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便是皇上强忍着没笑出声, 可看她这表情却还有些忍不住,便没有再看她一眼,冷声道:“你说。”
映微垂眸, 低声道:“嫔妾乃是庶出, 家中姨娘只有嫔妾这么一个女儿, 从前嫔妾得宠时, 众人向来捧高踩低, 姨娘日子倒也好过, 只是今后,姨娘的日子怕是难了……嫔妾求皇上赐嫔妾姨娘一个小院,让姨娘能够安稳度过此生。”
言语到了最后, 她想着云姨娘的病情,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瞧着十分伤心的样子。
皇上见状,不免给多看了她一眼, 方才瞧她觉得有些想笑, 当下只觉得心疼。
一旁的温僖贵妃见皇上面容冷峻,一言不发的模样,想着这下映微怕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索性扮起贤良来:“皇上, 赫舍里主子虽有错, 却是孝心难能可贵,值得臣妾等人学一学, 还请皇上答应赫舍里主子。”
她一开口, 惠嫔等人自也跟着连连附和。
皇上只好点点头, 扫了映微一眼道:“如此,便如你所愿吧。”
映微连声谢恩, 更是提出要写一封信回去,皇上抬脚走了出去,淡淡道:“贵妃看着办吧。”
温僖贵妃如今心里正高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映微当即就修书一封,因为她知道,若她失宠被软禁的消息传到云姨娘耳朵里去,便是云姨娘真能得一小院,如何能够安心养病?说不准还没等到皇上为她寻得名医,就已经香消玉殒。
映微的信写的很简单,无非写自己触怒皇上,却因皇上宽宏大量,愿意赐给云姨娘一方小院子,自此之后,她会终身与青灯古佛相伴,日日为皇上与云姨娘祈福。
到了最后,她更是在信笺最下方画了一个小小笑脸符号。
这是她与云姨娘之间才知道的秘密。
她还记得小时候老福晋在世时,对她们母女极为不喜,时常趁着她阿玛与姨娘不在时将她拎到正院去训话或学规矩,她却是人小鬼大,每每老福晋派人过来时,她总会先打听一番,看老福晋找她过去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那时候她生的圆润可爱,再加上嘴甜,总能打听出端倪来,每每离开之前更是会给云姨娘留个口信,若无事,她会在上头画个小小笑脸符号,若见着不对,则在上头画个哭脸符号。
若云姨娘见到了哭脸符号,自会去找她的阿玛出马,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到时候云姨娘见到那个笑脸符号,想必就不会担心。
等着一封信写完,温僖贵妃仔细检查后,见着没什么不对劲,这才吩咐人将信送出去,更是下令将映微送回蔚秀园去。
待映微回到蔚秀园时,满园子伺候的宫女太监已被送走,只剩下春萍,阿柳与小卓子三人。
这三人皆是映微的心腹,故而她并没有瞒着这三人,实话实说。
阿柳与小卓子一听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春萍更是到:“……难得这园子如此清净,咱们几个一起也能过几天舒坦日子,就是这些日子咱们几个应该回忙些,不过不要紧,忙些也能充实些。”
阿柳与小卓子是连声附和,一个去扫院子,一个则去小厨房忙活起来。
映微整个人更是轻松起来,她知道索额图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如今知道她失宠,自然不会再将心思放在她们母女身上。
等着整个人松懈下来,她便觉得有些困倦,一觉睡的香甜,等着醒来时只觉外头寂静无声,隐约可听见悠远的蝉鸣与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更觉得这平静对如今的她而言是极为难得。
到了用晚饭时,虽只有阿柳做的清粥小菜,但玉食珍馐吃的多了,映微尝起这些也觉得美味。
阿柳见自家主子不嫌弃,高兴道:“主子,这凉拌三丝是奴才先前在家中就喜欢吃的,没想到主子也爱吃,里头的莴苣丝并青瓜丝吃起来开胃又凉快,这时候吃最好了。”
她一向端庄寡言,如今也难得多话起来:“您今天睡了整整半日,晚上肯定睡不着了,今天下午小卓子闲来无事,奴才便与他一起这温泉池子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遍,待会儿主子若睡不着,可以去泡一泡。”
冬病夏治,夏日里多泡泡温泉也是有好处的。
映微是一早便有这个打算,只是前些日子心事重重,一直没顾得上,如今听阿柳这样说便欣然答应。
春萍更是找了好些花瓣过来,将各式花瓣满满铺了整个池子。
用过晚饭,映微略歇了歇就泡了进去。
最开始她觉得有些热,等着渐渐习惯这水温,只觉得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觉得舒坦,更是命春萍守在外头,一个人享受这份惬意。
谁知映微正泡的昏昏欲睡时,却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这脚步声粗重,根本不是春萍的。
至于蔚秀园唯一的男子小卓子,没有她的吩咐,哪里敢进来?
映微心里一紧,甚至想到会不会是温僖贵妃还对她不放心,想对她赶尽杀绝……吓得她直往后缩。
可等着那人露面时,映微却是长吁一声:“呀,原来是皇上您过来,可真是将嫔妾吓了一大跳!”
说着,她更是微微皱眉道:“您怎么过来了?”
若是叫人瞧见皇上,怕是他们这出戏是功亏一篑。
皇上笑道:“怎么,朕想你了难道还不能来瞧瞧你?今日你演的这出戏真是叫朕刮目相看,若你生在戏班子里,只怕会享誉京城,成为一个名角儿……”
映微也跟着笑了起来:“皇上谬赞了,您也是惶然不可多让,今日怕是将温僖贵妃等人都骗了过去……”
说起温僖贵妃,皇上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虽说事情皆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温僖贵妃却是如此小家子气,半分比不上她姐姐的气量:“罢了,不说她们了,扫兴的很!”
“朕就是过来瞧你好不好,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当初朕叫你住在这蔚秀园,正是因为从泽华园过来有条小道,寻常人都不知道,就连朕也是先前无意中才知道。”
“朕今日过来连顾问行都没带,并不会引人注意,更何况,如今你这蔚秀园已成为不祥之地,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难道还怕有人突然闯进来吗?”
说着,他更是道:“你晚上吃的些什么?如今你失宠,膳房那边送来的吃食怕是不能下咽,你吃的可还习惯?若是不习惯,朕差顾问行给你送些糕点过来!”
若是叫映微饿瘦了,他可是回心疼的。
映微如实将晚饭的菜名报了出来,笑着道:“……虽是初茶淡饭,可嫔妾没了心事,胃口却比往日好多了。”
她瞧着皇上居高临下与自己说话,附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便道:“没道理叫皇上一直这样看着嫔妾洗澡,您暂且避一避,嫔妾起来陪您说话。”
她正欲起身时,谁知道皇上却解开衣袍走了下来。
映微是呆若木鸡,连声道不可,可她却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见着皇上走了过来,更是在温热的泉水中一把将她搂住。
隔着那荡荡漾漾的泉水,便是水面上铺着花瓣,映微也能感受到皇上那强壮有力的胸膛。
如今天并未黑透,映微还能瞧见直勾勾看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这是做什么?若是叫人知道,岂不是会叫人笑话?”
白日宣淫在古人看来都以极为不耻,若两人光天蔽日行如此之事,搁在寻常百姓家,被浸猪笼都不为过。
皇上紧紧搂着她的腰,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的,又怎么会笑话我们?”
饶是天色昏暗,皇上依稀可瞧见映微面上不施粉黛,头发也是高高挽起,露出她好看精致的五官,身子更是玉一般无瑕,实在是叫他……欲罢不能。
两人已同房过许多次,映微在房事上早已没了从前的休赫,可这一次却像未出阁的姑娘一样羞赫起来,愈发激起了皇上的征服欲,当即就将映微逼在池塘角落狠狠要了他一次。
映微整个人被皇上撞的是七零八落,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便是有春萍在院子里门口守着,却害怕不知情的阿柳闯了进来,下意识抱住皇上的颈脖不敢撒手,压低声音连连求饶。
可她越是这般,皇上却是兴趣越盛,又要了她一次这才作罢。
等着映微即将起身时,是腿肚子直发软,瞧着那温泉池子里的花瓣与泉水都被激了起来,池子周遭更是泥泞一片,红着脸催皇上快些离开。
皇上却故意逗弄她起来:“怎么,害怕了?”
映微依稀可听见外头阿柳与春萍的说话声,更是着急:“您,您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就再也不和您说话了……”
皇上啄了啄她的耳垂,原想要映微好好求求自己的,可见她这样子,只能作罢:“那朕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待皇上穿衣离开后,映微这才起身。
门外的阿柳方才被春萍拦住,很是不解,不过她并未多想,眼瞅着自家主子走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扶着她道:“主子,您当心。”
说着,她又道:“您瞧您脸都泡的红彤彤的,连路都走不稳了,这温泉泡的久了对身子也是有害无益的。”
映微红着脸应了一声,想着方才的响动,别说与春萍说话,连看都不好意思看春萍一眼。
回去后,白天睡了半日的映微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累狠了的她却是被子一裹,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平静得很,映微只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刚进宫的头三个月,日日就是睡睡觉看看书弹弹琴。
皇上隔三差五便过来与她说说话,有的时候与她说起太子。
皇上的意思是为避免打草惊蛇,先不要动太子身边那些人,得查清楚太子身边到底被安插了多少人,到时候好一网打尽。
皇上还说起索额图,对于索额图窥探太子一事,他虽生气,可凡事讲究的是人证物证俱全,人证与物证,皇上都有,可却不忍心将这事儿与映微牵扯到一起,便说暂且将此事放一放,依照索额图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后多的是定索额图罪过的时候。
至于映微“失宠”一事,皇上也好,还是映微也罢,都觉得没必要这么早让她“复宠”。
用皇上的话来说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这日子倒也有意思。
但映微却想借这个机会瞧瞧谁是人谁是鬼,皇上想了想,便也依她所言。
太皇太后听说映微失宠后,倒是派苏麻喇嬷来看过她一次,也不知道是映微神色平静,面容依旧的缘故,还是皇上私下与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倒也没有继续过问此事。
叫映微没想到的是太子竟在皇上跟前替她求情过两次。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皇上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保成从小持重,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虽说他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他若是不懂,身边也有完颜嬷嬷提点他。”
“他第一次在朕跟前替你求情的时候,朕不咸不淡训了他几句,原以为他不会再提此事,谁知他昨日再次说起这事,还说你也是担心你姨娘,还要朕给你一个机会,莫要与你一般计较。”
“可见这孩子虽年幼,却也知道谁对他好,心里还是有数的。”
映微也是颇为感动,她一直以为后宫之中无真情可言,像通贵人等人,平日里对她是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妹妹,喊的是亲热极了,可她出了事儿,这些人躲的比谁都快:“太子是个好孩子!”
她瞧的出来皇上也是十分高兴。
日子过的极快,等着皇上带众人在清华园过了中秋节,这天气就渐渐凉快起来,他便计划起回宫一事。
谁知还未等皇上回宫,云南就传来一好消息——平西王吴三桂病重去世。
先前皇上屡次派兵征讨云南,有赢有输,几个月前更是大逆不道在衡州称帝,叫他头疼不已,如今吴三桂去世,虽说有他的孙子吴世璠嗣位,但吴三桂一死,他的部下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他的将士们就成了一盘散沙。
皇上心情大好,当夜就率先回宫,与众大臣商议起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待映微等人回去紫禁城,已是三日之后,离宫时,钟粹宫西偏殿是郁郁葱葱一片,如今她归来时却是满地落叶。
好在有阿圆与小全子在,西偏殿上下依旧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阿圆早听说自家主子失宠一事,因整日担心,胖乎乎的脸瘦了一圈,一瞧见映微就哭了起来。
映微是哭笑不得:“哭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好了,你也别忙着哭,将这几个月宫里头发生的事儿都说给我听听。”
阿圆瞧着自家主子神色依旧,甚至气色比当初离宫时还要好上几分,虽狐疑不解,却还是乖乖说起这几个月宫里头发生的事儿:“……倒也没什么,就是先前自乌雅常在搬去慈宁宫后,每每见到佟贵妃娘娘就像见了鬼似的。”
“可自您走后,奴才觉得她好像与佟贵妃娘娘之间又亲厚起来,佟贵妃娘娘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居然对乌雅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宝贝的很,有一次,乌雅常在夜里身子有些不舒服,说是佟贵妃娘娘连夜赶去照顾了乌雅常在,一宿都没离开,主子,您说这件事是不是怪得很?”
映微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那乌雅常在了?她近来如何?是她主动与佟贵妃娘娘亲近的,还是逼不得已?”
阿圆仔细想了想:“那次佟贵妃娘娘照顾了乌雅常在一夜后,乌雅常在便闲来无事就去承乾宫坐坐,看那样子,不说主动,可对着佟贵妃娘娘的示好,倒也没有拒绝……”
这倒是有点意思!
从始至终,映微存着与乌雅常在交好的意思不假,可对乌雅常在这人并不是十分相信,毕竟后宫中的女人都不简单,她可不相信历史上的德妃娘娘会是个傻白甜,当下就道:“好,我知道了。”
她更是命小卓子多注意些佟贵妃与乌雅常在那边的动静。
很快,小卓子就带着消息回来,说后宫中皆是流言纷纷,断定乌雅常在肚子里的这一胎是个阿哥,更说佟贵妃之所以这么照顾乌雅常在,是想将乌雅常在所出的孩子抱养到她的膝下。
流言归流言,很多人却并不相信这话的,低位妃嫔所出的孩子虽不能养在自己膝下,却都是送到阿哥所养着的,哪里有抱到别人膝下养着的道理?到时候生母一个,养母一个,又该认哪个?
再有温僖贵妃与佟贵妃斗法,失宠许久的宜嫔奋力争宠……后宫中的一桩事接一桩,逼得映微不好继续与世无争下去。
她若再这般下去,等着她露面时,只怕是两眼一摸瞎,什么都不知道了。
很快,映微便拿出几本厚厚的佛经来,说是她已知错,这佛经是她日夜抄写,跪在佛祖跟前替皇上祈福时所写,只求皇上能够平安康健。
皇上瞧见佛经后便十分动容,当即便赦了映微的禁足。
众妃嫔暗道不好,议论映微争宠的手段老道,更是警觉不已,没少背地里说映微的坏话。
可黑猫也好,白猫也罢,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一样的道理,甭管手段多么老道,能叫皇上动容的手段才是好手段。
映微心想,若这一个个女人知道这佛经都是皇上替她准备好的,只怕要气死。
解了禁足的第二日,映微就顶着严寒,一大早就去承乾宫请安。
如今已是秋末,眼瞅着寒冬即将来临,映微只觉得这冷风一阵阵恨不得吹到人骨子里,不由怀念起先前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来。
不管什么时候,承乾宫永远都是热闹的,莺莺燕燕凑在一起说着些场面话。
宜嫔前些日子已开始四处走动,已有一子的通贵人再次有了身孕,紧接着,郭络罗贵人也被诊出了喜脉……映微这才发现,自己不过两三个月没出来走动,后宫中已是大变样。
从前通贵人便有些聒噪,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话多的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上映微时,她像是忘了从前对映微有多亲热,一副淡淡的模样,显然没有将映微放在眼里。
映微全然没有在意,她知道通贵人是如何怀上这个孩子的,无非是在皇上跟前扮着一个念旧情的人,装模作样的好像放心不下她似的,实则是一直将她当成踏板……
皇上虽说在女人堆里长大,但男人看女人很多时候看的并不真切,还以为通贵人真是个念旧情之人,所以这才偏疼了她几分,叫她再次有了孩子。
映微坐在屋子里,多数时候都是听人说话,被人点到名后才附和一声。
好不容易等人众妃嫔散去,她正欲离开时,却听见佟贵妃道:“赫舍里主子这是打算去哪儿?”
映微含笑道:“嫔妾先前被禁足,太皇太后差了苏麻喇嬷来瞧过嫔妾,如今听闻近日天气严寒,太皇太后身体欠佳,所以想去瞧瞧她老人家。”
“你向来孝顺,也难怪太皇太后这般疼你。”佟贵妃这话说的是意有所指,映微只装作听不懂似的,下一刻更听见佟贵妃道:“正好,本宫也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便与你一块过去吧。”
映微还能拒绝不成?只能应下。
等着她们到了慈宁宫,果然见着太皇太后正由苏麻喇嬷服侍着喝药,佟贵妃忙道:“……您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听说您身子不好,臣妾日日担心,恨不得替您受了才好。”
这等话,太皇太后听的多了,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有些咳嗽而已,这人年纪大了,不是这里就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她老人家看向映微,面上浮出几分笑意来:“皇上没有生气了?”
映微点头称是。
太皇太后道:“如此就好,哀家前几日还与苏麻喇嬷念叨着你,说你做的茯苓糕味道好,慈宁宫小厨房换了几个厨子,可做出来的茯苓糕味道总是不如你做的……”
“您谬赞了,嫔妾手艺寻常,当不得您夸。”映微心中很是感激,知道这话是太皇太后故意说给佟贵妃听的,太皇太后身份尊贵,想吃什么没有,还稀罕她那几块茯苓糕?无非是想要告诉佟贵妃,便是自己如今不如从前得宠,但也有她老人家护着:“想必是现在的茯苓不新鲜,所以御膳房也好,还是慈宁宫的小厨房也好,做出来的茯苓糕味道入不了您的眼,不过您既然爱吃,等到了吃茯苓的季节,嫔妾多给您做些……”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在这时,外头却传来通传声,说是乌雅常在过来请安了。
太皇太后淡淡道:“乌雅常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她不好好在屋子里养胎,若是动了胎气怎么办?”
如今她老人家对乌雅常在的不喜已半分不掩。
映微有些不解,太皇太后的性子她是知道几分,便是不喜乌雅常在,看在乌雅常在有孕的份上也不至于此。
佟贵妃却是乐见其成,唯有如此,无依无靠的乌雅常在才挣脱不开她的手掌心:“想必乌雅常在也是一片孝心,来瞧瞧您了。”
太皇太后道:“那便要她进来吧。”
阔别几个月未见,乌雅常在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如今生产在即,肚子高高挺起,四肢纤细,便是扶着宫女的手,可走路都有些费劲。
这寻常妇人哪怕有心控制饮食,可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依旧会丰腴不少,但映微瞧着乌雅常在面颊依旧消瘦,猛地一瞧与从前并无差异,心中了然,知道她这是怕待孩子出生后太胖惹皇上不喜。
也是因为这事儿,太皇太后对乌雅常在是愈发不喜,乌雅常在住在慈宁宫,她老人家又怎会不知乌雅常在偷偷将每顿补品都倒掉一事了?
乌雅常在还是有些怕太皇太后的,怯生生上前请安,待太皇太后发话后才落座。
佟贵妃见她过来,不免多问了几句,更是道:“……你这脸色怎么瞧着这样难看?莫不是即将生产,太过于害怕的缘故?别害怕,宫里头的接生的嬷嬷都是些老人,接生的孩子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放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会平安无事的。”
别说这事儿还说,一提起这话来,乌雅常在眼眶便红了,挣扎着要跪了下来:“太皇太后,嫔妾今日过来是想求您一个恩典。”
太皇太后先是吩咐宫女将她扶起来,继而才道:“说吧。”
乌雅常在哽咽道:“嫔妾想求您答应,等着嫔妾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养在佟贵妃娘娘膝下……”
映微一惊,下意识扫眼看向乌雅常在。
也不知道是乌雅常在如今觉得无颜面对映微,或不屑于不再得宠的映微,还是一心博同情的缘故,她连个眼神都没给映微,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嫔妾自知出身卑贱,命贱福薄,不敢奢求能够抚养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可一想到等着孩子出生,若是个男儿,满月后就要被送去阿哥所养着,心里就像刀子剜肉似的难受,吃不好,睡不好……”
太皇太后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接话,面上没什么表情,那神色,就好像看戏台子上唱戏的名伶一般。
乌雅常在何曾见过这阵仗,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到了最后除去呜呜哭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别说她,就连佟贵妃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这件事,她筹划许久,专程等着今日映微过来,趁太皇太后心情好些,所以才叫乌雅常在开口的。
佟贵妃装作毫不知情道:“乌雅常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皇上宠着,有太皇太后护着,你怎会是福薄之人?你不光会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更会见那孩子健健康康长大的。”
太皇太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喜的眼神落于乌雅常在面上:“你这话当真?”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太皇太后觉得不陪她们演一出都对不起她们,淡淡道:“皇上先前定下规矩,嫔位以上的妃嫔方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不然只能由别的妃嫔代为抚养。”
笑了笑,她老人家更道:“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你却主动在哀家跟前开口,想必是觉得佟贵妃是可托付之人,既然这般,哀家看不如等着你孩子出生后,直接将他记在佟贵妃膝下。”
乌雅常在一愣,如此以来,这孩子今后可是与她半点关系都没了。
太皇太后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扫眼又看向佟贵妃道:“将才乌雅常在说这话,哀家看你没有拒绝,想必也是愿意的。”
“说起来,你入宫也有几年了,皇上对你的恩宠也不算少,却一直没有身孕,如今膝下平白无故多个孩子,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佟贵妃也是面色一变,若到时候乌雅常在一举得男,来日她再生下儿子,那又算什么?
想及此,她也跟着着急起来:“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神色渐冷:“好了,你也不必再谢哀家,反正是你们先前已决定的事儿,哀家不过是顺你们心意而为。”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扬声差人进来:“去,将这好消息与皇上也说一声。”
佟贵妃吓得连忙跪下,道:“太皇太后,臣妾不愿意……”
长幼有序,若这孩子真记在她名下,那就表示佟氏一族所有人都要以这孩子为主,扶持这孩子,她想要制胁乌雅常在不假,却没想过要让乌雅常在的孩子骑在自己孩子头上作威作福。
还未等她的话说完,太皇太后就打断她的话道:“佟贵妃,你莫不是觉得哀家老了,所以将哀家当成猴耍?哀家也是打从你们这时候过来的,知道乌雅常在既然今日当众说这话,私下早已与你通过气儿,你若不答应,她如何敢说这话?”
“如今哀家如你们所愿,答应你们,你们却又反悔,这不是将哀家当成猴儿耍是什么?”
言语到了最后,已隐隐有了几分怒气。
这下,就连大着肚子的乌雅常在都战战兢兢跪了下来,相较于方才的惺惺作态,如今这眼泪一颗接一颗,可见是真的怕了。
映微也跟着跪地。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跪了一地,连声请太皇太后息怒。
佟贵妃也被吓到了,红着眼眶道:“太皇太后息怒,臣妾不敢,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此事便这样定下了。”太皇太后懒得再看她们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更是冷冷丢下话道:“哀家累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这下,便是佟贵妃又急又气,却也只能扶着彭嬷嬷的手离开。
跪地的乌雅常在却因身子不便,试了好几次这才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眼泪满脸都是。
映微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她觉得没这个必要,见乌雅常在站稳后才低声道:“乌雅常在,我有件事不明白,你既一心与佟贵妃娘娘交好,当初为何又要求助于我?要我帮你脱离佟贵妃娘娘的掌控……如今看来,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亏她之前还帮乌雅常在出主意,差点因为这事儿还惹得皇上不高兴。
乌雅常在心情不佳,一肚子委屈无处撒,对着映微,面色根本不如先前和善,冷声道:“你向来聪明,又何必来问我?如今见我落得这个境地,只怕你心里高兴的很吧!”
深吸一口气,她才道:“在我看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我选,谁不愿意抚养自己孩子长大?你也瞧见了,太皇太后根本不喜欢我,皇上如今政务繁忙,通贵人与郭络罗贵人也有了身孕,也不大顾得上我,若我不顺了佟贵妃娘娘的心意,谁知道我不会平安生下这孩子?”
话毕,她更是不等映微说话,扶着宫女的手便走了。
映微只有些愕然,万万没想到从前柔顺的乌雅常在竟翻脸比翻书还看,如今见她不得宠,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她?
春萍更是气的不行:“这,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人?先前主子您好歹还帮过她,她怎么对您这样说话?呵,也难怪她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活该!”
映微摇摇头,瞧着乌雅常在那笨拙的背影渐行渐远:“算了,她落得什么下场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可怜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有这样一个额娘,这个孩子真是可怜!”
等着这孩子长大后,知道自己被当成棋子,被人利用来利用去,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乌雅常在所生孩子即将抱给佟贵妃一事传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等着看笑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映微每日除去承乾宫请安,每日都是独来独往,呆在自己的西偏殿看看书弹弹琵琶。
谁知道她安分守己,却架不住有人主动上门挑事儿。
这一日映微正谱写琴谱,谁知道春萍却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她不由得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招你惹你了?”
春萍脾气向来不错,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春萍这般模样。
第32章
春萍气鼓鼓道:“这钟粹宫里还能有谁惹奴才生气?”
说着, 她更是道:“您说说,从前您得宠时,通贵人对您亲热极了, 就差以姐妹相差, 就连她身边的喜鹊见到奴才也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见您失宠, 通贵人又有了身孕, 这喜鹊日日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奴才欠了她几百两银子没还……”
听她仔细说来,映微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近日虽冷了些,却远远没有到烧地笼的时候, 内务府便往各宫处送了银霜碳,谁知属于映微的这一份银霜碳却被喜鹊占了去,用她的话来说,她们家主子如今有了身孕, 怕冷的厉害, 时不时再有小阿哥前来给她们主子请安,这银霜碳有些不够用,所以便先找映微借了些。
借?
这话说的是好听,映微却知道是有借无还, 皱眉道:“那荣嫔那边的银霜碳, 喜鹊‘借’了没?”
“没有,喜鹊哪里有这个胆子?”春萍苦着一张脸, 没好气道:“当时奴才气不过, 问她怎么不找荣嫔去借, 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荣嫔替皇上生下几个孩子,身子虚弱, 如今膝下又抚养着小阿哥,自然不能去借的,您听听,这叫什么话?”
“她们怕冷,难道您就不怕冷了?”
说着,她更是道:“主子,不如您将这事儿告诉荣嫔,请她帮着您做主。”
映微并没有春萍这样生气,自她“失宠”后,已见多了这些人各种不堪的做派,反而笑着道:“你以为这件事荣嫔不知道吗?你与阿圆一起,闹出这样大的阵仗,这荣嫔便是个聋子也该听人说了,不过是不愿出面得罪通贵人。”
“从前她就是个明哲保身,谁都不愿意得罪的,如今通贵人有孕,说不准会再添一子,她如何会愿意替我出头?”
春萍失望道:“那,主子,咱们就吃了这个闷亏吗?”
映微却正色道:“自然不能。”
她虽是个好脾气的人不假,却没道理叫人欺负到她头上来还不还手。
说起来,她也“失宠”几个月,这平淡的日子过久了倒也觉得没什么滋味,看样子啊,她是时候争宠了。
映微当即就吩咐阿柳与荣嫔说一声,想要再借钟粹宫小厨房一用。
荣嫔是个谁都不得罪的性子,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后,映微便提着食盒款款朝乾清宫走去。
这一路上,映微的身子频频叫人驻足,以通贵人为首之人更等着看笑话——自太皇太后下令等乌雅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抱到佟贵妃身边后,皇上便一心处理政事,连着好几日没有踏入后宫。
便是有孕的郭络罗贵人差人去请,皇上也只派了顾问行来瞧了瞧。
在通贵人等人看来,这映微虽说如今已解了禁足,却依旧失宠,如今妄图巴巴凑到皇上跟前去告状,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她能见到皇上才稀奇了!
映微压根没有这份担心,不过与门口的小太监说了一声,很快梁九功便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待映微进御书房时,只见屋内是灯火通明,并无大臣在书房内议事,却见皇上坐于书桌前,却是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瞧见映微进来,皇上面上可见零星笑意:“你如何来了?”
映微道:“嫔妾来瞧瞧皇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顾问行招呼着小太监将她食盒里的糕点摆出来后,则带着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皇上瞧着桌上精致的糕点,略用了几块后才道:“你就是给朕过来送糕点的吗?早知如此,朕就不见你了,朕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儿,这两日好不容易朕能得几分清净,今日朕见了你,只怕明日开始,这乾清宫又该热闹起来,有吃不完的糕点!”
映微被逗得直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也不全然是给皇上送糕点,不过想借着皇上的势头狐假虎威一把,要不然旁人只当嫔妾失宠了好欺负……当然,嫔妾听闻皇上好几日都未踏足后宫,有些担心,所以便来瞧瞧您。”
后宫中,无非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皇上知道,若映微真被人欺负了,定会找自己告状的,如今映微并未多说,所以他也没有多问:“若后宫中人人都像你一样,在朕跟前有什么说什么,半点都没藏着掖着的意思,朕如何会不愿意去后宫?”
喝了口茶,皇上摇摇头道:“朕看啊,她们一个个人都将朕当成傻子。”
想着近日不甚平静的后宫,映微试探道:“皇上可是在为佟贵妃娘娘与乌雅常在一事烦心?嫔妾也听说了这事儿,事情已成定局,皇上还想这些做什么?何必自寻烦恼?”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若乌雅常在与你一样是个有主意的,朕就不必如此烦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皇上也是这局中人,觉得乌雅常在向来柔顺无主心骨,这次的事全然被佟贵妃蒙蔽了去,所以才会答应将孩子抱去佟贵妃膝下:“……她一心想着自己身份低微,想为孩子找个靠山,却没想过无娘的孩子像根草,佟贵妃又怎会真心实意对她的孩子?罢了,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映微跟着道:“就是可怜了这孩子。”
皇上见她真心难受,反倒劝慰起她来:“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乌雅常在若诞下阿哥,并无资格抚养孩子长大,要么孩子一满月就被抱去阿哥所,要么暂且养在别的妃嫔膝下。”
“如今嫔位以上的妃嫔虽不在少数,但安嫔莽撞,宜嫔跋扈,惠嫔等人有自己的孩子……数来数去却没一个合适的,瞧着佟贵妃与温僖贵妃是最合适的人选。”
“后宫之中,子以母贵,乌雅常在包衣出身,目不识丁,来日就算被朕晋了位份,旁人提起她的出身也会议论。”
“佟贵妃就不一样了,出身大族,知书达理,孩子虽非她亲生,但却记在她名下,孩子年幼肯定要吃些苦头,可若是个儿子,以后得佟氏一族鼎力相助,谁敢瞧不起他?”
更重要的是,孩子从此与乌雅常在没了关系,也能断了乌雅常在几分念想,不会再像从前似的被佟贵妃左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也正是太皇太后如此行事的缘由。
映微良久没有说话,她知道皇上说的没有错,如此行事的确最为妥当,可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站在一个孩子的角度上来看,仍觉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些可怜。
皇上瞧她没有说话,握住她的手道:“想些什么了?你放心,等着你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朕都允你亲自抚养这孩子长大。”
映微哭笑不得:“皇上,嫔妾可没这个意思。”
“朕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朕有这个意思。”皇上笑了笑,打趣道:“你心地良善,连屋子里那两只鹦鹉都养的胖乎乎,到了清华园还日日惦记着,若孩子养在阿哥所或者别人身边,只怕日日都要在朕跟前掉眼泪的……”
映微也跟着笑起来:“您这话说的颇有道理。”
皇上面上笑意更甚,可笑着笑着,他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却褪的一干二净。
映微正欲开口询问时,却听见皇上幽幽道:“映微,你想有个孩子吗?”
说实在的,映微并不想。
且不说她如今尚且年幼,女人生产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个年代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就靠着几个稳婆与太医,抢救都抢救不过来,更何况,她觉得紫禁城中都是可怜人,小孩子尤甚。
但这话,她却不能与皇上说:“好端端的,您说起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你姐姐。”纵然孝诚仁皇后已经故去几年,可皇上每每想起她,说起她总是情绪低下:“当日她诞下保成后还好好的,谁知道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下身出血不止,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没了。”
“后来朕勃然大怒,生怕有人加害于她,便派人去查此事,仔细一查这才知道原来妇人生产偶有此等情况,你们家中更是有此先例。”
“你怕是不知道,你们的玛嬷当年生你叔父时就曾出血不止,虽情况凶险,却也救了过来,可因此,你玛嬷三十多岁就去世。”
“所以即便朕有时候会想你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多可爱,有多古灵精怪,可更多的时候却不想叫你在这鬼门关走一遭,若万一真的没熬过来,你叫朕如何是好?”
说着,他怕映微不高兴,安慰起她来:“你若想要孩子,若来日有了孩子,朕定会为你请天底下最好的稳婆,找来最好的大夫……若是你一直没有身孕,朕也不觉得这是憾事,到时候和佟贵妃一样,抱个孩子养在身边便是。”
“养恩大于生恩,你若有了孩子,对这孩子肯定视为亲子,这孩子也会愿意与你亲热的……”
映微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想起故去的老福晋,便是她当年不喜自己,却也是讲自己叫过去训训话,立立规矩,却也没折磨过自己,心底是无悲无喜。
她摇摇头,正色道:“皇上,嫔妾不愿抚养别人的孩子,由己思人,嫔妾既不愿将孩子交给别人抚养,旁人又怎会愿意?”
笑了笑,她道:“若真的要养,若有好看温顺的猫儿,嫔妾倒是愿意养上一只。”
她向来喜欢猫儿,小时候曾闹着要养一只,只是她玛嬷在世时不喜欢猫儿,阖府上下便谁都不敢养猫儿。
等着她玛嬷去世后,她阿玛也帮她寻摸回来一只很可爱的狮子猫,那猫儿浑身雪白,她喜欢极了,夜夜睡觉都抱着不肯撒手,可没几日就发现云姨娘碰到那猫毛就浑身起疹子,她没有法子,只能由阿玛再帮那猫儿寻了个好人家。
皇上讶然失笑:“你喜欢猫儿?”
映微点点头。
“那你怎么没早些与朕说?”皇上一口就答应下来,更是吩咐顾问行进来,好生帮映微办好这桩差事儿。
等着映微从乾清宫离开时,天已黑透,皇上不放心她走回去,便吩咐顾问行抬了步撵将她送回去,更是悄声道:“你既想要狐假虎威,朕自然该全了你的心思才是。”
映微连声道谢。
果然和他们想的一样,当天夜里,映微不过坐着皇上赐下的步撵回去了钟粹宫,翌日一早,映微就察觉到了这待遇就与往日不一样起来。
这内膳房送来的早饭比往日丰盛不少,内务府更是一大早送来了暖房新养出来的兰花……她还没来得及去承乾宫请安,通贵人就带着喜鹊巴巴来了。
通贵人不光来了,身后一个小太监还抱着一筐子银霜碳。
她一开口便是赔不是,将事情都推到了喜鹊头上去:“……我也是今儿一大早才知道这件事,我是说今儿一大早这碳盆子怎么烧的这样暖,问起喜鹊才知道她借了你的碳,我一听这事儿便道怎么能成,我与你向来亲如姐妹,何曾有抢你东西的道理?”
说着,她便扭头看向喜鹊,厉声道:“还不给你赫舍里主子赔罪!”
喜鹊跪下,道:“还请赫舍里主子饶了奴才这一次,莫要与奴才一般计较……”
看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映微只觉得好笑,她如何不知道单凭一个喜鹊,若背后没有通贵人教唆,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便开口道:“你这话说的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说的好像我追究起来,就与你一般计较一样。”
她扫了通贵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通贵人身边的大宫女,一言一行不光代表着自己,更是代表着你们家主子。”
“今日若非你们家主子上门解释,我还以为是你们主仆两个一块算计我的碳了,若真是如此,那误会可就大了……”
通贵人面色有些许尴尬,“这……还好我知道的及时。”
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想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不能够了,她看向喜鹊,训斥道:“死丫头,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对着喜鹊又是打又是骂,分明是做戏给映微看。
那映微便索性在一旁好生看着,待通贵人打的是气喘吁吁,才道:“贵人可别动了胎气,如今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去承乾宫请安了。”
***
等着映微一路行至承乾宫,路上与她打招呼的妃嫔更是比往日多了几倍,一个个皆有示好的意思。
要知道当初宜嫔再次邀宠,可谓是费了大力气,又是将妹妹郭络罗贵人推出来,又是导了一出苦肉计……便是到了如今皇上没再与她计较,可她的恩宠也不如当初。
众人很是好奇,这赫舍里氏到底有狐媚手段,若真与这人交好,兴许她们也能学上一学。
等着到了承乾宫,便是端嫔等人话里话外也有这个意思,映微也没藏着掖着,是如实相告,只想着怕是要苦了皇上,接下来这段时间有吃不完的糕点。
佟贵妃自瞧不上她这手段,闲话几句后便提起几位有孕妃嫔来:“……如今乌雅常在生产在即,太医与稳婆已日夜准备着,就怕有什么闪失,女子生产可不是小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着,她更是道:“通贵人与郭络罗贵人也得多注意些,如今你们虽月份尚浅,但也不得马虎。”
“郭络罗贵人,你这是头胎,万事不可马虎,得小心行事,但凡有些许不对,便要请太医来诊治,宁可叫太医多跑几趟,也不可心存侥幸。”
郭络罗贵人站起身来,连声应是。
佟贵妃的眼神又落于通贵人面上,道:“通贵人,你虽已诞下一子,已有经验,可也得小心些,七阿哥年幼,正是顽皮的时候,就怕没个轻重冲撞了你,得叮嘱乳娘嬷嬷注意些。”
通贵人也起身应是:“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紧接着,佟贵妃又就着女子生产一事多说几句,这才叫众人散了。
待屋内无外人后,佟贵妃的脸色微微变了,如今她在众人跟前可谓强颜欢笑,以温僖贵妃为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讥诮,她如何瞧不出?
她知道先前这一步棋走错了,可如今棋子已落,便是她有心返回,太皇太后也不答应。
当下佟贵妃就揉了揉眉心道:“……乌雅常在那边如何了?这几日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还好?”
她如今只觉得乌雅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烫手山芋,她额娘替她出主意,说女子有孕到这个时候,最是容易出意外。
她倒也想乌雅常在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今太皇太后派人日日夜夜守着乌雅常在,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后来彭嬷嬷便劝她说事情已成定局,无转圜的余地,得向前看。
所以她额娘便请得道高僧帮着算了一卦,更是算了一个良辰吉日,说那时候生下的孩子乃是天命贵胄,极旺亲眷。
对于这种事,佟贵妃虽是将信将疑,可应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伤身动神的是乌雅常在,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何乐而不为?
彭嬷嬷低声到:“……乌雅常在也就前几日日日哭夜夜哭,如今想必已经缓过神来,知道哭闹也无用,便安心养胎起来,只是太医替她看过了,约摸到了十一月底,这孩子就能出生。”
“只是,福晋算的日子却在十二月十三日这一天,要想要妇人提前生产不算什么难事儿,可硬生生叫乌雅常在将生产的日子推后半个月,并不是易事……”
佟贵妃却不以为意,只道:“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你差人偷偷去传话,叫她每日再少吃些,到时候额娘再捎些稳固孩子的汤药送过去,兴许还能再拖上个一二十天。”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你差人与她说清楚,若想要早日坐上嫔位,不必再居于人下,就照着本宫说的做,不然到时候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就不能怪本宫了。”
等着这话偷偷送到乌雅常在跟前时,她虽心中不悦,却无计可施。
如今她与佟贵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船都走到一半,难道她还想下船不成?
可怜乌雅常在生产在即,饭量日益大起来,可整日却饿的头昏眼花,这一日更是饿的晕倒过去。
皇上听说此事后,匆匆赶去。
对着皇上,乌雅常在哪里敢说实话,只能躺在皇上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这眼泪里,七分真情,三分假意,她哭自己凄惨的幸运,哭自己那未出世可怜的孩子……
皇上见状,不由多劝她几句,“……好了,你若再哭下去,这眼泪就该哭肿了,可别到时候也生出来个小哭包。”
“将才孙院正说你是营养不良所以才晕倒的,好端端的为何会如此?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不如这样,朕送几个厨子来,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做便是。”
乌雅常在摇摇头,饿的是肚子咕咕直响,“不是……是嫔妾实在吃不下去……”
皇上皱眉道:“怎么会吃不下去?你这样可不行,如此身子哪里受的住?”
可不管他怎么说,乌雅常在就直掉眼泪,不说别的。
皇上瞧她这样子,是无计可施,只能派人将佟贵妃请来劝一劝。
等着佟贵妃匆匆过来,与皇上一样,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都劝了,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乌雅常在歇下后,佟贵妃则请了皇上去外间说话:“……臣妾觉得乌雅常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臣妾虽未曾生育过,却也听人提起,越到孕后期,食量便越大,乌雅常在这般,显然是心情不佳导致食欲不好。”
说着,她又道:“先前臣妾想叫她开怀些,又是给她送绫罗绸缎,又是送金银首饰,思来想去,只觉得有一法子能叫她开怀些……”
皇上揉着眉心道:“你说。”
佟贵妃这才道:“先前皇上大封六宫时,嫔位只有七人,如今还缺一人,臣妾想,不如晋了乌雅常在的位份。”
“先前臣妾便听皇上说起过这事儿,打算晋乌雅常在为贵人,其实不光皇上这样想,众人都猜测皇上会如此,想必乌雅常在也能猜到,既然如此,那便毫无惊喜可言……”
皇上没有说话。
这嫔位的确还缺一人,如今通贵人有孕,已在他跟前撒娇要了几次,他都没答应,他是打算将这位置留给映微的。
但映微膝下无子无女,且又是庶出身份,他且不想要映微太过招摇,所以一直才一直没有动作的。
那日映微前去乾清宫后,他甚至连封号都想好了——平。
他只求映微这辈子能够平平安安就好。
佟贵妃见皇上没有答应,继续道:“其实,这桩事应该是乌雅常在的心病,先前纵然她得宠,便是住在承乾宫,也觉寄人篱下,更与臣妾说过打小连间自己的屋子都没有,更别提自己的院子……”
她以为皇上一口会答应下来,毕竟乌雅常在向来得宠,如今又是事关龙子,皇上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谁知皇上却是沉默片刻后才道:“这件事,叫朕想一想吧。”
后宫之中谁不想身居高位了?后宫与前朝无异,一级压一级,能够跃居嫔位是不少人所求。
等着皇上离开慈宁宫时,惊觉天下竟降了雪。
雪落得并不大,一片一片的宛如纷纷扬扬的柳絮,远远瞧去,屋顶上,地上已有一层薄雪。
顾问行派人抬来暖轿,问道:“皇上,您接下来去哪儿?可是回乾清宫?”
皇上想也不想就道:“去钟粹宫。”
他记得映微原先就与他说过,初雪的天儿该吃锅子,最好将锅子摆在窗户边,一边赏雪一边吃锅子最是惬意。
虽说他不知道这说法有什么讲究,却一直记得这事儿。
等到了钟粹宫,映微正正好差人在忙活这事儿,瞧皇上过来,兴高采烈道:“……您来的正是时候,待会儿咱们一起吃锅子,嫔妾记得您爱吃鱼,不如吩咐内膳房给您做一道鱼丸,到时候再加些切的薄薄的羊肉片和牛肉卷,您还想吃什么?嫔妾叫人准备。”
方才在乌雅常在跟前的阴郁是一扫而空,皇上心情跟着好了起来,他好像有点清楚自己为何喜欢与映微呆在一起,好像在她身上吃吃喝喝才是顶天的大事儿,除此之外,都不足以影响她的好心情:“朕都可以,你爱吃什么,朕跟着吃什么就是。”
御膳房很快将东西送了过来,屋子里尚未烧地笼,就燃一个碳盆子。
窗户半开,锅子的香气很快氤氲的处处都是。
皇上与映微对坐,你一筷子羊肉卷,我一筷子鱼丸,再配上映微特地要的酱料,温上一壶黄酒,蒸上福州送来的肥螃蟹……吃到最后,皇上只觉得浑身舒坦,觉得不尽兴,要御膳房再上一碟子蟹黄饺子上来。
映微笑着道:“皇上今日胃口倒是好,叫嫔妾也能跟着沾沾光。”
皇上道:“说的好像平日里内膳房亏待了你一样,朕可是知道的,这西偏殿里虽没有小厨房,但内膳房得了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你送一份来……”
说到小厨房,也就只有一宫之主位才能享用。
他不由道:“朕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对朕说实话。”
映微嘴里塞得满满地,点了点头道:“好。”
“你想要朕晋你的位份吗?”皇上环顾周遭一圈,见案几上摆着兰花,墙上挂着映微自己所画的山水画,外间的鸟笼里鹦哥儿叫个不停……瞧着是一片生机盎然,可见是仔细收拾过的,若真要说不足,那就是地方还是略小了些:“佟贵妃的意思是将乌雅常在晋为嫔位,可最后一个嫔位,朕一直是替你留着的。”
映微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从未想过争什么位份,面上有小小的惊讶:“皇上……”
皇上笑道:“朕看你这样,应该是不计较这些的,可你计不计较是一回事,朕在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佟贵妃,温僖贵妃也好,还是寻常妃嫔也罢,就没谁不在意这些,你,想要嫔位吗?有自己大大的院子,身边奴才环绕,被人称一声娘娘,最要紧的是,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是了。”
映微被逗笑了,之后倒真的认真想了想皇上这话:“皇上,嫔妾觉得如今就已经很好了,这嫔位若说嫔妾一点不想要,那是假话,但在皇上说这话之前,嫔妾却是真的没有肖想过。”
“嫔妾知道您的好,若这事儿叫您为难,叫您不高兴,嫔妾倒愿意您将乌雅常在晋为嫔位,毕竟龙嗣为大,这个关头,乌雅常在的心情才是最要紧的。”
笑了笑,她道:“至于嫔妾,难道还怕您亏待了嫔妾不成吗?”
皇上愣了愣,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隐约才映微身上竟看到了故去孝诚仁皇后的影子,她们一样心地良善,为旁人着想:“放心,朕不会叫你白受这委屈的,至于位份一事,如今除去佟贵妃与温僖贵妃,其余的都是嫔位,四妃空缺,以后多的是机会。”
“是。”映微虽对皇上无爱情可言,但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皇上对她好,她自然想着投桃报李:“那您这话,嫔妾可记下了。”
翌日一早,皇上便下了圣旨,晋映微为贵人,赐封号平,晋乌雅常在为嫔位,更是赐封号德。
从今日起,从前的乌雅常在就一跃成为德嫔。
皇上更是下旨,等着德嫔诞下孩子后,则搬于永和宫,更下令内务府好生将永和宫修葺一番。
德嫔接到圣旨时,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遥想当日她只是个小宫女,如今竟成了八嫔之一?
这些日子里,她第一次觉得畅快,浑身上下都舒畅起来。
等这消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时,她老人家只淡笑一声,不甚在意道——哀家只希望她能担得起这个“德”字。
被佟贵妃说中了,德嫔自接到圣旨后,心情就好了许多,虽说依旧胃口不佳,可整个人面上笑容却多了些。
皇上见状,也跟着安心不少。
至于映微,在德嫔的衬托下,好像没谁在意她一样,毕竟她封号平平,位份平平,有什么可在意的?
枪打出头鸟,被德嫔的风头一衬,倒无人在意她。
映微觉得如此甚好。
一时间,德嫔是风光无限,身居高位,宠爱在身,怀有龙嗣……
只是到了十一月,德嫔本该于近日诞下孩子,却迟迟不见发动。
因此,皇上没少训斥太医院上下,毕竟越是往后,德嫔母子就越是凶险。
虽说孙院正等人知道是因为德嫔太过羸弱,导致肚中孩子发育不良,所以迟迟不见发动的缘故,但这话他并不敢直说,只请皇上稍安勿躁,毕竟妇人生产早十来日,晚十来日都是常事。
因为德嫔迟迟不发动,太皇太后还专程拨了苏麻喇嬷去她身边照顾,就怕其中有什么猫腻。
映微却不怎么担心,毕竟德嫔肚子里这一胎怀的可是未来的雍正帝,这孩子福大命大,应该不会有事儿。
但她还是和寻常妃嫔一样,装模作样替德嫔母子祈福。
这一日晚上映微刚抄了会佛经,正欲睡下时,小卓子却是匆匆忙忙求见。
映微连忙叫他进来。
她知道若不是宫中发生大事,小卓子不会这么晚还要见她的。
小卓子一进来便道:“贵人,不好了,奴才听说浣衣局有两个小太监染上了天花!”
如今世人可谓是听到“天花”这两个字脸色就变了,实在是染上天花后凶险万分,想当年皇上也非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他上头还有个哥哥,这人正是如今的裕亲王福全,之所以后来选中皇上登基,是因为皇上年幼时曾得过天花。
天花痊愈后,终生不会再得。
从此事上就能看出这天花是何等凶险。
映微小时候也曾得过天花,当初云姨娘还十分担心她身上会留疤了,她忙道:“这几年宫中不是都没人染上天花了吗?我与春萍都得过天花,你们几个了?可曾得过天花?”
当她得知也就小卓子得过天花时,不由吩咐道:“咱们钟粹宫情况特殊,荣嫔所出的小阿哥刚刚一岁,通贵人膝下也有个阿哥,如今又有了身孕,你们都注意些,每日回来后用酒喷喷身上,更是每天都用生石灰撒在院子里,且莫染上天花,更不能将天花过给了这两个孩子。”
春萍等人连声称是。
不光是她,阖宫上下都小心翼翼,视天花为洪水猛兽,像惠嫔,荣嫔这些有孩子的,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传染上。
皇上雷霆手段,不光下令将那两个染上天花的小太监挪了出去,更是仔细在浣衣局排查,不准里头的宫女太监四处走动,可就算如此,但依旧挡不住天花来势汹汹,不过三四日的光景,就已有几十人染上天花。
皇上便下令后宫也不得走动。
如此一来,映微便也不必每日前去承乾宫请安,又得了几分自在。
谁知到了傍晚,原说好陪映微一同用酒膳的皇上却迟迟未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要派小卓子出去看看,谁知道小卓子前脚刚出去,后脚梁九功就前来传话:“……平贵人,皇上今日就不过来了。”
映微不由多问了一句:“皇上可是叫政事绊住了?”
梁九功摇摇头,想了想皇上素来相信她,还是低声透露道:“好像是太子染上了天花,所以皇上走不开……”
第33章
映微脸色一变:“好端端的, 太子怎么就染上了天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太子现在可还好?”
自别院回来后,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 并未拘着太子与她过分亲近。
便是完颜嬷嬷不喜, 却也敢怒不敢言。
所以这些日子来, 时不时太子便来看看她, 两人关系是好得很。
从前她与德嫔来往, 存着几分大人与大人间的利欲, 想着真如历史上一样,德嫔所出的儿子继承大统后,她与德嫔有些交情, 日后她的阿玛姨娘不会受到太子牵连。
但对着太子,对着一个只有几岁的孩童,哪怕知道这孩子以后也许不会有好下场,她也是真心实意存着亲近之意……不说别的, 就冲着当年孝诚仁皇后在世时对她的善意, 她也诚该如此。
梁九功也是一问三不知,太子生病就已是禁忌,更别说染上天花,这种事儿可不能随便对外说:“奴才也不知道, 奴才听顾公公说皇上如今正在太子身边守着, 也就是皇上怕您担心,所以才要奴才过来说一声的……”
映微十分担心, 当即也顾不得天气严寒与春萍等人的劝诫, 匆匆往承乾宫赶去。
因疫情凶凶, 雪夜里的紫禁城比往日更为清冷,一路上是戒备森严, 幸而有梁九功跟在映微身后,她才得以畅通无阻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是灯火通明,映微刚一进去便闻到一阵浓烈的药味,更随处可见太医院的人。
梁九功差人进去通传一声,要映微稍等片刻。
可映微一杯茶尚未喝完,皇上就匆匆赶了过来。
皇上神色严峻,更透着天家的威严,一开口便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还穿的这么少,也不怕冻病了?”
也就是他知道映微从前感染过天花,要不然,他肯定是要狠狠降罪于梁九功等人的。
映微低声道:“嫔妾听梁公公的话,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便赶来看看……皇上,太子如今可还好?方才梁公公说太子好像染上了天花,如今确定了吗?”
皇上摇摇头,神色疲惫。
他年幼时曾感染天花,可谓是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其中凶险仍旧记得。
如今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又染上天花,只觉比当年更加胆战心惊。
映微心里一冷,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她虽闭门不出,却也知道了许多,比如,天花也是时疫的一种,传染性最强的时候是在春日,如今已值初冬,好端端的,天花怎又会来势汹汹?可见这次的天花毒性更为霸道。
皇上端起案几上放着的茶盅喝了几口水,想必是方才一直没顾得上,如今更是一点不在乎这茶水是不是映微用过的:“先前太医们不太确定保成是不是染上了天花,可方才保成浑身发热,太医……已经确定了。”
他便是满腹担心,却还是忍不住安慰起映微来:“你也不必担心,这里还有朕和太医们在了,保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你先回去歇息,有什么消息,朕会及时派人通知你的。”
映微摇摇头道:“嫔妾回去也是睡不着,皇上,嫔妾小时候也曾染上天花,能不能进去瞧瞧太子?”
皇上想了想,点了点头。
映微跟在皇上身后,走进去一瞧,便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见屋内人全部口掩白布,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光是太医少说就有七八人,更不必提屋内伺候的嬷嬷与宫女等人……乌压压的人凑在一起,虽说各司其职,却也略显慌乱。
映微一眼就落在床榻上的太子身上,他胖乎乎的小脸烧的通红通红,呼吸粗重,额上搭着一方凉帕子,正是半梦半醒着被一旁的完颜嬷嬷喂药。
完颜嬷嬷又哄又骗,可他拉拢着眼睛就是不肯张嘴,完颜嬷嬷不过略试了试硬灌,可太子却硬生生用唇齿将药顶了出来。
完颜嬷嬷急的眼睛都红了,难得柔声道:“太子,您多少喝一点药吧,您若不肯喝药,这病怎么能好?”
只是她这话也不知太子到底听没听见,听没听懂。
太子的余光扫见皇上身侧那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竟觉得这人与皇阿玛书房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嘟囔道:“皇额娘,皇额娘,我要皇额娘……”
完颜嬷嬷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
接近着,屋子里伺候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一个个低头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下,太子的声音是愈发清晰,更是带着几分哭腔:“皇额娘,我要皇额娘……”
人在生病时都是格外脆弱的,小孩子尤甚,如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故去的母亲。
情况危机,如今皇上的神色却是格外平静,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完颜嬷嬷,你好生照顾太子便是。”
完颜嬷嬷这才起身,想要再次喂药,可她却不知道太子本就畏惧于她,如今一看到她靠近,便是迷迷糊糊却也忍不住放声哭起来,声音嘶哑,叫人心疼。
映微皱皱眉,上前道:“皇上,可否让嫔妾试一试?”
若换成寻常时候,皇上定不会叫映微做这些事儿,毕竟下头的奴才多,没道理叫映微做这等伺候人的活,但如今情形特殊,他点点头道:“你且试一试吧。”
映微走上前去,将太子搂在自己的怀里,柔声道:“太子,我来看您了,您是不是很难受?乖,喝点药,喝点药就没那么难受了!”
太子迷迷糊糊中,一会认出了映微,一会又把映微认成了自己的皇额娘,在她怀中倒真的乖觉下来,胖乎乎的小手更是攥着她的衣服,一副怕她跑了的样子。
映微接过完颜嬷嬷递上来的白瓷碗,一勺又一勺给太子喂药。
虽说太子依旧有些抗拒,一勺药只能喂进去大半,但好歹太子却并没有闹腾,已比方才好了太多。
等着映微一碗药喂完,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太子更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上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这么久,朕派人送你回去。”
映微想了想,摇摇头道:“皇上,不如嫔妾就留在这里照顾太子吧?”
“简直是胡闹!”皇上压低声音训斥她一声,皱眉道:“保成已经叫朕够担心了,你还要给朕添乱吗?虽说你从前染上过天花,可如今天气严寒,若是染上风寒或者病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完颜嬷嬷,她向来照顾太子尽心尽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映微正色道:“嫔妾自是相信完颜嬷嬷的,只是不知道当年完颜嬷嬷出过天花没有,况且完颜嬷嬷年纪大了,身子又一直不好,若累出个好歹来该如何是好?”
“嫔妾又不是没分寸的人,若受不住会与您说的,怎会强撑?”
其实她不好当众说太子畏惧完颜嬷嬷,也不好说如今太子身边有不少人的眼线耳目,像索额图安插的人倒还好说,毕竟他们在这个关头不会对太子不利。
可别人安插的人就不好说了,宫里头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太子没了。
映微能想到这里来,皇上也能想到,他想的是自己在这里照顾太子,至于奏折,也送到这里来,有他亲自盯着,谁都不敢造次:“朕不答应,你就回去吧!这里有朕守着……”
只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外头就传来通传声,说是太皇太后过来了。
这下,映微与皇上不好再争执,连忙迎了出去。
皇上瞧见太皇太后满身风雪,与方才映微过来时一样,连大氅都没穿,想必是匆匆过来的,忙道:“老祖宗,您如何过来了……”
太皇太后却连看都没有多看皇上一眼,扶着苏麻喇嬷的手直往前走,更是埋怨道:“怎么,哀家就不能来了?保成染上天花,这么大的事儿若不是哀家知道了,你打算瞒哀家到什么时候?”
等她老人家行与床前,瞧见太子那小模样,心痛不已。
皇上上前解释:“方才映微已喂保成喝了药,这孩子身上没有那么烫了,老祖宗,这儿有朕守着,您且回去歇着……”
与皇上一样,太皇太后心系太子,哪里睡得着?
映微见状,则上前将自己想要留在太子身边照顾的话又说了一遍,她像没见着皇上不悦的脸色一般,解释道:“……这里虽有皇上守着,但皇上是一国之君,公务繁忙,朝中大事是一日不可耽搁,若是叫皇上累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嫔妾是女眷,比皇上心细,像喂药擦身子的事儿嫔妾可以来做,况且嫔妾也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的亲妹妹,照顾起太子来只会比旁人更尽心尽力……”
说着,她更是央求道:“太皇太后,您就答应嫔妾吧。”
太皇太后想了想,若说她与皇上是最不愿意见到太子出事的人,那赫舍里一族上下,也就紧随他们其后,若太子没了,就靠着索额图一人,哪里能保住赫舍里一族的荣耀?
她老人家拍拍映微的手道:“那如此,哀家便将保成托付给你了。”
“照顾保成虽要紧,可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说着,她老人家又环顾周遭一圈,直说屋内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命一些不相干的人退下去,最后眼神落于完颜嬷嬷面上:“……完颜嬷嬷向来身子不好,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如今太子染上天花,远非一日两日能够痊愈的,你不如先回去歇着,等着映微撑不住了再来换她。”
完颜嬷嬷心下一惊,打从太子出生后就一日没离开过她身边,哪怕映微是太子姨母,她一样也是不放心的,当即就道:“太皇太后!”
可太皇太后只冲她摆摆手,道:“哀家知道你心系太子,可你的身子也是要紧,不然等太子痊愈后谁来照顾他?”
苏麻喇嬷见状,则上前扶她下去。
完颜嬷嬷没法子,只能下去,临走之前,她还冷冷瞧了映微一眼——那眼神,就好像是映微抢走了太子似的。
完颜嬷嬷迎着风雪走出去,心里不是个滋味,好像在这大风大雪的天里走一走才能舒畅些。
她就不明白了,为何皇上也好,太皇太后也好,甚至连小小年纪的太子都被映微给骗了去?
原先她心里担心的是索额图等人会对太子不利,可如今,她心里只有太子被抢走了的愤懑。
她走啊走,走到浑身发冷,正欲转身回去时,却有个小太监笑眯眯走了过来:“是完颜嬷嬷吗?索额图索大人有请了!”
***
得了太皇太后首肯的映微总算能留在太子身边照顾,她先是命春萍回去取一些换洗的衣裳褥子,又命屋内伺候的人将窗户开一条小小的缝好让屋子里透气……
谁知她这话刚说完,她跟前的嬷嬷就迟疑道:“可是贵人,完颜嬷嬷吩咐说屋内不得开窗,说太子本就发热,得捂着出汗才能早些好。”
这些人早已习惯将完颜嬷嬷的话当成圣旨。
映微皱眉道:“如今屋子里逼闷,地笼烧的又热,这样下去,太子浑身发热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时候出了汗,寒气入体,别天花好了,又染上了风寒。”
“况且屋子里药味熏人,咱们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如今正在病中的太子!”
她瞧着那些嬷嬷们还是一副犹豫的神色,想着皇上不在,这些人怕也没十分将自己放在眼里:“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说这些日子若皇上不在,太子的饮食起居皆由我做主,怎么,你们连太皇太后的话都不听了吗?”
听她这样说,那些嬷嬷们才去照做。
映微又哄着太子喝了半碗粥,这才守着太子睡下,她正陪着太子时,皇上则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她虽有些累,却忙站起身要请安:“皇上……”
皇上却一把将她按住,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朕将才处理完政事所以耽搁了,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怎么还没睡?”
映微摇摇头,道:“嫔妾睡不着,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过来做什么?您明日还要上朝了,这里有嫔妾守着!”
皇上苦笑一声:“朕又何尝睡得着?”
扫了眼床上的仍睡得不太踏实的太子,他才道:“既然都睡不着,索性咱们一块坐坐吧。”
两人去了炕上坐着,皇上更吩咐顾问行上一壶安神茶来,他虽毫无睡意,却想叫映微喝些茶后早些歇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皇上说,映微听。
皇上说起两三岁时候的太子是何等可爱,说起近来他已将太子身边安插的人查的差不多,还说他与太皇太后一致觉得完颜嬷嬷略有些不妥,将太子管的太严了些……映微时不时附和一声,却是越听越觉得皇上待太子与别的儿子情分不一般。
虽说如今皇上膝下孩子并不多,可惠嫔也好,还有通贵人也好,都是生了儿子的,皇上每每看到他们多是问他们读了什么书,近来功课可有长进。
但是对太子,皇上可谓是事无巨细,就连太子每日用了些什么都要过问。
譬如方才,皇上已差御膳房送来了这些日子的食谱单子,更是亲自勾选一番,更是吩咐说这些日子若能讲究膳食均衡最好,但只要能叫太子多吃些东西,多做些他爱吃的也无妨……
想到历史上的太子被废黜,映微从前想着的太子与赫舍里一族的境遇,可如今想来,若真到了那一日,皇上不知道有多伤心。
见映微失神,皇上道:“怎么,这是困了?若是困了,就去歇着,保成身边多的是人守着,如今他身边这些人应该都是可信的,老祖宗也将苏麻喇嬷拨过来伺候,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隔间已经为映微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来。
映微摇摇头,不好将自己的担忧道出来,只道:“嫔妾不困,只是在想太子的病情……方才孙院正说了,太子身子虽不如先前那么烫,可天花凶险,高热时犯,等过两日之后更是浑身出疹,嫔妾在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根治此病症就好了。”
皇上又何尝不想,他年幼时深受其害,继位后更是专在太医院增设痘疹科,可惜并无太大效果:“若你真能想到法子,不光朕要谢谢你,这天下万民更是要好好谢谢你。”
身在皇家,出了天花身边有专人照料都凶险异常,若在寻常百姓家,十有八九难逃一死。
映微仔细想着这事儿,可思来想去并无太大的印象,到了后世,天花早已灭绝,她也就听说过而已。
她想啊想,却是因为太过困倦,竟歪在炕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上正和她低声说话了,半晌无人应答,扭头一看,却见着她已经睡着,当即是心疼不已,起身喊春萍拿床厚毯子替她盖上。
映微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会梦见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一会梦见索额图,一会又梦见太子被废……等着她起身时,外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她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皇上正在更衣。
屋内的陈设更是有几分陌生,一瞬间,映微有些恍惚。
皇上听到响动,上前摸摸她的脸,低声道:“如今时候还早,朕也才喂保成吃过药睡下了,你且好生睡着,等着朕下朝回来。”
尚未睡醒的映微有种错觉,若不是身边宫人林立,就好像他们是寻常夫妻,丈夫正与睡醒的妻子说“等我砍柴回来”之类的话。
患难与共,同为一体。
可映微很快就清醒过来,替皇上整理着衣衫:“皇上可是一宿没睡?”
皇上笑了笑,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只道:“朕不困。”
他虽口口声声劝慰映微说太子身侧之人大可以放心,可身为人父,又是在这个关头,他哪里放心将儿子交给别人?先前那样说不过为了叫映微宽心些,早点去歇着。
映微正色道:“皇上又不是铁人,怎会不困?您下朝后好生歇一歇,有嫔妾照顾太子。”
“这染上天花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可别等太子的病好了,您倒下了。”
在她再三叮嘱下,皇上这才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却是极艰辛且难熬,太子的病好一日严重一日,过了连个三日更是出了疹子。
这下映微不仅要喂太子喝药,更是要盯着太子免得他抓伤自己,不然脸上会落疤的。
这几日的时间里,也不知太子怎么了,别的人都不要,就只要皇上与映微两人。
小孩子生起病来是毫无道理可言的,说什么便要什么,皇上与映微便依着他,日日守着他。
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两人坐在炕桌上品品茶说说趣话,时间倒也不算很难熬。
好在他们的付出总算见了回报,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太医就说太子已并无大碍,再多养些日子,等着疹子发完即可。
皇上与映微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些。
虽说这些日子映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知道后宫上下的妃嫔都在替太子抄经祈福,就连即将临盆的德嫔都毫不例外,只是她不知道,这些人中到底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太子一日日好起来,整个人也渐渐清醒起来,再无发热的时候,比起从前来却是更依赖映微,时常缠着映微给他讲故事,到了最后更是撒娇起来:“……我的病一直不好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给我讲故事了。”
在映微身上,他难得找到了母爱。
映微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打趣道:“这怎么能成?生病可是要日日吃药的,太子喜欢吃药吗?您这病早点好起来,到时候我一样可以给您说故事听的。”
太子被他照顾的极好,浑身上下是一颗疹子印记都没有,如今即将痊愈,却比先前还胖了些:“等着我的病好了,就要去上书房念书了,日日都要念书写字,就没时间听你说故事……”
这小语气,别提有多失落了。
映微笑了笑,正欲再劝他几句的时候,外头的春萍却匆匆走了近来,低声道:“贵人,小卓子递来消息,说是德嫔娘娘刚刚诞下一个小阿哥。”
映微一点都不意外,道:“德嫔母子可都还好?”
“都好。”春萍扫了眼太子,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只是这孩子刚出生,连名字都还没取就被抱到了佟贵妃娘娘身边,皇上还说,等着德嫔娘娘出了月子后就迁居永和宫,因为这事儿,德嫔娘娘还哭着求了皇上一趟,说等着孩子满月之后再抱走,可皇上却没有答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映微知道皇上这样做是对的,只吩咐春萍如寻常妃嫔一样包些东西送去给德嫔。
太子听到自己添了个弟弟,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若有所思道:“……以后这个小弟弟就是佟娘娘的孩子了吗?他有自己的额娘,却要认别人当额娘,多可怜啊!”
映微摸摸他的小脑袋,道:“话虽这样说没错,可太子,以后这话您可不能当着别人说。”
“我知道。”太子急急道:“这话若是叫佟娘娘和德娘娘知道会不高兴的,这话,我也就当着你说一说。”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你又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姨母。”
映微听了这话直笑。
春萍却一直没下去,说拿不准要送什么东西过去,请了映微去外间说话。
到了外间,春萍才道:“……方才小卓子说有件事不大对劲,先前太医预估德嫔娘娘本该是十一月低生下孩子的,可德嫔娘娘的产期足足晚了小半个月,生出来的小阿哥更是羸弱得很,说哭声像猫儿似的。”
“太医与稳婆当着皇上等人的面自不敢说什么,可小卓子和其中一个稳婆却是同乡,打听到好像是德嫔娘娘后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才导致晚了小半个月才生下小阿哥,才导致小阿哥如此瘦弱。”
映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说实在的,德嫔这样的人,便是做出再狠毒的事,她都不觉得奇怪,当即只吩咐春萍等人莫要四处乱说。
因为太子尚未痊愈,所以连同小阿哥的洗三礼都没有大办,映微听说,皇上也就再这一日过去露了个面儿而已,只怕连小阿哥长什么样子都记得不大清楚,匆匆忙忙之中更是替小阿哥取名叫“胤禛”。
禛。
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庇佑。
众人很难不将这个名字与太子联想到一起,是皇上借此名字感谢上苍保佑太子平安无事,还是说希望小阿哥能够一辈子都能得老天爷保佑……众人自不敢跑去问皇上。
但从皇上的态度看来,显然是前者可能性更大。
等着太子彻底痊愈时,已到了腊月二十,如今太子痊愈,宫中又新添位小阿哥,有两位妃嫔有孕,紫禁城上下可谓是喜气洋洋一片。
但映微前脚刚回去钟粹宫,后脚就病倒了,整个人发热不止,脸颊通红。
皇上接到消息后是连连赶来,更是连声吩咐孙院正过来,生怕映微又染上了天花。
虽说知道此等情况罕见,却也不能不防。
孙院正细细替映微把脉后才道:“……回皇上的话,平贵人是劳累过度才导致高烧发热,先前照顾太子,想必是平贵人紧着一根心弦,不敢叫自己倒下,等着太子痊愈后,平贵人放下心来,整个人受不住,这才倒下。”
说着,他顶着皇上那紧张的神色,忙道:“还请皇上放心,待臣给平贵人开个药方子,不出一个月就能痊愈。”
皇上眉头愈蹙:“怎么要这样久?”
孙院正忙道:“平贵人发热并非全然是染上风寒导致,也有这些日子劳累过度,气血所亏导致的原因,自然该细心调养,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皇上听闻这话才没有说话,吩咐他下去开方子。
看着映微的小脸瘦了一圈,皇上别提有多心疼:“……如今保成的病好了,你却是病倒了,如今已将近除夕,瞧你这模样,到了除夕家宴这日你都还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养病。”
映微强撑着笑道:“您是知道的,嫔妾向来喜欢清净了。”
皇上却是愈发心疼:“你就知道宽慰朕。”
说着,他更是握着映微的手道:“若不是有你照顾保成,他哪里会好的这样快,朕会与保成说要他好好记着你的恩情……”
映微被皇上的话逗笑了,可见着皇上一脸严肃,显然不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也跟着正色道:“好,不光太子要记得嫔妾的恩情,皇上您也不能忘。”
皇上道:“这是自然。”
很快春萍就端着药走了进来,正欲给映微喂药的时候,皇上却将她手中的白瓷碗接了过来,“朕来吧。”
春萍:???
她很想问:皇上,您会伺候人喝药吗?
可她见着皇上如此严肃的神色,哪里敢将这话问出口。
映微也是一愣,太子染上天花时,虽说皇上是一有时间就过来守着,可喂药喂饭这种事儿却是没有亲自动手过的。
她正愣神时,皇上就已舀了一勺药凑了过来。
映微连忙吞了下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勺。
一勺接一勺,有好几次,这白瓷勺还撞到了她的牙齿……像赶场似的,速度快极了。
等着一碗药喂完了,皇上面上才露出几分笑意来:“……先前你还与朕说你喝一碗安神汤都要一刻钟,朕喂你喝药你倒是喝的快,这么苦的药不到半刻钟就喝完了,以后朕有空就时常过来喂你喝药。”
映微很绝望,却只能强撑道:“多谢皇上,如今将近年关,皇上事多,若真有空闲,不如多歇着。”
这样的“恩宠”,若多来几次,她可受不住。
皇上却没打算听她的,见映微拈着白瓷罐里的糖渍梅子吃,因太酸了,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还像小孩子似的。”
“哦,对了,庄子上今日递来了消息,方才见你病了,朕差点就忘了。”
庄子上正是云姨娘所居的地方。
映微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坐了起来:“可是姨娘那边有消息了?”
自上次她“失宠”后,云姨娘就被送到了庄子上,既是皇上亲自答应的事儿,庄子也好,还是云姨娘身边伺候的人也好,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完全不给索额图插手的机会。
毕竟先前索额图见云姨娘没有利用的余地,对她是不管不顾,如今见映微再次得宠,将人再次安插在云姨娘身边吧?
就算他有这个打算,也得看看皇上和映微答不答应。
所以,映微近来倒没怎么担心过云姨娘的安危。
皇上笑道:“是朕派人在陕西找到了个名医,说是治头疼病很是厉害,前些日子他就已经到了庄子上,朕一直没与你说,就是害怕若那人是个庸医,没能治好云姨娘的病,到时候你会失望的。”
“可今日传来消息,说是云姨娘被那名医治疗月余的时间,头疼病就没有再犯过,再细细调养小半年,大概就能痊愈。”
“真的?”映微方才还病怏怏的,如今眉里眼里都带着笑意,别提多高兴了:“真的太好了!小时候我就偶尔见到姨娘犯病,有的时候头疼的太厉害,姨娘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床都下不来。”
说着,她更是道:“皇上,谢谢您。”
皇上摸摸她的头,就像对着小孩子似的:“在朕跟前,这般客气做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越接近除夕这一日皇上便越忙,可不管再忙,皇上每日都会抽空来看看映微,哪怕只是过来陪她说几句话,与她吃一顿饭。
如此一来,皇上对于刚出生的小阿哥就有些顾不上,已经十来日都没去瞧过小阿哥。
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刚出生的小阿哥不得皇上喜欢。
到了除夕家宴这一日,等佟贵妃抱着小阿哥上前给太皇太后看时,皇上这才警觉小阿哥还是生的挺好的,他随了德嫔,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这还没满月了,虽说生的瘦弱,但却瞪的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看,胎发也生的浓密。
用太皇太后的话来说,这孩子以后定是个好看的。
皇上见状,也跟着点点头说没错。
佟贵妃抱着刚出生的小阿哥众星捧月般坐在上首,脸上带着笑,被人簇拥着,别提多高兴。
她有多高兴,坐在下首的德嫔面上的神色就有多落寞,自她搬离承乾宫后,佟贵妃有心防着她,一次都没叫她见过孩子,她都快忘了孩子长什么样子。
可如今事情已到这般田地,她后悔也没办法。
一顿除夕宴会下来,众人是各怀心思,通贵人与郭络罗贵人则盼着自己来日也诞下皇子,荣嫔等人则巴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康健,像那些没有孩子的妃嫔则想着自己也能尽快有身孕,像那等既不受宠年纪也打了的,则盼着什么时候太子亦或太皇太后等人病上一场,她们也好如映微一样,好好在皇上跟前表现一番……
等着宴会将散,太皇太后先是褒赞佟贵妃与温僖贵妃这次家宴办的极好,再对众妃嫔叮嘱一番,要她们尽心尽力伺候皇上,最后更说自己年纪大了,带着太后先行离开,要佟贵妃带着众人前去外头赏烟火。
皇上也在此时离场,众人皆以为皇上是送太皇太后回宫,殊不知皇上却带人抬着箱子朝着钟粹宫的方向走去。
第34章
映微正托腮看向御花园的方向, 哪个方向正燃着绚丽的烟花,从小小的缝隙里,她就能猜到御花园此时是多么热闹的情形。
她正看着出神, 春萍就端着茶点走了进来:“您说说您, 又将窗户打开了, 还光着脚坐在炕上, 若是孙院正知道了, 又该念叨您了, 您这简直就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人家孙院正明明说要您静养着……”
说着,她更是将一碟碟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 更是沏了一壶茉莉花茶上来:“今日您虽不能去参加除夕宴,但奴才叫内膳房为您准备了几样糕点,都是您从前爱吃的,这茉莉茶是荣嫔娘娘差人送来的, 味道很香, 正好给您守岁的时候喝……”
等着一场烟火渐暗,映微这才扭头看向她,笑道:“如今你怎么变得和皇上一个样,张口闭口就是孙院正的话, 这些太医们的话听听便是了, 我觉得我的病早就好了,整日躺在床上, 没病都得憋出病来。”
春萍摇摇头,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今啊, 她看自家主子也就能听进去皇上的几句话。
再等着一场烟火绽放,映微又托腮专心致志盯着窗外看, 漫不经心与春萍说话:“……也不知道今儿晚上膳房那边都准备了什么饭菜,去年除夕宴我可是一点没吃好,端上来的都是残羹冷饭,还不如我这会子自在,只是如今就要你们几个人陪着,还是有些怪冷清的。”
人都是这样,热闹时图清净,真落得清净了,又想着热闹的光景。
她又说了会话,却没听见春萍答话,正觉诧异,扭头一看,却见着皇上正站在一旁,想必是皇上刚从除夕宴上过来的缘故,身上的朝服都没有脱去,被明晃晃的烛光一衬,更是流光溢彩。
映微一愣,连请安都忘了,惊愕道:“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这时候皇上不是应该陪着佟贵妃等人在御花园赏烟火吗?
皇上含笑道:“若是朕不过来,你不是觉得更冷清?”
方才他一路匆匆赶来,好几次命暖轿更快些,今夜风大雪大,好几次因暖轿太快,叫风雪钻到轿子里,叫他受了寒气。
可看到映微欣喜惊讶的表情,他觉得一切都值了:“孙院正不是要你安心养病吗?你怎么光脚坐在炕上?”
映微一点不意外,甚至觉得春萍如今喜欢管东管西都是跟着皇上学的:“嫔妾一点都不冷,整日在床上躺着,躺的嫔妾骨头都软了。”
皇上自是不信,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脚。
满屋子宫人都看着,映微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将脚缩回来:“皇上……”
皇上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道:“脚是挺暖和的。”
继而,他这才松开手,可他到底不放心,还是要春萍给映微拿了床被子来:“太医的话还是听听好,你身子本未痊愈,若是又病了才是麻烦。”
映微轻声应是,又道:“皇上,您怎么过来了?这时候您怎么走得开?”
皇上含笑道:“朕若想来,自然就走得开。”
“方才朕在宴上,好几次想起你来,想着你若看到那猴儿玩杂耍不知道多高兴,想着你素来喜欢吃川菜,若尝了御膳房做的那道爆炒鳝丝定会觉得好吃……思来想去,只觉放心不下你,所以便过来瞧瞧。”
说着,他又道:“只是朕瞧瞧你,陪你说说话就要走了,实在不能过多停留。”
紫禁城有紫禁城里的规矩,这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连他都不能乱了这规矩。
映微笑道:“嫔妾知道,今夜您能过来瞧嫔妾,嫔妾就很高兴了……”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瞧嫔妾这脑子,您向来不爱吃这些甜口的糕点,春萍,吩咐小厨房给皇上再上些糕点……”
皇上却摆手打断她的话:“不必了,喏,你看外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窗外就有十多个小太监点起了烟花,这些烟花照亮了整个院子,恍若白昼。
皇上从身后搂着映微,凑在她耳畔道:“朕记得每次宴会,但凡放烟火时,你就像个小孩子似的看的目不转睛,索性朕这次就命人先准备了烟花,虽不如紫禁城放的烟火好看,却也精巧雅致,别有一番滋味。”
映微瞧院子里的烟花有做成铁树形状的,那一朵朵烟花从树梢散开,还有的烟花做成小兔子形状,烟花从小兔子嘴里喷发而出……可见是费了心思的。
映微紧紧握住皇上从身后搂过来的手,低声道:“多谢皇上,嫔妾很喜欢,这些烟花比御花园放的烟火好看多了……”
方才随着皇上一声令下,顾问西派人抬了十多个箱子来,这些烟花堆满院子,足足燃了一刻钟的时间。
到了最后,皇上道:“喜欢吗?”
映微点点头:“嫔妾很喜欢,只是……”
“没有只是。”皇上向来尊重她,如今却是难得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要说这事儿若叫旁人知道会不高兴的,或者太过张扬,可朕是皇上,朕喜欢你,自然想给你最好,若朕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当这皇上还有什么意思?”
映微哑然失笑:“皇上把话都说完了,还叫嫔妾说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向皇上:“明日便是新的一年,小时候玛法在世,教我们到了今日回顾这一整年有没有做的好的或者不好的事儿,有没有需要感谢的人……这一年里,嫔妾最要谢的就是您了,您不光护着嫔妾,还护着嫔妾的姨娘……”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你同朕还这般见外?朕护着你,护着你的家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说要谢谢朕,朕又何尝不该谢谢你?”
“朕疲乏时,来你这里坐一坐,朕劳累时,你陪着朕说说话,前些日子保成染上天花,你更是日夜不辍,累病了,若不是有你在,今日病的就该是朕了……”
瞧他说的郑重其事,映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皇上不解道:“你笑什么?”
映微道:“嫔妾在笑,咱们这样子就好像互相吹捧的大臣似的……”
皇上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等顾问行再次进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映微就催促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也该走了。”
将才顾问行已进来过一次,可皇上却说还要多陪她说说话。
皇上心里也有数,点点头便站起身来:“那朕就先走了,只愿朕的映微新的一年平顺康泰,万事如意。”
明日是新的一年,他更是事多,怕一直到元宵节前夕都没什么机会再来看映微,像这样陪着映微说说话。
映微起身送皇上离开,直至皇上所乘那顶明黄色的暖轿再也瞧不见,这才折身回来。
春萍比得了赏钱还要高兴:“贵人,皇上对您可真好,今晚上这么忙还抽空来瞧瞧您……”
***
有人欢喜有人忧。
此时此刻坐在铜镜前的佟贵妃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脸色阴沉,站在她身侧的彭嬷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压低声音看向跪在地下的小太监:“……你说什么?你可有看错,皇上当真在钟粹宫?”
怨不得彭嬷嬷这般惊愕,实在是紫禁城中有规矩,除夕直至元宵节这一日,帝后同眠,后宫无后,最大的便是佟贵妃,按照规矩,皇上与佟贵妃赏完烟火后就该一同回承乾宫。
将才佟贵妃率众妃嫔赏完烟火,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皇上,原以为皇上心血来潮陪着太皇太后在慈宁宫说话,并未十分在意。
可等着佟贵妃回到承乾宫后,皇上依旧未归,她觉得有些不放心,想着风大雪大,生怕皇上出了什么事儿,便派了个小太监前去慈宁宫的路上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这才发现皇上压根就没去过慈宁宫。
佟贵妃当即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派了小太监又去钟粹宫瞧瞧……
如今那小太监跪在地下是诚惶诚恐,低声道:“彭嬷嬷,这事儿是千真万确,奴才在钟粹宫门口瞧见皇上的暖轿……”
这就不会有错了。
彭嬷嬷看向佟贵妃,正欲劝慰她几句,这话还没出口,佟贵妃就拿起手中的象牙梳狠狠砸向镜面,“哐当”一声,铜镜发出巨响,将彭嬷嬷都吓了一跳。
满屋子的宫人都跪了下来,连声请她莫要息怒。
彭嬷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心疼,低声道:“贵妃娘娘这又是何必?您只要记得福晋与您说的话,只要您挑不出差错来,等着孝昭仁皇后的丧期一满,后位就是您的,至于那些猫儿狗儿的,您与她们一般计较,这是自降身份……”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许久之前佟贵妃就盼着除夕这一日早些到来,原因很简单,也就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皇上独属于她一人。
忙活除夕宴的同时,佟贵妃悉心挑选衣裳和熏香,叫小宫女帮她看头上可有白发,就连脚趾甲都是细细打磨过的……如今叫她怎么不伤心?
佟贵妃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低声道:“嬷嬷,你说,怎么样才能叫皇上心里有本宫?他喜欢贤良淑德,以大局为重的女子,本宫便学着从前的孝诚仁皇后,学的都不像自己了……”
彭嬷嬷朝跪地的宫人们使了个眼神,那些宫人鱼贯退下后才柔声道:“贵妃娘娘,您自己就很好了,甭管德嫔与平贵人如今多得宠,十年后您转过头再看看,您看皇上还记得她们吗?”
“您是皇上的表妹,如今是皇上的贵妃,以后更会是皇上的妻子……压根不必与她们一般计较,花无百日红,如今您什么都不必做,好生顾好自己的身子就是了……”
“好了,您别哭了,皇上就快过来了,若是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她好一通劝,佟贵妃这才止住了眼泪。
等皇上过来时,佟贵妃照着彭嬷嬷所教的那样,就好像不知道方才一事,含笑吩咐宫女给皇上姜汤暖暖身子。
可在皇上没能瞧出她眼眶泛红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望的:“……刚才皇上没看到烟火实在是太过可惜,今年内务府准备的烟火是湖蓝色的,说叫什么‘湖镜’,他们倒有些本事,这烟火瞧着的确有几分像湖面,波光粼粼的,格外好看。”
说着,她的胳膊更是攀上了皇上的臂弯,其中含义是不言而喻。
她想有个孩子。
一个自己的孩子。
如今虽说她膝下养着小阿哥,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哪怕日日也就是乳娘抱过来孩子给她瞧瞧,但凡碰上小阿哥哭闹,她都觉得烦闷不已。
彭嬷嬷劝她说孩子总是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但她却忍不住想,若这孩子是她与皇上生的就好了,眉眼长得像皇上,神态随她,这孩子定十分可爱,远比那猴子似的小阿哥可爱百倍。
皇上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却还是不动声色将胳膊抽了出来,淡淡道:“以后总有机会看到的。”
说着,他更是道:“你安排一下,过些日子接平贵人的生母进宫一趟。”
顿时,佟贵妃面上笑意全无,装都装不出高兴样儿来:“皇上,这事儿怕是不妥当。”
“自腊月开始就有好几个妃嫔前来臣妾跟前说此事,臣妾是一个都没答应,若答应了一个,其他人有样学样,后宫中岂不是乱了套吗?”
皇上扫了她一眼,略有些不悦道:“平贵人照顾太子有功,其他人能与她相提并论吗?平贵人一病到如今还没好,朕多偏疼她一些,格外开恩些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他更是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佟贵妃虽无奈,也只能跟着皇上躺下。
她原还有些憧憬的,可很快身侧就传来皇上平稳的呼吸声,那点憧憬顿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接下来更是一夜无眠。
翌日就是新的一年。
甭管是佟贵妃也好,还是后宫中的妃嫔也罢,都在大年初一忙碌起来,先是给太皇太后与太后请安,再是给高位妃嫔请安,又要去各宫走动,还要给身边的宫女太监发赏钱……忙的那叫一个团团转。
相较之下,映微就清闲许多,一大早就给春萍等人一人一个大红包,红包之大,叫春萍等人是高兴不已。
阿柳更是捏着红包说太多了,春萍却打趣道:“咱们家主子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咱们将这红包好生收下便是。”
不管从前映微得宠还是不得宠,可是没缺过钱的。
赫舍里一族如今管家的虽是索额图,但她的阿玛却是家中嫡长子,资产不少,光是她进宫之前塞给她的银票子就有一万两,像打赏人的金瓜子,金花生,银锭子更是不计其数。
阿柳这才安心将银子收下,更是道:“那奴才便谢过贵人了!”
阿圆也凑趣道:“多谢贵人,新的一年,奴才什么都不求,只求贵人能够平安康健,早日怀上龙子。”
对有孕这种事儿,映微可是一点都不期待。
但她也不会在这时候泼他们冷水,便任由他们去了。
过了会儿,太子就迈着小短腿巴巴过来给她请安了。
小小的人儿今日穿着一身红,看着是极讨人喜欢,这人还没进来,声音就穿了进来:“平贵人,我来瞧你了。”
等着他闯了进来,更是抓着映微的手道:“你身子好些了吗?将才我给皇阿玛和老祖宗都请安了,他们说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再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了,是不是?”
映微点点头:“对,多谢太子惦记。”
太子是愈发高兴,笑着道:“将才我还去了佟娘娘那里请过安,还瞧见刚出生的小弟弟,他比前几日长得好看许多,都长了头发,到时候等着你病好了咱们一块去瞧瞧他,长得可好玩了,还会吐泡泡!”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说来他也可怜,对通贵人,荣嫔所生的孩子并无太大感觉,甚至这几个孩子出生时,他都没能看到一面。
也就如今他天花刚痊愈,皇上也听映微劝了几次,并没有像从前似的那样约束他盖子,所以他这才有闲情逸致留心这些。
映微很喜欢这样子的太子,总觉得如今他才有点小孩子的模样:“好,我听说小阿哥刚出生时挺瘦的,如今可是胖了些吗?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想必如今已经长得好看许多……”
一问一答的,一时间,这西偏殿是欢声笑语一片。
谁知他们正说的高兴,通贵人却过来了。
自映微病后,宫中上门近乎的人是不计其数,人人心里都有数,自映微照顾太子痊愈后,这恩宠只会比从前更盛。
但皇上却下令不得有人前来打扰映微养病,众人这才作罢。
偏偏通贵人是个脸皮厚的,两人又都住在钟粹宫,她便隔三岔五来瞧瞧映微。
这一次小全子更是没能将她拦住。
通贵人挺着肚子,一进来就道:“呀,太子也在这儿了?嫔妾这来的可真是不巧!”
映微是看破不说破,这等招数在从前皇上来看她时,通贵人也用过两次,后来皇上发话,梁九功在外头将她拦下来了几次这才作罢,如今对上太子又是故技重施,她就不相信通贵人能不知道太子来了。
通贵人说的是来瞧映微的,实际上如今却忙着与太子套近乎:“……太子您很喜欢刚刚出生的小阿哥是不是?到时候等着嫔妾肚子里的小阿哥出生之后,让他天天陪着太子玩好不好?”
“还有六阿哥,前几日他还在凭借跟前念叨起太子,说您送给他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他待会儿就要来给嫔妾请安了,到时候亲自与您道谢!”
她有自己的打算,知道太子是下一任皇上,便想要自己儿子与太子打好关系。
太子却见惯这等阿谀谄媚之人,委婉拒绝:“今日虽不用去上书房念书,可我还要回去温书。”
“我是哥哥,送弟弟礼物也是应该的,不必道谢。”
通贵人却像没听懂似的,只差身边的喜鹊催促六阿哥快些过来。
太子略有些不喜,再陪着映微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六阿哥与太子刚好是失之交臂,太子前脚刚走,他后脚便进来了。
通贵人一瞧见儿子,脸色就沉了下来,没好气道:“你怎么这样慢?难怪不得皇上喜欢!”
“你说你这慢悠悠的,怕是吃都抢不上热乎的!”
这话说的,就连阿圆等人都掐着自己手心这才没笑出来。
映微皱眉,觉得通贵人有些太过,如今的六阿哥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去年才进得上书房念书,还是个小萝卜头而已。
如今六阿哥听通贵人这样说他,眼泪珠子簌簌落了下来,却还是挥舞着胖乎乎的胳膊,道:“额娘抱,额娘抱抱……”
谁知道还没等六阿哥凑上跟前,喜鹊就连忙将他抱了起来,柔声劝道:“六阿哥乖,贵人如今有了身孕,抱不得你。”
说着,她更是劈头盖脸冲六阿哥身边的乳娘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在阿哥身边伺候的?一点没眼力见都没有,若是六阿哥伤及贵人的龙胎,你们一个个担待的起吗?”
那几个乳娘连声认罪,更是连忙将六阿哥搂在怀里,拼命安抚起来。
可她们越是如此,六阿哥就越是哭的厉害。
这一个个乳娘生怕通贵人怪罪,便将六阿哥的口鼻捂住,殊不知越是如此,六阿哥便越是难受,到了最后倒真的没哭了,也不知是没力气继续哭闹还是怕了这般。
映微瞧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经过德嫔一事后,她觉得还是莫要多管闲事才好。
特别是碰到像通贵人这样的,明明好心,却半点不讨好。
继而映微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说着话。
通贵人如今有了身孕,略说了会话就有些精神不济,便带着六阿哥离开。
映微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春萍,你有没有觉得六阿哥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像脸色好像也不大对劲吗?”
春萍摇摇头:“奴才方才根本没注意这些,倒是奴才听说六阿哥身子向来不大好,想必是如此所以瞧着脸色不好。”
映微这才放心些,只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六阿哥是通贵人生的,若六阿哥真有不对,就连六阿哥身边的嬷嬷乳娘没注意到,通贵人怎会不上心?
但叫映微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日就传来六阿哥生病的消息,虽说只是小小风寒,但六阿哥年幼且羸弱,说是病的严重。
病来如山倒,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六阿哥就不行了。
映微日夜可听见东偏殿传来通贵人的哭声,哭的叫人心里都跟着难受起来。
映微也派了阿柳送了些补品过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补品刚送到东偏殿,便被喜鹊丢了出来。
便是阿柳是个好脾气的,也被喜鹊气的够呛,要上前与她理论。
喜鹊却咬牙道:“……我看你们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们六阿哥一直都是好好的,可前一天去了你们西偏殿,第二天就病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害的如此,你们还好意思上门来?”
“把你们的东西都拿走,没得害了我们贵人和贵人肚子里的龙胎!”
阿柳气的不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我们家贵人,是通贵人自个儿非要来的,我们家贵人先前就劝过她,可她不听,还说无事。”
说着,她更是抓着喜鹊的手要去找佟贵妃评评理。
喜鹊自然不依,两人争执不下,就连映微都惊动了。
映微赶出来时,喜鹊仗着这里是东偏殿的地盘,仗着通贵人有孕在身,已经命人抓着阿柳的胳膊,说她叨扰通贵人,正要掌嘴了。
映微见状,却扬声道:“我看今日谁敢动阿柳!”
她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怕对着寻常小宫女小太监也多是和善,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
这话一出,抓着阿柳胳膊的几个宫女太监纷纷散开,阿柳连忙跑到映微身侧,低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讲。
映微是做梦都没想到六阿哥病重一事竟能与自己扯上关系,看向喜鹊的眼神十分冷冽:“六阿哥病重一事若有蹊跷,自会有皇上等人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至于我身边的宫女,若是行事不规矩,也该由我做主。”
“如今我与你们家主子同为贵人,你与阿柳一样皆为宫女,如何有你动手打她的道理?如今你要打的不是她,也是我的脸面。”
说着,她更是朝喜鹊逼近两步,扬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在意你的脸面?”
喜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子的映微,用通贵人的话说,便是她打了阿柳又能如何,如今通贵人有孕,皇上就算再喜欢平贵人,难道还能因为一个小小宫女降罪于通贵人?
先前她和通贵人的想法一样,如今却觉得害怕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映微冷笑道:“怎么,怕我动手打你吗?”
“打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话毕,她吩咐阿圆请佟贵妃来做主后,带着阿柳等人这才回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想着与通贵人解释,如今错的不是她,心虚的也不是她,她有什么可怕的?
这等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便是正月里事情多,佟贵妃听闻这件事情之后也直斥通贵人荒谬,毕竟连太医都说了六阿哥病重是因身子太弱的缘故。
通贵人却跪在佟贵妃跟前哭哭啼啼,请佟贵妃做主,更说这件事不对劲。
听的佟贵妃脑门子生疼生疼的:“……若真照你说的那样,这六阿哥如今落得这般严重是平贵人害的,那你既知道平贵人身子有恙,还带六阿哥过去做什么?”
“别说这件事情闹到本宫跟前,便是闹到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也是站不住脚的!”
说着,她更是低声道:“本宫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些,平贵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你也是知道的,可莫要连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你未出世的孩子想一想才是。”
有些话她并未说的太明白,阖宫上下人人都知道六阿哥也就这几日的光景。
通贵人话到了嘴边,可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佟贵妃劝慰她几句,这才离开。
正月里事情多,不比腊月里强上多少,如今承乾宫内不知道多少事情等着佟贵妃拿主意,可她行至钟粹宫门口,下意识朝西偏殿扫了一眼,想了想,抬脚就朝着西偏殿走去。
瞧见佟贵妃来了,映微也没想到,忙上前请安:“……贵妃娘娘事情多,因为这点小事叨扰贵妃娘娘实在是嫔妾的不是,可嫔妾想着这等事也只能请贵妃娘娘做主,不然一传十十传百的,保不齐真有人以为是嫔妾害了六阿哥。”
佟贵妃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皇上夜里虽一直歇在承乾宫,但也不知道是皇上事忙,还是对她半点没兴趣,她与皇上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想到除夕夜的事,她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人人都道如今的德嫔得宠,但在她看来,也只有不知内情的人才会这般以为,若论宠爱,映微才是后宫中的头一份儿。
映微被佟贵妃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贵妃娘娘这样看着嫔妾做什么?”
佟贵妃这才缓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本宫只是在看你生的愈发好了。”
说着,她这才道:“你也别在本宫跟前这样客气,这事儿本就是通贵人的不是,将才本宫已训斥了通贵人几句,至于她身边那个叫喜鹊的宫女,也叫人赏了她十个耳光,如今通贵人有孕,那个叫喜鹊的宫女伺候通贵人最久,自不好从重发落。”
映微连声称是。
佟贵妃又与映微闲聊了几句,无非说起了可怜的六阿哥,这六阿哥本就体弱,从前也被通贵人当成宝贝似的,可随着六阿哥年纪渐长,不大得皇上喜欢,再加上通贵人又有了身孕,便没有将这儿子放在心上……
说来说去,无非说这孩子是个可怜的。
映微也是这样觉得的,像太子虽可怜,却有不少人护着,可像六阿哥那样的,又有几个人在意?
没过两日,六阿哥就没了。
宫中有规矩,小孩夭折视为不详,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
映微接到这消息时,只听见东偏殿传来震天的哭声,隐约也猜到了几分,心中感叹几句,却也做不了什么。
虽说宫中从前夭折过不少孩子,但这是她进宫后折损的第一个孩子,仍觉得于心不忍。
春萍也是一样的想法,低声道:“主子,听说通贵人都哭晕了过去,方才佟贵妃娘娘等人都过去了,可怎么劝都无用,荣嫔娘娘说这几日就由她陪着通贵人,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只是她说着说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道:“只是奇了怪了,皇上怎么没过来?”
她下意识觉得如今尚未过元宵节,皇上还忙着接见各地觐见官员和处理政事,下意识觉得皇上未免太薄情了些。
映微却没这样觉得,想了想,就修书一封叫小卓子送了过去。
丧子之痛对通贵人来说是锥心之痛,对皇上而言又何尝不是?
通贵人只折损六阿哥这一个孩子,可皇上了,略数一数已没了十多个孩子,每个孩子去世,皇上的心就痛一次。
有的孩子是刚出生就没了,有的孩子如六阿哥这般,养到三四岁没了……皇上坐于御书房内,脑海中想着六阿哥那胖嘟嘟的小模样,便是从前觉得六阿哥过于怯弱,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后悔不已。
后悔自己对这孩子过于严苛。
后悔自己没多抱抱这孩子。
更后悔自己没多注意这孩子,与这孩子太过疏远……
想来想去,皇上竟没勇气去看六阿哥最后一面,好像不去瞧见那具小小的尸体,这孩子就能一直活着似的。
他也没勇气去看通贵人,通贵人的眼泪与无助就好像另外一把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收到映微来信时,皇上借口处理公务却坐在桌前微微发怔,打开信笺一看,映微娟秀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看着看着,皇上的面色却未像方才那样阴沉沉。
其实映微的信写的并不十分复杂,无非以劝慰为主,更道六阿哥身体羸弱,就算平安长大也是病痛加身,并不会如寻常人那样十分康健,日夜汤药不离身,只会觉得痛苦,如今突然撒手人寰,得皇上福泽庇佑,定会投得好胎。
安慰人的话无非就是这些,但让皇上觉得欣慰的是映微懂他。
皇上看的出来,在他接到六阿哥死讯时,纵然顾问行等人没说,可在他没打算前去探望六阿哥与通贵人后,这些人眼里都有些愕然,好似在说他冷血无情……唯独映微懂他。
他哪里是不去看通贵人和故去的六阿哥,是不敢去,不忍去啊!
皇上看完信笺后,小心翼翼将信折好收了起来。
因为六阿哥的故去,一直过了元宵节,紫禁城上下都是阴沉沉一片,愁云惨淡的,压得人心里闷闷的。
皇上很快下旨重新排序阿哥们的称谓,那些夭折病故的阿哥们一概不论序,从前的五阿哥一跃成为了大阿哥,荣嫔所出的七阿哥则成了三阿哥,佟贵妃膝下养的小阿哥成了四阿哥……
映微心想如此也好,不然众人每每称呼起这些阿哥们,总会叫皇上想起先头折损的孩子们。
通贵人便是从前伤心欲绝,可佟贵妃劝慰她几次后,她很快也振作起来,更是日日吃斋念佛,替故去的儿子祈福,也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积福。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末,得孙院正细细把脉,确定她的病已大好,皇上这才准她四处走动。
映微病好的第二日,先是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紧接着再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再是去承乾宫。
她也是第一次瞧见了未来的雍正帝胤禛。
四阿哥被乳娘抱在怀里,虽尚不足两个月,却已生的胖乎乎,头发浓密,眼睛也是炯炯有神四处转着,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丝毫瞧不出刚出生时那羸弱的小模样。
众人也是这般恭维四阿哥的,毕竟一个宫女生出来的孩子能抱到佟贵妃身边养着,这不是有福气是什么?
可佟贵妃却不是这样想的,看向四阿哥的眼神淡淡,半点感情都没有,更觉得众人这话是阿谀奉承,这孩子并不得皇上喜欢,比不得活泼的大阿哥,聪颖的太子,听话的三阿哥,能叫什么有福气?
亏得她还请高僧算了日子,让这孩子掐着时辰出生!
德嫔倒是有心想要亲近亲近四阿哥,可佟贵妃防她像防贼似的,哪里会给她机会?
如今佟贵妃瞧着映微目不转睛盯着四阿哥看,笑着道:“……看样子平贵人很喜欢小孩子啊,待太子好也就罢了,如今瞧见四阿哥也是这般!只是本宫觉得,这旁人的孩子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孩子!”
这话不仅是对映微说的,更说出了她自己的心声。
映微笑了笑道:“嫔妾虽喜欢孩子,却始终觉得生产太苦……贵妃娘娘,能不能让嫔妾抱抱四阿哥?”
佟贵妃欣然应允。
映微走上前,小心翼翼将四阿哥抱在怀里,有种“我抱的是未来雍正帝”奇妙的感觉。
逗了会四阿哥,瞧见他咧嘴冲自己直笑,映微更觉得有意思,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也难怪人人都说他是个有福气的。”
佟贵妃不以为意笑了笑:“但愿如此。”
抱了会儿,映微便将孩子交给佟贵妃身侧的乳娘,仔细一嗅,却闻到佟贵妃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儿,不仔细闻根本就闻不出来。
她并非多话之人,也并没有多问,心想这几日根本没听到小卓子说佟贵妃病了一事。
佟贵妃嫉妒于她,有心将祸水往她身上引:“……如今你身子好了,皇上素来又疼你,你有身孕也是早晚的事儿,得加把劲才是,可不能叫皇上与本宫失望。”
这等把戏,映微从前就在钮祜禄皇后身上见识过一次,如今更是四两拨千斤道:“贵妃娘娘说笑了,若真论有孕,皇上元宵节前足足在承乾宫歇了半个月,也该您先有孕才是。”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佟贵妃白皙的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强撑着,面上才没能露出端倪来。
第35章
映微毫不怯弱看向坐在上首的佟贵妃。
类似的话, 从前钮祜禄皇后在世时也曾说过,当时的她只能笑笑,并不敢接话, 但如今她却敢毫不留情挡回去。
用皇上的话说, 有他在后面撑腰,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时间, 众人看向映微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要知道后宫之中也就温僖贵妃敢这样和佟贵妃呛声儿。
温僖贵妃看戏不怕台高, 讥诮道:“本宫倒是觉得平贵人这话没错,说起来佟贵妃你进宫也有几年了,身子向来不错, 怎么这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别说皇上与太皇太后等的着急,就连本宫也期待得很。”
佟贵妃脸色是彻底绷不住了,冷笑着道:“多谢温僖贵妃关心,本宫看你有这闲情逸致关心本宫, 还不如多想想你自个儿。”
“若真说进宫的时间久, 从前孝昭仁皇后在世时,这进宫的时间更久,她的肚子不也是一直没有动静吗?本宫可是听说了,有些亲姐妹之间会有相同的病症, 你得多多留心才是。”
从前她们虽互不相让, 却也从未在明面上闹得这样难看。
温僖贵妃向来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性子,两人一来一往, 可谓热闹非凡。
可论起口舌来, 佟贵妃却不是温僖贵妃的对手, 最后是以惜败告终。
等着回到内间,屋子里没了旁人, 佟贵妃气的将满桌子茶盅全部扫落在地,便是这般仍觉不解气,又扬起炕边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贱人!这钮祜禄氏是个贱人!这赫舍里氏也是个贱人!本宫恨不得杀了她们……”
从小到大,彭嬷嬷还是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发这么大脾气,连声劝道:“贵妃娘娘息怒,可别因为这两人气坏了身子,那才是不值当!”
随着又一个花瓶落地,彭嬷嬷吓得一个激灵,又道:“您如今正喝着助孕的药方子,大夫说了您得好生养着,可千万不能动怒,不然这药不是白喝了吗?如此,温僖贵妃与平贵人只会愈发高兴的。”
孩子可是佟贵妃的逆鳞,一听这话,她这才停手,可心头的怒气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低声道:“本宫一定不会轻饶了她们,嬷嬷,你一定要帮本宫想个法子……”
彭嬷嬷深知凡事不能急,一急啊,就乱了阵脚。
她想了想道:“温僖贵妃如今身居高位,身边又有个厉害的採云姑姑,想对她下手并不容易,就算真能做到悄无声息,半点端倪也查不出来,却也是您嫌疑最大,贸然下手,可谓得不偿失。”
“倒是平贵人那边……如今她虽位份不高,却恩宠不衰,后宫中不知道多少人看她不顺眼。”
“娘娘若想对着平贵人下手,又何必亲自动手?眼下不是有一位现成的人吗?”
佟贵妃微微一愣,迟疑道:“你说,通贵人?”
彭嬷嬷点点头,低声道:“通贵人这人向来不讲理,认准了的事儿谁劝都没用,就好比当初皇上大封六宫,惠嫔晋了位份,她却只得了贵人身份,一直是耿耿于怀,觉得惠嫔抢了她的嫔位,却没想过惠嫔所生的大阿哥聪颖懂事,惠嫔也出生显贵。”
“反观通贵人,除去比惠嫔年轻些,貌美都谈不上,哪里能有与惠嫔与之匹敌的东西?可她既觉得惠嫔抢了她的位份,从那之后便处处与惠嫔为敌,如今惠嫔与温僖贵妃走的近了些,她连温僖贵妃的面子都不给……您说,这样合适的一个人若不利用起来,岂不是浪费?”
佟贵妃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
为了不引人注意,一直等着过了几日佟贵妃才亲自去瞧了瞧通贵人。
这人啊,向来都是如此,得到时半点不珍惜,等着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从前通贵人总觉得这个儿子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不如太子聪颖,不如大阿哥懂事,不如三阿哥听话……可如今孩子没了,她却想起这孩子的好来,一点一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佟贵妃见到她那憔悴的面容,心知这一步棋走对了,握着她的手道:“……本宫知道你心里难受,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本宫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小小的一个人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躺在棺材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叫着要额娘,本宫记得,他向来黏你的。”
通贵人的眼泪掉的愈发厉害,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嫔妾还记得就在他没了的前一日还闹着要嫔妾抱他,可嫔妾因有了身孕,最后一次都没好好抱他,想必他那时候就有些不舒服了……”
“若不是嫔妾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恨不得随着他一起去了才好。”
“您不知道,嫔妾这几日一闭眼,眼里就全是他的样子,嫔妾是日日想他,夜夜想他……”
丧子之痛对何人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
佟贵妃尚未为人母,自不懂这份情感,却装模做样掉了几滴眼泪,“如今本宫身边养着四阿哥,也能知道你该有多伤心难过,可到底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人死不能复生啊……”
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些,道:“不如这样,过两日本宫的母亲会进宫一趟,她与福佑寺的道成大师有几分交情,这位道成大师乃是住持师弟,佛法无边,最擅替故去亡人超度,本宫可以请他替你亡故的孩子超度一二。”
时人皆信奉鬼神之说,通贵人听闻这话很是心动:“可是皇上那边……”
要知道当年董鄂太妃去世后,先帝一度沉溺于佛教,因此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都对佛将道教之流很是憎恶。
佟贵妃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件事自有本宫来想办法,能叫你宽慰几分,安心养胎,本宫相信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会答应的。”
等着佟贵妃前去皇上跟前说起这事儿时,皇上果然有几分犹豫,可皇上到底还是担心近来瘦了不少的通贵人,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直说请大师开导通贵人一二也好,也免得通贵人胡思乱想。
虽说后宫之中规矩森严,除去没了根的太监,也就偶有侍卫行走。
但凡事皆有例外。
两日之后,佟贵妃就带着道成大师去了钟粹宫。
道成大师在京中颇有些名气,乃世家贵胄争先腔后相邀的对象,他倒也有几分真本事,却更擅长见风使舵,投其所好。
等着道成大师到了钟粹宫东偏殿,先是替故去的小阿哥施法一阵算是做了法事,只是待他将要离开之际,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通贵人见状,低声道:“……大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可是我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
道成大师已年过四旬,面容慈爱,看着是佛法无边的模样。
如今他更是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后才道:“贫僧不可妄言。”
佟贵妃道:“还望大师看在通贵人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直言,大师放心,您说的话,断然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彭嬷嬷便将屋内的人都带了下去。
道成大师这才开口:“敢问贵人,小阿哥生前可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通贵人一愣,下意识就想到了映微。
下一刻,她更是听见道成大师道:“小阿哥生来带金,天生富贵命,却是与水,与鸡属相相克……”
道成大师是细细解释,每一字每一句都指向了映微。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准备,比如道成大师算准了小阿哥的生辰八字,又算出了小阿哥左腿弯有个胎记……
一时间,通贵人看向道成大师的眼神里带着敬佩,继而更是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是那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我,我一定要让她以命偿命!”
这人在悲切时候很容易被人蛊惑,更何况通贵人向来不大聪明,已全然相信道成大师的话。
佟贵妃忙劝道:“通贵人,此话不可乱说,如今平贵人得宠,你这事要做什么……”
得她好一番相劝,通贵人这才暂时稳住了心神,心底仇恨的种子却是渐渐生根发芽,继而会长成参天大树。
***
映微很早就听小卓子说佟贵妃带了个僧人去了东偏殿,如今听说佟贵妃那一伙人已经走了,也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翻着琴谱道:“……小卓子,你这几日多注意些佟贵妃与通贵人那边的动静,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佟贵妃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如何会这样好心?
小卓子正色应是。
还未等着小卓子打探出不对劲,云姨娘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又进宫来了。
这次,皇上依旧给映微一个大大的惊喜。
映微瞧着脸色好看不少的云姨娘,是怎么都看不够,笑着道:“……怪不得皇上今儿一大早就差人过来要我不必去承乾宫请安,说要送我一份大礼,皇上可真是没说错,这可真是大礼!”
说着,她更是挽着云姨娘的胳膊走到屋里说话,问起云姨娘这一路上可还劳累,如今在庄子上住的是否还习惯,皇上送去的那个名医医术又如何,最近可有犯头疼病……
云姨娘上次见到女儿还是在大半年前,那时候在别院她就知道女儿过的好,如今步入西偏殿,瞧着处处讲究精致,是更加放下心来:“你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我不累,好得很,一想到要看到我的映微,怎会累?至于这头疼病,说起来已有半个月未犯,那位大夫的医术好得很,信心满满说一定能治好我的病……映微,你了?你近来可还好?”
她将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继而才笑了起来:“当日接到你的信,虽说你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笑脸符号,可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宫里头的日子瞬息万变,前一刻你过的好,指不定下一刻就进了冷宫……”
听云姨娘娓娓说起,映微这才知道当初的事情。
当初索额图虽对她寄予厚望,却也想到她迟早会有失宠那一日,见皇上派人要带走云姨娘,自不会忤逆皇上的意思,更是不会想到这是皇上与映微的一场戏。
只是映微的阿玛噶布喇却成了最大的阻碍,口口声声闹着要去求见皇上,后来索额图下令将他关了起来这才好了,不说不打紧,等着映微再次“承宠”后,等着他见到云姨娘在庄子上过的极好,这才没有继续闹腾。
云姨娘笑着道:“……你阿玛这次知道我要进宫,虽嘴上没有明说,可我却瞧出来了,他这是吃醋了,嘴里还嘀咕着他好歹也是朝中大臣,皇上怎么不召他进宫来瞧瞧你?”
说着,她更是递了个荷包给映微:“你阿玛虽人不能进来,却要我给你捎些傍身的银子。”
这荷包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装了不少银票子。
映微猜到里面装的什么,不肯收下:“如今阿玛不再当家,处处受制于叔父,银子留给你们傍身好了,如今我缺什么也不会缺了银子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云姨娘却不肯将荷包拿回去,柔声道:“你这孩子,你缺不缺银子是你的事儿,可这些是你阿玛的心意。”
“如今你就算得皇上宠爱,可后宫中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手头宽裕些总是好的,论家世,你比不得佟贵妃娘娘,论家底,你也比不得温僖贵妃娘娘……宫里头的人大多都是跟红顶白,你平日里要是出手小气了,那些人明面上对你敬重,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你……”
两人正推搡着,外头却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映微一愣,有点没明白皇上为何这时候过来,难道不知道云姨娘来了吗?
还是云姨娘反应稍快些,连忙将荷包先收了起来,继而才跟在映微身后前去请安。
谁知云姨娘刚屈膝跪下,皇上却微微抬手,他身侧的顾问行连忙将云姨娘扶了起来。
皇上更是道:“云姨娘起来吧,你是映微生母,在朕跟前自不必多礼。”
云姨娘却还是行了个福礼后才道:“多谢皇上。”
皇上落座后,瞧着这母女两人一个赛一个拘谨,映微更是面上带着惊愕之色,便将声音放缓了些:“……朕从前时常听映微提起你,总想着见上你一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这样好的女儿来。”
“今日朕过来也只是想与你说一声,你放心好了,映微在宫中过的很好,朕会一直护着她的。”
云姨娘是感激涕零,跪地道:“多谢皇上。”
映微这才明白,心中更是感激。
天底下的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哪怕是皇后的家眷,更不提是她的姨娘,可皇上今日还是过来了一趟,是为了给姨娘脸色,还是为了叫姨娘放心?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皇上都有心了。
皇上与云姨娘是一答一问,云姨娘虽是妾,可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半点不卑怯。
皇上的言语中透着敬意,但云姨娘却是愈发恭敬。
皇上知道自己这儿会让云姨娘不自在,便吩咐顾问行将东西送上来。
这是给云姨娘的赏赐,无非是些珠宝首饰,东西虽不算顶珍贵,可皇上赏下来的东西便是草芥也是意义非凡,更多时候,这赏赐彰显的是皇上的态度,而非在意东西本身。
云姨娘也深知其中道理,连声道谢。
皇上笑道:“好了,朕就不打扰你们母女两个说话,先走了……”
这下,云姨娘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低声道:“如今皇上待你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映微打趣道:“是了,先前德嫔娘娘因身子不好,央求乌雅太太进宫住了几日,可乌雅太太一次都没能见到皇上,今日瞧着皇上是专程过来见您的,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姨娘笑着道:“好,知道咱们映微得皇上喜欢。”
说着,她更是不由分手将荷包递到春萍手上:“拿着,若是你再拒绝,我可是要生气了,回去更不知道怎么同你阿玛交代。”
映微没法子,只能命春萍将荷包收下,更是撒娇道:“我依了您,我不管,您也得依我一次才行。”
“上次您在别院只呆了三两个时辰就走了,这一次您无论如何都要多住几日。”
云姨娘笑着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映微都陪在云姨娘身边,带云姨娘去御花园散步,品尝内膳房送来的美食,看小宫女们跳毽子……但更多的时候,母女两人只是坐在一起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到了云姨娘离开前一日,映微更像小孩子似的缠在云姨娘身边,闹着要和云姨娘一块睡觉。
云姨娘没法子,只能依了她。
夜里吹熄了灯,母女两人躺在床上,云姨娘如映微小时候一般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见皇上对你好,我就能安心回去养病了,只是有些话,也就我这个亲生母亲才会与你说,你也不能怪我扫兴。”
“三年一选秀,明二月就又到了选秀的说话,到时候不知道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要进宫,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得宠。”
“男人的心比天上的云还要变化多端,说变就变了……如今你看你阿玛对我好,可比起刚嫁给他那几年,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映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失宠那一日?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有些道理,映微一直明白,就像云姨娘先前说的,她知道自己能依靠皇上,却不能依附于他:“姨娘,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
云姨娘笑道:“你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时常说以后不愿嫁人,更不愿生子,若嫁到寻常百姓家,不愿生子也就罢了,大不了将妾室所生的孩子抱在自己身边。”
“但在紫禁城,没个孩子傍身却是不行的,你看看钟粹宫这位荣嫔娘娘,从前应该也是十分得宠的,如今好歹有个孩子能够承欢膝下……”
说着,她更是道:“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也与你想的一样,想着生孩子有什么好,若孕期吃的胖了还会撑花肚皮,我生你时更是落下了病根,可自你出生后,我从未有一日后悔生下了你。”
“便是如今你不在我身边,每每想起你小时候都觉得欣慰……”
就着这件事,云姨娘说了许多许多,劝映微若迟迟没有受孕,则请太医瞧瞧,还劝教她每月什么时候最易有孕……
听的映微是昏昏欲睡,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在云姨娘身边,她一向睡得踏实,翌日一早更是念念不舍将云姨娘送走。
接下来整整一日,映微都是心情低落,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云姨娘。
到了晚些时候,皇上就过来瞧了瞧她,看她如此神色,道:“……云姨娘是回去养病了,等着她的病养好了,朕再派人接她陪你住些日子,朕可是听说了,你们母女两个这几日是如胶似漆,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映微不由想到云姨娘昨夜说的话,若说她一点都没将云姨娘的话听进去,那是假的,但有个自己的孩子……她只觉得这事儿距离自己很是遥远,若能够选择的话,她并不愿叫自己的孩子生在紫荆城,只道:“没什么,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想必皇上不会感兴趣的。”
皇上笑道:“你不说,如何知道朕不会感兴趣?”
说着,他瞧见映微像霜打了的茄子,又心疼又好笑:“朕今日给你带来了一样好东西,你可要瞧一瞧?保准你喜欢!”
映微扫了皇上一眼,却是面色绯红:“嫔妾不看。”
一说起这件事她就觉得臊得慌。
先前皇上曾赏过她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她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可皇上却非得要她将夜明珠搁在帐幔里,说夜里能够瞧见她面上的羞赫之色,也算物尽其用。
如此宝贝是这样用的吗?
偏偏她觉得不好意思,想将夜明珠拿出去收着,皇上却是不准。
皇上也想起这事儿来,笑着叫顾问行将东西送进来。
映微原以为皇上又是赏的些什么金银珠宝,可没想到却见着顾问行提着个小竹篮进来,她尚未凑近去瞧一瞧,就听见软绵绵的一声猫儿叫。
声音奶奶地,弱弱地。
映微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惊愕道:“这是猫儿?”
她连忙凑过去瞧了瞧,果然见着小竹篮里躺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奶猫儿,这猫儿身上雪白,唯独下巴上有一点黑,如今睡眼惺忪躺在红绵绸里伸懒腰,那小模样,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映微忍不住道:“这猫儿生的可真可爱!”
说着,她更是小心翼翼将猫儿捧在手心,忍不住仔细看了起来,这猫儿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拿毛茸茸的小脑袋直蹭她的手掌,逗的她哈哈直笑。
就连一向守规矩的春萍瞧见这猫儿,眼里都是欣喜之色。
皇上是男子,对这些猫儿狗儿的并无太大感觉,可瞧见映微喜欢,也跟着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你就说想要只猫儿,朕便吩咐下去,猫狗房好一番找,先前找的猫儿要么是性子不好,要么是品相不好,就没送到你跟前来。”
“这只猫儿刚满月,性子最好,原本还有只浑身雪白,半点黑毛都没有的猫儿,可朕想着你向来喜欢的东西与常人不一样,朕便选了这只……”
映微扭头看了眼皇上,那神色,别提多高兴了:“多谢皇上,嫔妾很喜欢这只猫儿。”
“喜欢就好。”皇上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映微是有模有样斟酌起来,一会选了“雪球”,可想着雪球是全身雪白,这猫儿下巴带了点黑,直说不好,一会儿又选了“踏雪”,但又觉得这名字不够可爱……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皇上打趣道:“朕看你给这只猫儿取名比朕批折子还认真,是不是赶明儿还要差内务府给它建个小院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可是提醒了映微,她笑着道:“也未尝不可,嫔妾不光要给它修个小房子,还要春萍给它做几件小衣裳,更要看内务府能不能研究出给它洗澡的胰子。”
说着,她像哄孩子似的高高将猫儿捧起来,亲昵道:“到时候洗的香香的,咱们一起睡觉觉。”
皇上:……
他真是第一次见映微如此。
映微如今一心只有猫儿,压根顾不上皇上那惊愕的眼神,若有所思道:“不如这只猫儿就叫元宝好了。”
皇上不解:“怎么想着给它取名叫元宝?”
映微正色道:“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唯独银子人人都爱,嫔妾给它取名叫做‘元宝’,便想的是人人都喜欢它。”
皇上扫了那只名叫“元宝”的猫儿一眼,只觉得它不过略有些可爱而已,怎引得映微如痴如狂的:“你对猫儿尚且如此,这来日要是有了孩子,只怕不知道该怎么宠孩子了。”
如今映微哪里有心思想那莫须有的孩子,一门心思都放在元宝身上。
皇上瞧她高兴,便放下心来,毕竟皇上日日事多,不能时常陪在她身边,想着有猫儿陪她解闷也是好的。
只是很快皇上就后悔起来,映微对元宝的喜欢超乎他的想象。
一开始,映微只是叫春萍和阿柳给元宝做衣裳,接着便要内务府给元宝做个暖和的窝,再是日日都陪着元宝,片刻都离不得它……到了后面,有几次皇上去瞧映微时,与映微说话,映微都是心不在焉,这心思啊,都放在了元宝身上。
好在在皇上的再三叮嘱下,映微没与元宝一起睡觉,也没将元宝放在床上。
对皇上而言,对很多人而言,猫儿狗儿的只是畜生,便是洗的再干净,哪里能放在床上?
但不得不说,元宝这只猫儿的确是招人喜欢,比映微想象中更亲人,更可爱。
元宝才抱到映微身边两三日的时间,就认出映微是它的主人,每次映微不在时倒也愿意和阿圆等人一起玩,可但凡是映微在,它就围着映微直打转,便是睡觉时都要靠着映微。
映微有一次故意趁它睡得迷迷糊糊挪了挪身子,可它倒好,眯着眼睛走了几步,又靠在映微身上才睡得踏实,逗的映微他们是哈哈大笑。
更不必说元宝日日喝羊乳,又有阿圆给它炖的鱼肉羹等各种肉羹,它来映微身边不过五六日的时间,就又胖了一圈。
若非它下巴上有那么一点黑,往地下一放,它跑起来真与雪球无异。
这一日,皇上照旧下朝来了趟钟粹宫,他先是去了一趟东偏殿瞧通贵人,这在东偏殿门口都能听到西偏殿传来的欢声笑语,便愈发衬的通贵人憔悴不堪。
皇上见状,免不了劝通贵人安心养胎之类的话。
通贵人面上依旧不见笑意,可比起从前来,好歹没时常掉眼泪:“……多谢皇上关怀,这些日子佟贵妃娘娘照顾嫔妾许多,荣嫔娘娘也将钟粹宫小厨房劈了一半准嫔妾使用。”
唯独映微,半点表示都没有,她私自将映微的行径归咎于做贼心虚。
皇上点点头:“你能安心养胎,朕也好,佟贵妃与荣嫔也好,都能放心不少。”
通贵人如今在皇上跟前已不得宠,先前侥幸怀上这个孩子也是沾了映微的光,如今在皇上跟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鬼使神差开口道:“皇上,您最近赏了平贵人一只猫儿吗?”
皇上点点头:“若你也想要,朕便吩咐猫狗房也去寻一只来。”
通贵人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嫔妾倒不是想养猫儿,只是觉得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平贵人什么时候养猫儿不好,偏偏要这个时候养猫儿,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嫔妾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扫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先前后宫中的传言他也略有些耳闻,当初她觉得映微害死了她的儿子,皇上因为这事儿还专程派人彻查一番,就是为了叫她安心。
当下,皇上更是打断她的话道:“不是你有了身孕平贵人才养的猫儿,而是从前她就在朕跟前提起过这件事,你住在东偏殿,她住在西偏殿,一日你们见不到几次,这猫儿如何会冲撞了你?”
说着,皇上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太过于维护映微,便缓了缓声道:“这猫儿是猫狗房精挑细选的,性子最是绵软不过,不会伤了你。”
“你有了身孕,旁人便不准养猫养狗,没有这样的道理,总不能朕也不准皇额娘养狗了吧?”
寿康宫里养了只京巴狗,很得太后喜欢。
通贵人这才无话可说。
她见不得映微养猫儿,映微越高兴,她就越是难受。
皇上自不会知道她这些小心思,劝慰她几句后则去了西偏殿。
映微正在与元宝玩丢毛球的游戏,毛球是春萍亲自做的,里头塞的是荞麦壳儿,外头先是用绸缎缝好,再缝上一层毡毛,就怕如今初春,天气有几分严寒,元宝玩起来有些冷。
映微将毛球丢到不远处,元宝则推它到映微身边,乐此不疲。
见皇上来了,映微上前请安,则与皇上说起元宝的聪明来,“……这聪明的猫儿会叼毛球,可元宝太小了,根本叼不起来毛球,所以只会往嫔妾跟前推,想要嫔妾陪它玩了。”
皇上摸了把元宝,冷哼一声:“这猫儿倒是长得愈发胖了。”
说着,他更是怅然道:“从前每次朕过来时,你又是亲自沏茶,又是迎到院子里去等朕,可如今倒好,有了这个叫什么‘元宝’的猫儿,眼里心里就只有它……”
听这吃醋的语气,映微觉得好笑,打趣道:“皇上前几日不是还说有元宝陪着嫔妾正好不过吗?免得嫔妾整日无聊,这才几日,话怎么就变了?”
说着,她更是剥了个福橘递给皇上,笑吟吟道:“皇上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与只猫儿吃醋起来,这话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皇上板着脸道:“谁敢笑话朕?”
“是,皇上说的是,都是嫔妾的不对。”映微转过头去吩咐阿圆道:“以后皇上过来便将元宝抱远些,别叫皇上瞧见。”
说着,她又是吩咐春萍道:“咱们这里更是要时时备下皇上爱喝的碧螺春与喜欢吃的茯苓糕。”
最后,她这才看向皇上:“如此,皇上可满意了些?”
“你啊你,叫朕说什么才好。”皇上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道:“后宫上下,也就只有你敢这样与朕说话。”
映微笑道:“那也是皇上惯出来的……”
皇上也跟着她笑起来。
映微瞧皇上将吃剩一半的福橘放在案几上,面上虽有几分笑意,可神色却是疲惫,不由道:“皇上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吗?嫔妾瞧着您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皇上摆摆手:“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去年年底保成染上天花,朕就觉得有些不对,想着那天花比往年更来势汹汹,如今开了春,果然如此,各地天花蔓延,已死了许多人。”
“紫禁城中好歹强些,别的地方天花何等凶险,朕猜都能猜到……”
映微心里也跟着一紧:“您不是命太医院的郑院判亲自坐镇吗?去年太子痊愈后,嫔妾以为能有所进展……”
皇上道:“哪里有这么简单?保成去年痊愈,那是靠着名贵药材和悉心照顾才救下来的,寻常百姓哪里有银子治病?朕命郑院判能不能研制出便宜有效的方子来,不然叫天花蔓延下去,朕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
映微去年照顾太子生病后,整日躺在床上闲来无事,有时候想起天花的凶险仍觉胆战心惊,仔细回想起来,倒真叫她想起来上大学时曾在选修课上听老师提过一嘴,说是牛痘可以治疗天花。
可到底怎么治,如何治,她并不清楚。
她想了想,轻声道:“嫔妾忘了在哪本古籍上看到过治疗天花的方子,不过却记得不大清楚,如今死马当活马医,皇上可愿让嫔妾试一试?”
皇上一口答应下来:“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到了傍晚时候,如今专门负责天花的郑院判就来了,映微万万没想到这位郑院判竟如此年轻,看着像未到四十,面容消瘦,与她请安时面色依旧严峻,并未露出半点不相信的神色:“……还请贵人将您记得的都与臣说上一说,如今天花凶险,什么方子都不可遗漏。”
映微对这位郑院正有所耳闻,知道他出生太医世家,医术精湛,虽看着严厉却乐于助人,寻常小宫女小太监若染上什么罕见的病症,他也愿意去瞧瞧:“我好像记得牛痘可以治疗天花,这牛痘并非药物,而是种能造成轻度牛痘病灶的病症……至于更详细的,我就不记得了。”
这话若叫寻常人听见定会觉得好笑,可郑院判却不解道:“牛痘是由牛传染到人身上的病症,天花只有人才会得,这人和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的确有以毒攻毒之说,可这件事……”
他有些迟疑。
如今虽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但也不能在无用的方子上浪费时间,毕竟时间太过于紧张。
映微正色道:“这法子到底成不成,总要试一试才知道,郑院判是太医,且医术高明,懂得应该比我多得多,大可以将此事吩咐下去,不必亲自在上头浪费时间。”
郑院判连声称不敢:“还请贵人放心,臣定会亲自督促此事。”
既有法子,事情办起来就简单多了,从死牢里找几个罪犯出来,命这些人挤压感染牛的□□而感染牛痘,牛痘毒性微弱,很快这几个罪犯就痊愈,再将这些人与感染天花的人接触。
一日。
两日。
三日过去了。
五六个罪犯竟无一人染上天花。
郑院判听闻此消息后,可谓是欣喜若狂,连忙禀于皇上。
皇上面上欣喜之色不比郑院判逊色多少:“此话当真?快,再从死牢里多找几个人试验一番,若这法子真的有效,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
一向严肃的郑院判面上也难得见到笑意:“回皇上的话,臣前几日又试验了一次,约莫今日傍晚就能收到消息,若再无人感染天花,就能证明这法子有效,即刻可推广下去。”
皇上是心情澎湃,连声吩咐小太监去守着,“若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朕。”
第36章
皇上与郑院判一齐在御书房等着, 等啊等,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好在都是好消息, 那几个罪犯且无一人染上天花。
一直等到深夜时分, 郑院判才下了论断, 此法子有效, 可以推行下去:“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 此乃皇上之福,更是我大清之福!”
一旁的大臣,太医们也是连声贺喜, 这恭维话像不要钱似的往皇上跟前送,说什么“皇上庇佑才得如此”之类的话。
皇上脸上笑意不断,摆摆手道:“……你们一个不必恭维朕,如今能研究出应对天花的法子, 平贵人才是首当其功, 接着是郑院判,与朕有什么关系?”
他是无比骄傲。
骄傲于他的映微不只是个后宫弱女子,骄傲于他的映微如此聪颖……骄傲到他心情澎湃,以至于他向来是最厌恶这些大臣们的阿谀拍马, 如今却也是面上笑意不断。
还记得上次这般心情, 还是年幼的太子解开九连环,那时候太子只有四岁而已。
接下来, 皇上是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虽有了应对的法子, 可如今将这个办法推行下去,也并非易事。
等着皇上忙完, 则匆匆去上早朝,早朝依旧是忙碌于此事。
待皇上一下朝,就连忙朝钟粹宫方向去了。
映微这次倒是学的乖觉,一听见通传声,不光迎了出去,更是叫阿圆将元宝抱远了些。
光是如此还不够,她一早就命内务府送来了皇上爱吃的糕点,可谓一应俱全。
而今日,映微发现皇上是心情大好,心想皇上怎么像小孩子似的,这么点小事儿就足以让他这般高兴?还及不上太子了!
皇上忙忙碌碌一整夜,什么东西都没吃,早已饿的是前胸贴后背,吃了几块糕点,喝了茶后这才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立下了大功?郑院判照你所说,已经研制出应对天花的法子。”
映微面上也是一喜:“真的?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她是十分高兴。
皇上笑道:“朕今日早朝时已命各部停下手头的事儿,如今当务之急是应对天花,郑院判说最多小半个月就能看到成效。”
说着,他更是拉起映微的手道:“不光朕要谢谢你,更是要代大清谢谢你,代大清无数百姓谢谢你。”
瞧见皇上煞有事的样子,映微本有些想笑,可看到他面上如此郑重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意:“皇上何必与嫔妾这样见外?”
“能够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福气,更是嫔妾的本分,如今能够解决皇上心头大患,能叫皇上夜里睡得踏实些,嫔妾便觉得够了。”
皇上心里宛如吃了蜜一般,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话虽这样说没错,但这次你立了大功,可有想要的东西?若是有,只管开口便是。”
听这豪情万丈的语气,映微甚至觉得这一刻哪怕自己开口讨要皇后之位,皇上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不过,身居其位则谋其事,映微对这皇后之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认真斟酌片刻,却是摇摇头:“皇上这话可叫嫔妾为难了,这一两年里,您赏给嫔妾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嫔妾并没什么想要的。”
皇上笑道:“你且认真想想,如今你立下如此大功,朕若对你没有表示,岂不是亏待了你?更是叫那些忠心耿耿替朕办事的人寒了心?”
映微又认真想了想,依旧没有想到要些什么,便道:“那不如皇上先欠着,等嫔妾想好了再与您开口讨要。”
皇上点头称好。
映微见皇上神色疲惫,再一问,得知他已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更是从昨日晌午后再没吃过东西,连忙吩咐内膳房准备些吃食。
可怜皇上匆匆用了些膳食,很快又回去了御书房。
这几日事情多的很,他是一刻都不能耽误。
映微感叹于皇上精力充沛的同时,因她才得以研制出对抗天花办法这一消息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前朝有不少人为此感到高兴,可后宫中能有几人高兴却不得而知。
有人私下议论映微莫不真是狐狸精转世,要不然怎么会运气这样好,偏偏叫她无意间看到古籍上的方子?
有人说这是皇上命太医院想出来的方子,却安到了映微头上,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前朝议论皇上宠映微太过,好拿这事儿堵住他们的嘴。
但更多的人却是勤学苦读起来,偷偷递消息出宫,命家中人多寻摸些古籍送进来,想着若有下一次时疫,兴许能叫她们猫瞎猫碰到死老鼠给撞见药方子了。
这几日映微忙的很,忙着应付那些恭维她的人。
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些人啊,没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叫映微没想到的是,太子也专程过来了一趟。
太子迈着小短腿匆匆跑来时,袖口还还沾着墨团,可见是从上书房下学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他一来便抱住映微的隔壁,奶声奶气道:“平贵人,你可真厉害,我都听说了,你在书上看到应对天花的法子……”
说着,他更是道:“先生们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从前我还不信,如今想来这话是千真万确。”
映微牵起他的手道:“是了,所以太子更要勤学苦读才行。”
一抬手,她瞧见不光太子袖口有墨团,他这小手上也沾着墨,便要带着太子去吸收:“您瞧瞧您这手上还有墨了,待会儿见着春萍端上来的糕点,这一伸手就要去抓,岂不是将墨给吃到肚子里去了?到时候当心肚子疼!”
太子乖乖跟着她去洗手。
跟在太子身后的完颜嬷嬷却是一言不发,脸色不大好看。
方才太子便闹着要来钟粹宫,她自是不允,只是太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撒娇子就往钟粹宫方向跑。
她没有法子,也只能跟着过来。
完颜嬷嬷心里很不是滋味,随着太子与映微一日日亲近,随着太子一日日长大,她发现太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张口闭口就是“平贵人说”之类的话,何曾有将她放在眼里?
等着太子坐在炕上吃了糕点喝了茶,完颜嬷嬷见他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练字了。”
太子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昨日我想着要来看平贵人,就已经将今日的字都写完了。”
“更何况,今日我的功课都已经写完了,晚些回去也不打紧。”
说着,他更是举着糕点问映微道:“这是什么糕点?不光好看,还好吃!”
映微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我吩咐内膳房做的玫瑰花糕,里头加了玫瑰卤子,所以一口咬下去是甜滋滋的,配着碧螺春之类的绿茶喝是最好不过,您若是喜欢,明日我要内膳房多做些给您送去。”
太子吃的满嘴都是,连声道好:“平常我念书饿了御膳房总会送不少糕点过来,可我都吃腻了,没有一样比这玫瑰花糕好吃,平贵人,你不妨要内膳房多做些,我给大阿哥也带点过去,他肯定也爱吃!”
映微扫眼看到完颜嬷嬷脸色很不好看,半点没有当奴才的样子,对完颜嬷嬷是一点喜欢不起来。
就好像后世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对孩子是严格要求,来日就算孩子长成栋梁,可以一辈子生活不幸福,甚至有心理疾病,如此又有什么性子?
她便道:“嬷嬷,皇上也时常在我跟前说起太子聪明懂事,虽说他每年有五日可休息,可就算到了生辰,除夕与新年,不需人督促,他也没忘记读书写字。”
“我看嬷嬷对太子不必如此严苛,想必太子心里都是有数的。”
完颜嬷嬷却正色道:“平贵人此言差矣,太子虽聪颖,却是年幼,小孩子哪知什么轻重缓急?读书本就该一日不辍,不该因自己聪颖而有所松懈,更何况太子是储君,就该比别人更努力才是……”
说着,她便朝太子跪了下来,扬声道:“请太子早些回去念书。”
随着她这一跪,她身后跟着的宫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重复道:“请太子早些回去念书!”
这下,太子手中的玫瑰花糕就一点都不香了,一会看看完颜嬷嬷,一会看看映微,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映微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无措,柔声道:“太子自己拿主意便是!”
前些日子皇上已摸清太子身边那些眼线,借着各种由头将这些人都打发的一干二净,如今太子身边跟着的宫人一个个是忠心耿耿。
他们得皇上亲自训诫过后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也知道跟着完颜嬷嬷行事总是没错的。
但对太子而言,这并非好事。
太子又看了眼完颜嬷嬷,到底还是将手中的玫瑰花糕放了下来:“那……平贵人,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话毕,他这才念念不舍走了。
映微见状,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直等到皇上过来,她仍是心绪不佳,哪怕皇上与她说起如今天花控制的不错,京城内已是小有成效,她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
皇上见状,不由多问她几句。
可映微只说没事儿:“……嫔妾哪里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近来天气暖和了些,有些疲乏,打不起精神而已。”
皇上迟疑道:“你这几日不舒服?”
映微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忙道:“皇上想到哪里去了?嫔妾半月前才来了月信,可没有皇上想听到的好消息!”
“那是为何?”皇上不解,见她不肯说,便看向了春萍:“你们家主子既不肯说,那你说。”
春萍没法子,只能跪地一字一句如实道来,更是大着胆子道:“……主子只是心疼太子。”
提起太子,皇上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其实保成一事,朕前些日子就在想,却因天花蔓延耽搁下来。”
“保成今年也有六岁,虽跟在朕身边长大,可朕整日繁忙,只能将他饮食起居交予完颜嬷嬷操心,他虽有人护着,可终有一日会长大,不可事无巨细都依赖于一个妇人,依赖于朕。”
“但保成到底是太子,不好与大阿哥一样住在阿哥所,便想着将从前的奉先殿改为宫殿供保成住,好叫他学着管管身边的人,若他连连这些奴才都管不好,以后如何管这大清?”
对太子,皇上可真是做到了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替太子想到了。
映微连声称好:“皇上这主意自是极好的。”
皇上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毓庆宫”这三个字,又道:“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毓,通“育”,有养育,生育之意。
毓庆宫三个字既有深意又吉利,自是极好的。
映微再次称赞:“皇上待太子可真是事事用心。”
皇上打趣道:“怎么,朕待你就不用心了?若是不用心,怎会一眼就瞧出你不高兴?”
***
皇上是个行动派,见应对天花一事已初见成效,便着手安排起毓庆宫来。
太子初听到此事还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哪里惹得皇上不悦,可听皇上说起其中缘由后,悬着的一颗心不光放了下来,更是欢欣鼓舞,不知道有多高兴,更说要带映微去毓庆宫看看。
皇上当即就吩咐工部尽快修缮毓庆宫,命礼部选个合适的日子要太子移宫,一切是有条不紊,可唯独想起完颜嬷嬷,却叫他犯了难。
其实皇上又何尝不知完颜嬷嬷行事无矩?孝诚仁皇后刚去的那一两年,完颜嬷嬷对太子尽心尽力,视为亲子,可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完颜嬷嬷的弊端便露了出来。
比如,行事不晓变通,掌控欲太强。
又比如,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可皇上知晓太子身份特殊,他不能面面俱到,完颜嬷嬷在太子身边照顾总归是利大于弊,起码能让太子平安长大。
只是啊,太子如今已经六岁了!
皇上揉了揉眉心,当即还是下定了决心。
到了太子迁居前一日,皇上不仅为太子聘了陈延敬等人为师,待太子下学后再去毓庆宫教导,更是将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拨到了太子身边伺候。
皇上的话,给足了完颜嬷嬷面子,直说她伺候太子多年,劳苦功高,如今身子不好,该歇着才是,准她回乡荣养,更赐给她一间三进的院子与白银万两。
寻常人听到这话定会连忙谢恩,可完颜嬷嬷却呆若木鸡,当即就掉下眼泪来,说自己使命已了,要追随故去的孝诚仁皇后而去,更是要撞柱而死……
当即便有人眼疾手快将完颜嬷嬷拦了下来,更是连连将此事禀于皇上。
太子也听到了动静,他虽有几分惧怕完颜嬷嬷,可对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人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也到了皇上跟前求情,说完颜嬷嬷与家中亲眷关系不睦,归家之后无处可去,不如就先留在宫中的好。
皇上深知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想着太子毕竟是完颜嬷嬷照顾长大的,便下令以后毓庆宫琐事皆以苏嬷嬷的话为主,完颜嬷嬷也得听命于苏嬷嬷。
完颜嬷嬷听到这话,眼泪再次掉下,如今她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太医说怕是会落疤,可她半点不在意,只呢喃说什么“也不知道这苏嬷嬷到底是不是个好的,自己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之类的话。
映微听见完颜嬷嬷落得如此境地,却是直摇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这又是何必了?难道她还能一辈子守着太子不成?”
后来她思来想去,只觉得完颜嬷嬷没有将自己的位置摆对,而是将自己放在了女主人的位置上,便是当下没有矛盾,以后这重重矛盾也会浮出水面的。
春萍正端着甜汤走进来,听见这话便笑道:“主子这话却是说岔了,奴才倒有几分明白完颜嬷嬷的心思,对完颜嬷嬷来说,太子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天,她的天都没了,还叫她怎么活?”
说着,她更是道:“若是能选择,奴才也巴不得守着您一辈子才好,如今伺候您,等到时候便伺候小主子。”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你愿意伺候我一辈子,我可不愿叫你伺候一辈子,到时候有了合适的人,定要早早将你嫁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能够独居一宫,自己当家作主也是好事儿。
她当天晚上将给太子的礼物是看了又看,这才睡下。
翌日一早,映微前去承乾宫请安,待佟贵妃说散后便匆匆朝着毓庆宫方向走去。
落在她身后的几个妃嫔小声议论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平贵人可真是好命,太子今儿迁宫,皇上连两位贵妃娘娘都没请,偏偏请了她,真真是后宫中的头一份了!”
“对啊,今日大阿哥能过去,皇上倒也请了太皇太后,可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算什么大事儿,不值当兴师动众,听太皇太后的语气,她老人家自己没打算过去,但显然就把平贵人当成了自己人。”
“谁说不是?去年她照顾了太子痊愈,本就得皇上高看,今年皇上又是接她家眷进宫,又是赏猫儿,如今她又找到应对天花的方子,怕是连两位贵妃娘娘都及不上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中要多酸就有多酸。
说者无意,从她们身侧走过的通贵人却将这话听到心里去了,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更是脸色苍白。
喜鹊见状,却是吓了一跳:“贵人,贵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才……”
通贵人却冷笑道:“我没事儿,我若真有个什么事儿,岂不是如了那贱人所愿?她可真是好命啊,凭什么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自己却乐的这般逍遥快活?”
喜鹊见她眼里迸着恨意,忍不住劝道:“您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佟贵妃娘娘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儿等着您平安生下孩子再说,如今平贵人得宠,您碰上她,那就像鸡蛋碰石头,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您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才是……”
“若是这时候动不了她,等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就更拿她没办法。”仇恨叫人坚强,这些日子通贵人养胎的同时,日思夜想就是如何叫映微偿命,如今当真叫她想出个法子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
映微却半点不知通贵人已经算计到她头上来,如今正兴高采烈赶去毓庆宫。
此时皇上还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尚未过来,太子便拉着映微的手,带她转悠一圈。
毓庆宫是个四进的宽敞院子,光是房间就有二十多间,西次间更是设了一个藏书室,里头光书籍就有数千本,更不必提装潢考究,构思精妙灵巧,可见工部这么几日时间里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和精力。
太子也很喜欢独属于自己这个宫殿,高兴的是手舞足蹈:“……皇阿玛说了,这藏书室里什么都有,你若想看什么书,只管差春萍来一趟就是,我保准帮你找到。”
“对了,还有后院还种了两棵碗粗的樱桃树,等到初夏时候你来我这里吃樱桃,保准让你吃个够。”
……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身上总算有了几分小孩子的影子。
映微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句。
她的关注点自与小孩子不一样,她见跟在太子身后的苏嬷嬷神色恭敬,行事落落大方,毓庆宫的小厨房距离太子寝宫很有一段距离,若真走水了,定不会危及太子……顿时是放心不少。
他们俩正说着话,就有个小太监前来禀告说大阿哥来了。
太子连忙道:“快请大阿哥进来。”
虽身在皇家,但他向来被皇上保护的极好,又因身份尊贵,所有人对他都是极友善,所以他并不算有心眼,只待这位前不久才回宫的大哥很是亲热。
很快,映微就见着一个身形瘦弱却极有精气神的半大孩子走了进来,大阿哥看着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并不太像皇上,却有几分像惠嫔,相较于奶呼呼的太子,他身上带着些男子气概。
大阿哥一进来先是与太子请安,继而看向映微,恭敬道:“平娘娘。”
映微一直与惠嫔没什么交情,更不必提与大阿哥了,也就远远看到过几次大阿哥,当下就道:“大阿哥来了,那你们兄弟两个说话吧,正好我陪着太子转了一圈有些累了,先去歇歇。”
太子听她如是说,自不好勉强。
映微则由苏嬷嬷带着去了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歇息,对这位苏嬷嬷,映微从前在慈宁宫就有几分印象,太皇太后跟前最值得信赖的是苏麻喇嬷,接着才是这位苏嬷嬷,她行事沉稳,进退有度,更重要的是,她的亲眷当年被太皇太后所救,忠心耿耿,一家臣服于太皇太后,绝不会有二心。
坐在院子里喝着茶,映微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太子与大阿哥身上。
太子与方才一样,叽叽喳喳介绍着毓庆宫,那神色,别提多高兴。
大阿哥认真听着,面上更是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小孩子不会懂得什么尊别有别,也不会学着认命,而是会想为什么太子有的东西他没有?为什么太子一个人能住这样宽敞的宫殿,而他只能住阿哥所里一个小小的院子,就连最得他喜欢的小太监都只能与剩下的小太监同居一室。
映微不愿将小孩子想的太快,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忍不住对苏嬷嬷提点两句:“……男孩子顽皮得很,特别是两个男孩凑在一起,恨不得能将屋顶都掀翻了,从前我家中的侄儿便是这样,有次两个孩子到我院子里玩,我不过一会儿没盯着,把我的胭脂水粉都给祸害了。”
“所以啊,太子若与大阿哥在一起时,嬷嬷还是多注意些好。”
苏嬷嬷正色应是。
映微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正打算再品一品茶时,太子就献宝似的捧着手中的笼子跑了进来:“平贵人,你看,这是大阿哥送给我的。”
映入映微眼帘的是一个摩天轮状的笼子,里头装着一只巴掌大的兔儿,那兔儿一受惊,便在里头直蹬腿,轮儿便转了起来,很是特别。
映微却是微微皱眉,“太子,这是……”
太子笑着道:“你不觉得这笼子会转,很有意思吗?大阿哥说他赶明儿也叫人做一个一样的,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只兔儿,我的兔儿是白的,他的兔儿是黑的,到时候比一比谁的笼子转的快!”
映微将轮儿接了过来,左看右看却没看到有卡扣,正欲开口时,只听见大阿哥道:“平娘娘,我命人将笼子封死了,有些兔儿聪明得很,知道怎么开笼子,封死了这笼子就打不开了……”
映微扫了他一眼,见他说这话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不由道:“那兔儿吃东西怎么办?”
大阿哥耐心解释道:“可以直接命人将草递进去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演示起来:“你看,就这样,很方便的。”
映微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就大阿哥这态度,她能说什么?说了也是白说,且不说兔子什么时候吃饭看他们心情,这轮子一滚动,兔子怎么会不受惊?只怕没几日,这兔子就死了。
太子玩了会儿,像想到什么似的:“大阿哥,若兔儿生病了怎么办?它被关在笼子里,就算我请太医给它看病,岂不是也没办法给它喂药?”
大阿哥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畜生罢了,死了就死了,这只兔儿死了,我再要人重新做个一样的笼子给你送来就是了,只要你喜欢,这里头不光能装兔儿,还能装猫儿狗儿的……”
瞧着太子一副呆呆的样子,他以为太子为这新颖的玩法所震惊,添了一句:“宫外都是这样玩的。”
太子迟疑道:“猫儿也能装进去?那,岂不是元宝也能装进去。”
说着,他更是忙道:“不了,我才不要将元宝装进去,元宝会死的!”
话毕,他便将笼子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你想法子将这笼子打开,大阿哥送给我的兔儿,你们好生养着。”
大阿哥微微一愣:“太子,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乔迁礼吗?”
“我喜欢。”太子正色道:“可是平贵人说了,猫儿狗儿与人一样,都是有性命的,你弄疼了它们,它们也会难受的,更何况这样小的笼子里,兔儿也会害怕的。”
“大阿哥,要不以后你也别要人做这样的笼子了,瞧着这些动物还是怪可怜的,皇阿玛时常教我们要有慈悲之心,对人是这样,对动物也该这样……”
他这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鼓掌的声音。
映微等人扭头一看,只瞧见皇上正走了过来,连忙上前请安。
皇上朝他们走来,更是面带笑意:“保成说的不错,君子该心怀仁爱,胤禔,这一点上你要多跟着保成学一学。”
大阿哥面色一黯,正色称是。
皇上也带了礼物过来,他给太子带来的是老一套——文房四宝。
虽说东西是前朝传下来的珍品,可在映微看来,这些东西再珍贵也不过是用来写字画画的,没什么特殊的。
皇上似从她面容中瞧出她在想些什么,笑道:“……你了?今日保成迁宫,难不成你这个当姨母的是空着手过来的?”
太子也想起这回事儿,一脸期待看着映微。
映微便吩咐春萍叫人将礼物抬上来。
她送给太子的是一顶帐篷,帐篷并不算大,只能容纳一人有余,帐篷顶端做的是老虎样式,帐篷后面还像模像样缀着条老虎尾巴,帐篷上更绣着虎纹形状,虽不说栩栩如生,却也是有模有样。
帐篷里面更是别有洞天,铺着毡毛软垫,小案几,书架都有……
太子一见过果然十分喜欢,连忙带大阿哥钻了进去。
其实映微本意是想为太子做一个树屋,甚至在此之前还专程派了小卓子来毓庆宫看过有无合适大树,可后来她仔细一想却觉得太过危险,爬上爬下的,别说皇上可能不允,就算真的答应,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担待不起,故而才与春萍等人加班加点做出这顶帐篷。
皇上见状,笑道:“你送出去的东西向来别具一格,只是好端端的,怎么想着送一顶帐篷给保成?”
映微笑着道:“不过是想着太子平日里读书辛苦,旁人时常对他说他是皇上的儿子,是大清的太子,就好像头顶上日日悬着一把剑,提醒他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顶帐篷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天地,他在里头,可以什么都不想,只做他愿意做的事儿,做他想做的事儿。”
换言之,太子躲进这帐篷,可以做他自己。
皇上若有所思,继而才笑道:“若你有了孩子,定是个好母亲。”
若换成寻常人送这样一顶帐篷来,他兴许会训斥玩物丧志,可如今只吩咐顾问行帮衬着将帐篷归置起来,又道:“方才那话是你教保成说的吗?”
映微一愣:“什么话?”
皇上正色道:“猫儿狗儿的命也是命,这话,朕倒是很少听说。”
大清是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别说猫狗,打仗时连人的性命都不会在意。
映微看着不远处玩的正开心的太子,眼神慈爱:“这话,嫔妾可没对太子说,兴许是嫔妾一次无心提起,所以叫太子记得了。”
“哦,对了,嫔妾倒是想起来了,先前有一次太子前去看元宝,抱着元宝力道重了些,疼的元宝直叫,完颜嬷嬷不光没教太子,还怕元宝抓伤了太子,所以嫔妾就教他猫狗的命也是一条命,更教他为上者该心怀仁慈。”
说着,她看向皇上,迟疑道:“皇上,嫔妾可是说错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心怀仁慈是褒义,但有人会觉得这却是妇人之仁,就看怎么想了。
皇上看向她道:“不,你没有说错,你教的很好。”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看似与太子玩的正欢的大阿哥却是神色阴郁,肺腑的怒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从前大阿哥养在宫外大臣家中,因他是皇子,身份尊贵,阖府上下皆以他为尊,可以说把他当成大爷一般。
但等他回宫之后,他发现太子才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不管他做的再好,所有人率先看到的都是太子。
就连他的额娘惠嫔在他跟前也说起什么“本宫只愿你平平安安长大,到时候当一闲散富贵王爷”之类的话。
凭什么?
他与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不过是太子托生在故去孝诚仁皇后肚子里,就该比他尊贵吗?
他偏要去争一争,去抢一抢,自古以来太子没能继承大统的不在少数!
当他听到皇上的说话声传来时,忙掩住面上不悦之色,继而装出一副友爱的模样,笑着道:“太子,你慢点,当心撞着脑袋了……”
太子十分高兴,当即就命小太监将他的一些宝贝装进帐篷里,最后更是道:“皇阿玛,今年秋天您去木兰围场打猎吗?若是去的话,我能带上这顶帐篷和平贵人给我做的弹弓吗?”
皇上欣然答应下来。
映微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皇上今年可要去木兰围场狩猎?那能不能带着嫔妾一块过去?”
自去了别院一趟,她尝过自由的滋味后,她是念念不忘。
皇上见两个孩子又玩到一起去了,这才压低声音凑近映微耳畔,道:“这,就要看你如何表现。”
第37章
映微面色羞赫, 双颊略红,没好气道:“当着孩子们的面,您怎么一点正形都没有?”
若说起这事儿, 那就不得不提起前几日侍寝一事。
皇上与她行/房多次, 可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却想出了些新花招, 要她半跪于床榻上……这个姿势, 映微一来觉得有些羞耻, 二来觉得长久保持这个姿势有些累, 毕竟皇上龙马精神,她要维持许久。
所以试过一次后,映微便不肯再试第二次, 皇上偶尔提起此事,她要么是装傻,要么撒娇,总能混过去。
皇上是哭笑不得, 总不能在床榻上还摆出天子的架子吧?如此, 还有什么意思?
***
心底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如今通贵人日里夜里都想着如何对付映微,已到了夜里做梦时都梦见映微死了的地步, 她甚至在梦里都能笑出声。
只是梦有多美, 下一刻醒来,她就有多么怅然。
一次她更是梦到故去的儿子哭哭啼啼看着她, 伸着胖乎乎的胳膊要抱, 嘴里更呢喃说着要额娘替他报仇。
这一夜, 通贵人是一宿再没睡着。
翌日一早便早早起来,带着喜鹊出门。
既决心替儿子报仇, 通贵人早已准备充足,譬如映微每天何时出门去承乾宫请安,何时带着那只叫元宝的猫儿去御花园散步……她掐准了时间,正好在钟粹宫门口偶遇了刚从承乾宫回来的映微。
映微老远就看到了通贵人,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今虽已至春日,却是初春,早晚的天儿仍是寒气逼人,皇上早已下令通贵人不必前去承乾宫请安,所以她便日日躲在屋子里,甚少出门。
春萍想着喜鹊近来说话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便有心让映微避一避,先去御花园转一圈再回来。
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听些不干净的话倒没什么,可总不能叫主子受这份委屈。
映微却是不以为意:“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看通贵人就是故意在这等着我了,就算没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走,咱们去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反正她是无愧于心,不论是从前,如今甚至以后遇上通贵人都不会害怕。
果然如映微所料,她刚走到西偏殿门口,就听见通贵人的声音冷冷传来:“平贵人,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从前你我如亲姐妹一般,如今怎么看到我像是见了鬼似的?”
映微这才仔细看她一眼,瞧见她面容比前几日更加憔悴,心中却无悲无喜。
通贵人落得这般境地,与她没有关系,所以她也不必愧疚:“通贵人这话说的我有些听不懂了,如今我不过见你在这里赏桃花,不愿打扰罢了。”
说着,她更是含笑道:“通贵人继续赏花吧,我先回去了。”
她与通贵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怕怀有身孕的通贵人有个什么闪失。
谁知通贵人却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赏花?平贵人觉得如今我还有心情赏花吗?你没当过娘,如今我日日夜夜都想的是我那可怜的儿子,夜深人静时不知道你可有一丝一毫觉得对不住他?”
“我为何要觉得对不起他?”映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毫不客气道:“小阿哥从前在世时,我便与他没见过几面,何来对不起一说?”
说着,她更是道:“我看通贵人这病尚未大好,不如请太医来瞧瞧,免得整日胡思乱想伤了自己身子。”
言毕,她转身就要走。
与这样的人,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但下一刻,通贵人却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道:“呵,真是笑话?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她声音尖刻,宛如疯魔,双眼猩红,恨不得将映微生吞活剥一般。
她的指甲死死嵌入映微的肉里,疼的映微脸色都变了:“你做什么?松手!”
春萍等人见状,也吓坏了,想上前去拉映微,却顾及着通贵人有了身孕不敢上手,又是哄又是劝。
就连通贵人身边的人也跟着凑上前来,生怕自家主子伤及腹中孩子。
一时间,一伙人乱成了一团。
下一刻,映微只听见通贵人“哎呦”一声,接着便瘫倒在地。
饶是映微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当下一愣,继而便见通贵人捂着自己的肚子叫唤起来:“啊!我的孩子!我的肚子好疼啊……”
喜鹊率先反应过来:“来人!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啊!”
说着,她更是蹲下扶着通贵人,扬声道:“平贵人,您当真是好狠的心啊!便是我们家主子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说话冲撞了您,您也不能这样下狠手啊!”
映微分明记得自己方才根本没有动手,是通贵人自己神色一变,松开她的手往后倒了去。
她知道如今不是说着些的时候,当即就吩咐小卓子连同通贵人身边的宫女一块去请太医:“你脚程快,快些跑着去请孙院正,切莫耽搁!”
说着,她更是要喜鹊等人先扶着通贵人先进屋,继而更交代阿圆去将佟贵妃请来。
若非皇上如今正在早朝,她也会一并将皇上请来。
孙院正很快就匆匆赶来,大清早的天,这位老太医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可如今却顾不上擦把汗喝口水,就进屋替通贵人诊治起来。
而后佟贵妃也闻讯赶来,听说孙院正以来,这才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春萍正欲解释时,喜鹊就抢在她前头开口说话,自然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映微身上。
最后,喜鹊更是跪地道:“还请贵妃娘娘替我们家主子做主啊!”
“你撒谎!”春萍可不会任由喜鹊朝自家主子泼脏水,当即就道:“我们家主子是多好性子的人,怎么会推通贵人?明明是通贵人自己摔倒的!”
还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是争执不下。
阿圆见在东偏殿,春萍寡不敌众,便也加入进来,瞧这架势,似乎下一刻两拨人就能打起来。
还是映微听不下去,训斥道:“好了,你们一个个这是做什么?如今通贵人安危不明,你们在外头闹成这样,不是打扰了通贵人歇息吗?凡事皆有佟贵妃娘娘做主!”
说着,她这才看向佟贵妃,正色道:“嫔妾并未做下此等事情,还请贵妃娘娘明察!”
这是还未等佟贵妃开口说话,孙院正便从里间抹着汗出来了:“启禀贵妃娘娘,通贵人身下的血已经止住,如今看来并无大碍。”
“只是通贵人从前就身子虚弱,这次之后得好生休息,若是再有下次,只怕……只怕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没事就好!”佟贵妃双手合十,更是念起“阿弥陀佛”来,吩咐身边的宫女带孙院正下去开方子后,这才看向映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映微自然不肯认下,只是喜鹊却是攀扯不放,她便说要请皇上过来做主。
待皇上下朝后,这才匆匆赶来。
尚未等皇上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通贵人就已迎出来,跪到在皇上跟前:“……还请皇上替嫔妾做主啊!平贵人她心肠歹毒,害死嫔妾一个孩子还不够,还要害死嫔妾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虽握着通贵人的手以示安慰,但听到这话时却微微皱眉道:“通贵人,先前朕便与你说过多次,万黼之死与平贵人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朕先前也彻查过万黼一事,并无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换成从前,通贵人见皇上如此维护映微,定会心生惶恐。
但如今,她有有免死金牌在肚,更生出破釜沉舟之意来,自然什么都不怕,当即便是落下泪来,啜泣着将整件事道给皇上听。
春萍见状,几次欲打断她的话,却因映微使了眼色,这才开口。
等着通贵人说完,映微才开口道:“还请皇上与贵妃娘娘明察,若嫔妾真的对通贵人心生不满,想要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何必选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嫔妾与通贵人同住钟粹宫,若想要下手,这见不得光的法子多了去,何必亲自动手?”
这话很有几分道理。
通贵人却尖声打断她的话:“的意思是我已没了一个孩子,如今还要搭上这个孩子置你于死地吗?我何必如此?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是我的命根子,我就算舍去自己的命,也不忍伤他分毫。”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如今你得皇上宠爱,骄纵得很,一时间因我说了你几句,忍不下去动手也是常事……”
话毕,她更是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呜咽悲戚,听着便叫人也觉的伤心难过起来。
皇上也觉得头疼,安慰起她来:“你放心,若真有人想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朕定不会姑息。”
说着,他更是道:“顾问行,你下去找找可有人证,若方才有人在场,将人带上来问话。”
顾问行连声下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听得见通贵人呜咽的啜泣声,其中还夹杂着佟贵妃的劝慰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的声音。
映微心里略沉。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害怕。
从前虽说她也行过越矩之事,也曾顶撞过皇上,却也知道那些罪名与今日之罪比起来却是不足一提。
谋害皇嗣,便是她个脑袋也不够砍!
可当映微抬头,见到皇上看向她的眼神时,却是踏实几分。
这是怎样的眼神啊?
仿佛在她说——映微,莫要害怕,有朕在了。
映微报以皇上微微一笑,却不知道她这笑比哭还难看。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顾问行才带着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
映微认得这个宫女,这人是荣嫔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平日里管着院子里小宫女的洒扫。
这宫女一进来便跪地回话:“……将才奴才恰好在院子里,远远瞧见通贵人与平贵人争执,奴才……奴才分明瞧见是通贵人自己站不稳,所以才摔倒在地的……”
通贵人一愣。
怎会如此?
她是早有准备,在动手之前派人在院子里查了一遍又一遍,知道无人在场在动手的,当即便失声道:“你撒谎!你是平贵人的人,你们一起合起伙来蒙骗皇上!”
她总不能说自己动手之前已经细细查过吧?
如此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上面上也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朕查也查了,人证也找了,你还要认死理不成?”
“荣嫔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向来是凡是不争不抢的,你信不过平贵人,信不过荣嫔,难道还信不过朕吗?难道朕也和平贵人联合起来害你?”
通贵人还要再说话,却见着佟贵妃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再争一争时,之听到佟贵妃道:“喜鹊,还不将你们主子扶下去歇息!”
通贵人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佟贵妃只道:“皇上息怒,想必通贵人是念子心切所以魔怔了,臣妾听孙院正说过几次,她近来身子不好,神情恍惚,有一次更是将臣妾人称了温僖贵妃。”
说着,她声音压低了些:“臣妾想,通贵人莫不是患上了臆症?所以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儿……”
映微不动声色看了佟贵妃一眼,只见她面上带笑,大有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明明是栽赃陷害,到了佟贵妃嘴里就成了臆症?
她虽知道这个关头皇上不会严惩通贵人,但这样的说法,还是很让人不高兴的。
皇上并未反驳佟贵妃的话,只道道:“既然通贵人病着,那就该好好养病,朕看这东偏殿逼仄,不如就先让她挪到听雪轩住着养病吧!”
这话一出,就连佟贵妃都是一愣。
听雪轩并不属于东西十二宫,也就比冷宫稍强,从御花园穿行而过,在后宫中的最角落,寻常人根本不会去那等地方,极为清净,故而听雪轩的名字从此而来,不然冬日里又怎么能专心听雪?
佟贵妃开口道:“皇上,那地方偏僻不便,如今通贵人怀着孩子……”
“朕知道那地方偏僻,却何来不便一说?”皇上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尊为六宫之首,平日里多照料她一些,怎会不便?”
佟贵妃听闻这话,便不敢求情,更知道通贵人怕是惹怒了皇上。
映微见皇上这般处置,心中才略微好受了些,便带着春萍等人先行回去。
回去西偏殿之后,春萍等人私下没少说通贵人坏话,更说她这是恶有恶报。
就连好脾气的映微听了,也难得没有拦着,只道:“……这次的事也算侥幸,幸而有荣嫔娘娘身边的宫女替我作证,不然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次的事儿得好好谢谢荣嫔娘娘才是。”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瞧见皇上站在门口,忙迎了出去道:“皇上过来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
说着,她更是迎着皇上进来:“通贵人那边可还好?方才嫔妾好像听到了些许哭声。”
想想也是,通贵人性子向来要强,如今无异于被打到冷宫,如何受的住?自然是哭哭啼啼的。
皇上略看了顾问行一眼,顾问行就知道皇上是有话要单独与平贵人说,便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了下去。
皇上这才开口道:“你既想着好好谢谢荣嫔,不如仔细想着如何谢谢朕。”
映微笑道:“皇上又在卖关子,嫔妾要谢您什么?”
“你当真以为那个小宫女见到你与通贵人争执吗?是顾问行找到荣嫔,荣嫔才命这宫女出来作证的!”皇上看到映微面露惊愕,心情总算好了些,解释道:“你既觉得是通贵人有心陷害你,那她又怎会叫旁人看见这一幕?”
映微是愈发不懂了:“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您教荣嫔派宫女如此说的?可是,您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她是个旁观者,大概率也会相信通贵人的话。
一个丧子不久,怀有身孕,一个颇为得宠,仗着皇上的宠爱肆意妄为也无可厚非,谁能想到一个母亲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做筏子了?
皇上笑了声:“朕平日里瞧着你挺聪明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这样蠢笨?后宫之中虽都是女人,却不比前朝简单。”
“朕从小便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这些女人的手段朕比谁都清楚……你不知道,朕一直命人护着你。”
这便是传说中的暗卫,在西偏殿里面倒还好些,可但凡映微出了西偏殿的大门,就有人寸步不离盯着,若有什么不对劲,便及时出手。
他道:“朕先前没有与你说这件事,不过是怕你担心,如今却是想瞒都瞒不下去了……怎么,又是要怪朕先前没与你说一声吗??”
映微摇摇头:“嫔妾可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您如此也是为了护着嫔妾周全,那……通贵人做的事,您都知道了?”
“是了,在过来的路上顾问行就已经知会了朕一声。”皇上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柔和,更是嘴角含笑:“不过,就算朕不知道实情,也不会相信你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你这样聪明,若真有心想要加害通贵人,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何须闹得这样难看?”
映微笑了起来,好看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星辰一般:“什么都叫您知道了,不过……”
她迟疑道:“可为何荣嫔娘娘身边的宫女会替嫔妾作证?也是您安排的吗?方才您一直与嫔妾在一起,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皇上觉得映微很多时候聪明过人,可有的时候又傻乎乎的:“顾问行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若朕的这点心思他都猜不到,那还呆在朕身边做什么?”
映微这才恍然大悟,心底更是对皇上感激起来。
她感激皇上暗中派人保护她,若不然,就算皇上相信她,但她身上难免背着嫌疑的罪名。
***
半个时辰后。
皇上从西偏殿离开,径直去了正殿。
钟粹宫正殿里住的是荣嫔,早些年她俨然是后宫中最得宠之人,只是如今随着年纪大了,在皇上跟前的情分也淡了。
荣嫔略长皇上两岁,纵然保养得宜,却因几次丧子,头上已生出白发,瞧着比皇上大五六岁的样子,但若仔细去瞧,依稀能够辨出当初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听闻皇上来了,荣嫔连带着三阿哥上前请安。
她知自己已不得宠,便想着多叫儿子在皇上跟前多露露脸。
三阿哥如今已两三岁,生的胖乎乎的,一笑便露出白白的小米牙来,十分招人喜欢。
他虽有些害怕皇上,可听荣嫔说要他与皇上请安,只奶声奶气道:“儿臣,见过皇阿玛!”
他一贯听话。
皇上最疼的儿子便是太子,对其余儿子难免没那么关注,再加上皇上近来事多,已好些日子没仔细看三阿哥了,笑道:“朕瞧着胤祉像长高了不少。”
说着,他更是一把将三阿哥抱了起来:“来,让朕抱抱,看你长得可结实。”
满人向来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一来是怕孩子折损,二来怕将孩子养的娇气,寻常人家就有此说法,更不必提皇家。
荣嫔早忘了皇上有多久没抱过三阿哥,心下更是明白今日是她帮皇上保住了映微,所以三阿哥才能得此青睐。
她面上笑意依旧:“三阿哥长高了,也长壮了,去年秋天臣妾给他做的春裳,这不过刚拿出来穿了半月就小了,好在内务府一早又备下了春裳,要不然臣妾可是要着急的。”
“嗯,是挺壮实的。”皇上略抱了抱,就将三阿哥交给了一旁的乳娘:“朕记得你眼睛不好,既然如此,何必做这些针线活?交给身边的宫女或者内务府去做就是了,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紧。”
荣嫔轻声应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大多数时候是皇上说,荣嫔时不时附和几句。
皇上见状,便要顾问行将屋内人带下去,这才开口道:“……今日的事,你做的很好,平贵人一向知书达理,断然不会做下此等事情的。”
“朕自然也是极相信你的,只是不知道你身边那个宫女可信得过?若是个嘴巴长的,那就留不得!”
荣嫔一早便知道皇上是因这件事过来,可她却没想到皇上还会专程再叮嘱她几句,当即就低声道:“皇上放心,这个宫女是臣妾从娘家带进宫的,嘴巴紧得很,若不然,臣妾也不会选她出来作证。”
说着,她又添了一句:“她一家老小皆在臣妾娘家家中当差,卖身契都捏在臣妾额娘手上,她断然不敢乱嚼舌根子。”
皇上颔首道:“你做事,朕向来放心。”
荣嫔瞧见皇上脸色神色淡淡,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皇上,通贵人那边当真要被挪去听雪轩吗?”
“臣妾不是有意替她开脱,只是自入宫之后,臣妾就与她住在钟粹宫,她虽性子莽撞了些,可心肠却不坏,更做不出拿自己孩子陷害旁人的事儿……臣妾在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上自不好与她说出实情:“知人知面不知心,所有人都是会变的。”
“你自觉有几分了解通贵人,朕更是了解平贵人,她,不会做下此等事情的。”
荣嫔心下一惊,轻声应是,没有再多言。
但她私下却觉得皇上这心是偏的没边儿了,待皇上走后不由对身边宫女太监吩咐道:“……以后对西偏殿那边的人客气些,若有什么事儿,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万不可起冲突。”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皆与她一样,都是好脾气的,当即应是。
她坐在炕上,看向西偏殿方向,呢喃道:“她可千万别生下儿子啊,不然皇上眼里是愈发没有本宫的三阿哥了!”
***
通贵人被送到听雪轩养胎一事很快便闹得后宫中人人皆知,许多人听闻这事儿直觉得心惊。
就算通贵人有错,可如今通贵人可有孕在身,皇上就算要发落,也该等着通贵人肚子孩子生下来再说,如今皇上这般动作,就不怕通贵人动了胎气?
众人再次掂量起映微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来。
但翊坤宫内的宜嫔听闻这事儿,不知道有多高兴,看向坐在下首的妹妹道:“……通贵人先你两个月有孕,若叫她先生下儿子,即便你再生出个儿子,咱们在皇上跟前也没那么重的分量。”
“这下好了,通贵人得皇上厌弃,她即便生出儿子来,只怕皇上也不会喜欢。”
说着,她那明艳的脸上更是笑意更甚:“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咱们。”
郭络罗贵人面上虽也带笑,可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姐姐这话虽没错,只是……我却没想到平贵人在皇上心中能有此分量,姐姐,你下次若再见到她,还是略隐忍些,若她真记恨上你……”
“记恨上又如何?”宜嫔脸色沉了沉,没好气道:“本宫进宫多年,伺候皇上的时候她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了,就算本宫与她争执,皇上也会站在本宫这一边,还会怕她记恨?”
其实说起这话来的时候,宜嫔心里也是挺没底的。
如今后宫真论起承宠程度来,看似是她,德嫔与平贵人三人平分秋色,但德嫔她不知道,皇上每每来翊坤宫歇息,夜里便是她百般邀宠,皇上却是兴致淡淡,分明睡得是素觉,远算不得真的得宠。
好几次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如今皇上不比从前年轻,且公务繁忙,在房/事上远不如从前精力充沛也是常事。
只是每次待映微侍寝后,她总能瞧见映微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更是醋意横飞。
郭络罗贵人也知她在自欺欺人,但更清楚宜嫔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便道:“这是自然,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她与宜嫔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却远远不如宜嫔得宠,宜嫔性子娇纵,长相出挑,而她长相只是上乘,却心思灵巧,所以这才被送进宫来帮衬宜嫔的:“如今平贵人虽得宠,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若是姐姐能有个孩子,定能胜她不少。”
宜嫔又何尝不想有个孩子,不光她,宫里头的女人谁不想有孩子?
可光想,又有什么用,“你当本宫不知道吗?”
言语间已有些不悦。
郭络罗贵人早已习惯她这般性子,耐着性子道:“姐姐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她见宜嫔面露不解,手轻轻搭在肚子上,柔声道:“我的孩子不就是姐姐的孩子吗?后宫中有规矩,嫔位已下不得亲自抚养孩子,我虽没资格,可姐姐你有资格……”
就是宜嫔如此迟钝的人也瞧出她的小心思来:“得了吧,你不过舍不得你孩子离了你的身边……不过,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若生下儿子,被抱到别人身边也是养,若真养在温僖贵妃身边,岂不是麻烦?”
她不由想到佟贵妃,从前佟贵妃并不得宠,可自从养了四阿哥在身边,皇上去瞧她的次数明显多了许多。
若她身边有个孩子,皇上便时常能来瞧她了……
她觉得这法子甚好,很快就行动起来。
一开始,皇上并未答应。
说实在的,宜嫔这性子并不适合养孩子,可架不住宜嫔姐妹二人苦苦相求,眼泪掉的恨不得有一箩筐。
后来皇上仔细一想,哪怕宜嫔不着调,可郭络罗贵人却是个靠谱的,再加上他从小离开额娘身边,先是养在阿哥所,后来接到太皇太后身边,如今回想起来竟没多少日子呆在额娘身边,不免觉得有些惋惜。
思量一番,皇上就答应下来。
映微听说这件事时并未在意,也没想到此事会因自己而起。
倒是她听说通贵人早产的消息后有些惊愕,看着面前的小卓子道:“……当日孙院正不是说通贵人并无大碍吗?如今怎么会早产?”
小卓子低声道:“当日通贵人被挪去听雪轩后就一直哭哭啼啼,更是闹着要见皇上,就连佟贵妃娘娘去了几次都没用,后来佟贵妃娘娘见没法子,也没再去,只吩咐喜鹊等人好好照顾通贵人。”
“可通贵人却是日日哭夜夜哭,昨夜里更是趁人不注意打算偷偷去乾清宫找皇上,天黑路滑的,她摔了一跤,所以早产了。”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奴才听说七活八不活,贵人您说这小阿哥……”
映微扫了小卓子一眼,他乖觉闭上嘴,连忙道:“奴才瞎说的,呸呸呸,当不得真!”
映微就算不喜通贵人,但也知道她所生的小阿哥是无辜的,特别是知晓小阿哥畜生后尚不到五斤,哭声像猫儿似的,只觉得造孽。
但她可不会自讨没趣到去看望通贵人,但也偶尔关注着听雪轩的消息。
比如,皇上去看了通贵人,不仅安慰了通贵人一番,更是拨了几个乳娘和嬷嬷去招生照顾小阿哥,但却绝口不提让通贵人从听雪轩搬走的话。
比如,太皇太后有意将小阿哥送去阿哥所,但通贵人却是以死相逼,说怕人害死她的孩子,死活不答应,太皇太后没法子,便任由她去了。
又比如,小阿哥出生几日后,皇上只是替小阿哥取名叫胤禶,但并未将他的名字上玉蝶……
如此一来,众人自不好按顺序称呼这孩子为五阿哥,只能一口一个小阿哥叫着。
大家更是忍不住纷纷猜测,是不是皇上也觉得这孩子活不长?
但这话,却无一人敢当着通贵人的面说。
通贵人瞧着猫儿一样的儿子是小心尽力,暂时放下仇恨,亲自照顾起儿子来,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自己哺乳能叫孩子长得壮实些,不顾喜鹊等人反对,亲自哺育起孩子来。
刚出生的婴儿约莫每个时辰都要喝奶,也不分白天黑夜,喜鹊等人原以为通贵人只是一时兴起,可通贵人倒真的坚持下来。
孩子竟也一日日壮实起来,到了满月,也长到了六斤多。
映微从皇上听说这消息后,不由感叹道:“……真是为母则刚,通贵人正在月子里,本就该好好休息,这般日夜不辍照顾小阿哥,只怕是憔悴的不成样子。”
“如今她是谁都不相信,除去喜鹊,连老祖宗送去的人都不信,总觉得有人要害她的孩子!”皇上说起这话来也颇为无奈,他去劝过通贵人两次,可通贵人却视若罔闻,根本不听,他便也只能任由通贵人去了。
想及此,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对了,今日就是玛礼善成亲的日子,明日一早该进宫给皇额娘磕头谢恩,你可想瞧瞧他那位福晋?”
映微先前听皇上说起过这人,此女乃商户出生,家中独女,父母双亡后家产几欲被叔父强占,却被她保了下来,后来更是将生意越做越大,在京城都小有名气,若不然,郭络罗一族也不会找到她认为义女。
对这样的女子,映微有几分倾佩,但更多的却是羡慕和好奇,想要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到时候后宫中又是谣言纷纷。”
“更何况,明日他们除去给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请安,肯定也是要去翊坤宫走一趟的,时间紧张,嫔妾就不耽误他们的时间了。”
皇上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你若怕人说闲话,朕明日陪着你一起去慈宁宫就是了,这下,朕看谁还敢乱嚼舌根子!”
映微这才笑着答应下来。
第38章
翌日一早, 映微就跟在皇上身后前去慈宁宫“请安”。
太皇太后一眼就瞧出她那么点小心思,并未说什么,甚至还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这当兄长的成了亲, 娶了媳妇, 你这个当妹妹的自然要见见这位新嫂子。”
“宫里头的女人整日闲来无事, 向来喜欢说三道四, 若她们说些什么, 你当作没听见,要是有人说的过了,只管请皇上或哀家给你做主。”
她越来越觉得映微身上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
瞧着是不露锋芒, 性子绵软,不争不抢,实则她在后宫之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映微脸上笑意更甚,连忙称是:“嫔妾就先谢过太皇太后了。”
她陪着太皇太后, 太后略说了几句话, 就听见有宫女通传说玛礼善已携着福晋到了慈宁宫门口。
很快,玛礼善就走了进来。
这是映微自进宫后第一次见到玛礼善,两年多的时间,玛礼善的模样并未有什么变化, 眉目依旧俊朗, 却是身形长高了不少,身姿也是愈发挺拔, 身上带着一种男子气概。
玛礼善见到映微时面上微露惊愕之色, 旋即却忙低下头。
映微也看到他面上之色, 却丝毫不在意,少年的心思啊, 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忘却的。
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玛礼善身侧那个女子身上。
这女子身形高挑,也就比玛礼善矮半个头而已,便是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却依旧能瞧出她五官清丽,更是面上含笑,瞧着很是柔和恭顺的模样,一颦一笑,一走一动,看着是极有规矩的样子。
若不是映微知道她的出身,根本想不到她是商户女,更想不到她是执掌家中生意的当家人,而会以为她是哪家高门贵女了。
一时间,映微对她是愈发感兴趣……
映微在看旁人,却没注意到皇上正在看着她。
皇上虽知道映微对玛礼善并无情谊,可到了这个关头,他却还是忍不住打量映微看向玛礼善的眼神,当下瞧见映微目光皆不在玛礼善身上,脸上略浮现些笑意来:“……玛礼善,得了这样一个好妻子,还不快些给太后娘娘谢恩!”
行礼后的玛礼善先是与太后谢恩,接着又谢过皇上与太皇太后,说的无非都是些场面上的话。
可任谁都能瞧出他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知道的晓得他是进宫来谢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上坟了。
倒是他身边的福晋面上一直保持着笑意,便是太后投来好奇与惋惜的目光,她也浑然不在意。
太皇太后瞧见,不免对她也感兴趣几分,招呼她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认得字?哀家听说你管着家中的生意,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真是叫人瞧不出,如今你成了亲,这家中的生意谁在管?”
那女子嘴角含笑,不急不缓道:“回太皇太后的话,民妇叫宋桐,桐是梧桐树的那个桐,谐音铜钱的那个‘铜’字,是民妇祖父取的,只愿民妇出生后家中是财源广进。”
“民妇虽出生商贾,可祖父却从小请先生回来授课,略识得几个字。”
“至于家中生意,从前就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有几个大管事在管,每月进府与民妇对对账即可。”
太皇太后被她逗的直笑:“你祖父倒是有点意思,你也有点意思。”
士农工商,当下商人身份卑贱,甭管你生意做的多大多好,可身份仍叫人不屑。
寻常人都会对自己的身份避忌一二,但宋桐却是这样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更是逗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这也是她的本事。
宋桐面上笑意依旧,道:“民妇祖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三年前他去世了,若不然,他见到民妇成亲一定回很高兴的。”
太皇太后也是当玛嬷的人,自然能理解宋桐祖父的一番苦心,又与宋桐说了几句话,最后更是道:“……你头一次进宫,想必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哀家可不能叫你白白起来这么早,平贵人,你就带着她四处转转吧。”
映微轻声应是,便带着宋桐出了慈宁宫。
宋桐丝毫不掩对紫禁城的好奇,但却并未流露出失态之色,遇到好奇的地方,还会询问映微一番。
映微瞧见她这般模样,好像有点明白为何图海会选中这样一个女子当孙媳妇,抛开出身,她并没有任何一处配不上玛礼善。
当即映微就道:“……我与玛礼善大哥从小熟识,这里也没旁人,嫂子不必如此见外。”
她听宋桐一口一个“民妇”,一口一个“贵人您”都觉得累得慌。
宋桐笑着道:“好,那我就听你的,我也能自在不少。”
映微只觉得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就缩短不少,问起宋桐今一大早起来可是辛苦,“……若是你实在累得很,我就带着你去钟粹宫坐一坐歇一歇,还能在炕上打个盹儿,反正太皇太后留着你们在这里用午膳,也不必早早赶回慈宁宫的。”
“多谢贵人了,这倒不必。”宋桐感受到映微的善意,同样也释放出善意来:“当初祖父刚去世那一年,家中生意乱成一团糟,我经常彻夜不眠,深夜去了城郊庄子上,与管事们对了账本,一大早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又急急赶回京城……这点苦对我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说着,她看向映微,笑着道:“先前我就听说您模样出众,性子极好,如今一瞧却是百闻不如一见,您这样的人,想必没谁不喜欢。”
映微好似听出些话外之音来,低声道:“玛礼善大哥是个好人,以后定会与你相敬如宾,和和睦睦的……”
宋桐面上笑意更甚,忙道:“您不必安慰我,其实会不会和睦相处,能不能相敬如宾,我并不是十分在意,我若真的想寻得一如意郎君,就不会选择认了郭络罗福晋当干娘,不会嫁给玛礼善。”
“祖父从小就说我不似寻常女子,我从小见惯家中叔父纳姨娘的纳姨娘,养戏子的养戏子,甚至还有包名伶的……所以一直对男子不抱有什么指望,如今能嫁给玛礼善也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他乃君子,不会拘着我做生意,家中亲眷皆觉得愧对于我,也不会苛责于我,家中生意更是因郭络罗一族和马佳一族更上一层楼……更何况,他可是不少京中女子想嫁的良婿,说来说去,能够嫁给他,可是我赚了!”
说完这话,她只见映微面上神色略有松懈,就明白玛礼善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女子情根深种,明白马佳一族为何从前都默认会将这样一个女子娶进门。
若她是男子,也会喜欢的!
但有些话,她并没有和盘托出。
比如,玛礼善书房养着一只叫“团团”的狗儿,那狗儿已经年迈,却仍被玛礼善当成宝贝一样,每日回家后这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只狗儿。
她便是不问,也知道这狗儿的来历不简单,她身边的嬷嬷叫她将那狗儿毒死,她觉得没此必要,更是对身边人放话道,若再叫她听到类似的话,直接将人赶出去。
又比如,府中上下的人皆对她心存歉意,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她更是知道玛礼善对平贵人的感情极深极深……
她想的是若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她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更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映微不知道她未出口的话,带着她去御花园转了圈才回去。
等着两人回到慈宁宫后,尚未进去,映微就听到了宜嫔的声音:“……臣妾先前就惦记着这个妹妹,早就想来瞧一瞧,故而还未等妹妹与妹夫前去翊坤宫请安,就过来了,太皇太后,您不会怪臣妾吧?”
玛礼善带着新婚妻子进宫谢恩,到底是喜事,太皇太后当众自然会给宜嫔面子。
映微带着宋桐进去给宜嫔请安。
宜嫔嘴上虽说着是前来看宋桐与玛礼善的,但她到底是何来意,大家是心知肚明。
如今宜嫔不过略与宋桐说了两句话,这心思就全放在皇上等人身上去了。
只是叫映微没想到的是太后却格外喜欢宜嫔,那种喜欢从眼神里都能看的出来,字字句句皆是维护之意。
倒是怀有身孕的郭络罗贵人对宋桐有几分善意,嘘寒问暖的,更是拿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礼物。
郭络罗贵人准备的是一柄玉如意,成色虽不算极好,却也是她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宋桐自连声道谢。
郭络罗贵人远比宜嫔聪明,知道与宋桐交好是有利无弊,不说日后可能会得马佳一族襄助,甚至因此与映微有几分来往……
她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所思所想皆为她们姐妹二人以后打算,故而对宋桐是极为热情。
因太皇太后留了宋桐夫妇在慈宁宫用饭,故而宜嫔姐妹二人也一并被留了下来。
慈宁宫虽设有小厨房,却因太皇太后如今年纪渐长,在吃食上并不太繁琐,今日午膳更以清淡为主。
映微从前会偶尔在此用饭,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
可宜嫔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瞧着这饭菜不知该如何下筷子,瞧见太皇太后投来的目光,忍着去夹了筷子芙蓉鱼片。
只是,她向来不爱吃河鲜,当即鱼片入口只觉得腥气难忍,一下子竟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时间,场面很是有些尴尬。
太皇太后一直觉得宜嫔太过娇气,神色略有些不快,可太后却关切道:“……宜嫔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宜嫔怯怯看了太皇太后一眼,继而才答话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兴许是近来换季,染上风寒了。”
说着,她更是生怕太皇太后怪罪,忙解释道:“今儿一早上臣妾用早饭时就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却想着来探望妹妹与妹夫,所以没顾得上请太医,这才污了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的眼睛。”
话毕,她更是要跪下请罪。
若说紫禁城中她怕谁,不是皇上,不是佟贵妃与温僖贵妃,更不是太后,而是太皇太后。
说不上为什么,一瞧见太皇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她就觉得心里发怵,好似能将她那点小心思都看透似的。
太皇太后却像想到什么似的,吩咐道:“苏麻喇嬷,请太医给宜嫔瞧瞧。”
很快,孙院正就匆匆赶来,仔细替宜嫔一诊脉,继而是连声道喜:“……启禀太皇太后,宜嫔娘娘这是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有了身孕?
顿时,满屋子人俱是一愣。
宜嫔进宫多年,先前独宠后宫时肚子都没个动静,众人方才便没往这方面想。
太皇太后是早有预料,笑着道:“这是好事儿,来人,将这好消息与皇上也说一声。”
这殿里都是女眷,且有外客,所以她老人家并未留皇上一起用饭。
宜嫔顿时是欣喜若狂,高兴的都语无伦次起来:“孙院正,本宫当真是有了身孕吗?本宫信期向来不准,会不会是弄错了……”
孙院正解释道:“老臣行医多年,若连喜脉都能弄错,只怕担不得太医院院正这一名头。”
宜嫔是愈发欣喜。
映微早知宜嫔会诞下皇上的第五个儿子,所以是一点不意外,想着宋桐用了午饭就要出宫,便与她闲话起来:“……虽说你非家中长媳,可自己院内的事儿都要管,还要操心你从前的生意,得仔细身子才是,我那里有皇上赏的些补品,我一人吃不了那么多,待会儿要人包着给你带些回去。”
宋桐也没拒绝,连声道谢。
等着用完午饭,玛礼善才来接宋桐离开,宋桐的确是得太皇太后喜欢,在她离开之前,太皇太后不仅赏赐了些东西下去,更是对她说以后没事儿时会请她进宫说说话。
还记得上个得此殊荣的人还是映微了。
送走了宋桐,映微便回去了钟粹宫,这一路上,春萍等人与她就说起宋桐来,言语间满是羡慕。
到了最后,春萍却像是想起一桩事来:“……奴才觉得有点奇怪,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宜嫔娘娘高兴的像什么似的,不过奴才瞧着郭络罗贵人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也怨不得她这般惊愕,实在是郭络罗贵人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更何况,这姐妹两人感情向来很好,她实在想不明白。
映微点拨她道:“若我是郭络罗贵人,也不会高兴的,姐妹之间再亲,却也敌不过亲生骨肉。”
“前几日宜嫔才求得皇上能抚养郭络罗贵人生的孩子,那时候她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了身孕,皇上既答应了她,说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如此一来,宜嫔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宫中还没此先例了。
若换成荣嫔等人,皇上兴许会答应她将两个孩子一块抚养。
只是宜嫔……一个孩子都不一定能照顾好,又何谈两个孩子?
映微感受着这暖暖春意,心道紫禁城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前的亲姐妹
兴许就要因为这事儿离了心。
***
不过一日的时间,高兴过后的皇上也在这件事上犯了难,在来瞧映微时说起了此事:
“……宜嫔性子并不仔细,若不然也不会连自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都不知道,又怎能
照顾好两个孩子?”
“如今阖宫上下皆知道等着郭络罗贵人生下孩子后会养在宜嫔身边,这事儿是变不
了的,这宜嫔的孩子倒是不好办了。”
一般低位妃嫔所生的孩子要养于高位妃嫔身边,后宫之中比宜嫔身份尊贵的也就佟贵妃与温僖贵妃,佟贵妃身边已有一个四阿哥,那就只剩下温僖贵妃,但宜嫔向来与温僖贵妃又不对付……
皇上只觉得这事儿比政事还要叫他头疼。
映微也不能帮皇上做什么,只吩咐春萍上些皇上爱吃的糕点,又亲自沏了一壶碧螺春端上来:“那宜嫔如今是什么意思?”
皇上苦笑道:“宜嫔自然是想将两个孩子都养在她的身边,还说若是只能养一个孩子,肯定以她的孩子为先……这哪里能成?”
关键是宜嫔平素就不大讲道理,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蛮不讲理,若换成别的时候,冷着她就是了,可现下却不能如此,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想及此,皇上更觉得为难,“罢了,不说她了,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虽不是整生,但你前两年就没办生辰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办一办。”
映微觉得没这个必要,毕竟她在宫中也没有交好之人,可见皇上兴致勃勃,倒也不好泼皇上冷水:“好,那便依皇上的意思。”
皇上当即便与映微商量起这件事来。
因映微的生成是四月初五,正值春暖花开之季,皇上便想着设一个百花生辰宴,当日更不要内膳房负责膳食,而有御膳房负责……
映微迟疑道:“皇上,如此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这有什么隆重的?”皇上不以为意,笑看着她:“等着你二十岁生辰的时候,朕便要你瞧瞧什么叫隆重。”
映微不好拒绝,只能答应,可私下却想着交代内务府那边还是不要太过铺张。
接下来的几日,映微则忙起自己生辰宴一事来了。
她更与皇上说到了生辰那一日想请云姨娘和宋桐进宫,皇上是欣然答应,她这才有了几分期许。
只是映微却没想到在她生辰之前钟粹宫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郭络罗贵人。
说起宜嫔与郭络罗贵人,这对姐妹花在后宫中是特殊的存在,寻常人大多会抱团取暖,偶尔才有像映微这种力求低调,不争不抢之人,可宜嫔却拼着一股冲劲儿和跋扈劲儿是特立独行,不仅不屑与人交好,还谁都不放在眼里。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正因宜嫔什么都不怕,就连尖酸刻薄的安嫔都不敢随便招惹她,毕竟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而郭络罗贵人了,摊上这样一个姐姐也别无选择,只能跟在宜嫔身后替她出谋划策,顺带,收拾烂摊子。
映微虽与宜嫔姐妹两人从未有来往,但郭络罗贵人都到她这儿来了,她也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便命阿柳将人请进来。
郭络罗贵人如今已有八九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鼓起,走路都有些费劲。
映微忙要阿圆将元宝抱走,生怕这猫儿没个轻重冲撞了郭络罗贵人:“……不知道郭络罗贵人今日怎么来了?我听太医说你五月底就要临盆,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要多小心才是。”
郭络罗贵人怀相一直不好,如今更是连坐下都有些费劲,便是身后有个软枕垫着,却是半坐于炕上,瞧着就有些难受。
她是聪明人,一开始并未说明自己的来意,先是夸了元宝可爱,再说映微气色好,到了最后,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今日来找平贵人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平贵人能帮着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映微大概猜到她来是所求何事,果不其然,她是来求映微帮着劝皇上允宜嫔抚育两个孩子。
其实郭络罗贵人也知此事并无多大成算,可为母则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试一试:“……说出来不怕平贵人笑话,今日我是瞒着我姐姐偷偷过来的,我姐姐那性子,想必你也知道,若知晓这事儿定会不高兴的。”
“可我却别无选择,当娘的总会事无巨细替孩子打算,我是这般,我姐姐也是这般,若她没有身孕,到时候自会善待我的孩子,可若是她的孩子养在别的妃嫔身边,但凡过的不好,兴许她会迁怒到我的孩子身上。”
“若平贵人能够帮我们这个忙,只要平贵人有所差遣,我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辞。”
映微看着她,没有接话。
对于郭络罗贵人,她一直有所耳闻,这人就像宜嫔的智囊团,很聪明,而且她也没听说这人有行事不端或忘恩负义之事。
但德嫔一事却叫她怕了,有些迟疑,更是思量着这事儿是否可行。
郭络罗贵人见映微没有接话,苦笑一声:“若平贵人觉得为难也无妨,就当今日我这话没有说过。”
映微看向她:“郭络罗贵人这话当真?”
郭络罗贵人面色一喜,忙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她更道:“平贵人向来聪颖,在皇上跟前又得宠,若我食言,相信平贵人自有办法刁难我和我的孩子,我如何敢拿我孩子冒险?”
映微想着这话不无道理,便道:“依我对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了解,宜嫔娘娘想要亲自抚养她的孩子,难于上青天,可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笑了笑,继续道:“宜嫔娘娘向来得太后娘娘喜欢,太后娘娘自进宫以来一直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虽日子平静,却也寂寥,身边也就只有个哈巴狗儿解闷,你说,将宜嫔娘娘所出的孩子养在太后娘娘身边如何?”
郭络罗微微一愣,继而却是连连称赞起来:“这法子甚好。”
她从小便以聪颖著称,可自觉比起来映微还是稍逊一筹,这办法可谓两全其美,她相信宜嫔一定会答应。
太后乃是太皇太后侄女,纵然太皇太后不喜宜嫔,却也不会迁怒到这孩子身上,若孩子侥幸能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一辈子便没什么可愁的。
只有宜嫔的孩子过得好,她的孩子才能有好日子……
郭络罗贵人笨重站了起来,正色道谢:“平贵人放心,我虽一个弱女子,却从来没有食言的时候。”
映微含笑将她送了出去。
其实就算郭络罗贵人食言对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而已。
郭络罗贵人回去后便将这话与宜嫔说了,蠢笨如宜嫔也觉得这法子甚好,她怕皇上不答应,直接越过皇上求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向来喜欢她,见她哭的像个孩子,心一软,可想着先前闹出来赐婚的笑话并不敢轻易答应,直说要与太皇太后商量。
太皇太后并未答应,也未拒绝,只说看太后的意思。
说来太后活了大半辈子,看似荣华富贵,身居高位,其实也是个命苦之人,年幼时从科尔沁草原来到京城,一日都不曾得先皇喜欢,先皇早早驾崩,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后。
太后这个名头扣在头上,她一日不得尽欢颜,故而瞧见肆意快活的宜嫔,不免多疼了几分。
要记得当年在科尔沁草原时,她也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之人啊……
太后思来想去,再加上宜嫔日日哭天抢地的,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如此,真真是两全其美。
***
很快就到了映微生辰这一日,这一天一大早宋桐就进宫了。
叫映微觉得惋惜的是,云姨娘并未来,云姨娘信笺里说的清楚,如今名医日日替她施针,一日都不得耽搁,所以并不能入宫。
映微不知道这是不是云姨娘的借口,毕竟云姨娘心思敏捷,也许是想着怕她风头太过招人嫉恨才会如此说。
但宋桐的到来还是让映微高兴了几分:“……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桐笑着道:“您为何会这样想?您既将我当朋友,给我下了帖子,我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正好如今宜嫔娘娘也有了身孕,我也要进宫给她问安的。”
她是个妥帖人,不管宜嫔如何对她,可明面上却是面面俱到。
两人不过略说了会话,许多妃嫔就已前往,一个个更是带着礼物前来,有人送的是胭脂水粉,有人送的是玉石珠宝……是应有尽有,更是说着恭维祝贺的话,一度十分热闹。
像佟贵妃,德嫔等人虽未到场,可礼物却是送了过来的。
一时间,众人送来的礼物堆了一桌子,应有尽有。
荣嫔身为钟粹宫之主位,也帮着映微招待妃嫔,甚至还将三阿哥带过来给映微祝寿。
很快,太子下学之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他送给映微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雕,正当映微诧异这到底是什么时,只听见他兴高采烈开口,“平贵人,我问苏嬷嬷该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嬷嬷说你什么都不缺,心意最重要,我想着你最近十分喜欢元宝,所以就亲手给你雕了一个元宝形状的木雕,你看,这是不是和元宝一个样?”
嗯,原来这是猫儿形状的木雕啊!
可映微左看看右看看,都看不出这木雕哪里像元宝。
但她还是将木雕接了过来,吩咐春萍好生收起来,更道:“多谢太子,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心意最是难得。
众人也是连声恭维太子,直说太子亲手所做的木雕是惟妙惟肖,简直和元宝一个样儿。
映微也不知道她们这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太子却将这话当了真,十分高兴,而后更像想起什么似的,环顾一圈道:“为何皇阿玛还没过来?他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话一出,众人不免更感兴趣。
皇上这些日子虽忙的很,未过来倒也说得过去,可依照皇上对映微的宠爱程度,却不会不赏赐宝贝的。
谁知映微却是摇摇头:“我不知道,皇上还没给我送礼物了。”
说着,她更是笑道:“若皇上给我的礼物送来了,我定会告诉你的。”
前几日皇上就问起她想要什么,只是她想了又想却没什么想要的,只打趣说要皇上继续欠着,皇上却道不成,若这般下去,他日日惦记这事儿,怕睡不着的。
昨日她更是打趣问皇上礼物准备好了没有,皇上却神神秘秘的不愿多说。
太子脆生生应好,继而又道:“那皇阿玛怎么没有过来?”
言语中已有几分不高兴了。
他记得他生辰时,皇阿玛都是陪在他身边的。
映微笑着道:“皇上公务繁忙,昨日就已经与我说了,白日里我与你们一同庆祝,皇上就不过来了,等着晚些时候再过来。”
有些妃嫔不免有些失望,她们今日打扮的是花枝招展,想着在皇上跟前好好露脸,谁知皇上却不在。
但更多妃嫔却觉得吃味,皇上是事无巨细都与平贵人交代,可见对平贵人是多么上心……
映微忙着应付这些妃嫔们,一直到了傍晚将人送走后累的是浑身酸痛,恨不得以后再也不过生辰了才好。
阿圆上前替她捏肩,笑着道:“……贵人说的这叫什么话?奴才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花儿,这才叫百花宴了,这份恩宠,别人求都求不来,若是听到您这话,怕是要气死了。”
春萍正走进来,听闻这话也是连连附和,又道:“主子,奴才已将众人送的贺礼登记入册了,旁人送的东西都还好,只是马佳二福晋送的却是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树,太贵重了些。”
马佳二福晋正是宋桐。
映微是知道珊瑚树的,温僖贵妃宫里摆着一棵约一人高的珊瑚树,摆在最显眼处,可见其名贵。
她忙命小卓子他们将珊瑚树搬来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这珊瑚树的成色比起温僖贵妃的那棵珊瑚树并不逊色多少,只觉得太名贵了些。
阿圆更是道:“这位二福晋可真有钱,贵人,她的生意做的很大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若能出宫,我肯定是要去瞧瞧的。”映微嘴上如是说,可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机会,当即就道:“好生收着,这是宋桐的一番心意,来日她生辰我也备上一份厚礼就是了。”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瞧着外头天色已擦黑,不由嘀咕道:“皇上怎么还没过来?”
不光人没来,她期待许久的礼物也没送来。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下,梁九功便进来请安,更道:“……皇上请贵人走一趟了。”
至于要去哪儿,又是做什么,他并没有说。
映微开口询问,梁九功也是一问三不知,她便只好跟在梁九功身后。
走着走着,却是越来越偏僻,若非梁九功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映微就要怀疑其中有诈,只是她今日本就有些累了,如今更觉得腿肚子发软,不由问道:“梁公公,皇上在哪儿?这是要做什么?”
梁九功含笑道:“贵人待会就知道了。”
映微又走了几步,行至一片空旷,只见梁九功悄无声息退了下去,不光他退了下去,将他身边的春萍等人一并带了下去。
顿时,空荡荡的场地就剩下映微一人,她狐疑转身,只见漫天遍野飞舞着孔明灯,一盏盏孔明灯宛如精灵徐徐升空,似天上的星子一样亮眼。
她只瞧见不远处站着皇上。
今日的皇上穿着一身七成新靛蓝杭绸竹节纹常服,嘴角含笑,被这漫天孔明灯一衬,宛如清冷出众的世家贵公子,而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
这情形,就像做梦似的。
不,映微做梦都梦不到如此灿烂的场景,皇上,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瞧见映微愣神,皇上一步步朝她走来,含笑道:“你向来喜欢烟火,这就是朕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第39章
这世上女子就没有不喜浪漫的, 映微也是其中一个。
瞧着漫天的孔明灯,看着含笑柔情瞧向自己的皇上,映微由衷道:“谢皇上, 嫔妾很喜欢。”
礼物, 用心的才是最好的。
皇上牵着她的手, 顺着她的眼神也看向这缓缓升空的孔明灯, 含笑道:“朕许久之前就在想你生辰这一日给你送什么礼物才好, 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章程来, 问你,你也说不知。”
“后来还是保成的话提醒了朕,他说, 只要是用心的礼物,你都会喜欢。”
“朕每日忙完公务就会抄些佛经,边抄边祈愿你会一辈子平安快活,会一辈子陪在朕身边, 今日, 你看到的这些孔明灯皆由朕所抄的佛经制成,先前朕就听说孔明灯升空后会飞到天上,叫老天爷瞧见。”
“朕想,老天爷瞧见朕如此良苦用心, 定会庇佑于你。”
说着, 他更是自顾自笑了起来:“朕先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事情,只以为那毛头小子才会如此……”
可瞧见映微高兴, 他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映微似乎能瞧见皇上深夜伏在桌前抄写佛经的模样, 也难怪这些日子她见皇上疲惫不少, 偶尔问起,皇上却说公务繁忙。
她扭头看向皇上, 能瞧见皇上俊朗的侧颜,低声道:“您对嫔妾这样好……只要您能身子康健,嫔妾就觉得够了,根本不需要您做这些的。”
皇上笑笑,没有接话。
两人就这样手牵手站在此处,瞧着那些孔明灯越升越高,到了最后不知飘往何处才回去了钟粹宫。
接下来,自是极尽劳累的一夜。
映微紧紧攀着皇上的胳膊,连自己何时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不知道……
有人笑,自有人愁。
承乾宫内的佟贵妃却是一夜无眠,坐在铜镜前怔怔愣神。
她今日并未去钟粹宫,不是因为她事情多,而是她不想看到映微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她并不敢窥探皇上行踪,可派人在钟粹宫附近打探一番还是能够做到的,一个时辰前,她就派人出去了。
夜深了,她不睡,彭嬷嬷便一直陪在她身边,瞧她如此模样,心中更是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了?
很快佟贵妃派出去的小太监就匆匆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个未烧烬的孔明灯,跪在地下战战兢兢道:“……皇上为平贵人准备了好些孔明灯,奴才等皇上与平贵人走了去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样一盏孔明灯。”
说着,他更是将孔明灯递了上去。
彭嬷嬷瞧见佟贵妃脸色阴沉沉的,打起圆场来:“亏得娘娘还惦记了一整日,奴才还以为皇上会赏平贵人什么好东西了,原来是这些不值当的小把戏,娘娘莫要放在心上……”
佟贵妃手中捏着那未烧烬的孔明灯,却是微微一愣,继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这孔明灯上是皇上的字迹啊!”
彭嬷嬷也是一楞。
佟贵妃哭着哭着却是笑了起来,笑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更是咬牙道:“本宫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说着,她哀声道:“彭嬷嬷,你去说一声,动手吧!”
彭嬷嬷心下一惊,旋即却低声道:“娘娘三思啊!开弓没有回头箭,您手上若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佟贵妃却好似没有听到这话似的,微微阖眼,并未接话。
彭嬷嬷心底又是长叹了一口气,想着从前那天真无邪,心地良善的姑娘被紫禁城吃的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但她更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苦的很,到底还是转身下去了。
***
翌日一早,劳累了大半夜的映微是被春萍叫醒的。
她睡的迷迷糊糊,只听见春萍道:“主子,不好了,小阿哥没了!”
小阿哥没了?
映微开始尚未反应过来,可仔细一想,却是连忙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小阿哥没了?哪个小阿哥?可是通贵人所出的小阿哥?”
这反应,与春萍方才的反应是如出一辙,她更是低声道:“后宫之中如今唯有通贵人所出的阿哥并未上玉蝶,奴才听到这消息时也不敢相信,叫小卓子出去打听了一番,这事儿是千真万确,主子,这该怎么办啊?”
说话间,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后宫中本就谣言纷纷,说您克死了通贵人前头哪个孩子,如今小阿哥折损在您生辰当日……”
谣言猛于虎。
就算自家主子不在乎谣言,但通贵人这下怕是做鬼都不会放过自家主子的。
映微呢喃道:“怎会如此,先前不是说小阿哥身子已经一日日好转起来了吗?”
她只觉得这事儿有几分蹊跷,想着从前通贵人所作所为,第一反应是通贵人再次陷害她,可继而一想,任何母亲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春萍连忙劝慰,更是哄着她用了早饭。
映微却无胃口,略吃了几口清粥便不肯再用,就在这时,梁九功过来了,他神色依旧恭敬,正色道:“……是皇上差奴才过来的,皇上要主子这两日莫要四处走动,安心在钟粹宫歇着,还叫您不要担心,万事都有皇上在了。”
映微的心这才踏实了些许,问道:“皇上了?可是去瞧通贵人了?”
梁九功应是。
映微再问了几句宫中的境况,梁九功却不愿多说,只要她安心养着。
映微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后宫中如今已是谣言满天飞!
映微想的没错,从前不少妃嫔本就嫉妒映微得宠,没少背地里嚼她的舌根子,如今有了话头,别说上头的主子们说三道四,就连宫女,太监们也是议论纷纷的,说映微是天煞孤星,说她是狐狸精转世,说她福气太过,所以克死通贵人的孩子……
这话是越传越离谱,不仅把通贵人前一个儿子折损一事算在她头上,甚至连荣嫔前几个孩子没了也怪在她头上,谁叫她们三人同住在钟粹宫?她们啊,可不管那时候映微尚未进宫了!
听雪轩内。
通贵人死死抱在怀中的小阿哥,任谁劝都不撒手,皇上站在一旁是脸色沉沉。
谁都能瞧出皇上心情不好。
毕竟将才查也查了,太医也请了,并未不寻常的地方,以孙院正为首的太医们都说是因小阿哥身子太弱,所以才会折损。
这话皇上相信,但身为母亲的通贵人却是不相信的,口口声声说他的小宝身子已一日日壮实起来,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没了,白日里他都好好的了……
继而,她就成了这般模样,抱着小阿哥不肯撒手。
佟贵妃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小阿哥已经走了,通贵人,节哀顺变,你如今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可不管她怎么说,通贵人依旧一言不发。
佟贵妃没有法子,转头与皇上道:“还请皇上先行出去坐坐,如今通贵人受了刺激,人多她不适应,臣妾再好好劝劝她。”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皇上答应下来。
半个时辰后,佟贵妃就抱着小阿哥的尸身走了出来,将小阿哥交给礼部的人,道:“好生葬了小阿哥。”
说着,她才看向皇上:“皇上节哀,您下朝之后就一直守在这儿,连午膳都没有用,可要用些吃食?通贵人这儿有臣妾守着,您大可以放心。”
皇上瞧她身上已有几分贵妃的气度,略感欣慰,却还是好奇道:“方才朕劝了她许久,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与她说了些什么,她竟如此听话?”
佟贵妃当然不会说实话,只低声道:“臣妾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话,劝她养好自己的身子,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家中亲眷想想,臣妾从前就听通贵人说过,她额娘身子不好,阿玛宠妾灭妻,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叫她额娘怎么办?”
“再加上方才屋子里人多,通贵人气闷伤心,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皇上点点头:“你辛苦了。”
“能够为皇上分忧,臣妾就不辛苦。”佟贵妃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迟疑片刻,还是道:“孙院正的意思是叫通贵人仔细养着,可臣妾却觉得她从前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越叫她静养,她就越会胡思乱想,如今正值春日,天气好得很,不如准她四处走动,也能叫她散散心。”
皇上觉得这话甚有道理:“那你就多费些心思,若有什么缺的少的看着安排。”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流言一事……”
佟贵妃自然知道皇上话中含义,心底一酸,面上却犟着不肯显露端倪来:“皇上放心,臣妾自会处理这事儿,至于通贵人那边,臣妾也会好好劝劝她的。”
皇上这才放心下来。
佟贵妃瞧着皇上身影渐行渐远,脸上却是笑意全无,长长的指甲嵌到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掌心再疼,却不会比心更疼。
她是万万没想到皇上到了这个关头还念及那个贱人,想要她帮着劝通贵人?
呵,做梦!
方才佟贵妃可是与通贵人说了,唯有她活下去才能替她两个儿子报仇,若她没了,那才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就算她到了九泉之下,她那两个儿子也只会怪她这个当额娘的无能!
通贵人听闻这话,才乖乖将小阿哥交到佟贵妃手上,更呢喃着:“你们放心,额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替你们报仇的!”
接下来几日里,佟贵妃就有的忙了,不仅要镇压宫中那些流言,处理后宫琐事,还要时不时“劝慰”通贵人一番。
这流言蜚语倒好镇压,佟贵妃打死了几个嘴碎的宫女,宫人们很快就不敢再多嘴多舌。
但这不过是表象,佟贵妃越是雷厉风行,宫人们就越是觉得这事儿有猫腻,明面上虽不敢造次,私下却越是议论纷纷。
当然,这些事儿映微是半点不知道。
这几日的时间里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想差小卓子出去打听一番,小卓子都出不去。
皇上派人守住了钟粹宫西偏殿,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
对于映微,皇上可谓思虑周全,就怕她听到些风言风语影响心情,更怕有些不浑水摸鱼的妃嫔前来说三道四……
如今映微就像被软禁似的,也就每日皇上过来能听到些消息,还是皇上嘴里的消息,难辨真假。
这一日皇上过来直说事情都已尘埃落定:“……紫禁城中向来是三人成虎,胤禶之死只是巧合,被他们说的邪乎得很,你若真是不祥之人,朕与你相处最多,你该冲撞的是朕,如何会冲撞到胤禶身上?”
说着,他更是道:“至于通贵人,朕看她心情好了不少,昨儿佟贵妃还说她在承乾宫用了大半碗血燕粥,想必再过些日子,就会渐渐忘记这件事的。”
“皇上不必安慰嫔妾,丧子之痛,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映微心里清楚的很,更是看向皇上,正色道:“若事情真像皇上说的这样轻巧,为何还不准嫔妾四处走动?如今像犯人似的幽禁在这里?”
皇上哑然,旋即却苦笑道:“放心,再大的事儿等过些时日总会过去的,这几日春雨绵绵,出门不便,你就好生在钟粹宫歇着就是。”
映微看向窗外,前几日开的正好的杏花被春雨一打,只剩下零星花骨朵,地下更是泥泞一片,的确不是出门的好时候。
但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事情与自己没有关系,却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偏偏她连苦都没地方诉。
皇上也知她这几日心情不好,便故意逗她开心,甚至还将元宝抱了起来:“快,与你们家主子说,要她别不高兴了,整日愁眉苦脸的,当心老了。”
从前他问她为何整日都是悠哉乐哉的,她直说笑一笑十年少,更说为了些已发生的事情不高兴不值当。
他一直视猫儿狗儿的为畜生,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抱元宝。
元宝虽是只猫儿,却聪明得很,也不知道是皇上很少亲近它的缘故,还是它能从旁人言行举止中瞧出皇上不一般来,它一向有些惧怕皇上,如今即便被皇上抱的不舒服,小脸在皇上怀中都挤变了形,却也乖乖呆着,一动都不敢动。
映微瞧见它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嫔妾先前说的玩笑话。”
说着,她便将元宝接了过来,正色道:“嫔妾知道您这是为我好,可是,嫔妾总不能一直躲在钟粹宫,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下吧?”
“嫔妾自觉并非那等柔弱之人,那些流言蜚语从前也是听了不少,不会受不住的。”
“况且嫔妾什么事儿都没做,如今整日躲在院子里不出门,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嫔妾心虚。”
“您就准嫔妾四处走动吧,嫔妾早晚有一日要面对这些的,早晚有一日要对上通贵人的。”
“你啊你,叫朕怎么说你才好。”皇上摇摇头,很是无奈,可他到底还是答应下来:“那朕话先说在前头,你若受了委屈,一定要找朕给你做主,别到了夜里,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映微笑道:“皇上放心好了,嫔妾可不是那等喜欢哭鼻子的人。”
当日,皇上就将钟粹宫西偏殿的人撤走了。
可那些妃嫔也并非一点分寸都不知道,有人深知映微在皇上心中分量不一般,自不会来触这个霉头,有人则持着观望态度,心想总有人会出头的……
待翌日映微一早前去承乾宫请安时,一路上更是感受众人打量的目光,不少人眼神中还带着避忌与惶恐。
映微像没看见似的,径直步入承乾宫。
在坐的不少妃嫔更是偷偷交换起眼神来。
安嫔瞧见她,更是不怀好意道:“……哟,这不是咱们平贵人吗?没想到你竟然敢出来,若本宫是你,恨不得一辈子躲在钟粹宫才好,本宫可提醒你一句,待会儿通贵人也会过来的!”
映微含笑道:“多谢安嫔娘娘提醒!”
接着,她便落座下来。
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原本有两个贵人是坐在她身侧的,可瞧见她坐下来却找由头换了个位置。
其中深意,是不言而喻。
映微知道她们这是怕被自己克了,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好在她早有心里准备,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
就在这时候,通贵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眼神就死死落在映微面上,那眼神里,恨不得射出刀子来。
正当众人期待下一步通贵人有什么动作时,可她却是什么都没做,甚至什么都说,缓缓坐了下来。
别说众人愕然,就连映微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还是通贵人吗?
不过两次经历丧子之痛后,从前略有几分丰腴的通贵人憔悴的不像样子,身形消瘦,面容枯槁,好像一阵风刮来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佟贵妃露面后瞧见映微时,也略有些惊愕,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与众人闲话起来:“……前几日春雨不断,今日总算放晴了,既是难得好天气,不如选个日子咱们一起去御花园散散步,也免得诸位妹妹整日无所事事。”
说着,她更是含笑道:“上次平贵人生辰,本宫虽有事耽搁并未亲自过去,事后却也听人说了那百花宴办的是极好,御花园里虽算不得百花盛开,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都这样说了,众妃嫔自连连称是。
映微前几日在院子里憋闷坏了,便也打算前往,毕竟佟贵妃很少有时间举办这样的宴会,她多少得给佟贵妃些面子才是。
春萍经今日一事,瞧见通贵人没什么反应,放心不少,便兴高采烈替映微准备起衣裳来。
四月的天儿,几场春雨后便一日日热了起来。
到了花宴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映微等人与佟贵妃请安后先是去了御花园赏花,接着再去了水榭。
佟贵妃今日的确费了心思,不仅从宫外请来了戏班子,还找来了杂耍班子,更从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叫来了席面,更是笑着道:“……你们别谢本宫,若是要谢,该谢谢皇上与太皇太后才是,本宫原打算就请戏班子进宫,太皇太后说既然大家难得乐呵,便请了杂耍班子,皇上更说要大家尝尝宫外酒楼的手艺。”
“这些酒楼做菜虽不如内膳房精致,可咱们却也能吃个新鲜。”
众人连连称是。
映微对这席面很有些兴趣,瞧见爆炒鳝丝,夫妻肺片这类菜觉得很是欣喜,内膳房讲究食不厌精,所有菜肴做的越精致越好,再加上后宫中的女人向来不爱川菜,她也难得尝到正宗川菜滋味。
如今瞧着满桌子川菜,她心中明白皇上是有意为之,怕是专程为她请的擅川菜的酒楼师傅进宫来的……
佟贵妃瞧见众人都高兴,更笑着道:“待会儿用完饭,你们随本宫去湖边走走,更有好玩的东西瞧。”
安嫔不免好奇,多问了几句,可佟贵妃却愈发卖起关子来。
如此一来,众人是愈发好奇。
谁知等着午饭将尽时,皇上却过来了。
众人皆未想到,佟贵妃率众妃嫔上前请安,不免问道:“……臣妾昨日还听皇上说近来公务繁忙,如何有时间过来?”
皇上的眼神先是落于映微面上,瞧她神色如常,便看着佟贵妃道:“朕公务繁忙不假,可想着贵妃难得设宴,就想着过来看看,正好劳逸结合一番,明日再继续看折子也不晚。”
众妃嫔想着皇上不会离开,一个个别提多高兴。
可映微却瞧着佟贵妃面上的晦暗之色却一闪而过,正当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再要仔细再看时,却见着佟贵妃面上已扬起笑容道:“皇上说的极是,公务虽重要,可皇上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皇上已错过了饭点,佟贵妃当然不敢叫皇上吃残羹剩饭,只吩咐重新上些皇上爱吃的菜。
故而等着皇上用完饭,众人早已是急不可耐,安嫔更是着急道:“贵妃娘娘,湖边到底有什么新鲜东西可瞧?”
皇上也接话道:“看样子朕今日倒是来对了,佟贵妃,走,带咱们去瞧瞧。”
佟贵妃轻声应是,一行人跟着皇上行至湖边。
原来佟贵妃说的是鱼儿。
此鱼非寻常鱼,一条条红色的红鲤鱼生的是极胖乎,随着岸上人吹哨,更是会变换各种形状,一会鱼群是花朵形状,一会鱼群又变成了兔子形状……惹得众妃嫔是惊愕不已。
就连皇上都笑道:“倒是有点意思!朕先前只看过猴儿或熊听人号令,没想到鱼也能听人发号施令,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到底是见识浅薄了些。”
听此夸赞,佟贵妃面上带笑,“不光如此,给这些鱼儿喂食时它们其中有些还会打尾巴,瞧着就像是在道谢似的……”
不少妃嫔顿时就来了兴趣,纷纷上前要去试一试。
映微也很好奇。
宫中日子本就无聊,更何况这些鱼儿的确有点意思,便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食盒想要上前试一试。
她将手中的鱼食丢下去,这些鱼儿是争先恐后抢了起来,抢到鱼食的鱼儿果然如佟贵妃所言挥舞着尾巴,像在问安似的。
映微瞧着直笑。
春萍更是连声道:“呀,这些鱼儿可真聪明,奴才还是第一次见了!”
一把鱼食喂完,映微差着春萍再去取一盒鱼食来,自己则专心致志观赏起这些鱼儿来。
她正看的出神,可身后却猛地被人退了一把。
下一刻,她噗通一声,掉到了鱼群里。
在场妃嫔都看傻了,好在不远处的皇上率先反应过来,扬声道:“快,救人啊!”
言毕,他更是匆匆走来。
只是映微掉在拥挤的鱼群中,这些鱼儿虽听人号令,可到底是畜生,如今有人掉了下来,所有的鱼儿受惊四处乱窜,接连跳下去好几个会水的嬷嬷,却被鱼群挡住了视线,根本没找到映微。
皇上脸色大变,站在岸边扬声道:“嬷嬷不成,那就换擅水的太监!”
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
很快,又有几个太监跳了下去。
皇上是心急如焚,等着第二个嬷嬷浮出水面说没找到映微时,脸色更沉,当即什么都顾不上,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就跳了下去。
映微恍惚间能听到众人的惊呼声。
皇上!
皇上!
映微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发生何事,想要挥舞手臂求救,可鱼群四处萦绕,她根本伸不开手,这肥硕的鱼群四处游窜撞到她的脸上,胸前……惹得她更是多呛了几口水。
只是下一刻,她感受到有人似搂着自己的腰,将她往岸上拖。
有人来了!
真好啊!
终于得救了!
只是映微却觉得这人的臂弯有几分熟悉,和皇上那强劲有力的胳膊一样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她就浑然不知了。
***
待皇上浑身湿漉漉将映微托上岸时,众人又是一声惊呼,以佟贵妃为首等人纷纷将他围住:“皇上,您还好吗?”
紧接着,又是递帕子又是递披风的,好一通忙活,其中更有人高声说要请太医过来。
皇上却什么都顾不上,扬声吩咐道:“朕无事,先紧着平贵人!”
接着,他那冷冰冰的眼神才落于通贵人面上:“来人,将通贵人抓起来,朕稍后审问!”
方才他就见着通贵人在映微附近,原以为有他在场,通贵人不会胆大至此,可没想到他还是想岔了,心下更是一片后悔,方才若他没有找到映微……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很快,春萍等人就将映微抬回钟粹宫,又是换衣裳喂姜汤,又是太医诊脉喂药,又是给她脸上的伤口擦药……一通忙活后,映微这才醒来。
映微是被姜汤呛醒的,如今满嘴姜味混着药味,叫她觉得十分不舒服,更因方才落水的缘故,浑身发冷,呢喃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我记得我被人推到水里去了……”
“主子,您没事儿真是太好了!”春萍几乎是喜极而泣,握住她的手道:“幸好您没事儿!”
说着,她更是恨恨道:“通贵人趁人不注意将您推到湖中,幸好皇上将您救了起来,不然奴才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奴才当时就不该走开……”
映微摆摆手:“与你有什么关系?谁都想不到她会如此大胆。”
说着,她是一愣,继而道:“你说什么?谁把我救起来的?”
春萍哽咽道:“是皇上,皇上把您救起来的!方才皇上听说您没事儿,已经去审通贵人了。”
抹了把眼泪,她这才想起要小全子将主子已醒的消息送去给皇上。
一想起方才的情形,到了这时候她还觉得心有余悸,心还悬在嗓子眼。
映微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个人,当真是皇上?
在她的观念里,男人的花言巧语听听也就算了,就算那个人是皇上也不能例外,如今,心下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如今知道皇上与通贵人在一块儿,便说要过去瞧瞧。
春萍连忙拦着她,可哪里拦得住她。
映微直说自己没事儿,任由着春萍给自己披了披风,这才去了正堂。
屋内。
皇上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下通贵人,脸上的怒气几欲压不住,可不管他怎么问,通贵人往往复复就是一句话——她该死!我就是要她给我儿子陪葬!
瞧见映微进来,皇上当即就斥责道:“你才落了水,如今过来做什么?”
说着,他那不悦的眼神便扫向春萍。
可怜春萍今日被吓了一次又一次,如今腿肚子又是直发软。
映微解围道:“皇上,不关春萍的事儿,是嫔妾非要过来的,嫔妾的性子您也清楚,春萍哪里拦得住?”
皇上颇为无奈叹了口气。
映微冲皇上笑了笑,才看向跪在地下的通贵人。
自她进屋后,通贵人那怨毒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身上游离,半点都不加以掩饰。
是啊,如今哪里还需要装什么?她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早已预料到此事的后果,只可惜映微运气太好,若非皇上在场,若非皇上再晚上一会找到映微,这人就要下去陪她两个儿子!
映微今日过来并不是想与通贵人解释什么,她依旧是无愧于心,只是先前听了小卓子的话觉得小阿哥之死太过蹊跷,原先就存着想问问通贵人的想法,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但她更知道,今日再不问,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我还是问心无愧,若我真的是不祥之人,为何我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与两位阿哥相克,但你诞下小阿哥之后离我远远地,如何又会有这样的事?”
她怀疑有人在其中捣鬼,选在她生辰这一日下手,实在是太过于巧合。
通贵人冷冷看着她,厉声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可怜我两个儿子!”
说着,她更是冷笑起来:“你今日过来是故意显摆,看我笑话的吧?好像显得你多么贤良大度一样!”
“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两个儿子!”
“胤禶一直由我亲自抚养,片刻不离我的身,我就是怕有人害她,除去喜鹊和我,谁都不能碰她,不是你还能是谁?”
……
接着,她更是一连串的咒骂,语言污秽,连皇上在场都没有避忌一二。
皇上不过略一皱眉,梁九功就带人将通贵人的嘴堵住,继而看向皇上道:“皇上,通贵人该如何处置?”
皇上沉吟道:“褫夺通贵人封号,降为答应,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冷宫一步,从此就叫她与青灯古佛相伴,好好为两位阿哥祈福吧!”
梁九功正色应是,将通贵人带了下去。
即便此时通贵人嘴巴被堵,可看向映微的眼神依旧怨毒,从始至终没开口求饶一句,如今也是顺从跟在梁九功身后离开了此处。
映微瞧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更是怀疑起喜鹊来,喜鹊打从通贵人入宫后就跟她,一直是忠心耿耿,只是啊,这人都是会变的,她便决心要小卓子好好查查喜鹊,兴许能查出些不对劲来……
皇上瞧她愣神,还当她身子不舒服,连忙催促她回去躺下。
等着陪映微回去后,皇上仍觉不放心,又差孙院正过来瞧了瞧,听孙院正说映微身子无大碍,不过受了些凉气,需好生静养后,他还是道:“……虽说是药三分毒,你还是给平贵人开些驱寒的方子,女子最是受不得寒气,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说着,他更是皱眉看向映微脸上的伤痕,虽说伤痕并不算重,但映微皮肤白皙,“方才你开的治伤的方子可奏效?可别叫平贵人面上落下疤了!”
孙院正还是第一次见皇上对人如此上心,他自也不敢掉以轻心:“还请皇上放心,平贵人脸上的伤并不严重,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绝不会落下疤的。”
不说不打紧,听他们这一说,映微才想起自己脸上有些疼。
没有哪个女子不紧张自己容貌的,当即她便忙要春萍将铜镜取过来给自己瞧瞧。
当她瞧见铜镜里自己那张伤痕遍布的脸时,小脸一沉,幽幽道:“那些鱼儿在岸上看着的时候招人喜欢,没想到却是这样厉害,我脸上这伤痕,只怕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说着,她更是看向孙院正道:“院正可一定要给我开些好的方子,疼些也无妨,最重要的是脸上一定不能落下疤!”
孙院正是连声保证,恨不得就差举手对天发誓,她这才放心了些。
第40章
皇上今日是先惊怕后盛怒, 本是心情不佳,如今却被映微这哭丧的模样逗笑起来。
待映微走后,他道:“从前朕就听说许多女子爱容颜胜过爱自己的性命, 朕原本是不相信的, 可如今瞧见你这般, 也就信了……朕就不懂, 女子的容貌当真如此重要?”
“皇上觉得不重要吗?”映微虽得孙院正保证, 可仍旧悬着一颗心, 苦着脸道:“若皇上觉得女子容貌不重要,那就赶紧与礼部,内务府那边知会一声, 明年二月里选秀多选些贤良淑德的女子进宫,至于容貌如何,则不必考虑。”
皇上瞧她还有心情打趣,想着她应该并未受到落水一事影响太过, 心情也好了些:“这也未尝不可, 若人人都像通贵人一样是个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后宫中怕更加乱套。”
说着,他更道:“其实女子容貌如何, 朕倒真不是十分在意, 人美貌与否,看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的眼神落在映微面上, 笑道:“不过啊, 在朕心中, 你是最美的那个,哪怕脸上落了疤, 也不会影响的。”
映微脸上笑意更深:“皇上就知道说这些话逗嫔妾开心,如今您当真嫔妾这样说,兴许明儿到了德嫔娘娘面前说德嫔娘娘最美,后日到了宜嫔娘娘跟前又说宜嫔娘娘最美了!”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若不是因她脸上受了伤,皇上恨不得要捏捏她这个小没良心的鼻子才好,更是正色道:“你若是不信,明日就随着朕一块去承乾宫,朕当着众人的面与她们说说,在朕心中你最美,你觉得如何?”
顿时映微是又好气又好笑:“皇上这是想害嫔妾不成?难道是嫌今日有个通贵人还不够,非得将嫔妾架在火上烤吗?”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笑意渐渐淡去,低声道:“皇上,您难道不觉得小阿哥之死蹊跷得很吗?”
皇上摇头道:“当日朕也是这般觉得的,派人去听雪轩查了又查,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从前紫禁城中康健的孩子出生后都偶尔夭折,胤禶生来带着弱症,当初孙院正都曾委婉与朕说过这孩子怕是养不长……”
这话,映微是将信将疑,可见着皇上神情低落,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但她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从小阿哥之死,到通贵人后来的反常,再到今日的鱼群……这世上哪里有如此巧合之事?
映微怀疑佟贵妃,但她也知道仅凭着她的怀疑是站不住脚的,待皇上离开后只吩咐小卓子盯着喜鹊,至于承乾宫那边,暂时她也好,还是小卓子也好,根本打听不到什么内幕消息。
接下来的几日,映微则专心呆在西偏殿养伤。
小卓子很快就打听到了喜鹊的去处,她从前是通贵人身边的大宫女,通贵人被送去冷宫后她被打了十个板子丢去了浣衣局,如今伤口还没好,就开始一日日洗起衣裳来。
她从前跟着通贵人过的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不过略洗了几日衣裳,这双手就已全部溃烂,是一边洗衣裳一边哭……瞧着,不像有后台的样子。
映微却仍觉不放心,要小卓子继续盯着喜鹊。
果真如孙院正所言,不过七八日的时间,映微脸上的伤痕就就不大瞧的出来,到了十来日的时候,她面上已是光洁如初。
待她出门走动时,天气已一日日热了起来,隐隐有了夏日的影子。
映微却又遇上了一件难事儿。
万寿节快到了。
万寿节乃皇上生辰,在紫禁城中远比除夕,正旦还要重要,虽皇上已说大清尚未安定,老百姓并未过上富足的日子,万寿节不办,更不准群臣与妃嫔大肆送礼,可后宫中的妃嫔仍绞尽脑汁准备起万寿节的礼物来。
这叫映微很是为难。
皇上坐拥天下,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寻常妃嫔能送的也无非在抄佛经,做衣裳上费些心思……当她听说有个小常在从去年万寿节后就开始日夜不辍抄佛经后,可谓是惊叹不已。
春萍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奴才可是听说有人还为皇上准备了一年四季的鞋袜和衣裳。”
说着,连她这种时不时督促映微上进的人都直摇头:“主子,您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图什么?皇上难道还能缺衣裳不成?皇上的衣裳由针线局负责,也就偶尔穿穿妃嫔们做的袜子和里衣而已。”
“还有那些亲手所抄的佛经,奴才可是听小卓子说起过的,自皇上登基以来,每年都能收到不少佛经,不说有整整一院子,起码也有半个院子……”
连她都觉得这些人是费力不讨好。
映微是愈发犯难,以助于连夜里都睡得不大踏实。
也不知皇上是猜到她的心思,还是听春萍等人提起过这事儿,只正色与她道:“……朕从前就与你说过,只要你每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便是给朕最好的礼物,朕难道还会缺你那么些东西不成?”
映微有些丧气道:“您待嫔妾这样好,难不成您生辰嫔妾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哪里像话?”
皇上仔细想了想,便道:“你什么都不必准备,到了生辰那一日,朕自会向你要礼物的。”
一提起这个话题,映微便是脸上一热,原以为皇上脑袋里又闹出什么不正经的主意来。
可如今她瞧着皇上神色淡然,好像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但既然皇上说会找她要生辰礼物,她倒没有像先前似的日日记挂这件事。
就在皇上生辰前三日,郭络罗贵人生下了小公主。
不少妃嫔听闻这消息时,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了一半,这另一半还得等着宜嫔生下孩子后才能放下来——宜嫔姐妹两个在后宫中本就算得宠,若是两人接连生下儿子,后宫之中她们怕连站的位置都没了。
但就算只是位公主,却也是金枝玉叶。
小公主在宫中排行第六,可严格意义说起来却是皇上膝下第三位公主,她上头的大公主,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没养住,先前紫禁城中也就只有荣嫔所生的三公主和布贵人所出的五公主。
更不必说六公主虽提前生产了几日,但胎发浓密,皮肤白皙,很是可爱,便愈发招人喜欢。
映微听皇上说的心痒痒,面露好奇之色。
皇上便带着她一块去了翊坤宫瞧了瞧六公主。
她首先陪着皇上去瞧了瞧郭络罗贵人,正在月子里的郭络罗贵人面色有几分憔悴,可眉里眼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道:“……六公主才睡醒叫乳娘抱着去喂/奶了,待会儿就会抱过来,小孩子是一日一个模样,皇上昨日瞧见她时眼睛还是半睁,今日一早都睁开了。”
她是第一次当母亲,觉得自己女儿样样都是新奇的。
皇上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待会儿朕好好瞧瞧。”
说着,他看向映微道:“待会儿你也抱抱六公主,叫你沾沾六公主的喜气。”
郭络罗贵人一听这话是愈发高兴,想着皇上是喜欢六公主的。
映微笑着道:“好,嫔妾待会儿就试一试,不过嫔妾从来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得要乳娘在一旁守着教嫔妾才是,可别嫔妾笨手笨脚的弄疼了了六公主。”
皇上欣然答应。
一旁的宜嫔面上却没什么笑意,想着郭络罗贵人不过生了个公主而已,哪里至于高兴成这样?
可她就算再笨,也不会傻到这时候泼冷水,便道:“皇上,不如咱们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您近来爱喝碧螺春,臣妾那里寻了些新茶,您可要去尝尝?”
皇上扫了映微一眼,颔首道:“好,朕便去尝尝。”
言毕,他便与宜嫔一块去了正殿。
实则是皇上知道宜嫔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很是闹人,索性便将人引走,叫映微好好瞧瞧六公主。
宜嫔却是洋洋得意,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待宜嫔走后,没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映微觉得自在很多,有一搭没一搭与郭络罗贵人说着闲话。
兴许是生了孩子的缘故,郭络罗贵人瞧着没先前那么多小心思,反而有种母爱的光辉:“……平贵人生辰时宋桐也进宫来了,而后来了翊坤宫一趟,听她说起平贵人你来是满口称赞,我更是没想到她能与你这般投缘,她能够入得了你的眼。”
宋桐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妹妹。
映微见她绝口不提当日钟粹宫所说的话,心中明白她身边怕是有宜嫔的人:“那样灵巧的女子,又有谁不喜欢?”
……
很快乳娘就抱着六公主过来了。
自六公主一来,郭络罗贵人的眼神就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
映微仔细瞧了瞧,只见六公主虽未长开,可仍十分可爱。
郭络罗贵人笑着道:“平贵人,你抱抱她吧。”
映微这才小心翼翼接过乳娘怀中的六公主,一开始似被她抱的不是十分舒服,小眉头一皱,嘴巴一瘪。
正当映微疑心六公主下一刻是不是要放声哭起来,谁知道六公主头一扭,又窝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映微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郭络罗贵人瞧见她这般神色,忍不住笑道:“我前几日也与你一样,生怕她哭了,后来发现这孩子倒是听话的很,能吃能喝,太医们说她虽提前几日生产,可身子也康健。”
说着,她更是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怀有身孕时我只愿生个阿哥,可等着生下六公主后,瞧见她可爱的模样心都快化了,想着有她这个公主就够了,她这样好,便是拿十个儿子来我都不愿意换。”
映微瞧着襁褓中六公主那粉嫩粉嫩的小脸,道:“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两位女儿,宫中已五年没有添公主了,如今六公主出生,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一个个哪有不疼惜的道理?”
说着,她看向怀中的六公主道:“你说,是不是呀?所有人都喜欢六公主了!”
郭络罗贵人也跟着直笑。
等皇上携与宜嫔过来时,恰好见映微逗着六公主。
此时六公主已经醒了,映微凑在乳娘身边拿虎头娃娃冲六公主晃悠,阳光透过窗户射到她脸上,还能看到她脸上细碎的绒毛,瞧着十分柔和的样子。
皇上的心也跟着软和起来。
宜嫔瞧见皇上眼神不错盯着映微,心中吃味,故意道:“呀,六公主这是醒了?”
映微忙上前请安。
宜嫔想着方才皇上的柔情眼神,自顾自接过乳娘怀中的六公主哄了起来,可她自六公主出生后就没怎么抱过她,动作生硬,六公主一到她怀中就哇哇大哭起来。
接下来是乳娘哄,哄好了之后宜嫔又抱,接着乳娘再哄……如此往复几次后,映微也知宜嫔为何如此,不忍六公主如此啼哭,便起身告辞。
皇上见状,也略微不悦对宜嫔道:“……等着满月后,六公主是要养在你身边的,你却是连抱她都不会,以后如何养她?朕看你这些日子有时间多跟着乳娘学一学,不然到时候六公主的嗓子都要哭哑的。”
宜嫔面色微沉,委屈巴巴应是。
***
到了第二日,映微从承乾宫请安后就翘首企盼,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是万寿节。
皇上一大早就差梁九功过来传话,请她莫要离开钟粹宫,换身家常些的衣裳,待皇上处理完公务后自会有人来接她。
她已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绣如意纹家常新旗服,脸上未施粉黛,就连头上也只斜斜插了一支素金钗而已,瞧着依旧是清丽动人。
很快,梁九功就抬着一顶轿子过来。
映微上轿,时不时掀开帘幔向外看去,却发现这轿子似一步步朝着玄武门方向走去。
她很是不解,可问梁九功,他却是闭口不言。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轿子才停下来,映微下轿,只见皇上根本不似往常模样,只一身玄色常服,就连他身边的顾问行也是打扮简单,瞧着像是哪家贵公子身边的奴仆一样。
映微道:“皇上,您这是……”
皇上扶她上了身侧的马车,道:“你不是整日觉得日子无聊吗?朕今日便带你出宫走走。”
如今已至初夏,但近来朝政繁忙,皇上便不打算前去清华园避暑。
映微正踩着踏板打算进去马车,一听这话脚下的步子就顿住了:“皇上,这能成吗?”
“为何不成?”皇上示意她先进去,继而道:“朕一早都安排好了,正好朕也想出去走走瞧瞧,顺便将你一块带去。”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快快活活过一日。
映微有些迟疑,可在皇上的催促下还是坐到了马车内,待皇上近来后,她更是坐立不安。
皇上却握住她的手道:“朕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从前朕也偶尔独自出宫走走,不会有事的,只是今日是万寿节,咱们在傍晚之前得赶回来,时间紧张,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映微才踏实了些,想了想道:“皇上,咱们能去宋桐的铺子里瞧瞧吗?”
她虽与宋桐只见过两次面,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很喜欢听宋桐说些做生意的事,比如宋桐借着郭络罗一族与马佳一族的势在京中又开了家酒楼和一家首饰铺子,生意更是还不错的样子。
“好,那咱们便先去那儿。”皇上一口答应下来后,便对着马车外的顾问行说了一声。
映微见状,顿时明白过来。
天子出行,虽看着简单,但除去她与皇上身边各跟着一个人,暗处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
如此,她才放心下来。
顾问行也不知宋桐的铺子开在何处,当即就派人打探一番。
皇上便吩咐马车先围着闹市区转一圈。
街上鳞次栉比,喧嚣声不断,卖糖人儿的,玩杂耍的,赶集的……真是热闹极了。
皇上偶尔掀开帘幔,瞧见此情此景甚是满意,甚至还要顾问行给映微买了串冰糖葫芦:“朕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爱吃冰糖葫芦,最开始只是听人提起过,后来与你玛法说起,你玛法背着老祖宗偷偷给朕带来了一串,朕吃过之后更是日思夜想,吩咐御膳房做过好几次,可做出来的全然不是这个滋味。”
说着,他更是笑起来:“如今想来定是御膳房所用食材皆是上乘,哪里有宫外的滋味?”
“朕从小就不爱吃甜食,却唯独对它念念不忘,可见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其实他没有细想,对故去的孝诚仁皇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情深时撒手人寰的人总会叫人惦记一辈子。
若孝诚仁皇后好生生活着,朱砂痣也就变成了蚊子血。
映微素来也不大爱吃甜食,可听皇上如是说,再瞧见那冰糖葫芦是晶莹剔透,便咬了一口。
谁知道下一刻她却是酸的直皱眉,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皇上瞧她如此模样直笑:“很酸吗?”
映微点点,剩下半颗冰糖葫芦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这冰糖葫芦虽说是去了芯儿的,外头裹着一层糖衣,却还是酸的很……”
皇上道:“来,让朕尝尝看。”
还未等映微举起手中那串冰糖葫芦,下一刻皇上就凑了过来。
映微只瞧见皇上的五官不断放大,接着,就将自己嘴里那半颗平糖葫芦渡了过去。
宽敞的马车内,映微却觉得逼仄得很,身子下意识往后去,却被皇上紧紧搂着腰,根本不得动弹。
待剩下半颗冰糖葫芦下了肚,皇上这才松开映微,含笑瞧着她双颊绯红,低声道:“朕觉得这冰糖葫芦挺甜的。”
映微嗔怒扫了他一眼,不好多言。
如今他们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微风吹起,外头的人一眼就能瞧见马车里……
很快,马车就驶到了宋桐所开的铺子门口。
他们最先去的是首饰铺子。
映微原以为宋桐开的是供姑娘家挑选的小铺子,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一楼供寻常百姓挑选,皆是些普通的首饰,二楼则是名贵的首饰,还设了雅间供人挑选。
这些伙计们见惯了客人,那都是人精,皇上与映微觉得自己身着普通,可浑身气度难挡,一露面就被迎去了二楼雅间。
有伙计将一排排样式精美名贵的首饰端到映微跟前供她挑选,更是大放厥词起来:“……这京城的首饰铺子唯独咱们家最好,样式好看的没咱们这里精巧,样式新颖的没咱们这里名贵,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映微瞧着自己眼前放于托盘上的首饰,的确样式不俗,虽及不上宫里头的首饰,但也算不错。
她略选了几样:“你们这里的首饰还算不错,也难怪生意这样好。”
伙计看她出手阔绰,是愈发高兴,话也多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这些首饰都是我们东家亲手设计的,我们东家可是郭络罗一族认下的干女儿,如今又嫁到了马佳府上,夫君的爷爷可是图海大人咧,整日她都是和您这些富贵人打交道,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吗?”
说着,他更是献宝似的拿出他们店的镇店之宝来,这是一支金钗,做成了百灵鸟的样子,眼睛镶嵌的是红宝石,极为精致,惟妙惟肖的。
这等东西放在名间的确是好东西,但毕竟工艺比不上紫禁城,再仔细一瞧做工不算顶精致,这羽毛处有些地方略显粗糙。
那伙计见映微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担心太贵,便朝着皇上道:“这位爷,您瞧您的妻子这样好看,你们夫妻两人站在一起如此登对,这金钗这般精美,您送给她,她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高兴的,到时候叫别的妇人知道,肯定会羡慕她的……”
夫妻?
映微可不敢认下这个名头,忙道:“你勿要瞎说,我们不是夫妻……”
谁知道她的话音还没落下,皇上就已开口道:“买下吧。”
顾问行连价都没问,直接就要另外一个伙计前去带路付钱,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惹得方才那小伙计笑的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这下,那恭维的话更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这位太太,您瞧您丈夫对您可多好啊,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出手这般阔绰的!”
“我瞧您们两个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定会儿孙满堂,合家欢乐,以后更是和和美美的……”
……
映微听他这话越说越没谱,越说越起劲,压根没给他们接话的机会,只扭头看向皇上。
她却见皇上面上神色是波澜不惊,甚至瞧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她乖乖闭上嘴,没有再接话。
到了最后离开的时候,皇上更是命顾问行赏了那小伙计,这下可把那小伙计喜的哟,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上了马车,映微却没欣赏首饰的心思,只道:“皇上不是素来不喜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吗?今日怎么还叫顾公公赏了他?”
皇上道:“没什么,朕今日高兴而已。”
映微便不好多言。
马车很快驶到酒楼门口,闻到一阵阵香气飘来,映微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因酒楼人多,皇上与映微直接去了二楼雅间,选了几个映微爱吃的菜后便将单子递给她道:“看看还想吃什么,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叫你尽兴才是。”
“今日是您的生辰,自然该以您为先。”映微吩咐店小二上一碗长寿面来,又添了几道菜,等雅间里没了外人这才道:“皇上,这都晌午了,您还没有告诉嫔妾到底要什么礼物。”
今儿上午她是抓心挠肝的,每次问起皇上,皇上总是笑而不语,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皇上依旧不愿多谈,打趣了她几句,顾问行却出去一趟,回来后低声道:“皇上,马佳二福晋来了,说要给您和平贵人请安。”
“她如何知道朕来了?”皇上与映微对视一眼后,吩咐道:“人既然都已经来了,便叫她进来吧。”
宋桐很快便被带了进来,一进来就请安道:“民妇给皇上,平贵人请安了。”
映微这是第三次见到宋桐,虽认识不久,但并无陌生的感觉,忙扶她起来:“方才皇上还和我说了,你怎么知道咱们来了?”
宋桐恭敬道:“是首饰铺子的掌柜的今日恰好与民妇对账,顺嘴说了一句,民妇仔细一问,猜到来者是皇上和贵人您,所以便过来请安了,还望皇上与您莫要怪罪民妇唐突,铺子里的管事若多有怠慢,也望皇上与贵人莫要计较。”
皇上喝了口茶,才道:“你铺子里的伙计都很聪明能干,也难怪你的生意做的这样好,玛礼善真是有福了。”
宋桐自不知道方才首饰铺里伙计的话说到皇上心坎上了,当下谢过皇上夸赞后这才与映微说起话来。
如今他们身处雅间,与寻常包厢不一样,这屋子里是古色古香,甚至还挂着当朝名家的画像,案几上更是摆着今早上刚摘下的芍药花,屋子中间还摆着一口水缸,里头养着几条红鲤鱼……不像是酒楼包房,倒有些像哪个世家贵女的书房。
映微很喜欢这里,笑着道:“先前听你说起你的铺子,我就十分好奇,如今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哪里都好,你不赚银子谁赚银子?”
说着,她更是道:“你也别拘束,皇上与我是微服私访,你就将我们当成寻常客人就成,若有什么事儿要忙,也不必顾及我们。”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架子。
宋桐并不怕映微,但是,她怕皇上啊,神色恭敬陪着映微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告退。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皇上既是微服私访,就不愿旁人多打扰,她又怎会傻乎乎在这里打扰皇上与映微?
宋桐前脚刚下去,后脚菜肴就送了上来。
最后上的是一碗长寿面。
映微亲自替皇上夹了几筷子长寿面,笑着道:“……是嫔妾疏忽了,明年万寿节的时候嫔妾亲自为皇上煮上一碗长寿面,正好这一年的时间里嫔妾也能历练历练厨艺,免得叫皇上食不下咽。”
皇上懒得点破她,接过她递来的白瓷碗就用了起来。
也不知是这厨子手艺精湛的缘故,还是在宫外无拘束的缘故,皇上竟觉得这碗清汤白水面味道还不错,点头道:“看样子这马佳二福晋的确有些本事,请的伙计也好,还是厨子也罢都是好的,这碗长寿面倒比御膳房做的还强些,没那么重的匠气。”
映微也尝了一小碗,也忍不住点点头。
等用过午饭,两人再次上了马车,可映微却发现这马车向闹市驶入,最后更是在一家画像馆门口停下。
映微愈发不解,“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
如今时候不早了,约莫还有个把时辰的时间他们就要赶回紫禁城。
皇上握着她的手道:“你随朕进去便是。”
等有伙计迎了出来,皇上则对他道:“我们要画一幅画像,请你们最好的画师出来,银子好商量。”
那伙计忙下去准备。
映微这才恍然大悟,若非在宫外,当即就要跪下来了。
按道理来说,她是皇上的妃嫔,更是皇上的奴才,自古以来,只有帝后同画的道理,这事儿若叫旁人知道,那她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似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含笑道:“如今在宫外,朕不是什么皇上,只是个寻常男子,而你,也不是什么妃嫔,只是个寻常妇人。”
说着,他捏了捏映微的手道:“这就是朕想要的生辰礼物。”
映微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
很快画师就出来了。
皇上不由分说牵着映微的手坐了下来。
时间过的缓慢,映微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任由着皇上牵着自己的手。
一个时辰后。
画师将画像交给了皇上。
画像上的映微含笑坐在皇上身侧,两人一身常服,看着与寻常夫妻无异,更是荡着幸福恬静的微笑。
顾问行一早就打听过,这画师是京城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画果然叫皇上满意。
皇上小心翼翼将画像卷了起来,递给一旁的顾问行道:“好生拿着,可莫要弄坏了。”
顾问行便是舍去自己这条命不要也不敢污了这幅画啊,当即连声应是。
映微却是五味杂全,等着坐上回程的马车都未反应过来。
皇上安慰道:“你莫要担心,这画像朕一回去就好生收到御书房内,难道还敢有人翻朕的书房不成?”
说着,他搂着映微的肩头哄道:“这下知道朕先前为何不肯告诉你了吧?若你知道朕的生辰礼物是想要与你在一起的一幅画,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映微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想要见嫔妾,随时都可有见,何必要这样一幅画?”
“朕想见你自是什么时候都可有见,可以后却不会再见到今日的你,不会再见到十八九岁的你。”皇上笑着解释道:“等着以后咱们七老八十,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来,朕就可以拿出这样一幅画来,回忆咱们今日做了什么,看看咱们年轻时候的样貌,还能给咱们的儿孙看看他们的玛嬷年轻时是多么貌美……”
映微从未想过以后的事。
她向来是个行乐主义,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去想。
当然,就算她真的想到多年以后的事,也不会想到皇上会陪伴自己身侧,那时候,皇上身边陪的是年轻美貌的妃嫔吧?
两人回宫之后,则去了乾清宫参加宴会。
虽说皇上下令不办宴,可万寿节一年才一次,太皇太后便提议众人一起吃顿饭,算是替皇上过了万寿节。
既是家宴,但也不会太简单,一群人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这个妃嫔那个妃嫔上前给皇上敬酒,这个阿哥那个公主上前说祝贺的话,惹得皇上脸上笑意不断。
太皇太后面上也带着笑,她老人家活到这个年纪,最期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老人家十几岁离开科尔沁草原来到盛京,等着大清定下后又到了京城,先是丧夫,再是丧女,又是丧子,纵然她心志坚定,可夜深人静也会有落泪的时候,如今瞧着大清安定,皇上沉稳能干,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若是有聪明人细心些,就能瞧出太皇太后的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如往常一样,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在宴席进行了一半就退场了,刚上了步撵,她老人家脸上的笑就消散的无影无踪,看向身边的苏麻喇嬷道:“可是查清楚皇上今天一整日都去了哪里吗?”
紫禁城中,谁都不敢窥探皇上行踪。
除了太皇太后。
苏麻喇嬷轻声道:“今日皇上与平贵人一起出了宫,直至宴会前夕才回宫。”
太皇太后微微阖眼,瞧着是闭目养神。
但苏麻喇嬷在她老人家身边伺候多年,一眼就瞧出她心情不好,不免劝道:“皇上登基多年,持重懂分寸,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若是知道,当日就不会跳水去救映微了!”太皇太后长叹了口气,幽幽道:“爱新觉罗氏向来多情种子,□□、太宗和先帝都是如此,哀家原以为皇上是个例外,没想到他也是如此!”
“他若持重,就该知道自己先是大清的帝王,是天下人的皇上,再是他自己,当日幸好他平安无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清该怎么办?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哀家和太子又该怎么办?”
她人家喜欢映微不假,可她将自己都排在大清后面,排在皇上后面,更不必说映微,怎会乐意皇上如此喜欢映微?
当初孝诚仁皇后去世后,皇上伤心欲绝多年,她不想再看到赫舍里一族再出现这样一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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