。”符支祁一挥折扇,凭空变出一只净色白玉瓶。
“这是何物?”
“此物名为安疼丸,里面共有四十九粒。”
“安疼丸?”
符支祁笑道:“属下听闻娘娘服用汤药后疼痛难忍,于是便炼了此丹,服下即可缓解浑身痛处。”
卫映月拿着白玉瓶,拨开精致玲珑的玉盖,低头闻了闻,笑道:“好香啊。”
符支祁温声道:“知娘娘不喜苦涩之味,属下便在丹药里添了一味不会影响药效的香花。”
“多谢符先生。”
“娘娘客气了。”
卫映月收好白玉瓶,“对了符先生,既然你来了,我也正好有事同你说。”
“娘娘请讲。”
“你且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卫映月起身回到殿中,过了会回来,将一本书籍赠予他。
符支祁问:“娘娘这是?”
“我知符先生是夫君的军师,近日也在为整顿魔族而劳心伤神,我平日在宫中闲着也是闲着,便去藏书阁看了会各界流传的安邦之策,这是我整理出来的策论,希望可以帮到先生。”
传闻,八大魔主之一的符支祁,曾是某古国的秀才,一生志向便是为国为民请命,但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自己也被五马分尸,因怨生恨入魔。
闻言,符支祁来了兴趣,翻开书页念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以百姓为国之根本,根本稳固了,国家便可安宁,据我所知魔族的子民们仍处于一种混乱的秩序,我觉得……”
“娘娘可知,魔性本恶,喜杀伐。”符支祁微笑道。
卫映月说:“可是……没有谁愿意一直处于动荡不安的环境中。”
“娘娘您这想法就过于天真了,魔族弱肉强食,天性如此,改变不了,你我都无能为力。”
符支祁冲她拱手,“多谢娘娘的书,属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呆了。”
“先生慢走。”
彩儿担忧道:“娘娘,您刚刚说的那些话恐怕会惹得符先生心生不快。”
魔界中人皆知,符支祁是因何落得如此下场。
卫映月只是微微一笑,“符先生不会的。”
彩儿挠挠头,不懂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符支祁从卫映月的宫中出来,走路的时候随手翻了翻书中内容。
簪花小楷,写得一手妙笔。
鬼魅狐神出鬼没,趁他不备,掠走他的书,瞎翻了几眼,嫌弃地丢回去。
“我说符支祁,你还真是入了魔也改不了生前的习惯,怎么,是教训还不够深吗?”
符支祁轻笑:“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看一个愚蠢的凡人是如何妄想蜉蝣撼树。”
鬼魅狐切了声,翻了个白眼。
“育魔丹交给卫映月了吗?”
育魔丹,顾名思义,为孕育魔灵的丹药。
卫映月喝了这么多年的汤药,体魄越来越趋近一个“魔”,是时候该进行下一步计划。
“给了。”
“你怎么说的?”鬼魅狐突然来了兴致。
符支祁看了她一眼,施法将那本书定在半空,而后折扇一挥,一团红火蹿出。
卫映月送给他的书被烧成灰。
他一展红扇,潇洒极了,“我告诉她那是安疼丸,每晚喝了汤药后服用。”
鬼魅狐噗嗤一声笑了,“她信了?”
“自然。”
“凡人果真是蠢钝如猪。”
符支祁淡笑,折扇挥出的风轻轻撩起他的发丝,附和道:“是啊,凡人就是愚蠢,总是想得很天真。”
…
符支祁与鬼魅狐会面后去了通天殿。
通天殿,主议事之地。
殿内,浮动着凶煞的魔气。
而魔气之上,虚空中出现一幅水中镜像。
镜像里生长着万年不融的寒冰,冒着丝丝缕缕的极寒之气。
寒冰的尽头是一座冰封的人形雕塑。
雕塑里封存着一位年轻貌美、赛若天仙的女人。
她没有本体,只余看得见摸不着的魂魄,在她身边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魔灵,凶悍异常,宛若护身兽。
若是卫映月在这,必然惊讶于这世上竟然有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符支祁和鬼魅狐进来便一直望着镜像中的女子。
楼厌归淡漠地扫了眼他们,“东西给了?”
符支祁拱手施礼,“陛下,育魔丹已交于卫映月。”
“嗯。”
九婴冷笑,阴柔俊美的面容尽显狠辣,“要我说,何必对那个凡间女这么好,她既入了我魔族,还逃得了吗?就该把她囚禁起来早点完成祭祀。”
魔族生来凶残,弱小的人类对他们而言就像盘中餐,与那些凡间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符支祁笑道:“九婴,这是陛下的意思,你想违抗旨意?”
九婴阴冷地看了他一眼。
符支祁仍微笑着。
鬼魅狐指着镜像中的女人,对九婴媚笑:“收收你那套阴狠又不近人情的法子,要是被她知道,她的新身体曾受过不好的待遇。”
“啧,你知道的,她最恨瑕疵,到时候指不定剥了你的蛇皮。”
九婴的眼神宛如蛇蝎,“她剥不剥本座的蛇皮,本座尚且不知,但是,本座知道,你鬼魅狐的狐狸皮,会被本座剥得干干净净。”
鬼魅狐媚笑的神情一收,“九婴,你是想跟本座打一架吗?”
符支祁摇着折扇往后退了一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淡笑道:“你们打你们的,我就不参与了。”
魔族的魔都知道,魔尊之下有八位魔主,各个都看不惯彼此。
楼厌归看完水中镜像,手一挥,镜像与魔气消失,只余几滴水滴溅落于地。
他转身,扫了在场三人。
“本尊让你们过来,不是为了斗架。”
威压至顶,莫敢不服。
三位魔主均是面色一凛,拱手施礼:“陛下息怒。”
“待卫映月今晚喝了汤药服下育魔丹,必会出现新的状况,通知圣真子,让他赶紧处理完事务回宫一趟。”
其他几位魔主尚不在宫中,就连前几日刚回来的圣真子也走了。
三位魔主道:“属下遵命。”
…
卫映月用过晚膳,半个时辰后,彩儿端着木托进屋,在她身后还跟着专门盯着卫映月喝药的魔修。
都是楼厌归亲自派的人。
“娘娘,时辰已到,您该喝药了。”彩儿放下木托,端起药碗递与她。
卫映月望了眼空荡荡的殿门,外面冷清清的,廊下挂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接过药碗,眉眼间难掩失落,“陛下又不曾过来吗?”
彩儿知道她家娘娘甚是依赖陛下,哄她:“娘娘若是乖乖把药喝了,说不定陛下就出现了。”
前来监督卫映月喝药的魔修们闻言,眼底划过不屑与讥笑。
果真是愚蠢又下贱的凡人,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活该是六界里最低微的存在。
还有那个什么彩儿,身为魔,竟然这般低声下气哄着一个凡人,丢人现眼的东西。
卫映月看着黑漆漆的汤药,苦涩之气难掩,令人作呕。
她对彩儿说:“彩儿,你去把放在案桌上的白玉瓶拿来。”
“是,娘娘。”
魔修们等不及了,其中一魔冷眼睼她,言语里没有丝毫尊敬。
“王后还是快点把汤药喝了,我等也好尽快回去向陛下复命。”
卫映月的脾气很好,温和浅笑:“诸位大人且再等等,我身子弱,怕疼,待彩儿取回白玉瓶,我便把药喝了。”
魔修们冷笑。
彩儿把白玉瓶取回来。
卫映月端起药细口细口饮下。
这些年她被楼厌归养得很好,一身冰肌玉骨,明眸皓齿,眉眼间尽是惊艳之意。
早已没有当年在渔村时的样子。
卫映月饮了药,彩儿拨开玉盖,取出一粒安疼丸喂到她嘴边。
她服下,药丸入口即化如汩汩细流。
原本熟悉的绞痛尽数消失。
卫映月眼睛一亮,抬头,笑脸盈盈地看着彩儿。
彩儿也很高兴。
卫映月笑道:“劳烦诸位大人。”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堆魔石赠予他们,魔石珍贵,魔修们脸色稍霁,收下后就走了。
彩儿道:“娘娘,您是尊贵的魔族王后,这宫中除了陛下,您谁都不用讨好。”
卫映月只是笑了笑,“无碍,左右不过乃身外之物。”
彩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娘娘,奴婢伺候你沐浴。”
“嗯。”
符支祁送的安疼丸果真有效,卫映月不疼了,沐浴完,侍女们伺候她穿好寝衣。
寝殿,楼厌归站在案桌前,手里拿着那瓶育魔丹。
卫映月出来,见他竟然来了,喜形于色,欢快地跑到他面前。
“夫君,你来了。”
她撞入楼厌归怀里,纤细的手臂紧紧圈抱他的腰。
见此,彩儿抿嘴笑,赶紧带着殿内的侍女们退下。
寝殿的门合拢。
楼厌归垂眸望着披散长发的卫映月,刚刚沐浴完,她的脸色红润,眉目精致如画,当真人比花娇。
她全身心依赖楼厌归,仿佛她的夫君便是她的天。
“今晚饮了汤药,不疼了?”
“不疼了。”她摇头,欢天喜地道:“符先生给我送了一瓶安疼丸,吃了就好啦。”
卫映月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微微歪头轻蹭,像奶呼呼毛绒绒的猫。
她抬眸委屈地看着楼厌归,“这几日夫君都不曾过来,我好想夫君。”
美人如泣如诉,眸中深情地映着他的身影。
楼厌归的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触手细腻,“若觉无聊,可带随从外出走一走。”
卫映月睁着莹润的眼眸望向他,“我只想夫君多陪陪我。”
“本尊政务……”
“我知道嘛,夫君政务繁忙压根儿没空陪我,我都知道,你每次都用这种话搪塞我。”
她生闷气似地打断他的话。
楼厌归倒是难得笑了,“大胆,竟敢同本尊犟嘴。”
卫映月一面挽着他的手臂,一面又不开心:“就要犟嘴,谁让夫君鲜少陪我。”
“你倒怪起本尊来了?”
“臣妾不敢。”
“还说不敢?”
“臣妾知错了。”
“卫映月,你现在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卫映月委屈地咬着唇,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踮起脚尖亲了亲楼厌归的嘴角。
她扭扭捏捏讨好认错。
“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我错了还不行嘛。”
“……”
楼厌归被她猝不及防亲了下,沉默片刻,声线冷锐:“既是不甘不愿,又何须摆出这副模样。”
卫映月忍不住跺脚,羞恼:“夫君真是榆木疙瘩,我只是变着法儿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而已。”
“放肆,你竟然敢辱骂本尊!”
“哼,你就是榆木疙瘩,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我讨厌你。”
楼厌归:“……”
他蓦地冷脸,甩袖推开她,这次话都不说了,转身大步离开。
殿门被劲风掀开,转眼又甩上。
殿外,传来楼厌归冷漠的声音:“王后恃宠而骄,罚禁足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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