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直等到了天黑, 宋桐这才回府。
虽说在她嫁进马佳府之前就与图海约法三章,他们不得反对她继续做生意,可嫁人之后出门一趟却是麻烦许多, 再加上从前劳累过度伤了身子, 如今是能偷懒就偷懒, 今日难得出去一趟, 便去那些铺子都转了转。
生意很好。
一日比一日好。
宋桐对账本上的数字很是满意。
谁知道她刚下了马车, 图海身边的小厮就将她请了过去。
虽说马佳府上绝大部分人都很好, 但也有例外,比如老福晋。
这人是玛礼善的祖母,从小就疼惜玛礼善, 自己孙子自己是怎么瞧都好,虽知道玛礼善与宋桐的亲事是无奈之举,却几次对宋桐挑三拣四。
偏偏宋桐不是什么软柿子,老福晋对她不善, 她就更没个当晚辈的样子, 今日老福晋见她又要出府,言语有些不善,可她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若玛嬷知道今日铺子来的是谁,想必就不会拦着我, 我若不去, 真出了什么事儿,玛嬷可担待得起?
图海回府之后听见老妻告状, 再一想皇上今日衣着简单, 便猜到了几分, 故而派人在门口等着宋桐。
对于图海,宋桐还是很敬重的。
来而不往非君子, 宋桐虽是女子,可旁人对她客气,她对人只会更加客气。
到了书房后,宋桐知道图海是个嘴巴紧的,故而并未瞒着他,一五一十与他都说了。
图海听说无事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叮嘱宋桐几句后便要她早些回去休息。
宋桐刚回屋,却是微微一愣。
玛礼善正坐在炕上。
成亲之前他们就约定好了,玛礼善不会踏足内间,同样,宋桐也不得进书房。
玛礼善一眼就看透她的心思,解释道:“我只是听说今日玛嬷因你出府一事为难了你,你回来后更是直接去了玛法书房,怕玛法也因此事怪罪于你,所以才在此处等着你的……”
宋桐笑了笑道:“玛法没有为难我。”
玛礼善有点好奇:“那,玛法找你是何事?”
图海身居高位,公务繁忙,连他这个当孙儿的平素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图海,图海怎会专程在书房等宋桐?
有些话,宋桐自不好与玛礼善说,只道:“当日成亲之前我们就曾说好的,不过问对方的事。”
“哦,是我一时忘了。”玛礼善多少有些尴尬,叮嘱宋桐早些休息后便打算离开,只是行至门口,他像想起什么事,转身道:“玛嬷向来就是这个脾气,也没什么坏心思,她若念叨你,你不必放在心上,若实在忍不住,偷偷差丫鬟来告诉我一声,我若在府里就去替你解围……”
宋桐面上笑意依旧,客气道:“多谢。”
玛礼善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其实想说的是——咱们是夫妻,不必如此见外。
可再一想,他们这算夫妻吗?
当日成亲前,玛礼善只觉得宋桐样貌出众,聪明能干,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除去玛嬷,阖府上下对宋桐是赞不绝口,玛法更与他说他捡到宝了。
还记得上次玛法这样夸赞的女子,好像还是那个人,可惜,她已经进宫了……
玛礼善行至院子里,脑海中想的念的依旧是映微,可临到书房前,却仍是好奇——今日玛法找宋桐到底所为何事?
***
等着万寿节一过,天气就一日日热了起来。
映微每日除去去承乾宫请安,就是躲在院子里陪元宝玩。
如今的元宝也有半岁了,也不知是猫狗房选的就是此品种的猫儿,还是它营养过剩的缘故,整个猫儿像皮球似的一日日鼓了起来,再加上它身量不长,远远看去,与个球儿一模一样。
这虎头娃娃样式的小衣裳一穿,十分招人喜欢,荣嫔所出的三阿哥只有两岁,话都说不利索,可“猫猫”两个字却是叫的十分清晰,每日就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叫乳娘抱着来看元宝。
映微是知道轻重的,每每也就叫三阿哥看看元宝而已,不敢叫他亲近元宝。
除去映微尚惦记着喜鹊的动向,后宫中可谓是风平浪静,一贯喜欢蹦跶的宜嫔如今专心养胎,跋扈的安嫔染上了风寒……就连恩宠,依旧是她,德嫔,宜嫔姐妹几人平分秋色。
映微甚至觉得近来后宫里平静的有些可怕,只叮嘱春萍等人小心些。
很快映微就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乌鸦嘴,没几日就传来了德嫔有孕的消息。
按理说德嫔如此受宠,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等着太医诊出喜脉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就叫人不得不多想。
德嫔并非头胎,不会存在有孕不知的情况,况且,就算是头一胎,哪里会有孕三个月才知道?
三个月,足以让她的胎相稳固。
映微并不在意德嫔有孕,只觉得后宫中当真没几个蠢的,亏她先前还觉得德嫔柔弱可怜,如今看来,她真是单纯。
翌日一早前去承乾宫请安时,众妃嫔的话题就围绕着德嫔展开,特别是当众人听说皇上下令准德嫔不必来承乾宫请安后,一个个更是眼红不已:“没想到德嫔娘娘看着柔顺,实则如此聪明,如今这孩子三个月了才叫咱们知道,好像有谁要害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对啊,这有孕都三个月了,还与宜嫔娘娘一样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宜嫔娘娘如今既要照顾六公主,怀相又不好,皇上才如此开恩,前几日瞧着德嫔娘娘还与寻常人无异,哪里就不能来请安?”
……
众人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要多酸就有多酸。
一个小小的宫女一跃成了德嫔,马上又要诞下皇上第二个孩子,叫人怎能不嫉妒?
映微留意着佟贵妃的脸色,眼瞧着纵然妃嫔们对德嫔口出恶言,也不能叫佟贵妃面上露出笑意,只觉得她若是佟贵妃,怕也笑不出来的。
这些日子佟贵妃一直以四阿哥拿捏德嫔,德嫔虽不如从前恭顺,但也没掀起什么风浪,如今看来,德嫔有孕一事连佟贵妃也瞒着,不,应该说是最提放的就是佟贵妃,佟贵妃脸色自然难看。
映微心底正揣摩着这出大戏,下一刻就听见惠嫔看向自己道:“……说起来后宫之中就数你们几人得宠,如今宜嫔与德嫔接连有了身孕,平贵人这肚子怎么一直不见有动静啊?”
她语气酸溜溜的,更是故意道:“如今宜嫔与德嫔不能侍寝了,本宫估摸着平贵人的好消息也快了。”
映微不动声色笑了笑:“多谢惠嫔娘娘关心,孩子这种事,嫔妾不着急的,皇上也时常与嫔妾说嫔妾还年轻,不需要着急。”
她如今盛宠在身,自然不需要孩子傍身,更不需要看惠嫔脸色。
惠嫔在她这儿吃了个软钉子,脸色不大好看,急着找回场子,话头又落在了郭络罗贵人身上:“……你也得加把劲才是,德嫔如今再次有了身孕,兴许你也能像德嫔一样,再有了孩子晋了位份就能自己养着,虽说宜嫔是你亲姐姐,可六公主到底与她隔了一层,你说是不是?”
郭络罗贵人不似宜嫔那般性子,当即只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映微瞧见她面上神色有些憔悴,笑容更是有些勉强,心中有些狐疑。
狐疑归狐疑,可她吃一堑长一智,自不会去问郭络罗贵人是怎么了。
其实,映微也是能想得到的,宜嫔性子不马虎,再加上想着以后不能时常见到自己亲骨肉,心底多少会将这笔帐算在六公主头上。
若是郭络罗贵人离的远些也就罢了,眼不见心里也就不会难受,偏偏这姐妹两个人同居一宫,这无异于在郭络罗贵人心上插刀子……
映微想着可爱的六公主,等着皇上过来时则顺便提了一嘴:“……如今德嫔娘娘有了身孕,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不能忘了六公主,嫔妾可是听说如今六公主张开了些,眉眼已长得有几分像皇上。”
她想着若皇上多疼六公主几分,宜嫔兴许会对六公主上心些。
皇上近来心情不错,笑着道:“怎么,莫不是因朕准了德嫔不必去承乾宫请安一事,有人又在背后嚼舌根子了?”
“你放心,六公主是朕的女儿,朕哪里会不疼她?”
还未等映微开口询问,皇上就已经解释道:“德嫔胆子小,先前有孕都不敢对外声张,明明是好事儿,前几日在朕跟前提起这事时哭的是泣不成声,朕知道她怕什么,所以这才准了她不必去承乾宫请安的。”
这种事儿,映微从来不会问,归根结底还是不大在意的缘故,若皇上说说,她还是有点兴趣的:“德嫔娘娘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吗?”
“她这并非头胎,也非无知妇人,哪里会不知道?”皇上不急不缓道:“不过想着宫中折损的孩子多,想着她得宠招人嫉恨,所以才暂且瞒下这事,一日日拖下去,越拖越不敢与朕开口,所以前几次才说起来。”
说着,他更是道:“说起来她也太莽撞了些,幸而无事,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不像你,压根不怕朕,遇到什么事儿都敢与朕说。”
“皇上觉得这样不好吗?”映微心道这位德嫔还真是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真是不折不扣一小白花,也难怪那么多宫女,唯独她成了主子:“因为嫔妾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您都会替嫔妾撑腰的,嫔妾遇到事儿不找您去找谁?”
皇上笑了起来。
两人喝了茶,用了糕点,皇上看映微逗元宝逗的十分开心,若有所思开口道:“映微,你想有个孩子吗?”
映微玩的正开心,突然听到这个话题一愣:“好端端的,皇上说起这些做什么?”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没什么,突然想起来,所以问问你。”
“先前朕与你说过,若你一辈子不生孩子也无妨,毕竟女子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趟,朕只愿你这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可前些日子朕看你抱着六公主的样子,会忍不住想你当了额娘会是什么样子,更会想咱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朕多些……”
映微倒也喜欢孩子,不管是对有血缘关系的太子也好,还是刚出生的六公主,抑或是蹒跚学步的三阿哥,她都觉得很可爱,但一想到自己要历经生子之痛,会让她觉得还是算了吧。
但身在紫禁城,她不敢与皇上说这话,也不敢偷偷服用避子汤,便想着顺其自然:“嫔妾倒从未想过这个话题。”
说着,她柔声道:“有无孩子,嫔妾并不在意,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若孩子与嫔妾有缘分,自然就来了,若是无缘分,求都求不来。”
皇上却没她想的这样简单。
从小长于紫禁城,从前也好还是如今也罢,皇上知道这里头的水深得很,比如故去的孝昭仁皇后,她入宫多年一直没有身孕,不是她身子不好,而是不能叫她有身孕。
但这些话,皇上不好细说,想着映微一向身子康健,保不齐有人做了什么手脚:“朕与你想的一样,只是你入宫两年多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朕怕西偏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请太医来仔细瞧瞧。”
映微仔细一想,这话不无道理,毕竟她的月信一直极准时,信期也无腹痛发冷的情况,当下只轻声应好。
孙院正很快就来了,先是替映微请了平安脉,直说映微身子康健,一切都好。
自映微在慈宁宫发现自己还及不上太皇太后身强力壮后,就一直有心锻炼,每日早晚都会去出去散散步,遇到天气不好时,也会在廊下多走几圈。
如今她笑着对皇上道:“……您多心了,嫔妾就说自己身子没什么事儿,整日能吃能喝,早睡早起的,能有什么事儿?”
皇上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看向孙院正道:“既然平贵人身子康健,为何进宫两年多了,一直没有身孕?你再仔细看一看,看她有没有妇人身上有的一些毛病。”
孙院正心中一跳,好在他如今正垂着头,不然怕是会露出端倪来。
虽身在紫禁城太医院中任职,但太医们平素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后宫妃嫔,他之所以能够位居太医院院正一职,就是因为擅妇人之症,曾治好过数位太妃的淋病、孕症,故而他一向得皇上与后宫妃嫔看重。
也正是因此,孙院正当日诊出了映微的不孕之症,更笃定后宫中旁人都把不出此脉,所以才闭口不言,只将这消息透露给了故去的孝昭仁皇后。
不过一瞬的功夫,孙院正就敛住心神,正色道:“回皇上的话,女子有孕本就或早或晚,有些妇人成亲十来年都未有身孕,平贵人如今还年轻,假以时日定能怀上龙子,若是皇上不放心,臣给平贵人开些调气养身的方子……”
“罢了,是药三分毒!”皇上摆摆手道:“朕也就是随口一问。”
孙院正正色应是,微微有些不安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敢笃定,整个大清能诊出平贵人病症的绝不超过三人。
映微更是笑着道:“皇上,您本就向来事忙,又何苦多思多虑?嫔妾这还没有身孕了,就想到以后生产的事上头去了……”
皇上也跟着她笑起来。
殊不知后宫之中着急未有身孕的是佟贵妃,眼瞅着宜嫔与德嫔接连有了身孕,明年二月选秀在即,佟氏一族屡次递消息进宫……这叫她如何不急?
佟贵妃知道,自己能身居贵妃之位,依仗的是家族和故去的太后,若家里真见她久久未有身孕,再送进佟家的一位姑娘进宫,她这个贵妃也不好出言阻拦。
前几日,她的额娘递进宫一个消息,说是为她寻得一位极擅此道的名医,已经在上京的路上,要她找机会与皇上求个情,准那名医进宫……
这让佟贵妃既心动又为难。
她想有个孩子。
有个她和皇上的孩子。
但她更清楚后宫中没有这样的先例,她乃六宫之首,后宫中没有身孕的妃嫔到底占多数,若旁人知道后有样学样,她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出口。
如今后宫中着急的却不止佟贵妃一人,还有正怀着身孕的宜嫔。
按理说如今她有孕在身,没什么可着急的,但她难得聪明一回,掰着指头算着明年二月选秀后,不知道后宫中要添多少貌美女子,等到后年二月,孝昭仁皇后的丧期一过,皇上势必要立后,更要大封六宫。
安嫔等人如今未有身孕,也不大得宠,瞧着也不像会有身孕的样子,眼瞅着自己封妃在即,哪里能容忍德嫔压自己一头?
现下身在嫔位,她被安嫔等人压一头就罢了,到时候难道还要叫那个宫女出生的贱人压自己一头?
宜嫔可咽不下这口气。
她虽争强好胜,却不敢对着怀有身孕的德嫔下手,便将满腹心思都放在了争宠上头。
眼瞅着皇上顾念有孕的德嫔,来翊坤宫的次数一日日少了,她绞尽脑汁,倒真想出了个法子。
很快,六公主就病了。
皇上一听这消息,连公务都顾不上,匆匆赶去翊坤宫。
好在六公主只是浑身上下出了疹子,虽太医说没有大碍,可六公主却是啼哭不止,皇上瞧见还是怪心疼的:“……你们口口声声说六公主没有大碍,过几日就能痊愈,可难道就要朕这样看着她哭不成?”
“还有,好端端的,六公主身上为何会出这么多红疹子?她这样小,哪里受的住?”
六公主如今被乳娘抱在怀里,想必是身上痒的缘故,攥着乳娘的袖子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瞧着可怜极了。
就连郭络罗贵人也在一旁直掉眼泪。
几个太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其中一个太医站了出来:“回皇上的话,小儿刚出生本就体弱,身上有红疹也是常见,或因天气炎热反常,或因碰到了花粉,或因乳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都是有可能的。”
说着,他瞧见皇上脸色不大好看,更是忙道:“因六公主年纪尚小,不得用药,不过却能用金银花水洗洗身子,如此,六公主也能舒服些。”
皇上脸色稍霁,只要郭络罗贵人带着六公主去沐浴。
宜嫔脸色也不大好看,是哭天抹地的:“……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上午时候六公主都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傍晚就啼哭不止步,臣妾瞧见她浑身红疹,也跟着难受,她虽不是臣妾亲生的,可也该叫臣妾一声姨母,又养在臣妾身边这么些日子,臣妾恨不得宁愿这红疹长在臣妾自己身上。”
皇上见状,不由劝道:“你如今有着身孕,怎好掉眼泪?方才不是太医都说六公主无事吗?”
“好了,不要再哭了,当心伤及肚子里的孩子。”
……
他是好一番相劝。
劝着劝着,宜嫔便撒娇起来,拽着皇上的袖子不准他走。
皇上一来担心生病的六公主,二来见宜嫔如此伤心,当夜就留在了翊坤宫。
谁知六公主的病症不过刚好,没几日身上又出了红疹,一颗颗红疹宛如鸡蛋般大小,瞧着怪骇人的。
皇上是勃然大怒。
纵然先前皇上已下令将六公主所住的屋子全部洒扫过,被褥摇篮也换了新的,更是连乳娘每日的吃食都命小厨房单独准备,但今日事发后,他还是下令彻查。
只是查来查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连太医都战战兢兢说想必是婴儿年幼,等着六公主大些,此情况就能好了。
皇上虽心急,却也无可奈何。
等映微听说这事儿后,也替皇上出起主意来:“……莫不是翊坤宫养了许多花儿的缘故?嫔妾先前就听说有的婴儿沾上花粉容易出疹子,或是换几个乳娘试试看,兴许六公主吃那几个乳娘的奶受不了。”
“可怜小小的六公主连话都不会说,哪里不舒服也不能与人说,真是可怜。”
只是映微却没想到翌日等她从承乾宫请安回来时,郭络罗贵人已在钟粹宫等着她。
因六公主病了,郭络罗贵人故而告假没去承乾宫请安。
映微听阿圆说此消息,不由一愣:“郭络罗贵人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照顾六公主吗?来找我做什么?”
自她入宫以来,郭络罗贵人也就找过她一次,还是偷偷摸摸,瞒着宜嫔来的。
待她前去正院,只瞧见郭络罗贵人神色疲惫,眼睑下更是一片青紫,瞧着是好几日都没歇息好。
郭络罗贵人向来是个圆滑人,当即却什么都顾不上,一开口便道:“平贵人,我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
声音中已然带着哭腔。
映微叫春萍等人下去后,这才开口道:“不知今日郭络罗贵人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着郭络罗贵人扑通跪倒在她的跟前,更是低声啜泣道:“平贵人,求求你,救救六公主!”
映微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拉她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六公主怎么了?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也不迟!”
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一时间郭络罗贵人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眼泪簌簌落下,难受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不起来!平贵人,求求你,如今只有你能救六公主了!”
说着,她更是哽咽道:“我知道,上次你帮了我已是仁至义尽,可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
“你若是能救六公主,以后就算是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映微是越听越糊涂,低声道:“郭络罗贵人,你先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就算我真要帮你,也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才行啊!”
郭络罗贵人胡乱拿帕子擦了把眼泪,这才道:“这些日子,六公主不是浑身出红疹吗?我,我昨夜才知道原来这是宜嫔娘娘捣的鬼……”
听她细细说来,映微这才大概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宜嫔想要借六公主来争宠,六公主病了,皇上自然就会过来,更是命乳娘偷偷喂六公主吃些蟹粉水、桂圆干水等东西,有些大人吃了身上都起疹子,更别说一个小孩子。
到了最后,郭络罗贵人的眼泪才略止住了些:“……从前我劝她将六公主养在翊坤宫,的确是有自己的心思,可天底下当母亲的哪个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哪个又不替自己的孩子打算?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她这么快就有了身孕,我若知道,就不会出这样的主意。”
“我与她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不论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事事都以她为先,她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却这样对我的女儿……”
她与宜嫔年纪差的不大,从小她这个当妹妹的就处处让着姐姐,进宫后几次替宜嫔背下黑锅,换来的就是如此下场。
从前她总想既是亲姐妹,多忍让些也无妨,再不济,也该替家中阿玛和额娘想想。
但当了母亲后,她才知道天底下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的,若双亲爱她,为何会那样待她?如今是什么顾虑都没有,一心只有六公主的安危。
映微瞧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不免多劝了几句,又道:“可方才你说昨夜你亲眼见到其中一个乳娘偷偷喂六公主喝桂圆干泡的水,威逼利诱,那乳娘才与你说了实情,这种事儿无凭无据的,就算真闹到皇上跟前,那乳娘也不一定认下,宜嫔娘娘更是能摘的干干净净。”
“这种事防得了初一,防不住十五,我倒多的是法子让皇上处置了其中那个乳娘,可以后六公主还是养在宜嫔娘娘身边……”
这也是让郭络罗贵人头疼的地方,若论法子,她如此聪颖,也能有办法将那乳娘赶走,但动不了背后的宜嫔分毫:“这就是我今日过来的缘由,此事闹出来之后,她对我如何我不在意,就怕她继续迁怒到六公主身上……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问平贵人你愿不愿意养育六公主。”
映微一愣,继而却觉得郭络罗贵人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
只怕今日过来郭络罗贵人就存的是这个心思,有一便有二,唯有让六公主远离宜嫔才最安全。
她看着眼前的郭络罗贵人道:“你连你亲姐姐都不相信,为何会相信我?就不怕我也对六公主不好。”
“你不会的。”郭络罗贵人苦笑一声,正色道:“我向来看人还是准的,您不说对六公主视若己出,也一定会真心相待,甚至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苛责六公主。”
映微沉默下来。
若换成旁人说想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她不会答应,虽说养恩大于生恩,但有亲娘在身边,孩子哪里养的熟?
但眼下郭络罗贵人是无路可走。
先前郭络罗贵人就于她投诚,于情于理,她都该答应下来,毕竟将六公主养在身边等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还怕她不听话?
只是映微向来不屑做这等事。
郭络罗贵人心里也是没底,见她如此,再一次朝她跪了下来,更是重重磕头起来:“平贵人,求求你了,后宫之中唯有你能护得了六公主,整个后宫,我也只相信你……”
映微连忙要扶她起来,可她却摇头,落泪道:“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
她虽知道自己这一招苦肉计不厚道,但如今却是别无他法。
映微只叹了口气,无奈道:“并非我不愿抚养六公主,也不是我不喜欢六公主,只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猫儿狗儿的,养个孩子身上责任重大,我只怕辜负了你的托付……”
郭络罗贵人忙道:“不会的,若养在旁人身边,这孩子能不能活着长大都不知道。”
说着,她又要开始磕头起来。
映微见状,便道:“我答应你。”
郭络罗贵人面上这才浮现几分笑意,起身之前却还是重重与映微磕了个头,正色道:“平贵人,你的大恩大德我是没齿难忘,如今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开口,我绝不推辞,下辈子更是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映微啼笑皆非,“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严重?你相信我,我也会竭力不辜负你这的嘱托。”
接下来的事,则简单多了。
映微也好,郭络罗贵人也好,都是聪明人,两个聪明人凑在一起,可谓是所向披靡。
这一日,映微再次央求皇上带她去看看六公主,刚到了翊坤宫,在映微的点拨下,皇上很快就看出了郭络罗贵人的不对劲,当即就询问怎么一回事。
郭络罗贵人自不肯说,她身边的宫女却是扑通一声跪下来全给招了。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宜嫔只是不悦,但并未担心。
所有的事情她都没有出面,蟹粉也好,还是桂圆干也罢,都没有留下证据,她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故作惊愕说是不是郭络罗贵人身边的宫女看错了。
事到如今,皇上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当即就派人搜查一番,没想到却在那乳娘房中搜到了桂圆干和蟹粉。
当即皇上是脸色沉沉。
宜嫔更是满脸惊愕,她这个脑袋,只怕一时半会压根想不到是郭络罗贵人派人偷偷将东西塞进乳娘房中。
那乳娘跪在地下是哭都哭不出来,她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握在郭络罗一族手上,自然不敢说是宜嫔指使她谋害六公主,更不敢说郭络罗贵人早就知道了其中内情,当即是跪在地下一声又一声求饶。
映微看向皇上,适时开口:“……如今已是真相大白,这乳娘心肠如此狠毒,竟敢谋害六公主,可怜六公主刚刚满月就遭如此罪过,实在可怜,还请皇上彻查此事!”
她这话音刚落下,宜嫔就忙开口道:“皇上,臣妾不知道,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言语之中,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皇上一个眼神扫下去,顾问行就将那乳娘给带了下去。
继而,皇上看向宜嫔道:“朕记得这乳娘是你选的,当初还与朕说什么内务府送来的乳娘你不放心,这就是你选的好乳娘?”
宜嫔肚子已微微凸起,如今却跪在地下,皇上不叫她起,她哪里敢起:“皇上,臣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脸色沉沉,没有接话。
十几个板子下去,那乳娘就全招了,顾问行就进来回话:“……那乳娘说是因宜嫔娘娘性子骄纵,有一日因她没抱稳六公主命人掌了她的嘴,所以她怀恨在心,迁怒到六公主身上。”
映微一点不意外。
就算宜嫔不聪明,可不代表她身边所有人都是蠢的。
宜嫔哭的是梨花带雨:“皇上,臣妾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怪那乳娘如此狠毒,害的六公主受了苦……”
皇上这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正欲开口时,只听见映微缓缓道:“宜嫔娘娘这话倒是错了,六公主养在您身边,您若留心些,多少也能瞧出那乳娘的不对劲来,若是您细心些,六公主第一次出红疹就该察觉不对,万万不会叫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说着,她像没看见宜嫔那能射出刀子一样的眼神似的:“这六公主不过刚满月就闹出这样的事儿,以后……嫔妾可真是心疼六公主。”
她看着柔顺,实则并不是个柔顺的人。
兴许宜嫔都以为她忘了当初栽赃她与玛礼善有染一事,但可惜她记性一直不错,这等事儿忘不了。
她更是明白一个道理,人在没有强大,没有十足证据时千万不能贸然出手,但凡出手,就不要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宜嫔正要开口辩解,谁知道郭络罗贵人却是跪下开口道:“还请皇上莫要怪罪姐姐,她也就是性子莽撞粗心了些,绝无坏心,便是六公主长大了也绝不会怪姐姐的……”
说着,她更是不动声色掐了一把怀中的六公主。
顿时,六公主的哭声又哇哇响了起来,听着就揪心。
宜嫔:……
她宁愿郭络罗贵人不说话。
皇上没再看宜嫔一眼,缓缓开口道:“宜嫔如今有着身孕,的确不适合再养六公主,朕这几日会为六公主寻个合适的妃嫔来抚养……”
映微见时机合适,开口道:“皇上,嫔妾能抚养六公主吗?”
皇上一愣。
他先前不是没问过映微愿不愿意抚养别的妃嫔所出的孩子,可映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若一开始映微就说愿意,六公主这儿也就没宜嫔什么事了。
宜嫔没想到用映微在这儿等着她,当即是将映微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更是不管不顾开口道:“平贵人,难道你忘了宫中的规矩吗?唯有嫔位以上的妃嫔才能抚养孩子……”
映微笑看着她:“皇上先前的确是说过这话,可宫中从前不是没有过此等先例,五公主因出生后身子不好,直到如今还养在布贵人身边的。”
紫禁城中公主不比阿哥金贵,所以众人也就没在意过。
皇上仔细斟酌道:“平贵人行事小心谨慎,又疼惜六公主。”
说着,他便看向宜嫔姐妹两人道:“朕觉得这主意不错,平贵人连只猫儿都照顾的极好,更不用说公主了。”
郭络罗贵人装模作样想了想,轻声应是。
宜嫔便是百般不愿,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想了想却道:“皇上,那臣妾日后所出的孩子……”
皇上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性子马虎,不一定能照顾好孩子,朕看,日后你孩子出生还是交给皇额娘抚养为好。”
自太后答应抚养宜嫔所出的孩子后,已在寿康宫准备起来,小孩子睡的摇窝,玩具……是一应俱全,宜嫔总不能出尔反尔叫太后失望吧?
想及此,皇上看向映微道:“如今六公主身上还生着红疹,如今贸贸然挪了地方怕也不适应,朕看不如这几日就由郭络罗贵人照顾着她,等着她痊愈后再搬去钟粹宫如何?正好你们也可以先准备一番。”
映微连声称是,眉目中藏着几分笑意:“嫔妾这就回去准备。”
她是满腹心思而来,春风得意而回。
纵然先前这事儿她与郭络罗贵人已筹划好了,但事情没有定下,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回去之后,映微则吩咐阿柳等人将隔间收拾出来,更将内务府得管事请来,要他快些将六公主得东西准备俱全。
阿圆等人别提多高兴了,笑着道:“……奴才可是听说六公主生的极可爱,皇上喜欢的很,以后贵人身边养着公主,皇上来咱们钟粹宫只怕更勤了。”
她满心只替映微打算。
映微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话若是叫皇上听见可是要寒心的,说的好像皇上什么时候忘了我一般。”
说着,她更是看向正趴在软枕上睡觉的元宝,想了想道:“至于元宝,倒也不必拘着它,它性子好,从未朝人伸过爪子,只是有一点,六公主如今还未发育好,不得叫元宝跑进六公主的屋子,平日里它离六公主远些,等六公主大些就好了。”
众人齐齐称是。
接下来几日,映微等人则是忙成了一团,除去去承乾宫请安,就是去翊坤宫看六公主,连元宝都没大顾得上。
佟贵妃瞧她步履匆匆的样子,心里是愈发不安,思来想去,趁一日皇上心情好时与皇上说起请名医进宫一事来:“……臣妾进宫几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虽说膝下有四阿哥陪着,却也想像平贵人似的添位公主,皇上,您就答应臣妾吧?”
她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只以为皇上会拒绝,谁知下一刻却听皇上道:“好,正好叫这位名医进宫时也替平贵人瞧一瞧。”
第42章
佟贵妃的笑还未触及到眼底, 顿时就滞住了:“是。”
她怀疑,若不是平贵人久久未有孕,皇上根本就不会答应的。
并非皇上怀疑孙院正的医术, 而是名医难寻, 能叫这人给映微诊诊脉也是好的:“宫中没此先例, 你又是贵妃, 这种事自不好对外宣扬, 莫叫旁人知道了多生事端。”
佟贵妃轻声应是。
当映微从皇上口中听闻这消息时, 正忙着要小全子将六公主的爬爬垫抬进屋,对皇上的话是浑然不在意:“……您可真是,您连孙院正都不相信了吗?嫔妾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得很!”
“况且大夫还不是您寻的, 是佟家找的,嫔妾若是佟贵妃娘娘,可是要不高兴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这样小气?朕并非不相信孙院正,他又不是华佗再世, 哪里能什么病症都清楚?便是你无事, 叫那大夫请个平安脉也是好的。”皇上笑着道:“这机会难得,寻常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
说着,他更是看向院中忙活的人道:“他们抬的这是什么?这瞧着不像地毯的样子。”
映微用最浅显的话解释道:“如今随时夏日,六公主年幼, 可到了秋日或冬日就能爬了, 将她放在炕上若摔下来了怎么办?所以嫔妾便叫内务府准备了这样一块毯子,到时候六公主就在上面玩, 也免得乳娘整日抱着她, 虽说六公主是金枝玉叶, 却也不能养的娇滴滴的。”
爬爬垫虽也是地毯,可因皇上喜素净, 内务府准备的东西皆迎着皇上的喜好,但这爬爬垫上绣的是五彩斑斓,什么小兔子,小老虎,花蝴蝶……各种动物是一应俱全,还是厚厚一层,就怕六公主受了寒气。
皇上哑然失笑:“如今天气这样热,你连冬日的事情都想好了?”
“先前朕给你寻了只猫儿,如今你身边又添了六公主,以后只怕这眼里心里更加没有朕了。”
映微是哭笑不得:“您难道还同您女儿吃醋不成?这话传出去,您就不怕人笑话?”
皇上却道:“朕看谁敢笑话朕!”
他嘴上这样说着,等着到了接六公主到钟粹宫这一日,他是亲自陪着映微过去的,他太清楚宜嫔的性子了,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果不其然,到了翊坤宫,就算有皇上在场,宜嫔说话还是酸溜溜的,皇上便说要喝她亲手泡的茶,两人这才离开。
郭络罗贵人抱着熟睡的六公主,是眼眶泛红:“……瞧我这个当额娘的,明明自己护不住她,如今却还舍不得,她啊,跟着我是遭罪,以后跟着你就要享福了。”
话虽如此,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却怕映微多想,忙解释道:“这几日我与六公主是朝夕相处,感情愈发深了,所以才会如此,并不是担心她的以后……”
“我知道。”映微莞尔:“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恨不得日日都绑在身边才好,我与皇上说过,六公主虽养在我身边,等她大些会说话了管我叫‘平娘娘’,你才是她的额娘,若她想要回到你身边,我绝不拦着。”
“我更会与她说,我也好还是你也罢,都是极疼她的,都是极爱她的……”
顿时,郭络罗贵人的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哽咽道:“平贵人,多谢你。”
她小心翼翼将六公主交到映微手上,低声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真的要谢谢你。”
映微将六公主接了过来,才道:“哪里有这样严重?只是你得当心些,宜嫔娘娘如今虽尚未怀疑到你身上,可当日若不是你身边的宫女的话,事情根本不会败露,她只怕会迁怒于你的……”
郭络罗贵人无奈笑了笑:“我自有分寸的。”
先前皇上离开后,宜嫔就已迁怒到她与六公主身上,若非她死死护着,当日宜嫔随手砸过来的茶盅就要溅到六公主脸上。
隔阂一旦产生,就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破镜怎会重圆?
映微带着六公主回去时,钟粹宫上下热闹的像过年似的,阿圆等人凑过来道:“……呀,公主长得可真可爱,胖嘟嘟的,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她只是映微身边的二等宫女,平素倒也不是经常跟着映微出门,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六公主。
就连正殿里的荣嫔都带着三阿哥过来了,乳娘怀中的三阿哥奶声奶气道:“妹妹!”
“我喜欢妹妹!”
……
一时间,可真是热闹极了。
荣嫔坐在炕上,笑着道:“……咱们钟粹宫里,从前也就通贵人是个喜欢说的,她挪走之后倒冷清不少,我跟前虽养着三公主和三阿哥,可等着三阿哥大了就要去阿哥所的,咱如今多了六公主倒也热闹,若你再替皇上诞下个小阿哥,就更热闹了。”
因宜嫔与德嫔的接连有孕,如今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映微肚子上。
***
六公主金枝玉叶,虽年纪尚小,可搬了次家却足足忙活到第五日才收拾完。
这一日,那位名医也到了紫禁城。
甚至顾问行都亲去了门口迎接。
一来是此事不好声张,二来是皇上为表敬意,才会派顾问行亲自过去。
顾问行很快就在紫禁城门口接到那位步履蹒跚,面带白须的大夫,寒暄几句后,他更是道:“……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皇上和佟贵妃娘娘都已等候您多时,只是您这是头一次进宫,有些规矩咱家还得先叮嘱您几句的。”
“今日您要给两位主子诊脉,一位是承乾宫里的佟贵妃娘娘,一位是钟粹宫里的平贵人,佟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好皇上等人是知道的,却一直瞒着,至于平贵人,您若诊出不对劲来只管知无不言……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您可清楚?”
这位老大夫一愣,半晌没缓过神来。
顾问行见状,不免继续叮嘱几句:“宫中的太医们都说佟贵妃娘娘的身子无碍,若突然来个人说她不好,到底是太医的医术不精还是这人的医术不精?人人都说佟贵妃娘娘身子康健,那她就是身子康健,您说了?”
老大夫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若这时候还不明白这话中的深意,那就白活几十年了。
他顿时明白为何先是佟家人接自己进京,半道上又换了一批人,又为何即将进京前接到家中来信,说皇上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
当即他忙道:“我明白。”
到了承乾宫,皇上也在场。
这位老大夫上前请安后,则替佟贵妃把脉起来。
他医术精湛,很快就诊出不对劲来——佟贵妃看似脉象平稳无碍,却是脉搏虚滑,难有身孕。
他再仔细嗅了嗅,只闻到宫殿里有种淡淡的味道,若不是他发现脉象不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
到了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佟贵妃难有身孕,不是她身子不好,而是有人根本就不想她有孕。
老大夫的眼神落于皇上面上,继而恭敬道:“启禀皇上,佟贵妃娘娘的身子康健,并无任何问题。”
隔着珠帘的佟贵妃却焦急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为何一直没有身孕?”
若不是顾忌皇上在场,她恨不得要这大夫给她开些调养的方子。
老大夫垂下眼眸道:“子嗣一事讲究缘分,想必是孩子与佟贵妃娘娘的缘分未到。”
佟贵妃很是失望。
希望再一次落空。
皇上安慰她道:“如今你膝下养着胤禛,这孩子也是个省心的,至于子嗣一事,不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佟贵妃这才强撑着露出几分笑来。
皇上并非铁石心肠,只是随着他两位舅舅在朝中权势愈盛,他不仅提防起两位舅舅,对佟贵妃也变得铁石心肠来。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自古以来,前朝与后宫都是息息相关,甚至绑在一起的。
若佟贵妃与从前的孝昭仁皇后一样,皇上会开诚布公与她谈一谈。
当年将孝昭仁皇后立为皇后之前,皇上便隐晦提起后位与子嗣她只能选其一,孝昭仁皇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若叫佟贵妃知道实情,他怕不光后宫大乱,甚至会波及前朝。
皇上很快带着老大夫行至钟粹宫门口。
可他却像是想起要紧的事儿来,叮嘱身后老大夫道:“若平贵人生子无恙,你就实话实说,若有不对劲,稍后与朕说起就是了,不必告诉她,免得叫她不高兴。”
正因有佟贵妃在前,所以他才会如此坚决请人再为映微诊脉。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老大夫活这把年纪,从前也不是没去朱门大宅中替妇人看诊,但觉得从前那些事儿比起紫禁城中的辛秘来却算不得什么,当即正色应是。
皇上走进钟粹宫西偏殿,只见如往常一样,依旧是和睦一片。
映微正拿着拨浪鼓逗弄炕上的六公主,胖乎乎的元宝窝在映微脚下,六公主穿着小肚兜,瞪着藕节似的小胖腿,嘴里更咿咿呀呀叫着……皇上心中的阴郁顿时是一扫而空,只觉得这里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待映微抱着皇上请安后,皇上笑着道:“……朕瞧你与六公主咿咿呀呀的说话,你们在说什么?她哪里听得懂?”
映微却正色道:“六公主只是小,又不傻,她聪明的很,她咿咿呀呀的就是想同嫔妾说话,嫔妾若是不回应她,她会不高兴的。”
说着,她更是一本正经道:“孩子虽小,咱们大人时常与她说话,到时候啊她说话保准要比别的孩子早些。”
皇上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映微道:“不信到时候您等着瞧就是了。”
“好,朕相信!”皇上无奈笑笑,旋即就让老大夫上前替映微诊脉。
老大夫作揖后这才上前,诊脉时神色严肃。
细细诊脉一刻钟的时间,他这才确定不对劲,可想着皇上方才交代的话,正色道:“启禀皇上,平贵人脉象一切都好,并无异常。”
皇上仔细留意到他方才眉头微蹙,可当着映微的面却不好多问,直说无事就好。
映微也笑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号脉号这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只笑道:“嫔妾就说自己无事吧,可您非要如此大费周章。”
说着,她更是摇着六公主胖乎乎的胳膊道:“你说是不是呀?你皇阿玛这一惊一乍,大费周章的,把平娘娘都吓坏了!”
六公主被她逗的直笑,也咿咿呀呀回应她。
皇上心下一片担忧,只吩咐顾问行送送老大夫,更借口自己要处理公务先行回了乾清宫。
实则顾问行直接偷偷将老大夫带去了乾清宫。
那老大发再次瞧见皇上就要跪下,可皇上却道:“您不必多礼,有话直说就是了。”
言语间,他竟有几分紧张起来。
老大夫沉声道:“草民行医多年,甚少碰到此病症,平贵人看似脉象与常人萍贵人无异,但仔细号脉,就能发现她三年前曾服食过绝子的方子,这方子在前朝曾被后宫妃嫔用过,后来绝迹不见,草民也就在先师留下的医书上见过……“
绝子的方子!
皇上的心猛的一跳,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刻老大夫更是道:“这方子看似无害,头几年号脉查不出什么问题,但随着年岁渐长,却会伤及身子根本,使人早衰而亡,若不医治,等着过几年平贵人就会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那时候就算华佗再世也诊不出其中的问题,只将这病症当寻常病症医治,自然是越医身子越差,到了最后,能再多活十余年已是侥幸……”
皇上脸色阴沉沉的,可怕到了极点:“那这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老大夫想了想,点了点头:“倒也能治,只是……就算治好了平贵人的病症,只怕以后平贵人也再难有孕。”
事到如今,皇上满心想的就是映微就是如她称号一样平安无事,当即就道:“无妨,只要能治好平贵人就行,您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
从皇上对两位妃嫔的态度上,老大夫就已经瞧出端倪,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下去开方子。
皇上靠在椅背上,良久没用说话。
到了最后,他更是庆幸自己如此坚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到底是谁对映微下的手?
皇上首当其冲就怀疑到索额图头上,顾问行下去开方子,皇上却是靠在太师椅上,良久没有说话,幸好幸好他的坚持,若不然等着几年之后,因为病入膏肓,他该如何?
算算时间,映微三年前服用此方子,那时候正是选秀前夕,而且等到再过十多年,映微没了,那时候太子已到若冠之年,根基已稳,索额图自不再需要帮手……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毒不丈夫。
虽说身居高位者大多不甚仁慈,但皇上万万没想到索额图会狠毒至极,对着自己亲侄女就能下此毒手,当即就吩咐人彻查此事。
他要查清楚当初索额图是如何对着映微下手的,又是如今寻得这腌臜的方子……便是翻天覆地,他也要查清楚。
事情虽过去三年,但若细细去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这几日索额图只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先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是府中的管事摔断了腿……他只觉得不对劲。
可索额图就算再聪明,也不会将此事与皇上联想到一起,只将目光放在了纳兰明珠身上。
惠嫔出生纳兰一族,随着大阿哥回宫,日渐得皇上喜欢,索额图也察觉出纳兰明珠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他们两人在朝堂上势均力敌,如今又是各拥其主,矛盾日益加剧,前几日因朝堂上的一件琐事吵得是不可开交,下朝之后更是互不搭理,连明面上的体面都不要了,所以才会怀疑是纳兰明珠做下这些事儿。
***
映微这几日也很快发现皇上不同寻常,每每问起皇上,可皇上总不愿多说。
映微便是有心替皇上分忧一二,只是涉及前朝,她也是爱莫能助。
这一日,皇上前来钟粹宫,映微察觉皇上眼下青紫愈重,便劝道:“……虽说您是天子,可却不能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此,您身子哪里受得住?就算天大的事儿也会有解决的办法,您烦心做什么?”
皇上自不好与她说实话。
但今日,皇上也是有备而来,沉吟道:“朕这几日的确是有烦心事,这烦心事唯有你能解。”
映微好奇道:“若嫔妾能替皇上分忧,绝不推脱。”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朕想要你替朕生个孩子。”
映微一愣。
皇上瞧她如此模样,心中更是酸涩,总不能说她此生难有自己的孩子,如今更是身重剧毒,要日日喝药吧。
皇上强忍心中酸涩道:“这些日子朕每每心情烦闷时,瞧见你与六公主,这愁郁总能一扫而空,便想着你若是能再添个女儿与六公主作伴那是最好不过。”
他神色虔诚:“映微,你能答应朕吗?”
他不是没想过与映微说出实情,他也瞧的出来,映微对索额图没什么情谊可言,但她如何会对她的阿玛,对赫舍里一族无情谊?更何况,那位老大夫说映微顶多喝药两三个月就能好了,心情最为重要,所以他只打算将此事瞒下来。
映微迟疑道:“可是,皇上,不管是孙院正也好,还是那位老大夫,都说嫔妾身子好得很,子嗣一事是强求不来的……”
“话虽如此,可事在人为。”皇上见她语气松懈,忍不住松了口气,像哄孩子似的哄她道:“事后朕请那位老大夫去了乾清宫,他说他有个方子可以试一试,咱们试三个月如何?若三个月之后你肚子没有动静,朕绝不再勉强。”
三个月,足够让映微痊愈。
映微瞧见皇上那期盼的眼神,也只能无可奈何点点头。
皇上在她面上啄了一口,道:“朕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朕的。”
事到如今,孩子什么的他不在乎,只希望映微能够永远陪在他身旁。
很快,钟粹宫西偏殿里就飘荡着一股子药味,皇上并没有瞒下此事的打算,这种事儿,也是瞒不住的,故而只对外宣称映微身子不好,所以从宫外请了大夫开药调养身子。
可这话哪里瞒得住后宫众妃嫔?
一来二去,她们只猜测皇上这是请了名医给映微调养身子,她们是看破不说破,一来是不敢驳了皇上的面子,二来是嫉妒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说三道四?
众人都在想,等着孝昭仁皇后丧期一过,皇上大封六宫时,映微一个妃位肯定是少不了的。
若不然,皇上如何这般着急给映微调养身子?不过是为了日后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佟贵妃知晓这消息后,再次将承乾宫的瓷器砸个粉碎,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哽咽道:“本宫是说皇上为何会这般好,不仅派人半道上接那大夫进宫,还赏了不少东西给那大夫在,只怕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可怜本宫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却是为那贱人做嫁衣!”
一旁的彭嬷嬷都不知该如何劝了,更不明白为何佟贵妃每次都能如此动怒。
佟贵妃咬牙切齿道:“不成,彭嬷嬷,你一定要想个法子替本宫除掉她!”
彭嬷嬷这些日子实在是忙,不仅要盯着被贬浣衣局的喜鹊,还是照料已满一岁的四阿哥,更要替佟贵妃出谋划策。
思来想去后,她只道:“您不必亲自动手,您可还记得安嫔?”
佟贵妃这才想起病了好些日子的安平来。
人人都道安嫔是染上风寒,可如今正值夏日,哪里会染上风寒?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安嫔呐,是急病了。
如今的安嫔是嫔位之首,等着皇上再封六宫时是个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惠嫔与荣嫔肯定是占去两个妃位的,她们一个出生大族,替皇上诞下长子,一个恭顺娴良,替皇上生下几个孩子……如此算来,妃位也就只剩下两个。
有再有身孕,柔顺乖巧的德嫔,娇艳得太后喜欢,正有身孕的宜嫔,如今再来一个平贵人……这妃位怎么算怎么没安嫔的份儿。
佟贵妃心中了然,已知道如何做。
当天傍晚,她就带着补品前去探望安嫔。
这是她从前用在通贵人身上的老把戏,三言两语不仅透露给安嫔皇上想让映微有孕一事,更是委婉透露出皇上有意将德嫔封妃,更是道:“……本宫向来待你与惠嫔一视同仁,前几日见皇上冷落了些宜嫔,原以为明年封妃你也在其中,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论出身,论资历,你皆在平贵人之上,可若平贵人有个孩子,便是到时候本宫想替你求情都站不住脚。”
安嫔剧烈咳嗽了几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向来不是什么善茬,只低声道:“贵妃娘娘放心,臣妾心中自有分寸。”
她向来不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前些日子就已派人与映微身边的人套近乎了,不光映微身边,德嫔身边她也有所行动。
殊不知映微对她的小动作是心知肚明,再一次等阿圆进来回话时,瞧见阿圆手上捧着粗粗的金镯子,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又是安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送给你的?”
阿圆点点头,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半个月之前,安嫔身边的大宫女秋兰就与她套近乎,一开始她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随着秋兰送给她的礼物是越来越贵重,她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连忙禀告了自家主子。
如今她更是哭丧着脸道:“……虽说秋兰与奴才是同乡,但奴才记得安嫔娘娘身边有个太监与小全子还是一同进宫的,为什么他们不与小全子套近乎,非选中了奴才?是见奴才蠢笨些还是贪财些?”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这等好事儿别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不说别的,安嫔娘娘向来出手大方,这些日子你收了多少好东西?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生将金镯子收起来,就偷着乐吧!”
春萍也跟着打趣了她几句,最后却心事重重看向映微道:“主子,您说安嫔娘娘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想要除掉我!”映微说起这话来是云淡风轻,她知道,后宫中看不惯她的人多的去了,可没几个有安嫔这样的胆子:“你们也不必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皇上给她的底气。
说起安嫔,映微对她的印象一向不大好,她因出身不俗,脾气比宜嫔还要大,毕竟宜嫔虽跋扈,可碰上皇上不高兴还会撒娇一番,但她倒好,脾气又臭又犟,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却仗着家世出众,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
不过,安嫔的确有猖狂的资本。
她的祖父乃是抚西额父李永芳,当年乃是明朝降清第一位将领,曾受太/祖皇帝重用,说句夸大的话,当年若没有她的祖父,大清能不能顺利入主中原都是另外一回事。
若论起亲疏来,她更与皇上沾亲带故,还是皇上的远房表妹。
安嫔很快就有所动作,她身边的宫女秋兰以为买通了阿圆,要阿圆将一包粉末下到映微每日喝的汤药里。
这是能叫映微终身不孕的毒药。
可惜安嫔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以为阿圆已是她的人,却不想映微早有防备,告诉皇上后,她的罪名很快就定了下来。
皇上这些日子本就心情不佳,偏偏安嫔还要往枪口上撞,直接命人将秋兰打死,将安嫔丢到冷宫去了。
这番动作,可谓一气呵成,从事发到尘埃落定,不过一日的时间。
当天夜里,皇上歇在了钟粹宫。
映微躺在皇上的臂弯,低声道:“……您在想什么?这些日子,嫔妾很少见到您笑。”
“没什么。”皇上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朕在想安嫔一事,她下手狠毒,若非你机灵,若非你御下有方,若真的服下那碗燕窝粥,后果不堪设想,可惜事情落败,她却死不悔改……”
一想起方才的事儿,映微也觉得安嫔是个蠢的。
若她是安嫔,定会打感情牌乖乖求饶,而非将家中亲眷搬出来,安嫔祖父等人从前便是立功无数,便是皇上念及旧情,可很多时候话一旦出口就变了味儿,皇上若真对她从轻发落,以后有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她只道:“您别想这些糟心事儿了,早些歇着,身子要紧。”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近来烦心事不断,更觉得安嫔一事怕是没完。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安嫔的祖母就朝太皇太后递了帖子,求见太皇太后。
纵然安嫔祖父李永芳已去世多年,但他的妻子李太福晋从前就与太皇太后有几分交情,如今虽年事已高,不大出门走动,可每到逢年过节时太皇太后都会赏些东西给她。
太皇太后允她进宫。
随着李太福晋进宫的还有淑哲大长公主,这人乃是太皇太后幼女,也是太皇太后膝下唯一的女儿,太皇太后一生有一子三女,如今却只剩下她这个女儿,可想而知她这个女儿在太皇太后心中分量如何。
太皇太后也知她们前来所为何事,却还是见了。
果不其然,李太福晋一露面就是连连请罪,说她育孙无方,还请太皇太后降罪,又说她宁愿替安嫔受过。
淑哲大长公主与苏麻喇嬷又是劝又是擦眼泪,一时间,慈宁宫是哭声不断。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沉声道:“……并非哀家不愿出手帮你,哀家也是看着安嫔长大的,从小她便经常随你进宫,只是昨日一事她实在是罪大恶极,好在没有出事,若平贵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不是幽居冷宫这么简单。”
“我知道。”李太福晋泪水涟涟,哀声道:“我也不求太皇太后能格外开恩,只是这孩子从小养尊处优,那冷宫是什么地方啊,如今夏日倒还好些,到了冬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淑哲大长公主今日本不愿来的,可架不住李太福晋在她跟前直掉眼泪,她实在推脱不过,这才走了这一趟。
太皇太后是冷眼旁观。
她老人家从前不是没劝过李太福晋,说安嫔养的太骄纵了些,但作用不大,后来便也懒得劝了。
如今见李太福晋喋喋不休,大有一副若不将安嫔放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太皇太后下意识微微皱眉。
这位太福晋还当这儿是盛京,还当如今是李永芳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不成?
可偏偏李太福晋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便是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也未有收敛,只道:“……我也知道这事儿叫您觉得为难,可这不是平贵人没事儿吗?您说您如今不管后宫中的事儿,那可否将皇上或佟贵妃娘娘请来?我求求他们!”
太皇太后神色愈沉,不悦道:“这事儿与皇上和佟贵妃有什么关系?”
李太福晋却道:“您说的是,那就将平贵人请来。”
太皇太后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突地却像是想到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依你的意思。”
说着,她老人家便吩咐道:“来人,请平贵人过来。”
前些日子,她对映微的感情矛盾的很。
若换成别人,她瞧见皇上如此宠爱这人,定会出言发落,可映微……她向来偏爱,甚至有些时候将这人当成了亲孙女,若真叫她处置映微,她几次犹豫之后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但如今她想清楚了。
大清重要。
可皇上的喜好也重要。
她不敢想,若映微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一如当初孝诚仁皇后去世时那般伤心的样子……
太皇太后并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相反,她老人家活的很是通透,若不通透,几次历经磨难后不会身子依旧康健。
如今她既知道皇上对映微的情谊,也料想以后皇上会抬举映微,便想看看映微能不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心地良善,为人质朴的人大有人在,却不是人人日后都能担得起这妃位的。
***
当慈宁宫的人到了跟前时,映微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来源于未知和不确定。
她并不是个蠢笨之人,前些日子就发现了太皇太后对自己好像变了。
先前她偶尔会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说话,与太皇太后一起修剪花房的草木,但先前两次她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都是避而不见。
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都是如此,映微便有些笃定,所以当她知道李太福晋与淑哲大长公主进宫的消息后,隐约也猜测到太皇太后将自己叫去慈宁宫到底是所谓何事。
春萍却是吓得不行,连声出主意说要去请皇上过来。
可映微却摇头道:“想必是近来公务繁忙忧心的缘故,皇上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何必因这些小事去打扰皇上?”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太皇太后不会对她不管的,故而就带着春萍去了慈宁宫。
映微刚露面,还未来得及与太皇太后请安,就见着一位老妇人冲自己跪了下来,更是啜泣道:“还请平贵人放安嫔一马,我愿替安嫔受过……”
映微瞧着与太皇太后差不多大年纪的老妇人跪在自己跟前,当即就要搀她起来,可她根本不愿起,口口声声直替安嫔求饶。
映微没法子,也陪她跪了下来,更是道:“您实在是折煞我了,您乃朝中一品诰命夫人,又年事已高,如何能叫您跪我?安嫔娘娘一事,皇上昨日论断已出,您求我也无用。”
天子一言,一言九鼎,出口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即淑哲大长公主与苏麻喇嬷等人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扶着李太福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李太福晋却还是哭天抹地的,哽咽道:“……平贵人,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放过安嫔?将我这条老命赔给你好不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如今要的不光是安嫔的性命,还有我这个老婆子的命!”
直到这一刻,映微才知道安嫔为何会如此跋扈,敢情都是随了这位太福晋,这位太福晋未免太难缠了点。
可她到底是晚辈,有些话不好出口,下意识抬头看向上首的太皇太后,却见太皇太后正在喝茶,压根没有解围的意思,便只能开口道:“您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不是我想要安嫔娘娘的性命,而是安嫔娘娘先谋害我在先。”
“连三岁孩童都知道凡事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该有的后果,安嫔娘娘的性命也好,还是您的性命也好,我不能要,也不敢要,您将才的话……传出去只会叫人非议,您和安嫔娘娘的命从始至终都捏在你们自己手上。”
说着,她更是正色道:“我相信安嫔娘娘行事之前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她还是做了,想必觉得自己能承受这后果,既然如此,您又何苦替她求情?”
“冷宫内的日子虽辛苦,却不会缺衣少食,安嫔娘娘身边虽无人伺候,但时间久了,想必她也会学着照顾自己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寂静,可是将李太福晋的话都堵死了。
唯有太皇太后目带欣慰看着她,只觉得从前自己真没看错这孩子。
李太福晋在家中是说一不二惯了的,当即还想不依不饶哭上几句,可太皇太后却开口道:“好了,你还要继续闹下去吗?若是再闹,可就将你们李家的脸都丢尽了,若哀家教出这样一个孙女来,知晓她做下这等事情,怕是没脸进宫求情!”
李太福晋老脸一红,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并不是个蠢的,入宫之后就一步步试探太皇太后的底线,见太皇太后没有斥责,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如今太皇太后这般言语,倒不敢多言。
她疼惜孙女不假,可她膝下却不止安嫔这一个孙女,还有十几个孙子孙女,总不能为了安嫔一人将其余孙子孙女,甚至整个李家都搭进去吧。
太皇太后看向她道:“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身为安嫔祖母,自有千万种理由替她开脱,觉得她是一时糊涂,是一时迷了心智,甚至觉得平贵人无大碍,此事不严重。”
“可你想过没有,皇上旨意已下,哪里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若哀家或皇上这次饶了安嫔,这事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后后宫中有人有样学样,后宫中岂不是乱了套?”
“按照规矩,安嫔犯下此事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前通贵人能留下性命,是因皇上看她诞下两个孩子的缘故,如今皇上并未伤及安嫔,只将她送到冷宫,念的可是你们李家的面子!”
第43章
李太福晋脸色愈红, 面带羞愧,低声道:“您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
映微见状, 再次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她要跟太皇太后学的还有许多。
下一刻, 她便听到外头传来通传声——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
随着这声音落下, 李太福晋面上更添几分惊惧之色, 她与太皇太后有从前的交情在, 太皇太后瞧着她年事已高,并不会斥责她,但皇上是天子, 哪里会顾忌她的颜面?
皇上很快就阔步流星走了近来,一进来这眼神率先落在与他请安的映微面上,瞧映微神色如常,这才放心下来。
可继而他察觉太皇太后看向他的眼神, 很快将目光落在李太福晋面上, 淡淡道:“太福晋进宫了?您进宫可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
李太福晋面色恭敬应是。
皇上并没有拆穿她,只道:“您没事儿多进宫陪老祖宗多说说话,虽说安嫔罪不可赦,幽居冷宫, 可你们李家乃世代功勋, 祖上立下赫赫功劳,只要你们安分守己的, 朕自然不会迁怒于你们身上。”
李太福晋自听出这话外之音来。
若是他们不安分守己, 皇上就要降罪的!
她今日的行径可不算安分守己啊!
一旁的淑哲大长公主见状, 只打起了圆场,笑着解围起来:“皇上, 外头可是热的厉害?我瞧你额上冒着汗珠子,将才小厨房送来的绿豆沙味道不错,我们年纪大了,吃不得冰的,叫人用冰湃一湃,端过来给皇上尝尝!”
皇上笑着道:“多谢姑母。”
淑哲大长公主笑道:“也给平贵人端一碗过来。”
事到如今,李太福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平贵人在皇上跟前如此得脸,她真真是自讨没趣,当即是如坐针毡,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辞别了太皇太后。
映微坐在下首,时不时能感觉到太皇太后投射而来的目光,也不大自在。
若说太皇太后不喜欢她吧,可将才却也有替她解围之意,可若说太皇太后对她一如从前,这眼神……瞧的她还是怪不自在的。
映微想着淑哲大长公主难得进宫一趟,要好好陪陪太皇太后说话,便也起身告辞。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太皇太后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
一旁的淑哲大长公主见状,不免笑道:“先前我便听人说皇额娘极喜欢这位平贵人,原想着皇额娘和善,对后宫众妃嫔都是极好的,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如今一瞧,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皇额娘当真是喜欢她。”
太皇太后却是冷哼一声道:“哀家哪里喜欢她了?就算真喜欢,也及不上皇上的十分之一。”
淑哲大长公主并不知道,只狐疑看向皇上。
皇上却是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太皇太后专程与他谈过此事,更是开门见山说他对映微恩宠太盛,更要他莫要一味纵情儿女之情,说他皇上坐拥天下,拥有整个后宫,该以大局为重。
皇上哪里听不出太皇太后的言外之意,知道太皇太后怕他像先头几位祖宗一样,更知道太皇太后是在点拨他。
后宫是前朝的缩影,更与前朝息息相关,前朝需要权衡利弊,后宫同样讲究制衡之道。
但向来敬重太皇太后的他那次却难得有了反对之言,祖孙二人更是闹得不欢而散。
事后,太皇太后更是气的够呛……
太皇太后扫了眼面色晦暗不明的皇上,更是道:“只怕皇上今日不是过来给哀家请安,也不是过来见你这位姑母的,怕是不知从哪儿听说李太福晋进宫,怕她或哀家为难平贵人,所以才巴巴赶来吧!”
皇上只苦笑道:“老祖宗,您这话说的……”
他到底没否认。
淑哲大长公主见状,笑着解围道:“皇额娘,您也是过来人,皇上年轻气盛的,若多偏袒谁些也是无妨。”
“况且皇上又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接话。
见状,皇上悬着的一颗心倒是微微放下来了些。
太皇太后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今日既将映微找来,那就说明没什么事儿了,若不然,依照太皇太后的脾气,她要是不喜欢谁,根本不会搭理她,就像从前对德嫔一般。
但其中内情种种,映微却不知道。
待她回去之后仍百思不得其解,更是等皇上过来时,问起皇上这事儿来:“……皇上,嫔妾总觉得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对嫔妾不似从前,可是嫔妾做错了什么事儿,惹得太皇太后不高兴了?”
“你多虑了。”皇上自不会与她说实话,只安慰她起来:“你向来聪明,如何惹得老祖宗不高兴?”
“老祖宗年纪大了,性子也有几分像小孩,有些反复无常也是常事,她有时候对朕都是爱答不理的,更何况对你们……”
映微还是皱着眉头。
她只觉得近日是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都有些怪怪的。
皇上却不愿她深究此事,只将六公主抱起来分散映微注意力:“……朕看她长得愈发好了,抱起来沉手得很,都快赶上胤禛一样重了。”
映微是哭笑不得:“嫔妾也觉得六公主长得太重了些,可她也不知道随了谁,是个贪吃的,少一口奶都不答应,非得吃饱了才行。”
皇上正色道:“想必是随了郭络罗贵人吧。”
映微笑着道:“嫔妾看倒是不见得,这郭络罗贵人从前就身形苗条,也就有孕时丰腴些,如今每每到钟粹宫瞧六公主,再好吃的东西总尝上两口就好了,嫔妾怎么劝都不肯多吃。”
后宫中的女人都是爱美的,用郭络罗贵人的话来说,她本就样貌不出众,不大得皇上喜欢,若是再长胖了,后宫之中就更无她的立足之地。
像映微这样爱吃吃喝喝,还好吃不胖的,后宫中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皇上扫了她一眼:“那你的意思是六公主随了朕不成?”
映微强忍着笑道:“嫔妾可没说这话,是您自己说的。”
皇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每次到了钟粹宫,见着映微,他的胃口总能好上不少。
两人正陪着六公主一起玩耍时,候在外间的顾问行就走了进来,说有要事禀告。
皇上是心领神会。
今日的折子他已批阅完毕,想必是索额图那边有了动静,所以顾问行言语才如此含糊。
他站起身道:“你就陪着六公主一起玩吧,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回乾清宫了。”
映微并未多想,抱着六公主,挥舞着她的胖胳膊道:“好,咱们与皇阿玛说,要皇阿玛早些休息,身子最重要了。”
皇上笑着应好。
他前脚出了钟粹宫大门,后脚脸上的笑就沉了下来:“可是索额图那边有动静了?”
顾问行忙道:“是,索额图大人身边的小厮全部招了,当初平贵人服用了那不干净的东西,的确是索额图大人授意而为。”
“这事儿倒与春萍没什么关系,说是有一次索罗图大人趁着家中举办宴会,平贵人饮多了酒,醉的不省人事时偷偷要她身边嬷嬷将这汤药灌进去的,从始至终平贵人并不知情……”
夜幕降临,所有的一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可就算这般,顾问行却依旧能瞧见皇上那阴沉沉的脸色,甚至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皇上,索额图大人身边那小厮该如何处置……”
皇上冷冷道:“杀了吧。”
说着,他更是添了一句:“还有当日动手的那个嬷嬷,也一并解决了,他们虽不是主谋,却也是帮凶!”
顾问行连忙应是。
皇上心头是火气乱窜,恨不得将索额图也一并解决,只是索额图乃朝中重臣,暂时还动不得。
接下来这一夜,皇上都睡得不踏实,先是梦到故去的孝诚仁皇后去世时的情形,孝诚仁皇后躺在他的怀中泪水涟涟,直说放心不下太子,可不过他一眨眼的功夫,他怀中的人就变成了映微……
这梦做的太过真切,直接将皇上吓醒了,
此事天还未亮,他却是冷汗涔涔,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当天早朝,皇上更借着从前圈地一事,当众斥责索额图。
索额图直道冤枉,恨不得当众说起明珠等人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此等事情,可皇上却不过小惩大戒一番,怎么到了他这儿,皇上又是旧事重提?
若论情分,索额图自诩比明珠更胜一筹,当年他曾随着皇上生擒鳌拜,又是故去孝诚仁皇后与平贵人的叔父,是太子的外叔祖……皇上怎么一点颜面都没给他留?
他当即怀疑是不是明珠在背后捣鬼。
可他眼见皇上怒气愈盛,当即就跪地认罪,请皇上发落。
等着下朝后,他从先前的香饽饽一下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一个个大臣们恨不得绕道而走,生怕与他沾上半分。
唯有明珠含笑迎了上来,更是似笑非笑道:“……我听说索额图大人最近像是运势不佳啊,先是身边小厮不见,如今更是屡遭皇上斥责,我要是你,索性与皇上告假几日,躲在家里避避风头,实在不行去寺庙上上香也是好的!”
索额图就算心中郁结,可当着明珠的面却不会表现出来,含笑道:“多谢明珠大人关心,我的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有这份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儿,还不如想想等来日皇上大封六宫时,你们家那位惠嫔娘娘该怎么办吧!”
明珠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果然止住了。
惠嫔如今不得宠,光凭着一个大阿哥在皇上跟前却是站不住脚的,虽说他与惠嫔皆觉得来日一个妃位跑不了,但事情一日未定下,他们心里就一日不得踏实。
索额图瞧他脸色如此,冷哼一声这才离开。
没两日时间,索额图嘴角就长了一圈燎泡,当真如明珠所言趁着沐休之日前去寺庙上了几炷香,但却收效甚微,皇上大有一股盯着他不放的架势,急得他恨不得问问皇上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惹皇上不高兴了。
但索额图也就想想而已,可没这个胆子,若他敢将这话问出口,只怕皇上会怒气更甚。
伴君如伴虎。
这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他甚至还如从前一样,偷偷写了封写信递给了宫中的映微,只是,这封信是谁沉大海,也不知是他宫中那条线断了,还是映微假装没收到信。
索额图思来想去,便找到了映微的阿玛,他的兄长噶布喇。
对于这位兄长,索额图一直不大瞧的上,这人是索尼嫡长子,从小得索尼亲自教养,却是烂泥扶不上墙,本事不大,不务正业,要不然,后来索尼也不会选他这个庶子来教养,更不会允许他来担起整个赫舍里一族。
但如今,索额图能求的也就这个兄长了,想着他近日喜欢古玩字画,甚至还打开库房选了几样好东西出来。
等噶布喇回府后,听小厮说索额图在书房等着自己,心中很是惊愕。
进书房一看,他瞧着案几上还摆着几样古玩,心中暗想到底今日是索额图吃错药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索额图公务繁忙,没时间与噶布喇寒暄太多,很快就开门见山道:“……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了,像对我不满意似的,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还拿出来训斥我一番,所以我想请你进宫找平贵人一趟,看能不能……”
谁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噶布喇就打断他的话道:“不能。”
他虽与索额图是兄弟,但一嫡一庶,容貌不大相似,性子更是南辕北辙,他不似索额图圆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当日你说要送映微进宫,我就是一万个不同意,紫禁城那是什么地方?当初若不是太皇太后赐婚,阿玛根本就不会答应将映微姐姐嫁进皇宫!我折损了一个女儿进紫禁城不说,又将映微也送了进去!”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送映微进宫,好叫太子身边有人照料,宫里头也有个照应,不至于宫里发生什么事儿,咱们是两眼一摸瞎什么都不知道……如今难道朝堂上发生的事儿你也要找映微不成?”
“后宫不得干政,这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怕映微惹皇上不高兴,我这个当阿玛的却怕!”
他向来是个好脾气的,甚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索额图见他火气这样大,原想着要映微帮他求求情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道:“看你这话说的,平贵人是你女儿,难道就不是我的侄女了?我如何会不疼她?”
“我也不是要她在皇上跟前替我美言几句,只是想叫她打听打听皇上为何对我不喜,我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哪里算是干政?”
可不管他怎么说,噶布喇就是不松口。
最后,噶布喇见他没完没了,更是扬声叫人送客,最后更是道:“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就亲自拿扫帚将你赶出去!”
他最疼惜的孩子就是映微,每每想到映微都会心痛,就算知道映微在紫禁城里过的好,可紫禁城再好,哪里比得上家里?
故而,他实在难对索额图有好脸色,更觉得索额图实在是忒不要脸了些!
索额图没法子,只能讪讪而归。
***
映微是收到了索额图来信的,当日她与索额图暗中来往一事败露后,她与皇上也曾商量过是否要继续与索额图来往。
后来再三思量,他们还是决定不要打草惊蛇,想要看看索额图到底是何等狼子野心。
她收到这封信后并未放在心上,更没在皇上跟前提起的打算。
她相信皇上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缘由的,每日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日一早起来,映微就觉得元宝有些不对劲,平素它听话又乖觉,吃吃喝喝后就窝在她身边睡觉,甚至它好像知道六公主娇贵,离六公主远远的,若好奇时顶多在六公主摇篮旁瞧上一眼,很快就离开了。
但今日元宝却一直缠着映微,喵喵叫个不停。
连向来照顾它的阿圆都拿它没办法。
映微只好将元宝抱了起来,哄起它来,只是作用并不大,她皱眉道:“莫不是元宝不舒服?小全子,你去猫狗房找人来瞧瞧元宝。”
猫狗房养着擅医治畜生的大夫。
很快就有小太监来了,给元宝瞧了瞧直说无碍,最后更劝慰起映微来:“……平贵人您莫要担心,想必是今日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猫狗房里的猫儿狗儿的都不对劲,要么狂吠不止,要么四处乱窜。”
映微看向怀中的元宝,也就在她怀中,元宝稍微老实些。
她略一沉吟,很快就察觉不对。
动物远比人敏感许多,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
她只觉得这小太监的话站不住脚,如今虽是炎炎夏日,但前两日才下过一场雨,今日天气不算十分炎热,当即就出去瞧了瞧,只见院子里香樟树下的蚂蚁成群结队,像在搬家一样。
阿柳更是道:“贵人,不好了,您书房鱼缸里养的鱼儿都跳了出来……”
若说将才映微只怀疑是不是要地震,这一刻她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当即就要小卓子快些将这消息告诉皇上与太子,又要小全子马不停蹄将这消息送去慈宁宫。
映微则连忙回屋将六公主抱了起来,还不忘差阿柳与荣嫔说一声。
荣嫔向来紧张三阿哥,如今与映微都到了院子里,更是惶惶不安道:“……今儿一大早本宫就觉得心里闷闷地,难道真的是要地震了?”
说着,她更是皱眉道:“从前本宫只听四川一带地震频发,本宫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还从未遇上过地震,但愿是虚惊一场。”
映微低声道:“嫔妾也愿是虚惊一场。”
小卓子将消息传到皇上跟前时,朝中已有大臣察觉不对,当即就命小太监请宫中各处主子移居院子,一些珍贵地瓷器、古玩更是连忙收起来,大臣们各司其职,将这消息一级级传下去,想着能保多少人就保多少人。
就在这时,梁九功却匆匆赶到钟粹宫,都来不及行礼,只道:“荣嫔娘娘,平贵人,皇上吩咐下来,要你们小心些,好生呆在院子里,哪里都别去。”
映微与荣嫔齐声应下。
荣嫔知道,梁九功如今过来一趟交代这么几句,皆因皇上在意映微,与她可没什么关系。
梁九功是寸步不离守在钟粹宫。
他瞧着皇上方才心急如焚地模样,若不是实在抽不开身,恨不得要亲自过来钟粹宫陪着平贵人才是。
映微怀中抱着六公主,只是等啊等,一直等到日头渐上,却依旧不见地震来袭。
小卓子更是将打探地消息带了回来:“贵人,不少妃嫔主子们都已经进屋了,您不若也回屋歇一歇?咱们警醒些,有什么不对劲再出来也不迟,外头这样热,当心重了暑气。”
映微额头上已经冒着细细密密地汗珠。
哪怕躲在树荫下,却也挡不住热浪一阵阵袭来,她怀中的六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热的直哭。
映微没法子,又是叫乳娘拧了凉帕子给六公主擦身上,又是要乳娘打扇。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坚决摇了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不如再多等等,起码要等着元宝没这么闹腾了再回去也不迟,到这个时候,动物比人警觉许多,再等等看吧!”
荣嫔本欲带孩子回屋的,可觉得她这话甚有道理,便也一同在树荫下等着。
随着元宝再次焦躁不安,很快映微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有几个胆小的宫人已尖声叫了起来,映微却道:“别慌,没事儿的……”
映微在前世也经历过地震,知道遇上这种事不能慌,一慌就乱了,一乱就容易出事。
随着震感一阵阵来袭,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平息。
阿圆怀中的元宝也渐渐安静下来,又变成从前乖觉的模样。
映微又等了片刻,见无事发生,井水也不再翻涌,青瓷缸里的鱼儿也悠然游了起来,这才带着六公主重新回屋。
钟粹宫虽无事发生,但别的宫殿就没这么幸运,有人踉跄跑出屋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有人被墙上掉下来的古画砸伤了脸……虽说紫禁城上下早有防备,并无严重人员伤亡,但一时间也是乱成了一团。
一直守着映微的梁九功却是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将才他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宛若千百斤,既怕平贵人受伤,又怕地震来袭,有人浑水摸鱼冲着平贵人下手……若是如此,他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如今见这位主子没事儿,梁九功也能功成身退:“……您好生歇着,想必皇上正担心您,奴才还急着回去给皇上回话了。”
“有劳公公了。”映微点点头,吩咐道:“这次地震一事,只怕京城内外损失不小,皇上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还请公公转告皇上保重龙体,莫要累坏了自己身子。”
梁九功正色应是:“您放心,奴才一定帮您把话带到。”
等着进屋后,映微则开始写信问候起家中的阿玛和远在庄子上的姨娘,更对春萍道:“你去内膳房说一声,中午我的菜只要一荤一素一汤就够了,这地震一闹,只怕朝中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很。”
她也能想到后宫中一个个妃嫔的的德行,怕是顶多抄抄经书拜拜佛祖装装样子而已。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虽未经过地震之苦,可前世却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凄惨的人,想着如今能多出一份力算一份力。
她更是将自己的私房银子都拿了出来,命春萍偷偷送去给皇上:“这事儿莫要声张,是我的一份心意,要皇上一定要收下。”
春萍却有些迟疑:“可主子,这也太多了,宫里头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您总要自己留点吧?”
说着,她更是道:“再说了,这国库不是有银子吗?难道还缺您的银子吗?”
映微知道自己这些私房银子对如今境况来说是杯水车薪,却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道:“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方才荣嫔娘娘都说了,她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碰上地震,京城都这样严重,更别说别的地方,朝廷里怎会不缺银子?听我的,快去吧!”
春萍无奈,只好捧着厚厚一包银票子去了乾清宫。
殊不知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去,若说李太福晋前来一事让太皇太后对映微很是满意,如今这事儿,更是让太皇太后对映微是刮目相看,更问起苏麻喇嬷道:“……皇上将银子收下了?”
苏麻喇嬷点点头道:“奴才听说皇上收到这银子后愣了好一会儿,可还是命人将银子接了下来。”
因映微此举,太皇太后心里略感欣慰,可想着如今朝堂内外乱成一团,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吩咐道:“皇上与诸大臣如今是忙的脚不沾地,咱们这些女眷也不能光做做样子,你与佟贵妃说一声,即日开始,后宫上下开始节衣缩食,能省则省,咱们虽不能替皇上分忧,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苏麻喇嬷应声下去。
地震一事远比皇上想象中更加严重,除京城外,河北、山西、河南等地死伤甚多,衙署、民房受灾严重。
纵然皇上雷厉风行,立即召集内阁、九卿各部商量对策,任命以明珠为首的诸大臣负责灾后重建与赈灾一事,更是下令各官员检举揭发贪官酷吏,若情况属实,严惩不贷。
皇上知道,兴许这是个铲除索额图的好机会。
索额图风头太盛,门生无数,随随便便一个理由不足以撼动他的地位。
前朝忙忙碌碌,后宫也是乱成一团。
虽说后宫损伤不甚严重,但这些妃嫔主子们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哪怕佟贵妃主动带领众人节衣缩食,可不少妃嫔们还是怨声载道,再加上有温僖贵妃在其中挑唆,一时间,大家意见颇多。
更有甚者还说朝堂的事儿与后宫有什么关系,每日吃食猪狗不如也就罢了,可每日冰块都免了,叫人怎么活?
佟贵妃训诫这个,安抚那个,忙成一团。
映微是一连十来日没见到皇上,期间只差春萍去送过她亲手煲的汤,叮嘱皇上保重龙体。
她整日则跟者佟贵妃等人抄经念佛,这一日,她刚出了承乾宫大门,就见小卓子在门口徘徊。
一瞧见映微出来,小卓子忙迎了上来:“主子,不好了,奴才接到消息,说索额图大人被皇上治了罪。”
映微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小卓子低声道:“前些日子皇上就下令严惩贪官污吏,更命明珠大人主管此事,您也知道,明珠大人向来与索额图大人不对付,先前处处落索额图大人下乘,如今抓到机会,怎会放过他?”
“今日早朝,有人检举赫舍里一族财产来路不明,更说索额图大人包庇其弟……人证物证俱全,皇上已下令将索额图大人关于地牢,且听发落了。”
映微一愣。
她直觉这事儿有些不对,且不说索额图的罪名是否属实,就她所知,朝中不少人皆是如此,皇上也深知水至清则无鱼,很多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索额图向来做事谨慎,如何会叫人抓住把柄?
她并非在意索额图,只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索额图是与赫舍里一族绑在一起的。
当即她就道:“咱们回去再说也不迟。”
等着回去钟粹宫以后,听小卓子仔细说来,映微也知道这事儿大概是明珠在背后捣鬼,可有皇上的支持,那就不能算明珠作祟,而是替皇上办事。
哪怕春萍有的时候提起索额图恨的牙痒痒,当下却也忧心忡忡道:“主子,这,这该怎么办啊?”
映微很快就镇定下来:“慌什么,皇上直说择日发落,还没说如何发落了。”
后宫不得干政,若如今她贸贸然前去找皇上,只怕索额图罪责又要多上一条的。
可映微却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二日就收到了阿玛噶布喇求见她一面的消息。
这消息先是递到了佟贵妃处。
也不知是皇上近来公务繁忙,佟贵妃不忍因此等小事叨扰皇上的缘故,还是佟贵妃猜到噶布喇求见映微的缘由,当即就准了噶布喇进宫拜见映微。
映微阔别两年半的时间,第一次见到了阿玛噶布喇。
父女二人再次见面,纵然情况危急,但噶布喇在瞧见女儿那一刻,却是红了眼眶,呢喃道:“映微……”
他的女儿长高了,更漂亮了。
映微鼻子一酸,快步上前道:“阿玛!”
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噶布喇对映微的思念一点不比云姨娘的少,甚至说更多,他只觉得自己无用,没能保护好女儿。
先前云姨娘进宫,他也想跟着进宫一起来瞧瞧映微,可想着他到底是外男,又是索额图兄长,怕皇上起疑心,这才没有进宫。
如今噶布喇点点头,道:“好,好,我总算见到你了,你姨娘与我说你一切都好,看来是真的……”
从前在家中时,映微的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可比起如今来却仍逊色不少。
映微知道噶布喇进宫不止是叙旧这样简单,便请他进去说话。
映微与他寒暄几句,将身边的人都遣了下去,更是命春萍守在门口后,他这才道:“……如今朝中上下是乱糟糟的一团,昨夜我买通狱卒去见了你叔父一面,你叔父说皇上近来心情不佳,如今他撞在枪口上,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倒不怕自己丢了性命,却怕连累家中老小,如今你哥哥刚为你添了一对双生子侄儿,你堂妹也刚定下亲事。”
言语间,他已带着几分哭腔。
他虽素来沉迷于花草古玩,可想着兴许会落得被抄家的下场,如何会不担心?
映微见到阿玛的欢喜顿时褪的一干二净,她记得云姨娘在她进宫之前就与她说过,她的阿玛是极疼她的,甚至在他所有的孩子中最爱的就是她,可与赫舍里一族比起来,与荣华富贵,与滔天权势比起来,她却得往后靠靠。
起初映微对这话并无太大感觉,更觉得当初自己入宫选秀一事阿玛也是别无选择。
但如今,她只觉姨娘的话好像没错:“阿玛今日进宫与我说这些是何意?想要我帮着向皇上求情吗?”
“后宫不得干政,您也知道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我开口替叔父求情,皇上迁怒于我,我又该如何是好?”
噶布喇嗫嚅一阵,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昨日他听到索额图的话后,下意识也是不同意,同样的话也问过索额图,可索额图却说皇上偏宠于映微,就算真的生气,迁怒于映微,也只会冷落她一阵,过些日子就好了,如今映微是赫舍里一族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映微还无动于衷,只怕整个赫舍里一族都完了,再无出头之日。
到了最后,他那个向来眼高于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庶弟更是跪了下来,求他看在赫舍里一族的份上进宫一趟,无论如何都要映微求皇上绕过赫舍里一族……
有些话,他在马车上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可如今对上映微那张脸,看着映微那满是期待的眸子,只觉得那些话太过残忍——眼前这人是他从小疼到大,当成眼珠子一般的女儿啊!
第44章
映微很是平静。
噶布喇犹豫片刻, 却还是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她:“我是你阿玛,我何尝不知道你为难, 只是映微, 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家被皇上抄家不成?”
“我知道, 纵然你嘴上没说, 可因当初进宫选秀一事心里还是怨恨你叔父的, 我求你, 阿玛求你,看在赫舍里一族的面子上,看在你那些兄弟姐妹的面子上, 能不能去求求皇上……”
说着,他更是背过身子胡乱擦了把眼泪,低声道:“你身在赫舍里一族,长在赫舍里一族,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和舍里一族上下几百人都因此遭难吗?”
“你叔父落罪之后, 你哥哥急的东奔西走,他乃家中嫡长孙,从小是众星捧月,如今却是四处碰壁, 唉声叹气。”
“还有你最疼惜的侄女, 如今家中这些事尚瞒着她,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我要进宫只求我带她一起, 待我拒绝后, 更哭着问我你什么说话才能回家……只是,她不知道, 这家都快没了,哪里还有家呀!”
映微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阿玛,您还记得当年玛法去世前交代以后赫舍里一族交到叔父手上一事吗?当时您伤心玛法撒手人寰,也难过自己不能担起整个赫舍里一族,有一次在姨娘院子里借酒消愁说的那些话吗?”
“您说明明您才是玛法嫡长子,为何玛法如此偏心……”
噶布喇已将这事儿忘的差不多,更不明白映微突然提起当年一事做什么。
当年他的确是有些心灰意冷,可这么多年下来,那么点小情绪早随着遛鸟逗猫,吃喝玩乐给磨的一干二净:“你说这些做什么?”
映微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叫阿玛伤心,但她却是不得不说,不然她的阿玛永远都像索额图的提线木偶一般:“我猜,当年玛法就瞧出来叔父的确是强于您许多,论才学,论心计,论城府……您都逊色于叔父,而且逊色的并非一星半点。”
“如今天灾刚过,朝中上下正是用人之际,您既知道叔父放下的并非滔天大罪,皇上就算再怎么怪罪顶多也只会降罪于赫舍里一族,若皇上真的如此,岂不是寒了朝中大臣之心吗?”
“而且您也曾在朝为官,也该知道皇上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就算看在故去姐姐和太子的面上,也不会对赫舍里一族赶尽杀绝。”
说着,她更是苦笑一声道:“只是如今叔父乃家中顶梁柱,咱们这一辈并无出色后辈,若叔父被治罪,赫舍里一族从此之后不复从前倒是真的。”
噶布喇仔细一想,继而却是面色羞赫起来:“我,我是太过着急,所以并没想到这么多,我只是听你叔父这样说……”
映微想着有些话还是要再说明白点,不然她的阿玛根本想不明白:“若叔父不这样说,您如何会进宫来找我?”
“叔父是何等聪明之人,我都想得到的事情,您觉得他会想不到吗?”
“只怕叔父从始至终打算的都是要您找我,要我等皇上心情好些了在皇上跟前替他求情,兴许皇上一高兴,这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他好继续风风光光当他的保和殿大学士!”
噶布喇脸色灰败,万万没想到他这位庶弟竟如此能屈能伸,更是恨不得当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幸而他的女儿明白事理,若真的与他一样稀里糊涂,若遭皇上怪罪怎么办?
映微瞧他面上神色,想着他也不是无药可救,只道:“更何况我是您看着长大的,别人不知道我心性如何,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真的要下令治罪赫舍里一族上下,我无论如何都会在皇上跟前求情的,就算我不在意别人,难道还会不在意您和姨娘吗?”
噶布喇嗫嚅道:“我,我知道……”
说着,他更是羞愧道:“都是我的不是,差点就要连累了你。”
映微瞧他面上满是自责神色,有些话并没有再说。
比如,今日噶布喇进宫,后宫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打算找到她的错处在皇上跟前好好告上一状。
又比如,朝中也有不少人盯着赫舍里一族的动作,巴不得他们上蹿下跳,最好落得满门皆治罪的下场。
这些话,她觉得没必要与噶布喇说,甚至免不得多劝了噶布喇几句。
她越是如此,噶布喇越是自责,最后更是失魂落魄,满怀歉意离开了钟粹宫。
映微心里同样不是个滋味。
她好几次在心里想过会何时再次见到阿玛,却万万没想到父女再次相见会是这般情形。
映微更没想到翌日皇上就抽空来了一趟钟粹宫。
十多日没见,哪怕映微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忙于朝政,可如今瞧着皇上满脸疲色还是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春萍送些吃食来,又赶紧让皇上上炕好好歇一歇,是忙进忙出,忙里忙外。
皇上却冲她招招手道:“不必忙了,朕今日过来就是看看你,来,过来与朕说说话。”
待映微坐下后,他更是仔细看了片刻道:“十多日没见,你瘦了。”
映微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嫔妾不过是清减了些,可皇上却瘦了一大圈,朝中大事虽重要,可您的身子也重要。”
皇上笑着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的。”
等着抱了抱六公主,皇上发现六公主是愈发沉手。
逗了会女儿,他将六公主交给乳娘后才道:“……朕听说昨日你阿玛进宫来了?”
映微就知道会有这一出的,毕竟佟贵妃可没这么好心,当即就道:“可是佟贵妃娘娘与您告状了?”
皇上啼笑皆非:“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告状倒不至于,不过今日朕难得得空,前去慈宁宫瞧了瞧老祖宗,恰好佟贵妃也在,所以提起了这事儿……你阿玛进宫可是要你为索额图求情的?”
映微点点头,一字不落将昨日的事情都道了出来:“……后来阿玛仔细一想,就算叔父有错,皇上想必也不会因为这等事迁怒于赫舍里一族,所以就回去了!”
这话,皇上是意料之中。
他相信映微,而映微自然也是相信他的。
今日佟贵妃在慈宁宫,在太皇太后与他跟前,话里话外皆有挑唆之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映微将会恃宠而骄,插手朝中大事。
可最后太皇太后没有接话,他也没有接话。
如今他更是道:“你阿玛当初为官的确是比不上索额图,可人心赤诚也有人心赤诚的好处,不说大富大贵、荣耀无双,却也不会落得像索额图这样的下场。”
“你做的很对,索额图……他也算不得罪大恶极,朕已想好如何发落他,他虽做了错事,可当年也协朕铲除鳌拜,除掉三藩,虽有过却也有功,若真因他迁怒赫舍里一族,岂不是叫天下臣子寒心?”
虽说他恨不得将索额图碎尸万断、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恨,但他知道此法子并不可取。
对索额图这样利欲熏心的人来说,将他一降再降,要他四处寻求无门,眼睁睁看着同窗、手下,甚至政敌一步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紧接着,才会要了他的性命,要他因当年的恶行付出代价。
映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此事甚是敏感,她就算得皇上恩宠,却也不会恃宠而骄。
恰在这时,春萍端着内膳房所送的吃食过来,一样样都是皇上爱吃的。
映微原打算亲自伺候皇上用饭,可皇上却道:“……朕哪里需要你伺候?若是咬人伺候,何必大老远过来?来,陪朕一起用些!”
映微这才坐了下来。
她很快察觉到皇上胃口不佳,甚至还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皇上可有心事?”
她就算不敢插足政事,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隐约听说如今灾后局面已大致稳定下来。
皇上原并未打算提起这事儿,可有些话他实在无人吐露,憋在心里倒也难受,索性放下筷子缓缓道:“虽说你没有在朕跟前替索额图求情,可是前两日保成却找到朕替他求情了。”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保成已六岁,朕在他这个年纪都快继成大统,可说起来他仍是个小孩子,为了替索额图求情,甚至在朕跟前提前他故去的皇额娘,直说纵然索额图有罪,却罪不至此,问朕为何偏偏要罚索额图?”
“保成还说索额图乃是他故去皇额娘的叔父,是他的外叔祖,问朕能不能看在他们母子的面子上饶索额图这一回……”
映微一愣。
虽说太子如今时不时仍来钟粹宫转悠,但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功课繁重,每每就算来钟粹宫也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她根本没听说太子与索额图有什么来往:“好端端的,太子为何会替叔父求情?莫不是……有人又在太子跟前说三道四?”
她担心太子身边又被人安插了眼线。
皇上摇摇头,疲惫道:“朕也不知道,已命人去查了。”
“如今保成一人居于毓庆宫,虽说他身边宫人当初是查了又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派到他身边伺候。”
“但人心都是会变的,以前他们是忠心耿耿,保不齐如今却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件事,朕倒不是十分担心,只担心他年岁渐长大,知道索额图在朝中拥护于他,若索额图势微,他朝中无人……”
这才真的是犯了皇上的忌讳。
映微下意识觉得不会,可旋即一想,大阿哥仅比太子年长两三岁,却为了与他没半分钱关系的皇位妄图谋害太子,当即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起皇上道:“应该不会的,您对太子如何,太子心里有数。”
“若您偏宠别的阿哥,兴许太子会有所担心,可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您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太子?他如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皇上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映微不免多说了几句开解的话,只是说着说着,却未听到皇上应答。
她扭头一看,却见着皇上已沉沉睡了过去。
映微瞧见,也知皇上这些日子太过劳累,轻手轻脚给皇上盖上薄被,更是对外头候着的顾问行道:“……皇上这几日累狠了,就让皇上好好歇一歇,若朝中无要紧事就不要打扰皇上歇息。”
顾问行连忙应下。
他也正有此意。
前些日子皇上可谓是与众大臣同吃同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更是常事,因此,太皇太后不知道多少次叮嘱他要他多劝劝皇上,可他的话,皇上哪里会听?恨不得敲晕皇上的脑袋要皇上好好歇一歇,睡上一睡。
等着皇上黑甜一睡,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擦黑。
他扭头一看,能瞧见外间的映微正逗着六公主玩,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六公主银铃一般的笑声。
皇上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只是个平凡老百姓。
想着乾清宫码的厚厚一摞的奏折,皇上却还是很快起身,更皱眉训斥顾问行道:“……你是如何当差的?朕睡了这么久也不叫朕起来!”
顾问行连忙跪地认罪。
映微抱着六公主走了近来,柔声道:“皇上别怪顾公公,是嫔妾不准他叫您起来的,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您躺在炕上都能睡着,一睡还是这样久,可想而知是有多累,若真将您累垮了,朝中上下可是要乱成一团的!”
皇上耽搁不得,当即就阔步流星朝外走去,临走之前还不忘道:“你啊你,朕可真的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过了十来日,前朝总算没有那样忙了。
后宫中的妃嫔也不必日日再去承乾宫陪佟贵妃抄写佛经,也就每每日如从前似的去承乾宫请请安,陪着佟贵妃说说话而已。
即便如此,后宫不少妃嫔也是叫苦不已,以宜嫔为首的妃嫔更是当众问起佟贵妃来:“……皇上虽下令后宫上下也要节衣缩食,可佟贵妃娘娘,节约也不是这样节约的,如今虽已至夏末,但天气酷热难耐,臣妾宫里每日也就中午一个时辰才有冰块,臣妾有着身孕,这叫臣妾如何受的住?”
她话音刚落下,很快就有妃嫔接话道:“是啊,嫔妾向来是无肉不欢,可内膳房每顿也就送来一荤一素一汤,这荤菜里头的肉切的是如大拇指甲盖大小,恨不得要跳到盘子里才能找到几块肉……这才几日啊,嫔妾就瘦了一大圈!”
众妃嫔是哄堂大笑。
就连佟贵妃都嘴角含笑:“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不必说我们是皇上的妃嫔,不说替皇上分忧解难,也得做些自己分内之事。”
说着,她的目光更是落在满脸不高兴的宜嫔面上:“宜嫔也暂且忍忍,如今后宫之中除去身边养着孩子和有身孕的,其余人一概不得用冰,你啊,与平贵人多学学才是,她膝下虽养着六公主,却主动说只需要一半的冰就够了。”
“你若实在觉得冰块不够,本宫将承乾宫的冰分一半给你。”
“佟贵妃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可不敢收承乾宫的冰。”宜嫔也不算十分蠢笨,可不会以为佟贵妃会如此好心,想着她若前脚收了佟贵妃的冰,后脚佟贵妃就会将这事儿捅到皇上或太皇太后跟前。
她环顾在常人一圈,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映微面上:“本宫到底是比不得平贵人,如今索额图大人出了事儿,平贵人是心凉都来不及,哪里还需要用冰?”
索额图一事如今是闹得沸沸扬扬,不光叫前朝官员胆战心惊,后宫更是有所耳闻。
后宫与前朝向来是息息相关的,众人想着映微多少也要受到些牵连。
映微却是半点不在意。
她更知道自从她将六公主接到钟粹宫后,宜嫔便成了众妃嫔眼中的笑柄,宜嫔更是愈发看她不顺眼,当即也是不客气道:“宜嫔娘娘这话嫔妾倒是有些听不懂了,听您这话的意思,皇上会因嫔妾叔父之罪迁怒到嫔妾身上吗?若真如此,岂不是太子也要受到牵连?”
“皇上乃一代明君,前朝的事是一回事,后宫中的事儿又是一回事,只要嫔妾安分守己,皇上又怎会怪罪于嫔妾?”
论口舌,三个宜嫔都及不上一个映微,当即她就脸色沉沉:“本宫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映微可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将家族荣辱看的比性命还重要,当即只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等着皇上处理完地震一事后,很快就发落了索额图。
虽说索额图入狱十多日,但在皇上缴罚赫舍里一族大半家产后,则将他放了出来,再加上朝中零星有人替索额图求情,皇上便下旨将索额图贬为礼部左侍郎。
虽说礼部左侍郎一职乃是正三品,可比起来他从前保和殿大学士的职位来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更不必说京城这种地方,一个牌匾砸下来,十个人中就能七八个当官的,其中一半都是那五品以上的大员。
一时间,明珠风头渐起,索额图势微。
可索额图是个聪明人,纵然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大动干戈,他跟随皇上多年,却也能揣摩皇上性子一二,当即便以病请求解任。
他想的明白,此招不过是苦肉计,如今明珠风头愈盛,皇上绝不会允许明珠等人独大,他以退为进能叫皇上对他有所放松戒备,更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却不知朝堂之上,他这话音还没落下,皇上就一口答应下来,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纵然索额图从前身子不错,可在牢狱中损伤了身子根本,得好好回去养一养,当即更是赏了些补品下来,更是画大饼起来——爱卿啊,你好好养着身子,等着身子养好了继续回来当差。
但索额图是心知肚明,他这一退,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殊不知,皇上对他已起了杀心,不过
等着这事儿尘埃落定时,已至秋日。
待中秋节过了之后,映微惊喜发现六公主会认人了。
映微虽平日白天陪着六公主一起玩耍,可夜里六公主都是由乳娘照顾的,最开始,六公主睡觉前是哼哼唧唧的,几个乳娘齐上阵,却是怎么哄都哄不好。
但映微一露面,不过与六公主唱唱民谣,拍拍她的背,她很快就能睡着。
一开始,映微只以为是意外。
可等着皇上过来要抱六公主时,六公主却放声大哭。
映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三个月的小娃娃已经认得人了,更是打趣道:“……先前皇上整日忙于公务,六公主这么久没见到您,不认识您,自然不喜欢要您抱她。”
皇上却不信,当即还要再试一试,可在映微怀中呆的好好的六公主一到他手上又哇哇大哭起来。
气的皇上轻轻拍了拍六公主的小屁股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皇阿玛前些日子忙的团团转还惦记着你们,可你倒好,这才多久,就不记得朕了。”
说着,他更是怅然若失道:“看样子朕以后得时常过来才是。”
这话逗的春萍等人都憋着笑。
六公主却浑然不知,搂着映微的颈脖,笑的露出光秃秃的牙床来。
映微更觉好笑:“您知道就好。”
当夜,皇上歇在了钟粹宫,一番云雨后两人皆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皇上搂着映微的腰,微微发怔。
映微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上怎么还不睡?您明日一早还要上朝了……嫔妾总觉得这段时间您心事重重的,每每嫔妾问起您来,您总说没事儿。”
皇上还是因她被下药一事不高兴,那位老大夫说了,她的病症吃药几个月就能好起来,只是会不会落下病根就不知道了。
这话,皇上自然不会与映微说,直说没事儿:“朕不过是想到保成,所以有些担心。”
“上次他在朕跟前替索额图求情,朕拒绝了他,也派人查了他身边有没有人不对劲,并未发现不妥当的地方,朕先前问他为何会替索额图求情,他直说因为索额图是他的外叔祖而已……”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但愿是朕多心了。”
映微却下意识觉得事情没这般简单,想着历史上太子最后的境遇,真的不愿将历史上这号人与如今尚有几分婴儿肥的太子联想到一起。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
除去对太子多叮嘱些,剩下的事情却是防不胜防。
等着太子再来钟粹宫时,映微也不免再多叮嘱他几句,无非是要他莫要轻信旁人的话,平素小心些……
正凑在襁褓旁看六公主的太子听到这话是直皱眉,嘟囔道:“我都知道了,平贵人,这话你都与我说过好多次,你还说要我莫要听信别人谗言,若是不知道这话豪华,只管去问皇阿玛……这些话,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说着,他更是抬起头看向映微,那神色要多郑重就有多郑重:“先生们经常夸我聪明,再加上皇阿玛和你经常教导,我知道分寸的。”
映微也只能笑道:“好,咱们太子最聪明了。”
如此,她才微微放心了些。
等她将这话转告给皇上时,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到了深秋时,映微却听到了阿玛噶布喇病重的消息。
这消息,她还是皇上嘴里听说的,听的她一愣一愣的,算算时间,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日阿玛出宫后很快就病倒了。
是因为她那日的话,还是因为索额图失势,亦或者因为赫舍里一族权势不复当初?
映微不知道,也不敢细想。
皇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感受到她身子微僵,安慰道:“你阿玛前些日子身子就不大好了,朕听说这事儿后还派梁九功去看了看他,他口口声声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你,说你在宫中的日子本就艰难,不想要你担心,不想要你不高兴……”
映微低声道:“阿玛……是出宫后得病的吗?”
“是,但却也不是因为你。”皇上将映微搂的更紧了些,啄了啄她的头顶道:“如今赫舍里一族不比当初,索额图借着身子不好之由诸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落在了你阿玛头上。”
“风光时,这路是顺风顺水,落魄时,则是道路崎岖,自赫舍里一族银子大半用来赈灾后,府中日子自然不好过,你阿玛从未遇上过这等事儿,又是劳心又是伤神,这才病倒了。”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与映微说实话。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映微低声道:“阿玛既说要将这件事瞒着嫔妾,可皇上如今却还将这件事告诉嫔妾,可是……阿玛时日无多?”
皇上虽不忍心,却还是点了点头:“朕不忍再瞒你,怕你抱憾终身。”
他怕映微连噶布喇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可想见你阿玛?”
“可以吗?”映微迟疑道,她是知道紫禁城中规矩的,家人在经过允许后是可以进宫请安的,但她阿玛已病重,如何能进宫?就算能,她哪里舍得?
想到及此,她更是失落道:“皇上,不必了,今日您与嫔妾说这些,想必已为阿玛请了太医诊治,如今已无力回天才与嫔妾说这些的……”
皇上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若想回去瞧瞧你阿玛,那朕便陪你一起回去。”
映微不敢置信看着他。
皇上却微微笑道:“这有何不可?你不知道,当年你玛法临终之前,朕也带着你姐姐偷偷回去了一趟的……人之将死,什么规矩都不重要了。”
也正是因为他当年这个举动,才没能叫故去的孝诚仁皇后留下遗憾。
映微神色微动。
皇上更道:“不过咱们离宫之前得与老祖宗说一声才是。”
上次万寿节他偷偷带着映微出宫,惹得太皇太后略有些不快,这次他想带着映微走明路。
映微答应下来:“嫔妾多谢皇上。”
等到晚些时候,皇上就带着她去了慈宁宫一趟,皇上说出这话时,她心里是惴惴不安。
谁知太皇太后却握着她的手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父女一场也终有要分别的时候,去吧,丫头,去见你阿玛最后一面……”
映微跪地拜谢。
翌日等着皇上下朝之后,则换上一身便服带映微出了紫禁城大门,他们直奔赫舍里府而去。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太子。
顾问行如先前一样,早已将一切打点妥当。
映微坐在马车里,心里是七上八下。
就连坐在她身侧的太子一张小脸也绷的紧紧地,他先前虽无数次憧憬出宫,但也知道这次离宫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额娘的阿玛时日无多了。
虽说太子并未见过噶布喇几面,可瞧见皇上与映微神色如此,心底多少也是有些难受的。
等着到了赫舍里府侧门,众人已在此迎接,如今赫舍里一族当家的乃是映微另一位叔父法保,他请安后则径直带着皇上等人去了噶布喇所居的屋子。
映微一走进院子,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药味儿,不知是不是秋日的缘故,整个院子看起来灰扑扑的,大有落败之感。
这院子,映微从前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每次前来总是仆从林立,生机盎然,如今见此,心中更添悲凉。
映微走进内间,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的噶布喇,他面容枯槁,双眼微阖,屋子里只听得见他那粗重的喘气声。
映微上前道:“阿玛。”
噶布喇的眼皮子动了动,好一会才睁开,声音虽虚弱,却仍带着几分惊喜:“是,是映微回来了?”
如今他眼前心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女儿,连皇上与太子都未曾注意到。
还是法保轻声提醒他皇上和太子来了。
噶布喇挣扎着要下床行礼,皇上却挥手制止:“……你们父女两个说说话吧,保成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些表兄妹还未见过,朕先带他出去看看。”
法保听闻这话,当即就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映微与噶布喇两人。
噶布喇咳嗽几声,才道:“我,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我也不想叫你担心,还与他们说了不准将这件事告诉你,有我这样一个阿玛,委屈你了……”
映微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噶布喇最疼惜的孩子。
噶布喇缓缓道:“若是我能干些,在家中能说得上话,你就不会进宫了……就算你姨娘没说,可我知道,她还是在生我的气,我病了这么久,她就回来看过我一次,我不怨她,是我活该!”
“要是有下辈子,我若还是你阿玛,我一定好好护着你,不叫你受半点委屈的,只是不知你还愿不愿意……”
有些话他并没与映微说。
等着索额图出狱后,他气的狠狠抡了索额图一拳,要不然后来索额图也不会撂挑子不再管家中琐事。
他一生幸福无忧,将荣华富贵、滔天权势看的极重,可等着弥留之际他只觉得后悔,后悔松口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送进宫……
映微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阿玛,我愿意。”
“我没有怪过您,您身为赫舍里一族的长子,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您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的,就连故去的孝诚仁皇后都说从小到大您最疼的就是我,小时候您偷偷带我去看灯会,驮着我去逛后花园。”
“您知道我喜欢弹琵琶,忤逆玛嬷的意思偷偷为我从扬州请来名师……这些都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可噶布喇身子虚弱到了极点,映微正说着话了,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想必映微的话他都听到了,这时候纵然昏睡着,可嘴角还是挂着笑。
映微忙叫大夫进来,听说他睡着,这才放心下来。
当即她洗了把脸,问起身边的春萍道:“皇上与太子了?怎么不见他们?”
春萍低声道:“法保大人带着太子去见他的表兄弟姐妹了,皇上则说去您从前住的院子转一转。”
映微听闻这话,便也去了从前自己住的院子。
等着映微到了院子门口时,只见皇上站在院中四处打量,瞧瞧这里,看看那里,只上前道:“皇上,您在看什么?为何不进屋坐着?外头这样冷,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朕不冷!”皇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倒是你的手这样冷,朕给你暖暖。”
说着,他更是环顾周遭一圈:“朕只是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他指了指香樟树下的石桌道:“那桌子上画了一只小小的乌龟,可是你画的?还有那香樟树上有一道道印记,可是你每年生辰时都会站在那里,要云姨娘给比一比,看你长高了多少?”
映微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皇上眼前顿时就浮现胖嘟嘟的小映微在院子里蹒跚学步的样子,坐在香樟树下弹琵琶的样子,叫丫鬟抱着去摘葡萄藤上葡萄的样子……
最后,皇上的目光落于葡萄藤旁边的那架秋千上:“那秋千可是你阿玛亲手为你做的?”
映微面上带着小小的惊愕之色:“皇上如何知道的?”
第45章
皇上拉着映微的手一直走到秋千旁, 指了指才道:“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吾女映微,一生顺遂安康。
留于映微六岁。
映微瞧着这几个字,从前的记忆纷涌而至。
那是她六岁生成时阿玛噶布喇为她亲手搭的一架秋千, 当时府中孩子都年幼, 后花园内的秋千只有那么一架, 她每次去都要排队, 故而噶布喇就送给她这样一个生辰礼物。
映微瞧见这字迹旁还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 还记得这是自己当时所写, 在上头刻上印记,生怕旁人抢了去似的。
映微只觉得鼻子发酸,低声道:“这秋千已搭了十多年, 阿玛不知道修过多少次,等着我十四岁的时候与他说过,要他不必如此,我渐渐长大, 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荡秋千……”
可是, 阿玛根本不听她的。
如今瞧着这秋千与自己记忆中又有些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在她进宫后阿玛又修过的样子。
皇上拉着映微的手要她坐在秋千上,自己则在她身后推了起来。
秋千忽高忽低,秋日的风卷着落叶, 映微迎风荡了起来, 身后更是传来皇上的声音:“……朕年幼先是丧父,再是丧母, 那身后朕不知道多伤心, 抱着老祖宗的腿哭的泣不成声, 老祖宗说人总有一死,纵然他们死了, 可九泉之下仍旧记挂着我们,也是因如此,所以活着的人才要更加快活,不然,怎么对得起故去的人?”
说着,皇上更是道:“你好歹从小长于你阿玛身边,先帝在朕年幼时忙于公务,宠爱于董鄂太妃,朕一连好几日才能见他一面,根本说不上几句话,至于皇额娘,她从前身份不显,根本没资格亲自抚养朕长大……”
幸福是个比较级。
痛苦也是。
映微侧过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含笑看着自己,劝慰道:“有的时候朕会觉得老天爷待朕不公,先是先帝,皇额娘,再是承祜,接着是你姐姐……”
“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回过头来看,只觉得老天爷待朕不薄,朕有疼爱自己的老祖宗,有听话懂事的保成。”
“还有,你。”
皇上很少说情话,如今对他而言,这也并非情话,而是肺腑之言。
映微心中好受了些:“您说的没错,起码在阿玛临终之前,我还能见他一面,起码还能与他说说话,要他安心上路……”
至于悲伤与难过,这些只能交给时间。
皇上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推着映微,一直等着秋风渐大,这才与她进屋喝了杯热茶,要她带自己在这小院子里转了转。
等着出了这院子大门,映微心中已坦然不少,像是想起什么道:“皇上,怎么许久未见太子?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皇上淡淡道:“不会的。”
说着,他才道:“今日朕将保成带来不光是为了见你阿玛最后一面,也是时候看看索额图到底藏着什么狼子野心。”
***
此时此刻。
太子跟在法保身边,脸上略带不快之色。
将才法保带他与他那些表兄弟姐妹一块玩,可那些人待他恭恭敬敬,他问一句,那些人答一句,实在是没意思,所以他便想着去找皇上与映微。
谁知道刚走到半路,太子就瞧见了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神影。
这不是索额图还能是谁?
索额图如今虽辞官在家,看似远离朝堂纷争,却从未有过归隐田园的打算,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要太子替他求情。
当即,索额图含笑走上前,恭恭敬敬请安道:“太子。”
“索额图大人,你起来吧,不必多礼。”太子对索额图既熟悉又陌生,先前两人虽偶尔见面,却也只是打个照面而已,根本不会多言,“近来你可还好?我听说你在牢中落下病根,你身子都好了吗?”
索额图神色依旧恭敬,“我已经不再朝中当差,太子不必如从前一样称呼我。”
太子歪着头看他:“那我该叫你什么?外叔祖吗?”
索额图笑了笑,不置可否。
太子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索额图浸淫朝堂多年,一眼就瞧出眼前这小人的心思,当即就道:“这里没有外人,太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他向来小心谨慎,故意命法保将太子引到这里,只因此处地势空旷,不会有人尾随。
太子想了想,低声开口道:“我替皇阿玛向你求了情,可皇阿玛根本不听我的……我听人说你一心为我着想,当年我皇额娘弥留之际也叮嘱你好生护着我,是不是?”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如今太子身边虽无旁人眼线,但那日他前去上书房念书,一时贪玩去追蝴蝶,恰好听到有两个小太监嘴碎,一个说平贵人如今纵然疼他,可如今皇上此举无疑想要平贵人诞下自己的儿子,若真是如此,平贵人自不会对太子如从前一般。
另一个小太监是连声附和,说满朝上下唯有索额图对太子真心相待,如今在朝中替他筹划,所行所为皆只为助他登上皇位……
太子不是不知道这两人在乱嚼舌根子,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更问起完颜嬷嬷,知道皇额娘临终之前的确是嘱托他这位外叔祖好生照顾他,所以这才求到皇上跟前。
他虽年幼,隐约却也知道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更知道不少人都盯着自己的位置。
索额图想着完颜嬷嬷办事的确靠谱,比起旁人来乃事半功倍,含笑道:“您说的是,您虽有皇上护着,可也得小心行事,如今大阿哥得皇上喜欢,三阿哥年岁渐长,四阿哥养于佟贵妃娘娘膝下,再有怀有身孕的德嫔与宜嫔,这些人以后虽会是您的臣子,却不会人人都甘愿为臣子的。”
说着,他更是道:“这些人倒也不足为惧,毕竟在皇上心中,他们都越不过您去,您要提防的只有一人。”
这些话,太子知道他说的没错,当即更是好奇道:“是谁?”
索额图正色道:“平贵人。”
太子下意识一口回绝道:“不会的,平贵人对我可好了……”
“是吗?平贵人如今对您好,是因为她膝下无子,需要依仗您,如今皇上请了名医为她调养身子,以后了?以后她有了自己儿子,还会这样对您吗?”索额图含笑打断他的话,瞧他迟疑起来,更道:“血浓于水,皇上一心为您打算,来日平贵人若有了自己的儿子,自尽心尽力为自己儿子打算,想要自己儿子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莫非皇上。
太子冷声道:“不会的。”
“你骗我,平贵人才不会如此……”
索额图还欲再给他洗脑,谁知太子转身就跑开了,小短腿迈的飞快,生怕身后的索额图追上来似的。
索额图面上笑意渐敛,吩咐法保道:“你跟着太子,莫要他出事了。”
说着,他更是拍拍法保的肩道:“以后赫舍里一族就要靠你了,与太子处好关系,对咱们赫舍里一族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法保含笑称是。
索额图转身便回去了,如今他是代罪之身,又在“病”中,自不好去面见皇上。
可他却没想到,皇上却亲自来见他了。
皇上身边还跟着法保,一开口就道:“索额图,你可知罪?”
索额图上前请安后,才不慌不忙道:“敢问皇上,臣何罪之有?”
他跟随皇上多年,对皇上性情也是知道一二的,如今他退避家中,皇上断然不会再降罪于他。
谁知皇上只扫眼看向身侧的法保。
索额图心猛地一沉,当即就猜到了几分。
法保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兄长,您别怪我,我也是无奈之举,我,我总得替赫舍里一族打算才是。”
方才,他已将索额图与太子所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皇上,他知道,就凭着这些话足够索额图死几次了。
他与索额图一样,皆为家中庶子,自诩论本事不比索额图逊色多少,当年阿玛临终前选索额图成为家中掌舵人,让他耿耿于怀,如今有机会叫索额图万劫不复,他又怎么会放过?
索额图苦笑一声:“亏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啊!”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被背叛他,想来世上种种皆是因果循环,当初他如何算计别人的,如今也被人这样算计。
他知自己死罪难逃,如今也不着急求情,只看向法保道:“我原以为越到这个时候,家中众人就越是要拧成一股绳,没想到你却做出这般事……当真是天要亡我赫舍里一族啊!”
他向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他的预想中,先逐步拉拢太子,等着皇上气头过了再重回朝堂,待太子登基之后,难道还怕赫舍里一族不能再现当年辉煌吗?
可如今看来,从前种种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皇上知晓如今这事儿对索额图已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冷声开口道:“不是天要亡你赫舍里一族,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得不说,索额图当真是只老狐狸,直至今日皇上仍不知太子为何要替他求情。
可如今,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丝毫不影响他治索额图之罪。
索额图看向皇上,看向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帝王,知道自己已不是他的对手,当即只道:“臣,无话可说。”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臣仍觉得方才对太子所言并无任何不对,皇上偏宠于平贵人,若来日平贵人诞下皇子,皇上当真还会如现在一样偏疼于太子吗?”
“民间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却被手背的肉厚上不少!”
皇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着,他更是扬声吩咐道:“来人,索额图言行无度,冒犯于朕,将他带下去打入死牢,终身幽禁。”
这比杀了索额图还叫他难受,当即便求一死,可皇上却不为所动。
等太子见了噶布喇最后一面,皇上一行则回去紫禁城。
三日之后。
噶布喇病逝。
索额图入狱。
皇上这次当真是下了狠心,不光将索额图关于死牢之中,更命人以铁水将锁浇死,以昭示皇上决心。
这铁水是当着索额图的面浇上去的,更是浇灭了索额图最后一点希望。
来日,就算皇上心软,大赦天下或太子继位饶恕他,也打不开这锁的。
一时间,朝堂与后宫都是议论纷纷。
映微却未多问,当日她只知道皇上要借太子一事除掉索额图,朝堂之事,她向来不会多嘴。
如今接到噶布喇病逝,赫舍里一族彻底落败的消息,也不知是伤心过多,还是天气渐冷的缘故,映微有些咳嗽起来。
一开始,她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要小厨房送了些梨子水和枇杷膏来,可一连喝了几日都未曾见效,这才吩咐小全子去请太医。
小全子原是打算去请孙院正的,去了太医院一趟,这才知道孙院正因没能医好噶布喇的病遭皇上训斥了一番,昨日又因孙院正没能治好太后多日的风寒,被太皇太后罚了三个月的月例,如今正在家中自省学习,明面上虽这样说,可实际上却是被太皇太后禁足些日子。
小全子没法子,便请了郑院判来。
论医术,实际上郑院判并不在孙院正之下,不过是他为人刚正,不如孙院正能言善道,不如孙院正擅钻研而已,要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命他负责天花一事。
郑院判因映微提供了医治天花的方子,一向对映微敬重有加,请安之后这才上前把脉。
映微不以为意道:“也不知道为何,我这咳嗽老是不见好,要劳烦郑院判开几贴药吃一吃。”
郑院判本就神色严肃,细细把脉起来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已是眉头蹙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映微见状不由道:“我可是病的十分厉害?这,我平日里并没有觉得身子有不舒服的地方……”
“还请平贵人稍等片刻,让臣再看看。”郑院判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平贵人可有服用什么方子?”
他一心只有钻研医术,故而对宫中那些风言风语并不知情,也不知道皇上请大夫替映微开了助孕的方子。
一旁的春萍道:“前些日子皇上请了名医替咱们家主子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看主子能不能早日有所身孕。”
“不可能!”郑院判在太医院还有个外号叫“郑毛驴”,就说他与毛驴一样犟,这事儿若换成别人,早就闭口不言,可他倒好,却道:“臣诊出您每日所服食的汤药中有土茯苓、夏枯草、大青叶等药材,这些药材都是清热解毒,利湿化浊的,哪里是用来调养身子的?”
说着,他眉头皱的是愈发厉害:“而且,臣诊出两三年前曾服食过让您难以有孕的方子……”
映微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春萍更是连声斥责他弄错了,“……郑院判,您好歹也是太医院医术仅次于孙院正之人,怎能这般胡说八道?先前孙院正给我们家主子诊脉都没说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得这样严重?”
映微这几日本就夜里易咳嗽,整夜整夜睡不好,当即脑袋里是混混沌沌一片,半晌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仔细一想,大概也能猜到些许——每次她身子不对都是请孙院正过来,若皇上事先提点过几句,孙院正自不会多言,况且自她服用汤药以来,她身子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连孙院正都没请过。
但郑院判不一样,他甚少来后宫给妃嫔们请脉,所以,皇上根本就没想过告诫他什么……
两三年的事儿……映微认真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些印象。
她微微阖眼,吩咐还与郑院判辩解不休的春萍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好好歇一歇。”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春萍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当即道:“主子,您可别听郑院判胡说八道,那位老大夫是奉皇上之命过来给您开的方子,难不成皇上还能害您……”
映微有气无力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哭腔。
想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可能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这些日子她日日服用汤药,听春萍等人在她耳边说钟粹宫很快就会添位小公主或小阿哥,她心里隐隐竟也有几分期待来……
春萍吓了一跳,还要再说话,可瞧见自家主子脸色一片苍白,忙退了下去。
春萍一出门去,忙吩咐小全子去请皇上。
待皇上匆匆赶来时,心怀医德的郑院判尚未离开,皇上略一问就猜到发生何事,心里是咯噔一声,想着映微如今身子已好的七七八八,那老大夫说了,再喝上七八日药就能痊愈。
先前他怕孙院正道出映微所服汤药不对,还专程派顾问行“提点”了他几句,万万没想到如今来的却是郑院判……
皇上心中忍不住喟然一声,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落着薄雪,外头的天儿是黑压压的,屋内并未点灯,是漆黑一片。
皇上有些看不真切映微的面容,隐约可见映微蜷缩着身子坐在炕上,当即轻喊了一声:“映微?”
映微并未接话。
皇上疾步走了过去,一把就将映微搂在怀里,低声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是。”映微声音轻轻柔柔的,她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失落,庆幸,遗憾……或者,这几种情绪都有,她抬头看向皇上,黑暗之中依旧能瞧见皇上那关切的眼神:“皇上,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嫔妾猜想是那位老大夫诊出嫔妾的脉象不对劲的,什么开药给嫔妾调理身子,不过是为了替嫔妾治病对不对?”
皇上低声应是,这个时候就算他有心想隐瞒也瞒不住了,只能将她搂的更紧些:“朕从前就说过,以后不会再骗你,大夫说了,治病的时候心情也很重要,朕不愿见你伤心,不愿见你不高兴。”
顿了顿,他更是道:“至于孩子,咱们膝下如今已经有个六公主了,再有没有孩子,朕半点不在意。”
“朕虽想要和你有个孩子,可比较起来,朕更愿意见你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映微顺势抱住皇上的腰,皇上虽为君主,从小却也是跟着谙达们学习骑射的,腰身精壮,给了她些安全感:“嫔妾哪里有皇上想象中这样弱不经风?既然事情无转圜的余地,嫔妾就不会再因这些事难过伤身,只是觉得冤枉背负了这些流言蜚语,后宫中的人都还算着嫔妾很快会有身孕,只是……就要让她们失望了。”
皇上如今听她这时候还有心情自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微微放下来了些,吻着她的发梢道:“你若喜欢孩子,一个六公主还不够,朕到时候多抱几个孩子养在你身边,你若是嫌钟粹宫太冷清,朕再要猫狗房多给你寻几只猫儿狗儿的来。”
“你想要什么,朕就为你寻来什么,只要你能高兴,只要朕能办得到。”
映微扑哧一声却笑了出来,微微仰头看着皇上:“其实,嫔妾方才也不是十分伤心难过,只是在想从前的事儿……”
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胎穿到赫舍里一族,与她那些兄弟姐妹相处下来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回想起下药那一日,她这才后知后觉察觉不对劲。
那日堂姐所设的宴会,浓度极高的果酒,再后来酒醒之后口中的涩意……足以说明这件事并非索额图一人设计的,虽说索额图是主谋,但那些人却是助纣为虐,是帮凶!
想及此,她苦笑道:“怪不得阿玛离世后,我写信给姨娘问她愿不愿意搬回府中,毕竟叔父已俯首,府中换了个人当家,自不会亏待她,庄子上再好,有的时候却也寂寥,姨娘却说不愿回去……”
“原先姨娘在府中也有几个交好之人的,如今想来,姨娘年纪比我大,阅历比我深,想必一早就知道赫舍里一族有如叔父一样心狠手辣之人,却也有心口不一,披着羊皮的狼。”
“姨娘不愿回去也好,如此,我对赫舍里一族也没什么牵挂了。”
皇上只觉心疼。
从前映微在很多事情上是一点就透,是因为她聪颖,而如今她脱离双亲的保护,一点点惊觉生活的真相……这让皇上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映微并未有皇上这般感受,只询问皇上自己身子如何,听皇上说她身子已近乎痊愈,这才放下心来。
若说有个自己的孩子,她只是不排斥而已。
相较之下,她更爱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咳疾却一日日严重起来,一直等到腊月里才渐渐好转,她咳疾好转没几日,翊坤宫那边就传来了喜讯——宜嫔平安生下了个儿子。
映微听闻这消息后是无悲无喜,听说翊坤宫如今热闹极了,便吩咐春萍包几样补品:“走,咱们也去瞧瞧,去凑凑热闹。”
宜嫔身居嫔位,向来得皇上喜欢,再加上如今一举得男,小阿哥在满月之后又要被抱去太后身边养着,翊坤宫能不热闹吗?
众人是心知肚明,暗道宜嫔怕是要更上一层楼。
毕竟五阿哥养在太后身边,太后素来与太皇太后亲近,五阿哥若能得太皇太后喜欢,宜嫔也能母凭子贵。
等映微到了翊坤宫,刚走进去就能听到喧嚣声伴随着欢声笑语,可想而知翊坤宫是何等热闹。
映微一露面,正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宜嫔面上笑意就淡了些,“哟,也不知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我们平贵人都给吹来了?本宫还以为你这病一养又是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惹得皇上日日往钟粹宫跑。”
她向来记仇,再想着她发动的时候皇上还陪着映微,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映微不动声色笑道:“嫔妾是真病还是装病,若是宜嫔娘娘心存疑惑,大可以去问问皇上或郑院判的。”
如今温僖贵妃等人都在这儿,可她一点都不杵。
宜嫔从前就气焰颇盛,如今有儿子傍身,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本宫是嫔位,高你两级,难道问你几句话都问不得?从前本宫就知道你牙尖嘴利,你病了这几日,倒是愈发厉害了!”
一屋子妃嫔皆屏气凝神,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唯有温僖贵妃坐在炕上含笑看戏,巴不得这火越烧越大,将这两位宠妃都一同烧死才好。
映微脸上笑意淡了些:“若论牙尖嘴利,嫔妾自诩比不上娘娘您。”
说着,她更是道:“如今娘娘您喜得阿哥,这般高兴的日子,您非得闹得不欢而散吗?”
“若是皇上或者太皇太后突然过来,怕是娘娘您不好收场,好好的一桩喜事闹得大家都不高兴,那才是得不偿失……”
宜嫔还要再说话,温僖贵妃却开口道:“好了,宜嫔,皇上喜欢谁那是皇上的事儿,你这般为难平贵人做什么?若这事儿传出去,怕是皇上又要不高兴了。”
她看似解围,实则却是添油加醋。
当年她莽撞行事,害得故去孝昭仁皇后替她背下黑锅,含恨而亡,她只把这笔帐算在映微头上。
好几次她都按捺不住性子,差点动手,好在她身边的採云姑姑劝住了她。
如此往复以来,温僖贵妃比起当初来性子就没那么莽撞,又坐着说了会话,这才离开。
温僖贵妃前脚刚出翊坤宫,就迟疑道:“姑姑,你说宜嫔当真会出手对付平贵人吗?”
採云姑姑扶着她上了暖轿,含笑道:“娘娘放心,宜嫔这性子就算没人挑唆,她都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平贵人因六公主一事害得她丢了面子,她如何会善罢甘休?”
“其实,就算宜嫔不动手也无妨,后宫中多的是人忍不了她,别人不说,承乾宫那位就是头一份。”
“您时时刻刻要记得故去孝昭仁皇后的话,凡事不能慌,不能乱,这一慌一乱就容易出错,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唯有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您的目标从来不是斗倒哪一个人,而是成为后宫中最尊贵的那个人。”
温僖贵妃方才瞧见映微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本是气不打一处来,听闻这话心里才舒坦不少,冷笑道:“是啊,她赫舍里氏再得宠,却也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别说皇上请名医为她调养,就算华佗扁鹊在世,她也生不出儿子来。”
是了,当初孝昭仁皇后在世时,孙院正是她的人,当初早在映微刚进宫她就已经知道映微不能诞下子嗣,故而并未下狠手去对付这人。
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温僖贵妃身为故去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採云姑姑也是故去孝昭仁皇后的心腹,这事儿她们两人都知道,故而这些时日压根没想过对映微下手。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又能在后宫中掀起什么风浪?
每每想及于此,温僖贵妃面上就能浮现些许笑意,当即更是道:“……前些日子孙院正求见本宫,字字句句不离姐姐,姑姑当时说孙院正心生投靠之意,要本宫冷着他一些,如今时候可是差不多了?”
当初在孝昭仁皇后去世后,她就曾想过拉拢孙院正,只可惜孙院正是油盐不进。
她也知道这些太医院中的太医一个个像人精似的,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孙院正得皇上斥责,得太皇太后不喜,所以才想到了她。
但採云姑姑总劝她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没必要因为从前那么点小事不高兴,索性她便按照採云姑姑教的做。
採云姑姑道:“时候差不多了,您放心,过几日孙院正还会过来给您请安的。”
对她们来说,孙院正可谓是大有用途。
***
对映微来说,去翊坤宫探望宜嫔不过是走走过场,别人都去,她总不能不去吧?
但皇上却是如临大敌,自她从翊坤宫回来后,皇上还专程来看过她一次,试探道:“……虽说五阿哥生的活泼可爱,可朕觉得他却没有六公主可爱,她如今都长牙了,前几日朕抱她的时候,她还在朕肩膀生直啃,啃的朕一肩口水,也不知道是乳娘没有把她喂饱还是有心亲近朕。”
映微啼笑皆非,虽说她好几次与皇上说过她并不伤感不能有孕一事,但是显然皇上没有将她的话听到心里去,如今更是道:“皇上这样说,若五阿哥长大知道了可是会不高兴的,嫔妾去瞧过了,五阿哥也长得可爱,鼻梁随了宜嫔娘娘,高高的,到时候长大了肯定是个俊朗小伙儿。”
说着,她想到前几日皇上还煞有其事吩咐春萍等人,要她们好生照顾自己,若见着自己有不对劲,即刻禀于他就觉得好笑:“皇上,您大可不必如此,嫔妾又不是那等瓷娃娃,一摔就碎了?如今宜嫔娘娘诞下五阿哥,等着明年年初德嫔娘娘又要生下孩子,以后是不是所有妃嫔生下孩子,您都要怕嫔妾不高兴?”
说着,她更是搂着皇上的胳膊道:“嫔妾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有您陪在嫔妾身边,太子聪明上进,六公主活泼可爱,姨娘一切安好……嫔妾巴不得日子能一直这样才好。”
皇上看着她道:“当真?”
“自然是千真万确,比真金都真。”映微脸上堆着笑,她并没有撒谎。
皇上也跟着她笑起来,更是在她面上啄了一口,谁知道下一刻,一个肉呼呼的巴掌却直冲皇上而来。
映微定睛一看,原来是睡醒的六公主瞧见将才那一幕,所以冲皇上打了一巴掌。
皇上哭笑不得,将六公主抱起来道:“怎么,就准你亲近你平娘娘,不准朕亲近她?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六公主咿咿呀呀叫着,一会看看映微,一会看看皇上,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虽只有七个月,但已经会认人,会爬了,每次映微不露面还好,谁抱她,逗她玩都可以,可但凡映微露面,她就只要映微一人。
若谁敢与映微亲近一些,她便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映微笑着道:“上次太子过来不过靠在嫔妾身上吃了几块糕点,就把她气哭了,乳娘哄都哄不好,还是嫔妾抱着她哄了好半天了。”
皇上却故意使坏,当着她的面又狠狠在映微面上啄了一口。
这下可把六公主给气坏了,当即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可她越是这样,皇上却是笑意越盛,只是笑着笑着,他只觉腿上一热,当即觉得不对,抱起她一看,却见着腿上湿漉漉的一片,当即沉声道:“她尿到朕身上了!”
第46章
映微定睛一看, 果然见皇上衣裳上湿漉漉的一片,就算皇上强装镇定,可她依旧能从皇上的声音中感受出惊慌失措来, 当即连忙将六公主递给一旁的乳娘。
她是强忍着笑意。
可她身侧的乳娘却是如履薄冰, 吓得腿肚子直发软。
还是映微笑着对她道:“天气凉, 将六公主抱下去换身衣裳, 若是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说着, 她这才扭头看向皇上:“可要嫔妾伺候您也换一身衣裳?”
皇上点了点头, 强撑镇定:“这是自然。”
待两人走进内间,皇上瞧映微面上笑意更甚,捏了捏她的脸道:“也就你有这么大胆子, 连带你教出来的六公主也是如此胆大,若是旁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连声跪地请罪,可你倒好, 却还在笑……”
“嫔妾不笑, 难道还要哭不成?”映微踮起脚解开皇上颈脖处的盘扣,柔声道:“若是将才嫔妾跪地求饶,只怕六公主身侧那几个乳娘更是吓得不行,您啊, 太小题大做了些, 别说乳娘她们,就是嫔妾也被六公主尿湿过好几次, 自家的孩子, 难道您还嫌弃她不成?”
兴许是先前她生病许久未曾伺候皇上的缘故, 如今伺候皇上宽衣竟半天解不开盘扣,那白嫩的手指摩挲着皇上的颈脖, 惹得皇上心痒痒起来。
皇上低头一看,正好能瞧见映微那光洁的脸,嘴角还挂着淡淡笑意,当即就一把将她的腰搂住:“朕就算要生气,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只能算了……”
说着,他更是低头啄了下来。
映微被这热气一喷,连忙躲开,低声道:“皇上!”
这提醒的一声落在皇上耳朵里却是娇滴滴的,像撒娇一样。
皇上却将她腰身搂的更紧了些,更是含着她的耳/垂道:“怎么了?”
映微下意识看了眼门口,因方才她只是打算进来替皇上换件衣裳,故而门并未关上,若是仔细辨听,还能听到春萍在外间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当即就推搡起皇上来:“皇上,这大白天的,若是叫人撞见了……”
皇上却正色道:“朕不发话,他们哪里敢进来?”
说着,他更是搂着映微往床边走去。
映微的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纵然身在床中,可眼睛却是一错不错盯着门口,生怕有人闯了进来,便是皇上柔情抚摸,也没能叫她浑身松懈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
映微这才随着皇上去了外间,六公主也已被乳娘换了身衣裳,小娃娃什么都不知道,瞧见映微咧着嘴直笑,看起来高兴极了。
倒是抱着她的乳娘方才本是吓得浑身直发抖,但如今却明显发现皇上神色松快,一点不像要动怒的样子。
如此,乳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倒是春萍换了热茶上来时道:“主子怎么换了身衣裳?”
映微莫名有些心虚,低头道:“想必是屋子里地笼烧的太热的缘故,所以我就换了件薄些的袄子。”
她不光换了件衣裳,方才出来之还不忘仔细将床给铺好了。
虽皇上直说无妨,但她却觉得不好意思。
白日淫宣,这种事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皇上好心情扫了她一眼,继而冲着六公主道:“来,让皇阿玛抱抱!”
六公主却对他置若罔闻,那胖乎乎的小手直冲着映微挥舞。
映微一把就将她接了过来,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咱们恪靖为何不要皇阿玛抱啊?皇阿玛多喜欢你呀,若你那些哥哥姐姐将你皇阿玛的衣裳尿湿了,可是要被打屁股的,咱们恪靖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恪靖乃是六公主的封号。
她有些时候觉得叫六公主太过生疏,故而就管六公主直接叫“恪靖”。
六公主哪里听得懂这些,一被映微抱到怀里就攀住她的颈脖,舍不得撒手。
皇上却担心道:“朕看六公主长得愈发胖了,你这样柔弱,哪里抱的动她?抱个一时半会倒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手疼,你的病才好,得仔细些才是。”
乳娘听闻这话当即就要上前将六公主接过去,可六公主当即就哇哇叫起来,瞧那架势,若是乳娘不撒手,下一刻她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映微笑着道:“嫔妾哪里有这样娇气?六公主还小,等着过一两年,你想要抱她斗得看她愿不愿意给你抱了。”
说着,她更道:“姑娘家养的娇气些无妨的,嫔妾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皇上见自己这话还没出口,就已被映微堵死,只能摇摇头,无奈笑了笑。
陪着六公主玩了会,皇上却想起一桩事来:“……明日就是五阿哥的洗三礼了,朕原本不打算大办的,可听皇额娘的意思却不忍叫他受委屈,朕不忍拂了皇额娘的兴致,便下令叫礼部与内务府准备起来。”
“明日皇额娘也在场,后宫妃嫔悉数都要到场,朕瞧你这几日有些时候还会咳嗽,不如明日就不去了吧?”
映微看着他道:“嫔妾整日躺在院子里养病,没病都快憋出病来,自然要去的。”
她是知道皇上好意的,皇上这是怕她被宜嫔为难。
虽说有皇上在场,可每每这个时候皇上不过是露个面就走了,哪里能一直护着她?
说着,她更是笑道:“再说了,明日咱们恪靖也要去瞧瞧五弟弟是不是?你五弟弟出生之后,你还没见过他了……”
皇上没法子,只能任由她去了。
翌日一早,映微从承乾宫请安回来后就带着六公主去了翊坤宫。
平素旁的阿哥公主们不管洗三也好,还是满月,周岁也罢,太皇太后与太后一贯是不到场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喜嘈杂,太后便陪着太皇太后,也懒得凑这份热闹。
故而今日哪怕只有太后到场,众妃嫔还是一早就到了,就连佟贵妃与温僖贵妃也来的算早的,虽说是五阿哥的洗三礼,一个个却想着好好陪在太后身边说话,想着得太皇太后喜欢不容易,讨好太后却是简单许多。
说起来,映微来的还算晚的了。
映微上前请安后,则抱着六公主与郭络罗贵人坐在了一起。
郭络罗贵人虽每隔三五日就去瞧瞧六公主,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她瞧自己女儿是怎么瞧都瞧不够的。
如今她抱着六公主,瞧六公主瘪着小嘴,可可怜巴巴看着映微的模样,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六公主,你不认识我了吗?前几日我还去瞧过你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虽不能日日看见女儿,可每有闲暇时间都会为女儿做衣裳,玩具,布娃娃,好似这样就能叫六公主记得她一样。
映微也逗起六公主来:“恪靖,这是你额娘呀,你还记得她吗?”
她们俩坐在此处是心无旁骛陪六公主玩,其余的人却是各怀心思。
佟贵妃与温僖贵妃坐在下首,上首的位置自然留给前去探望宜嫔的太后,可她们左等右等却不见太后出来。
太后此时正在内间陪宜嫔说话,宜嫔躺在床上,哭的眼睛都红了。
太后是个好脾气的,耐着性子劝道:“……你如今正在月子里,不能掉眼泪,若是落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皇上喜欢谁,难不成哀家与老祖宗还能干涉不成?你啊,都是当额娘的人了,将心放宽些。”
“再说了,皇上又不是不宠爱你,你嫉妒平贵人做什么?保不齐她还羡慕你替皇上生了个大胖小子了。”
宜嫔就算再蠢,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当着皇上与太皇太后说的,故而只敢对着太后告状:“您冤枉臣妾了,臣妾哪里敢嫉妒平贵人?只是臣妾担心皇上而已,前些日子她得了咳疾,敬事房将她的绿头牌撤了下去,可皇上倒好,还是隔三岔五去钟粹宫瞧她,就不怕将病气过给皇上吗?”
说起这事儿她就来气,当时皇上来瞧她时,她不过说了两句怕映微将病气过给皇上,皇上将病气过给她,惹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当即皇上就有些不高兴,直说郑院判替映微诊过,说映微并非染上风寒,而是喉咙有些炎症,不会传染……从那之后,皇上一连大半月都没来看过她。
她不把这笔帐算在那赫舍里氏身上算在谁身上?
说着,她更是抹着眼泪道:“这些话臣妾也就敢当着您说说,臣妾一片赤诚之心根本不敢与旁人说,若说了,兴许别人还觉得臣妾争风吃醋……皇上先前就与臣妾说过,您虽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却一直对他呵护备至,所以臣妾才想请您提点皇上几句的。”
谁不喜欢听好话?
这话说的太后心里一阵舒坦,想着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无意间也与她说过类似的话,说皇上宠爱平贵人太过,这对皇上,对大清来说都不是好事:“你放心好了,哀家有空会提点皇上几句的。”
又安慰宜嫔几句,太后这才带着五阿哥去了正院。
五阿哥刚露面,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为五阿哥赐名为“胤祺”。
祺。
吉也。
众妃嫔连声称赞这是个好名字。
太后面上的笑意也比从前更甚,道:“……皇上如此疼爱咱们五阿哥,五阿哥长大后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众妃嫔连声附和道:“您说的没错。”
“对啊,五阿哥托生在宜嫔娘娘肚子里,以后又要养在您身边,可不是个有福气的吗?”
……
映微却没有附和。
众人皆知她与宜嫔不和,若这个时候上前连连附和,莫说别人,就连她都瞧不上自己。
佟贵妃也含笑开口道:“如今已是腊月,宜嫔姐妹为皇上添了一儿一女,居功甚伟,明年诸位妹妹可得加把劲,多为皇上添几位阿哥和公主才是。”
温僖贵妃颔首道:“佟贵妃这话说的没错,如今得宠的宜嫔与德嫔都有了身孕。”
说着,她的目光便落在映微面上:“如今咱们就等着平贵人的好消息了,说起来,平贵人进宫两年多时间,一直圣宠不衰,就连身子不适时皇上都惦记着你,你这肚子……想必也快了。”
说话时,她还不忘打量映微面上神色,间映微神色如常,只觉得映微还不知道自己不能有孕。
就在众人以为有太后在场,映微多少要乖觉些的说话,谁知她却不急不缓道:“嫔妾比不得宜嫔娘娘与德嫔娘娘福泽厚重,想必在子嗣上没什么缘分的。”
“你大可不必自谦。”温僖贵妃笑了笑道:“本宫可是瞧着宜嫔十分羡慕你了,说你病着皇上还时常过去瞧你,真是叫人羡慕……”
映微下意识皱皱眉,原想着息事宁人,可架不住温僖贵妃等人步步紧逼,当即就含笑打断她的话:“贵妃娘娘,今日是五阿哥的洗三礼,自该以五阿哥与宜嫔娘娘为主,您说这些好像不合适吧?”
温僖贵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若换成往日里,她定会出言对上几句,可如今太后在这儿,她可不会出这个头。
她知道太后向来讲究尊卑的。
果不其然,便是太后好性子,听闻这话只在心里觉得不妥,更觉得这个平贵人胆子太大,丝毫没有将温僖贵妃放在眼里,更没有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在她老人家的认知里,寻常妃嫔听闻这话只敢轻声应是,而非出言斥驳。
她老人家更觉得映微在太皇太后跟前一向乖觉,怎么太皇太后不在场,映微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老人家却没想过若太皇太后在场,温僖贵妃等人绝不敢如此造次。
一时间,场面很有些尴尬。
好在皇上很快就过来了。
洗三礼热热闹闹开始。
映微并没有凑近的意思,带着六公主不远不近看着,倒是一旁的郭络罗贵人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没有别的愿望,只愿六公主能够平安顺遂,愿来年你能为六公主添个弟弟妹妹。”
映微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更不明白紫禁城里的人为何一个个都如此执着生孩子。
不过她还是正色与郭络罗贵人道了谢。
与郭络罗贵人相处这几个月,一开始她对郭络罗贵人也是心生防备,可一日日相处下来,她觉得郭络罗贵人对她并没有坏心,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也好,还是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也罢,都是一片赤诚。
日久见人心。
映微如今偶尔与郭络罗贵人也能闲聊几句,待洗三礼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翊坤宫,映微只将六公主交到她手上,让她享受这难得的母女亲近时光。
郭络罗贵人心中是一片感激,低声道:“……真快啊,一晃一年就过去了,明年二月里又要进来一批新人。”
这让她有种恐慌。
映微却甚在意,下一刻却是更听见郭络罗贵人道:“如今后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涌不断,先前我姐姐还因不能亲自抚养五阿哥而伤心,现下却为抱上太后娘娘这棵大树而高兴,指望着明年皇上大封六宫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更不必替佟贵妃娘娘与温僖贵妃两人是小动作不断,不知道谁能入主中宫,平贵人,你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至于她自己,她是没什么奢求的。
如今她与宜嫔离了心,又不得皇上喜欢,便是动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明年大封六宫没她的份儿。
映微笑着道:“我没什么打算。”
郭络罗贵人却正色道:“你可不能坐以待毙,虽说你如今得皇上喜欢,可大封六宫却不能光凭皇上的喜好,你如今是贵人之位,若是连晋两级,保不齐有言官会说三道四。”
说着,她四处瞅了瞅,见附近无外人在场,这才压低声音道:“当初我与我姐姐接连有了身孕,是靠着家中送来的一个方子,你要不要试一试?若是你有子嗣,到时候想必无人敢说什么……”
映微这下真是是啼笑皆非:“不必了,如今六公主还小,子嗣这种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不好对郭络罗贵人说她很满意如今的生活,更不好对郭络罗贵人说她相信皇上不会亏待她的……
这种话若是说了,大有炫耀之意。
任凭后宫中一个个女人闹得是如何汹涌,映微这个小小的院子仍是风平浪静。
可接下来,先是腊八节,再是小年,继而是除夕,正旦,就连映微都跟着忙活起来。
甚至到了新年第一天这一日都不能睡个懒觉,天还没亮就被春萍喊起来给诸位主子请安。
映微睡得是迷迷糊糊,瞧着外头天色,只怕今日起的比平日还要更早些,不由怀念起先前养病的时光来。
就在这时间,春萍却捧着个封红进来,“主子,您看,这是什么?”
封红上画着精致的龙纹,一看便是出自皇上之手。
映微不免感兴趣道:“这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春萍笑着将封红递给她道:“这是昨日皇上差梁公公送过来的,皇上不光给六公主准备了压岁钱,也没忘了您。”
映微笑道:“皇上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如此,但被人惦记的感觉却是还不错的。
她拆开封红,见着里头有好多张一千两的银票子,粗略算了算,远比当初地震后他送给皇上的多得多。
她不光有压岁钱,春萍更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有许多金瓜子,金花生和许多小动物,一个个做的是惟妙惟肖,像真的似的。
春萍笑着道:“……梁公公要奴才转告您一声,说皇上交代这些金饰留着您赏人用,您只管赏,若是不够,皇上那儿还有。”
宫里头有头有脸的妃嫔赏人多不是用的银子,而是金瓜子、金豆子之类的,但就这些东西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比如说今日皇上送过来的金花生纹路清晰,轻轻摇动还有声响,好似里头真有花生仁一样。
金瓜子也是颗粒饱满有光泽,更不必提那些金子做的小动作,一个个只有大拇指甲盖大小,却是做的惟妙惟肖。
映微拿出只小兔子来,瞧见上头的眼睛是用红宝石点缀的,这么丁点大小的兔子还能看到它两颗大门牙,只觉得有意思。
她当即就吩咐春萍给六公主和太子各捡出一套十二生肖来,也不忘给春萍等人一人赏了一个自己生肖的小动物,乐的春萍等人合不拢嘴。
等着映微如此一通忙活,这才匆匆赶去慈宁宫。
今日真是极尽繁忙的一天,映微先去了慈宁宫,又要去寿康宫,接着是两位贵妃处,比她位份高的妃嫔处不说都要拜会,可身居嫔位的妃嫔那儿都是要转一转的。
如此,等映微回到钟粹宫时都已经过了晌午。
她觉得浑身累的要散架一样,阿圆心疼的给她揉揉腿,道:“贵人,不如要人打水来给您泡泡脚,您待会儿歇一歇?”
映微点点头,累的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
泡过脚之后,她睡得香甜。
等着她一觉醒来后,惊觉天已经擦黑,掀开帐幔正欲开口叫春萍时,却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当即就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来了。
来者正是太子。
太子看着她,可怜巴巴道:“平贵人,你可算醒了,我都等了你许久了!”
映微听太子一说,这才知道太子下午就过来了,只是见她睡着则不许春萍叫她起来,索性一直在这儿守着。
可太子只是个小孩儿,哪怕逗六公主玩了玩,陪元宝玩了了玩,最后还是百无聊赖去书房找了本书在看。
映微听闻这话只觉歉意,毕竟太子一年休息的时间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如今却将半日时间都耗费在等她上:“太子怎么不叫春萍叫我起来?”
太子正色道:“今日是正旦,我猜你就累了翌日,所以想叫你多睡会。”
说着,他更是咧嘴笑道:“平贵人,不要紧的,只要在这里,我就觉得很自在了。”
如今时候不早了,映微则连忙起来陪太子用晚点,因太子在此处,所以是御膳房送过来的菜肴,精致且美味。
等着用完了晚点,外头的雪也停了,太子便眼巴巴道:“平贵人,不如,咱们出去堆雪人吧?”
“先前我听你讲过,你在家中每到下雪天都会堆雪人,我难得休息,也想堆堆雪人……”
映微难得看他面上有如此雀跃神色,想了想就答应下来,更道:“若是光堆雪人多美意思,不如咱们来比赛?一人堆一个,看谁堆得又快又好怎么样?”
她知道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太子也是小孩子,若是在冰天雪地里呆的久了,怕是会染上风寒。
太子一听这话,当即应是,将雪人堆得飞快。
但映微比起来他却是惶然不可多让,虽说她堆的雪人不如太子堆的高,堆的大,但却十分精巧,眼睛是用两颗红豆点缀的,还用胡萝卜假装嘴巴,最后更是要春萍给它穿上了六公主的旧衣裳,远远瞧去,是活灵活现。
太子原本是信心十足,他事事皆力争上游,可如今看到映微堆得雪人不免有些丧气。
映微却招呼着春萍等人前来评理。
太子有些不高兴道:“我堆得雪人不如你的好。”
春萍等人还是极有眼力见的,一个说映微堆的好,再一个说太子堆的好……到了最后,两人票数将将持平,只为不扰了太子的好心情。
可就算这般,太子面上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映微牵着他的手进去喝茶取暖,笑着道:“太子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吗?”
太子点点头,“我记得,乌龟和兔子赛跑,到了最后乌龟却赢了兔子……”
“原来太子还记得了。”映微轻声道:“您可是因为堆雪人没能赢我不高兴?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每个人总有长处和短处的,我在家中每年都会堆雪人,太子没能赢我很正常。”
“人生在世,不说您,哪怕是皇上都不会事事都比人强的。”
“只要您持之以恒,就能滴水穿石,到了最后更能赢过先前比您强的人……”
太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其实并不能全怪太子,只因他从小接受的就是这般理念,而且如今与他年龄相仿的唯有大阿哥,竞争对手就那么一个,每每遇到什么事儿,便是大阿哥做的比他好,众人恭维称赞的也是他。
久而久之,太子就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
太子喝着茶,透过窗户缝隙仍不忘打量那两个雪人,笑着道:“平贵人,你看那两个雪人多好看,就像你和皇阿玛站在一起似的。”
说着,他更是道:“我堆的是皇阿玛,你堆的是你自己!”
映微虽不愿扰了太子的好心情,却不得不道:“太子,这世上能与皇上并肩而站的唯有皇后,这话,您当着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当着旁人说。”
太子点了点头。
如今他吃了几块刚出炉的糕点,喝了杯甜茶,浑身上下已暖和起来,被映微这话一提点,倒让他想起一件事来,却是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样子。
映微见状,只要春萍等人下去。
待屋子没了外人,太子这才道:“平贵人,你可要我根皇阿玛说说你的好话吗?”
映微却如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这话是何意?”
太子瞅了瞅四周,见无人守着,这才低声道:“连我都听说,今年皇阿玛势必会大封六宫,如今惠嫔娘娘膝下有大阿哥,朝堂中又有明珠大人,荣嫔娘娘替皇阿玛生下几个子嗣,宜嫔娘娘背后有太后,就连德嫔娘娘也即将替皇阿玛生下第二个儿子……但你了,外祖父死了,外叔祖也被皇阿玛下令终身幽禁,紫禁城中除了我,根本就没人帮你了。”
说着,他更是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不如我与皇阿玛说封你一个妃子当当吧?”
他这话说的是轻飘飘的,一点没意识到这话的严重。
映微心里若说一点不感动那是假的,笑着道:“太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后宫不得干政,你身为大清太子一样也不好插手后宫之事,皇上赏我什么位分,我受着便是。”
“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了,您不光不会成为我的后盾,反而会害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背后挑唆了。”
“这么严重吗?”太子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愕之色,低声道:“我,我只是想让你过的舒服些,不必见人就请安,也不必住在西偏殿。”
说着,他更是道:“先前你生病了,我想是不是这西偏殿里就是燃着地笼也太冷了,所以你的咳疾才一直没好……”
映微心中很是感动,摸摸他的小脑袋道:“太子,多谢您,我若在病中听到您这话,怕是比吃药还奏效。”
她这下才明白,原来大封六宫一事比她想象中还要惹人感兴趣,就连不谙世事的太子都如此紧张。
送走太子,映微陪六公主玩了会,则很快歇下了。
元宵节前夕,映微并太多机会见到皇上,就算见到,皇上也是与她说些话匆匆就离开了。
映微倒也忙,只是相较于旁人,她喜欢偷懒,却能轻松不少。
没过几日,映微却接到了家中送来的书信,原来是法保的妻子想要带着他们大女儿进宫给她请安。
映微原是不想见她们的,不想与赫舍里一族来往过多,可看着信笺上“淑云”二字,却是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这位赫舍里·淑云乃是法保长女,也是她从前在家中关系最好的姐妹,当初她被人灌下绝子汤药的那一日,就是在赫舍里·淑云所设的宴席上。
如今赫舍里一族已不复当初,映微不想搭理这些上门攀附之人,可当年那笔帐,她还是要好好同这些帮凶算一算的。
映微既答应下来,翌日一早法保福晋就带着长女赫舍里·淑云进宫来了。
说起来赫舍里·淑云已嫁人,真要进宫给映微请安也轮不上她,但架不住她自告奋勇,法保想着她从前与映微年岁相近,关系甚好,便答应下来。
赫舍里·淑云也就比映微大三个月而已,当初两人曾一同选秀,那时映微无心进宫,但她却巴不得入宫为妃,成为那人上人,只是可惜啊,她容貌不甚出众,最后落选了。
事后赫舍里·淑云在索额图的做主下嫁给了他一个心腹的儿子,随着索额图入狱,他的那些亲信自然也没落得好下场,所以赫舍里·淑云想着进宫替自家夫君求求恩典,想着映微看在她们从前的情分上肯定不会拒绝她的。
如今姐妹两人一见面,赫舍里·淑云要多热情就有多热情,惹得她额娘都插不上什么话。
原先法保福晋是不愿进宫的,毕竟赫舍里一族如今落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法保的意思是如今他们能依靠的唯有宫中的太子与映微。
太子,他们平素连面都见不到,也就只能走走映微的路子。
映微不动声色拉开与赫舍里·淑云的距离,不咸不淡道:“……想必婶娘与堂姐一大早就起来了,皇上昨日刚命人送了些糕点来,你们尝尝看,若是你们喜欢,带些回去。”
御赐的糕点自不是俗物。
五色攒盒里装的是五样精致的糕点,赫舍里·淑云率先拿起来的是一口奶酥,糕点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嘴里的酥皮与奶香都是恰到好处,便是她从前吃过不少好东西,可比起这一口奶酥来却算不得什么。
当即赫舍里·淑云就道:“皇上对你可真好啊,连糕点都不忘给你送一份。”
说着,她更是环顾周遭一圈,瞧见这屋子虽不大,可处处讲究雅致,珍品更是随处可见,顿时就明白阿玛便是成为赫舍里一族的当家人,也要巴结她这位堂妹了。
看着看着,她的眼神更是落在映微头上,羡慕道:“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你头上的钿子可是点翠的?”
映微头上戴的正是点翠嵌料珠钿子,这首饰珍贵,皇上赏她之后她一次都没戴过,如今却拿了出来。
因映微知道,赫舍里·淑云自诩样样比自己强,做梦都想进宫当娘娘,自己如今的日子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回去之后怕是气的睡都睡不着。
更重要的是,她可不相信赫舍里·淑云母女只是进宫给她请安这么简单,如今这对母女见她得宠,自然对她怀抱期许,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越大,岂不是更有意思?
见映微含笑点头,赫舍里·淑云更是道:“我,我能瞧瞧吗?”
法保福晋一听这话连忙制止,生怕赫舍里·淑云将首饰弄坏了,可赫舍里·淑云却不以为然道:“额娘,您这般小心做什么?从前我便与映微情同姐妹,虽为堂姐妹,却好似亲姐妹一样,映微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就算我弄坏了,想必映微也不会怪我的。”
说着,她更是拿胳膊撞了撞映微道:“映微,你说是不是?”
映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在家中,她虽与赫舍里·淑云关系最为要好,但也没到无话不说,掏心掏肺的地步,如今想着赫舍里·淑云从前做下的事,更是心生恶寒。
好在赫舍里·淑云也不是那等一点分寸都没有的人,虽喜欢那钿子,却没有开口讨要,只是怅然若失道:“……从前在家中,我们两姐妹日子过的也差不了多少,没想到如今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嫁给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可我了,你怕是不知道,你那姐夫年前又遭贬官,先前本就是个六品小官儿,等着元宵节一过,就要去河南当知县了,听我婆母的意思,如今我膝下无子,还要我随他一起过去!”
第47章
这话说完, 赫舍里·淑云已带哽咽,从前在家中,人人都说映微是她们里面最好看的一个, 她却不这样认为, 映微不就眼睛比她大点, 鼻子比她高点, 皮肤比她白点吗?
她觉得自己不说比映微美, 起码也是差不多的。
偏偏她那大伯更将映微当成了眼珠子似的。
若换成从前, 好面子如赫舍里·淑云定不会在映微跟前说着些,如今她却是无路可走,抓着映微的手, 眼泪更是簌簌落下:“映微,我知道你得皇上喜欢,你,你能不能求求皇上, 让皇上网开一面?如今我们赫舍里一族不如从前,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前来踩上一脚……”
映微没有接话,面上只露出为难之色。
法保福晋见状,也红着眼眶道:“是啊,映微, 从前你们虽是堂姐妹, 却胜似亲姐妹,若是你不帮淑云, 谁还能帮她?”
“你是不知道, 从前你那姐夫对淑云倒也不错, 可随着咱们家落败,你那姐夫纳妾包戏子不说, 还敢对淑云动手,淑云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与你叔叔上门找他们家长辈理论,可他们却是见都不肯见我们一面……”
她都没好意思讲,到了最后赫舍里·淑云在家中住了小半个月,婆家也无人来接,到了最后,还是赫舍里·淑云自己灰溜溜回去的。
赫舍里·淑云见映微没说话,再次挽住她的胳膊亲昵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着,她更是笑道:“我就知道咱们映微最好了。”
映微再次笑了笑,只请她们喝茶吃糕点。
一直到用了午饭,赫舍里·淑云母女两个才离开。
等着她们一走,春萍就愤愤不平道:“主子,你当真要帮她们不成?”
原先她与映微一样,觉得赫舍里·淑云是个好的,但知晓自家主子不孕一事乃是赫舍里·淑云在其中帮衬,她连吃了赫舍里·淑云的肉,喝了赫舍里·淑云的血的心都有了。
映微逗弄着脚下的元宝,喂了块羊肉干给它,这才笑着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帮赫舍里·淑云了?从始至终,都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一开始她不是没想过要报复回去,可后来一想,她的时间多么珍贵啊,何必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又何必脏了她的手?
她能想到回去之后的赫舍里·淑云怕是四处宣扬得她相助,赫舍里·淑云婆家上下定会因此高看她几分,可凡事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全家老小只怕都会将这笔帐变本加厉算在赫舍里·淑云头上。
春萍很快也想到这一茬,不由赞叹道:“主子,您可真聪明!”
等皇上有时间问起映微这件事时,已到了元宵节这一日,皇上的意思是去岁遇上地震,民不聊生,又因除夕宴花费巨大,故而今年元宵节就各宫自个儿过。
映微轻描淡写将这事儿揭过,皇上倒也没多问,他今日该去承乾宫歇着,陪在映微身边的时间有限,却还是道:“……今日元宵节,你可吃过元宵了?朕今日还没用过元宵了。”
敢情他这是专程过来陪映微用元宵的。
映微一大早就已吃过元宵,当即笑着道:“您若是没吃元宵,嫔妾就再陪您用些好了。”
皇上一声吩咐,顾问行很快就端着两碗元宵进来。
御膳房的手艺自不必多提,比内膳房不知道强上多少,一颗颗元宵圆润饱满,里头的馅料将白白的元宵撑的鼓鼓地,一眼就能看出里头是何等馅料。
映微边吃元宵边想着皇上其实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不管是前年除夕送来的烟火,还是每次过来总要陪自己用些时宜的吃食,只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皇上的反差未免太大了些。
皇上素来不爱吃甜的,如今用了几颗元宵就将碗放了下来,一扫眼就见着映微嘴角含笑,不由道:“在想什么了?这么高兴!”
映微却不好说实话,只含笑道:“没什么……嫔妾想着待会儿给太子他们各做一盏灯笼,若太子他们收到定十分高兴的。”
这事儿她前几日就已筹划起来,太子一个,六公主一个,还有三阿哥和三公主各一个。
毕竟她与荣嫔同居一宫,荣嫔对她也算可以,平素她有了什么小玩意儿也不会忘了荣嫔两个孩子。
皇上只觉得映微就像小孩子似的,看向她的目光温柔极了:“不过是灯笼而已,太子他们见惯了好东西,如何会十分高兴?”
映微却拿起过盘中的福橘冲着皇上摇了摇,笑着道:“嫔妾知道太子他们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嫔妾的手艺比起内务府来更是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但嫔妾可不是做的寻常灯笼,而是要用福橘给他们做小橘灯。”
小橘灯?
皇上还是头一次听说,不免来了兴趣:“那你做一个给朕瞧瞧。”
映微当即就要春萍等人找来东西,又是穗子,又是提绳,还拿出早先准备好的打磨光滑的竹节。
她一通忙活,当真做成了小橘灯。
这小灯笼里点着鱼油,既轻巧又不易被风吹灭,虽说不算亮堂,但这样的小灯笼本就为了好玩,谁还能真指望它照明不成?
皇上觉得有点意思,当即就跃跃欲试起来:“朕也来试一试。”
他原以为这小橘灯很简单,毕竟映微女红与厨艺皆是平平,想着映微笨手笨脚的都行,他自然也行。
谁知道等着真动手起来,皇上却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要么挖出橘肉的时候将橘皮戳破了,要么穿线的时候将竹节折断了。
到了最后,皇上竟同自己较劲起来:“朕就不信做不好了。”
皇上在任何事上都认真得很,有志者事竟成,况且这小橘灯也不算难,他很快就做出一个小橘灯来,继而是两个,三个……满满半桌子。
映微见了不免劝皇上多歇歇,“……您这是做什么?没得糟蹋了这么多福橘!”
皇上却看着半炕桌小橘灯很是满意,小橘灯上头挂着长长的穗子,活灵活现,十分精巧,他更是大手一挥,道:“将这些橘灯给各个阿哥公主那儿都送一盏,说这是朕送给他们的元宵节礼物。”
顾问行应声下去。
很快,小橘灯送到了各个阿哥和公主手上,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收到这般别致的小礼物,更别说这礼物还是皇上亲手做的,自是十分喜欢。
其中最为高兴的就是大阿哥了,拿着这盏小橘灯翻来覆去的看,更是视若珍宝。
这是皇阿玛疼惜他的证据了!
原来皇阿玛也是想着他,在意他的!
到了最后,他让小太监将小橘灯收下去时还不忘叮嘱道:“小心些,莫要弄坏了,若弄坏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更是翘首企盼,等着天刚擦黑,就提着小橘灯出去转悠。
半路上,他还碰到了三公主与五公主。
紫禁城中的孩子少,除去尚在襁褓中的六公主,皇上膝下也就三公主与五公主两个女儿,两位公主之间又只差着一岁,故而时常在一起玩耍。
谁知道刚走没几步,两位公主就争执起来。
三公主乃荣嫔之女,身份尊贵,五公主是布贵人膝下唯一的孩子,看的也是娇气,一时间,两位公主是谁也不让谁,吓得身边的嬷嬷宫女连声劝慰。
大阿哥见状,想着自己乃是兄长,理应上前劝慰一番。
谁知道他刚过去就听见三公主扬声道:“……我又不是故意把你小橘灯弄坏的,呵,亏你还把这小橘灯当初宝贝,不过是皇阿玛做出来多的没地方送,所以才想着给你们送去的!”
“不像我,我的小橘灯是一早平娘娘就说好的!”
五公主哭的更厉害了:“我不信,你瞎说!”
三公主正色道:“你若是不信,只管去问皇阿玛,这是皇阿玛身边小太监给我们送小橘灯时亲口说的,难道还能有假……”
大阿哥听闻这话却是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并不知道的是三公主这话也掺着些水分,今日是元宵节,小太监送东西去荣嫔处免得要说几句讨荣嫔喜欢的话,兴许还能讨一讨喜钱,自然将荣嫔两个孩子身份抬高了些。
像荣嫔这些浸淫后宫多年的老人儿自不会将这些话当真,她太清楚这些太监们的德性。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一旁的三公主却将这话听了进去,一时情急更是在大庭广众道了出来。
到了最后,五公主被嬷嬷抱着,哭哭啼啼回去了。
大阿哥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皇阿玛做出来多的小橘灯,因没地儿送所以才送给他们的?
是啊,他和太子不一样,太子的东西是皇阿玛一早就准备好的,而他了,只能捡太子不要的?甚至连三阿哥都比不上?
他向来要强,看向手中的小橘灯,只觉得这光刺眼的很,当即就气鼓鼓将小橘灯丢在地上。
可他仍觉不解气,更是上前狠狠踩了两脚,呢喃道:“皇阿玛,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太子了!”
孩子们之间发生的这件小事无人在意。
等着元宵节一过,映微就再次收到赫舍里·淑云求见的拜帖,映微委婉拒绝了她。
可赫舍里·淑云却纠缠不休,一封接一封信往钟粹宫送,最开始还是言辞委婉,到了最后就差说映微食言,答应她的事儿没做到。
映微当即就给赫舍里·淑云写了回信,是言辞恳切,只说后宫不得干政,更说她并未答应赫舍里·淑云任何事,说当时只是为了不叫赫舍里·淑云难堪,所以这才没有直接拒绝,更没想到叫赫舍里·淑云会错了意。
映微知道她这封信送出去会断了赫舍里·淑云最后一丝希望,以后,赫舍里·淑云是生是死,过得好坏与否,与她再没半点关系。
很快,映微却知道了一件事——喜鹊死了!
喜鹊乃是当初通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最得通贵人喜欢和信任,虽说当初映微落水皇上觉得有些不对,可派人彻查之后并无任何不对劲,佟贵妃虽有嫌疑,却并无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与佟贵妃有关。
映微却不相信佟贵妃如此无辜,便想着从喜鹊身上下手。
最开始,她派人查来查去,发现并无任何人照顾喜鹊,但她还是继续派小卓子盯着浣衣局那边的动静。
谁曾想刚过了元宵节,喜鹊就坠井而亡。
小卓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眉头紧锁:“…这件事儿奇怪的很,喜鹊去浣衣局当差也非一日两日,怎么会失足掉到井里?奴才听有人说她是受不了这苦所以才想不开,但奴才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最开始那么辛苦的日子她都熬过去了,眼瞅着要入春,她不必日日泡在冷水里,怎会想不开?”
映微与他想的一样,只吩咐道:“那你去打听打听喜鹊在浣衣局有没有什么交好的姐妹,若是有,则问问喜鹊这些日子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喜鹊之死既不是意外,那就是被人害死的。
死亡来临之前,身为当事人的喜鹊兴许会有所察觉,为了保命,也许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小卓子应声下去,没过几日就带来了好消息,喜鹊在浣衣局内当真有个交好的姐妹,这人叫雪梅,与喜鹊是同乡,她心地善良,当初见喜鹊有进气没出气被丢到浣衣局来是于心不忍,照顾了她几日。
小卓子借着送衣服之名,将雪梅带到了映微跟前。
雪梅乃是浣衣局最低贱的宫女,猛地瞧见映微就已吓得浑身发抖,映微却对她笑盈盈的:“……你不必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你与喜鹊有几分交情,如今她不明不白死了,就是到了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雪梅向来胆子小,不得人注意,如今更是战战兢兢道:“回平贵人的话,早在喜鹊被送到浣衣局时就不对劲了……”
听雪梅娓娓道来,映微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喜鹊被丢到浣衣局的第一日就不对劲了,那时候雪梅并不知道喜鹊是自己同乡,知道喜鹊是犯了事儿才被丢到浣衣局来的,对她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可架不住喜鹊能说会道,更是出手大方。
喜鹊一出手便是一张价值一百两的印票子,零零散散加起来总共给了她几千两银票,用喜鹊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从前通贵人赏下来的,但雪梅却不是个傻的,通贵人本就家世不显,从前膝下又养着孩子,就算出手再大方,却也不会到这个地步的。
说到这儿,雪梅也是后怕起来,声音中还带着哭腔:“那些银票,奴才都藏在床下面的地砖里,就怕被人瞧见了……还有喜鹊死的前几日,有一次奴才见她一个人偷偷躲在屋子里喝酒,只问她发生什么事,她当时喝的半醉,说自己怕是活不长了,还说若是她死了,奴才要是能够出宫,就将钟粹宫东偏殿梅花树下的宝贝挖出来,一半留着奴才自己用,一半给她老家的姨奶奶送去。”
“可等着她酒醒之后奴才再问她这事儿,她却不承认,直说自己喝醉了酒再说胡话。”
“一开始奴才也没留心,可没几日她真的死了,奴才这才觉得不对劲……”
映微皱眉道:“喜鹊还有个姨奶奶?”
当初事发之后,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喜鹊,可小卓子查来查去,只说喜鹊是孤儿,当初走投无路自己选择进宫的。
雪梅点点头道:“奴才听喜鹊说过,她这位姨奶奶与她隔着几房,不是至亲,当初她父母去世后一直偷偷照应着她,若不是她那位姨奶奶,只怕她早就饿死了……可是那位姨奶奶的儿媳妇很坏,所以这件事她对谁都没说过。”
映微没想到喜鹊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又或许是喜鹊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故而对曾帮衬过她的人有几分感激之情。
到了最后,雪梅更是叩头道:“平贵人,求您救救奴才……”
映微笑着道:“今日你不过前来给我送洗干净的衣裳,我不过与你投缘,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怕什么?”
雪梅当即是心领神会,更是听到映微道:“你回去之后这件事谁都不要提起,若有朝一日……我能够替喜鹊洗清冤屈,兴许还需要你出面作证。”
“你放心,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定有法子护你周全的。”
这下雪梅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连声道谢。
待她一走,映微便吩咐小卓子与小全子入夜时潜入东偏殿找一找,若真能在那棵梅花树下找到些东西,那就有点意思了。
等着天一黑,小卓子与小全子便偷偷摸摸出了门。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回来了,更带回来一包包的整整齐齐的银票子,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不过略清了清,就有四五千两。
春萍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低声道:“主子从前就怀疑佟贵妃娘娘,如今看来,当初主子落水一事十有八九就与她有关系,后宫之中,出手能如此大方的实在没几个……”
她更是出起主意来:“您得赶紧将这事儿告诉皇上,若是佟贵妃娘娘再生出什么坏心思来怎么办。”
映微却比她想的长远许多,当即就摇摇头道:“不可,我是皇上的妃嫔,得皇上相信不假,可佟贵妃娘娘还是皇上的表妹了……”
她当即吩咐小卓子想办法出宫一趟,小卓子在宫外也有些门路和人脉,她想看看喜鹊那位姨奶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若真有不对劲的地方,兴许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之人。
可是接下来了?
映微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来,如今大封六宫在即,瞧两位贵妃那架势恨不得争个你死我活,佟贵妃落败,上去的就是温僖贵妃……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觉得自己还是按兵不动的好,等着佟贵妃上位,若佟贵妃胆敢对自己不利,她就将这事儿宣扬开来,如此,手中岂不是握了一张重要的底牌?
这世上种种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她不是坏人,可很多时候却也得学会自保。
***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
天气虽一日日暖和起来,但每日早晚还是冷飕飕的,故而映微正午时分会带着六公主和元宝前去御花园转一转。
小孩子嘛,多晒晒太阳总是有好处的,能补补钙。
要知道她在夏日时,只要日头不算太大,总会带着六公主多出去转悠一番,最开始乳娘还怕将六公主细嫩的皮肤给晒黑了,可见着六公主七个多月就已长了牙,如今牙齿长得极好,对她是愈发钦佩起来,只觉得自家这位主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真真是厉害!
在映微看来,自家膝下养的六公主什么都好,模样好,性子好,连出牙都比别人快,只有一点……到如今还不会说话。
每每说起这个问题,映微都觉得有些担心,哪怕郑院判说小孩子说话有早有晚,就连郭络罗贵人都劝过她几次,可她还是有些担心。
如今映微更是指着御花园的迎春花道:“恪靖,你看,花花,这是花花,来,跟着平娘娘读一遍,花花……”
六公主无动于衷,咧着嘴直笑,涎水蹭的映微衣裳上都是。
映微却是再接再厉,又指着天上的白云道:“你看,白云,多好看的白云呀!”
六公主笑得愈发开心了。
映微不免有些丧气,自顾自呢喃道:“不是说每日与她多说话,小孩子开口说话就能早些吗?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春萍见状,刚想劝慰自家主子几句,就见小卓子气喘吁吁往这边跑。
还未站稳了,小卓子就道:“贵人,永和宫的……德嫔娘娘要生了。”
要生了?
映微一愣,道:“不是前几日孙院正还去给德嫔娘娘看过吗?算着她大概会在三月初生产?”
这事儿,小卓子可不知道。
映微并不在意这事儿,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正欲回去时,谁知半道却碰见了匆匆赶去永和宫的佟贵妃。
映微上前请安后则退到一旁,坐在步撵上的佟贵妃却没放她走的意思:“……本宫知道你从前与德嫔有几分交情,如今德嫔生产,你便随本宫一起去看看吧。”
映微虽喜欢看热闹,却也知道不是什么热闹都能看的,如今就怕热闹看不成反惹一身骚,正欲拒绝,佟贵妃已不由分说走了。
映微想了想,还是将六公主交给乳娘,也跟着去了永和宫。
她刚一进去永和宫正殿,就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腥味儿,很快有德嫔的贴身宫女玥儿迎了出来,说德嫔如今情况尚好,因德嫔并非头胎,稳婆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就能将孩子生下来。
佟贵妃微微点头后这才坐在了上首。
就连映微都瞧出她心情不大好,想想也是,佟贵妃亲手将德嫔扶上那嫔位,却没想到德嫔会这么快再有了身孕,而德嫔,只怕越来越不好掌控。
她正想的出神,只听到佟贵妃的声音传来:“平贵人猜测德嫔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映微自知道德嫔即将生下六阿哥,但这话她却不好说,只道:“嫔妾不知,可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想必皇上与德嫔娘娘都会喜欢的。”
佟贵妃对这答案一点不意外,冷冷一哂后再无话。
随着德嫔身居嫔位后,她发现这人并不像从前那样柔顺,虽对她的话还是言听计从,可渐渐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至于这次生产,她更觉得不对劲。
德嫔的产期本该在三月初,为何会提前将近一个月生产?
接到德嫔即将生产的消息后,佟贵妃命身边懂八字的太监算了算,不算不要紧,一算却是吓一跳,今日是康熙二十年二月初五,是难得一遇的好日子,若德嫔在半个时辰后生产,那八字更是百年难得一见。
一想到这儿,佟贵妃便火气直冒,想着德嫔学起她的招数来还挺快的,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也学她掐着时辰让孩子出生?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等着被裹在襁褓中的六阿哥被抱出来时,恰好就在吉时那一刻。
众人顿时说着喜庆话,唯独佟贵妃耳朵气的嗡嗡直响。
映微瞧着襁褓中的六阿哥,只觉得这娃像猫儿似的,全然没有六公主刚出生时好看。
正在这时,皇上来了。
喜得麟儿,皇上自然是高兴的,当即就有人将六阿哥的生辰八字送去钦天监和礼部算一算。
一刻钟之后,皇上也知晓了这孩子乃是天降之子,八字之好,是百年难得一见。
顿时,众人恭贺声不断。
但映微瞧的出来,这些妃嫔中没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皇上笑着吩咐礼部择几个好听的字来,以便他好给六阿哥取名字,“……德嫔辛苦了,来人,赏德嫔黄金千两,传其母进宫陪伴。”
待产房收拾干净后,他则进去探望德嫔了。
待皇上一进去,众妃嫔面上的笑意消散的是无影无踪,其中宜嫔更是阴阳怪气道:“看不出来德嫔还真是有福气啊,先前生的四阿哥是福泽深厚,贵胄之命,如今生下六阿哥,这八字又是难得一见的好,本宫倒是想知道,若比较起来,四阿哥与六阿哥之间谁的命格更好些?”
六阿哥一出生,就将她的五阿哥比了下去,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无人敢应答。
无论是命格极好的六阿哥还是养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她们都得罪不起。
映微却懒得在这儿看宜嫔闹腾,坐了坐就回去了。
很快,六阿哥命格极好的消息就传遍整个后宫,甚至礼部与钦天监为他算的字为“祚”。
祚。
一解为福祚,更有一解为皇位。
六宫哗然。
就连春萍等人私下都在议论此事,这话叫映微听见只觉得好笑:“……不过是个八字和名字而已,天下之大,与六阿哥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孩子不计其数,有什么可在意的?至于名字,又不是取了个好名字,就能一辈子无忧?”
她记得清楚,历史上的德嫔也就只有四阿哥与十四阿哥两个儿子,至于这位引人议论的六阿哥,应该是会夭折吧!
春萍却是正色道:“主子,话不能这样说,有些事情可是老天爷的意思了!”
映微是哭笑不得。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皇上也对这事儿上了心,更没有想到皇上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倒是忧心忡忡。
就连坐在映微跟前时,皇上也是眉头紧蹙,她不免道:“……皇上可是为六阿哥名字一事发愁?”
皇上颔首,继而叹了口气:“礼部与钦天监的意思朕听明白了,‘祚’这个字最为合适,只是这个名字……”
映微笑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皇上何必这般在意?”
皇上却道:“朕可以不在意,德嫔可以不在意,六阿哥可以不在意,但旁人了?你能保证六宫妃嫔能不在意吗?能让诸位阿哥不在意吗?又能让满朝文武百官不在意吗?”
有的时候,区区一个名字就能惹人遐想。
映微懒得掺和这件事,陪着六公主玩耍起来,懒懒道:“若皇上这般犹豫不决,只管给六阿哥换个名字就是了,德嫔娘娘向来柔顺可人,想必也不会在这件事上犯执拗的……”
“照着钦天监与礼部所言,六阿哥既是命格极好,百年难得一见,那取什么名字岂不就无所谓了?若命格真好,叫什么名字可不会受影响。”
皇上却是豁然开朗起来:“你一贯是想的通透。”
映微不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就能惹得历史改变,如今满心都担心六公主,皱眉道:“皇上,您说六公主为何还不开口说话?嫔妾听姨娘说过,嫔妾在八个月的时候就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
皇上瞧着胖嘟嘟的六公主,道:“朕看你是关心则乱,将六公主看的太娇贵了些,有的小时候两三岁不会说话还是常事,你啊,就不必太过担心。”
说着,他想着近来六公主是愈发过分,不仅不愿意搭理他,他一靠近映微这孩子就哭闹不止,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就道:“如今她还不到一岁,脾气就这样大,朕看假以时日,只怕比她两个姐姐养的要娇气多了。”
映微却护短得很:“恪靖是金枝玉叶,养的娇气些又有何妨?女子在世,也就这十几年过的快活肆意些,等着她嫁人了,哪有这般快活?到时候您想见她娇气些都难。”
“你啊,就护着她吧!”皇上摇摇头,很是无奈:“不过朕的女儿,就算长大了一样也是快活肆意。”
说起嫁人,映微倒想起一件事来,试探道:“皇上,以后您会让六公主去和亲吗?”
清朝历史上,大半公主最后的归宿都是如此。
她并不知道历史上的六公主最后嫁给了谁,但她在心里已然将六公主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自不舍与她分离。
皇上沉思道:“朕向来不愿骗你,这件事,朕也不知道……”
映微面上的失望之色是肉眼可见,可她到底没说什么。
皇上见状,却是突地笑了起来:“朕逗你玩了,你这样宝贝六公主,恨不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朕就算舍得她去和亲,也舍不得你不高兴。”
“真的?”映微的脸色一下由阴转晴,“您能保证吗?”
皇上笑道:“怎么,你还要朕对天发誓不成?”
映微抱起六公主,让她在皇上的面颊上啄了一口,这才道:“嫔妾可不敢,嫔妾啊,替咱们恪靖先谢谢皇上了。”
六公主年纪虽小,可在她的世界里只觉得皇上是抢走映微的那个人,自然不大待见皇上,如今冷不丁被映微抱起亲了皇上一口,气的是哇哇大哭。
那小模样要多气就有多气,可把皇上与映微逗的哈哈大笑。
钟粹宫西偏殿内是一片祥和,别的地方就没这么安宁了。
就连太子都从大阿哥嘴里听说了此事,原先他对这事儿并不在意,可架不住大阿哥忧心忡忡道:“……太子,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您可知道‘祚’到底是何意?”
太子懵懂道:“我知道,先生教过我,是天祚和福祚的意思。”
大阿哥却四处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道:“祚还有个意思,那就是皇位。”
太子一惊。
大阿哥的声音更低了些:“皇阿玛向来喜欢德娘娘,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喜欢她生的儿子,若换成别人所出的孩子,礼部与钦天监将这个字递到皇阿玛跟前,肯定就会被皇阿玛狠狠训斥一番的,可如今皇阿玛犹豫不决,可见心里也是属意这个字的。”
“若皇阿玛真的为六阿哥取了这个名字,太子,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太子迟疑道:“可是,皇阿玛若真有这个意思,我也没办法……”
大阿哥却替他出起主意来:“您是太子,是大清未来的储君,您的想法,皇阿玛肯定要听些的,不如您趁着皇阿玛心情好些的时候与他提一提这件事,皇阿玛肯定会听您的。”
第48章
太子听闻这话却是这话却是将信将疑。
大阿哥只以为太子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更是出起主意道:“……我要是您,就趁着平娘娘在场的时候与皇阿玛说一说,兴许平娘娘还能帮着您劝劝皇上。”
他忘了太子已经渐渐长大, 更逐渐知道自己与大阿哥虽是兄弟, 却也是竞争对手。
紫禁城中的孩子越来越多, 可第一名却只有一个, 皇上的赞叹声永远只会落在第一名头上。
大阿哥瞧见太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当他又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太子却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并没有像大哥所说的那样直接去找皇上,而是待功课完成后去了钟粹宫。
钟粹宫内, 不管何时都是,其乐融融一片。
将满一岁的六公主已认识太子,像她这般年纪的小娃娃本就喜欢比自己略大些的孩子,比起皇上, 她自然更喜欢太子, 远远瞧见太子来了,那胖若藕节的小胳膊已挥舞起来。
太子虽兄弟姐妹众多,可感情这种事向来是与谁相处的最多,则感情最为深厚。
一瞧见六公主, 太子面上也面带笑意, 以上前更是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道:“恪靖, 你想不想哥哥?”
六公主咿咿呀呀说着话, 那小神情, 别提多高兴。
比起六公主来,太子就显得不是那么高兴。
兄妹二人不过是略说了几句话, 映微一眼就瞧出太子的不对劲来,只将春萍等人支开,这才问他怎么了。
太子方才还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见她抛出话头,才将大阿哥那些话道了出来,最后更是忧心忡忡道:“……你说皇阿玛会不会有一天真的不喜欢我了,会不会立别的弟弟们为太子?”
“不会的。”映微不敢想多年以后发生的事,也不愿想,就算以后的事如历史并无出入,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透露分毫,有些话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她看着太子的眼睛,正色道:“不管何时何地,皇上最爱的孩子永远是您。”
“您不知道,大人的世界向来最是直接,皇上会赏很多小橘灯下去,以后还会赏赐很多东西给您别的兄弟,可太子之位,只有一!”
“这位置,在您一出生时皇上就属意于您,那时候皇上不知道您以后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更不知道您是聪明懂事,还是愚钝蠢笨,皇上那时候就如此爱您,更别说如今您上进可爱,这么招人喜欢,皇上只会更腾您的。”
说着,她更是扶着太子的肩道:“所以啊,太子,您要永永远远记得皇上对您的心意是不会变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依稀还记得历史上的太子就算被废,也一直被皇上带在身边,就算弥留之际也不忘叮嘱未来的君王好生照顾太子,这样的疼爱,的确是皇上所有孩子中的独一份。
太子却是将信将疑道:“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映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道:“更何况皇上对您如何,您心里还不清楚?莫要因旁人的几句话而扰乱自己心神!”
“皇上最疼惜您不假,可身在皇家,您与皇上既是父子,也是君臣,有些话一旦出口会寒了皇上的心的。”
说着,她更是道:“至于大阿哥,原先好几次我便想与您说离大阿哥远些,可怕离间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今日这话,您若直接去找皇上,皇上可不会怪罪到大阿哥头上的。”
就算太子辩解一二,依她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只会愈发不悦,一来觉得太子是在开脱,二来更会觉得太子毫无主见,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太子仔细一想,也就明白其中关键,当即就道:“好,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更是颇为骄傲道:“平贵人,我记得你与我说的话,若是碰上拿不准主意的事儿就来问问你。”
映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道:“对,咱们太子真是个乖孩子。”
太子这边因六阿哥取名一事刚落下帷幕,永和宫却又再起风波。
正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德嫔听闻皇上的话,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一刻钟前,皇上来到永和宫,告诉她已将六阿哥的名字定了下来。
胤福。
福。
福气。
福泽。
这也是个极好的名字,可比起胤祚来却是天差地别。
德嫔并不认识字,可听皇上解释一番也知道其中有些不对劲。
当日,她是掐着时辰,几乎耗去半条命这才将六阿哥生出来,钦天监的人前来复命时她也是在场的,当时听钦天监算出来的名字心中是狂跳不止,而后更是命身边宫女将此事散播出去,就是要皇上顾及刚生产的她,半推半就赏了这个名字给六阿哥。
却不曾想到了最后皇上还是改变了主意。
德嫔哽咽道:“……皇上,臣妾记得当时钦天监给六阿哥算的好像并不是这个名字。”
“没错。”皇上神色淡淡,许多事情想明白后就觉得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祚这个字并不合适,虽有福泽之意,却也有皇位的意思,如今朝堂安定,太子已定,若给六阿哥取了这个名字并不是好事。”
顿了顿,皇上更是道:“六阿哥福泽深厚,一个名字想必对他影响不大。”
德嫔眼泪掉的愈发厉害,低声道:“臣妾明白,想必是六阿哥不配,先前是臣妾痴心妄想……”
她这话是说一半留一半,给足了皇上遐想的空间。
谁知皇上却皱眉道:“你有什么直说便是。”
德嫔苍白着一张脸,这模样看起来是我见犹怜:“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决议,臣妾就没什么要说的……”
皇上是略有些不快,却顾及着德嫔尚在月子里并未多言。
若换成寻常男人,见到这般弱柳扶风,梨花带雨模样的女子定会心生怜爱,可皇上与映微相处久了,已习惯映微的直来直去和率真,当即就道:“你既没什么要说的那就最好,好了,你好生歇着,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六阿哥名字一定,六宫上下的妃嫔都跟着放心下来。
佟贵妃更是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好在皇上没有她想象中这般在意德嫔,当即只想着要如何继续拿捏住这小贱蹄子……
可还未等她想出章程来,就要忙着选秀一事来。
选秀乃三年一次,凡满足年纪的八旗女子皆要入宫参选,此举不仅是为了充盈后宫,也是巩固君王与臣子,蒙古各部的关系。
三年前的选秀乃是故去孝昭仁皇后主持的,当时她尚未被册封,可料理起这件事来却为太皇太后称赞不已。
有珠玉在前,纵然太皇太后命两位贵妃主理此事,佟贵妃与温僖贵妃只觉得很有压力。
虽说皇上不甚在意此事,先前更说去岁灾情严重,不欲选秀,可太皇太后却说此乃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更说后宫子嗣单薄,若是一直如此,便是到了九泉之下,她老人家也无颜面对大清的列祖列宗,皇上这才无话可说。
但皇上不在意,佟贵妃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日日是忙的是脚不沾地,不过几日光景就瘦了一圈。
后宫中忙忙碌碌的却不止两位贵妃,不少妃嫔都跟着忙碌起来。
要知道后宫之中皇上的恩宠重要,子嗣重要,但身边有个能为自己冲锋陷阵的“好姐妹”也很重要。
在后宫中呆久了的女人啊,一个个比猴子还精,这样的人自然是一百个里头都难得找出一个来。
但那些新进宫的秀女们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天真单纯,不过是攀几句从前的交情,说几句好听的话,这些人就能掏心掏肺。
如今一个个妃嫔得忙着四处打听未来合适的“好姐妹”,更不忘打听清楚未来谁最可能得皇上的宠爱。
映微却是半点动作都没有。
甚至在选秀期间,皇上还带她去钟粹宫东偏殿转了转。
虽说钟粹宫内的东西偏殿格局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一东一西,但自古皆以东为贵,如今已是春日,到了夏日,西偏殿被夕阳一晒,难免会炎热。
故而在皇上的强烈要求下,映微不得不走这么一趟。
这东偏殿,映微从前也是来过几次的,再次踏足只觉物是人非,自然更不愿意住在这地方:“……皇上,您就饶了嫔妾吧,嫔妾在西偏殿住的好好地,可不想搬到这儿来,嫔妾东西多,搬来搬去麻烦不说,得好一阵才得习惯。”
说着,她更是道:“嫔妾自入宫后就一直住在西偏殿,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可舍不得搬走。”
就在今年年初,皇上已下定决心□□,福建战事吃紧,他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已甚少出入后宫,如今来钟粹宫也是抽空来的。
当即,他只无奈道:“这马上就有新人就宫了,你们这钟粹宫也要添新人,到时候别人住东,你住西,朕觉得不大合适。”
说着,他更是道:“况且当初你进宫时乃是庶妃身份,当时西偏殿也没好好拾掇拾掇,等着人住进来之后再想修葺却是不合适,你不是喜欢葡萄藤吗?正好搬到东偏殿后,朕命内务府给你移几株来。”
映微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嫔妾向来是个懒的,为了几株葡萄藤搬来搬去,那可不值当。”
皇上笑了起来:“你啊你,叫朕说什么才好。”
可既然映微不愿意,他也不好勉强,只道:“罢了,反正这钟粹宫你也住不了多久,暂且再委屈些日子吧。”
这话已说的十分明白。
后宫之中唯有嫔位以上才能位居一宫之主位。
映微瞬而就明白过来,道:“皇上,您这是……”
按照道理,按照规矩,皇上都不该与她说这些的。
皇上却看着她的眼睛,含笑道:“朕打算立你为妃。”
“如今马上有新的秀女进宫,故去孝昭仁皇后的丧期也快到了,于情于理,朕都该晋一晋后宫妃嫔的位份。”
“这些日子,后宫中的女人明里暗里都在与朕打听这事儿,甚至还有些要膝下孩子来朕跟前说好话,所求的不过一个高位份,朕怕你忧心,怕你不安,所以提前与你说一声。”
说着,他更是道:“当初在晋德嫔位份的时候,朕就委屈了你,那时候朕就与你说过,你暂且等一等,朕的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
映微动了动唇,低声道:“皇上,谢谢您。”
她知道后宫中甚少有妃嫔连越两级册封的先例,特别是在她没有身孕,索额图入狱的情况下,只怕后宫中又是流言蜚语不断。
若换成从前,她兴许会劝皇上三思,因为对她来说,贵人之位也好,还是妃位也罢,意义并不算太大。
她也不是十分计较这些虚名。
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是皇上的一番心意,既然皇上已安排好一切,她又何必扫兴?
皇上却正色道:“朕与你说过许多次了,你在朕跟前永远不用道谢,这些都是朕自愿为你做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若是可以的话,他只愿将自己心爱之人立为皇后。
可是啊,他并不是个平常的男人,凡事得顾全大局。
***
到了三月初,选秀一事就尘埃落定,在佟贵妃与温僖贵妃的精挑细选下,后宫中只添了六七位新人而已。
众妃嫔自是求之不得。
最后入主钟粹宫东偏殿的是戴佳常在,她乃司库卓其之女,身份在一干新进宫的秀女中算是高的。
此人长者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却是眉清目秀,何时何地嘴角都带着笑,看着便叫人心生亲近之意。
戴佳常在更是个知礼的,一住进钟粹宫就给荣嫔与映微送了礼,东西算不得珍贵,都是自己做的些小玩意儿,却也是一番心意。
映微收到戴佳常在送的帕子时,只觉得她绣工了得,这样的好东西她可是绣不出来的。
一旁的阿圆更是叽叽喳喳道:“……奴才瞧着这位戴佳常在是个和善人,不像从前通贵人眼高于顶的,方才她瞧见奴才还命人给奴才抓了一把窝丝糖了。”
映微笑着打趣道:“怎么,这一把窝丝糖就把你收买了?你在我身边可是吃的不好?”
春萍更是笑道:“瞧你,还这般贪吃,这人就像发面馒头似的一日日鼓了起来,前些日子还闹着说不吃晚饭,一瞧见好吃的就什么都忘了。”
阿圆略不好意思道:“才没有了,奴才只是觉得这位戴佳常在还是怪好的,钟粹宫能住进这样一个人是最好不过,以后咱们这里还是和和气气的。”
映微却正色道:“知人之明不知心,反正……还是小心些为好。”
春萍等人连忙应是。
说曹操曹操到,她们这边正说起这位戴佳常在,就有小宫女进来通传说戴佳常在来了。
因这位戴佳常在是从荣嫔处而来,想必是过来混个脸熟,映微也不好拒绝,便要人请她进来。
戴佳常在的确是如阿圆虽说那样,瞧着是个极和气的,脸上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这是嫔妾自己做的些糕点,还望平贵人莫要嫌弃。”
宫中送吃食乃是忌讳,若吃出个好歹来,那可是说不清的。
也就像这些新进宫的妃嫔才会如此天真无知。
映微笑着要春萍将东西收下,这才道:“多谢你了,以后咱们同住一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远不必如此客气。”
“不客气的,嫔妾原先在家中就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就怕做出来的糕点不合您心意。”戴佳常在嘴角含笑,直勾勾看着映微道:“平贵人,您长得可真好看,原先嫔妾就听说过您长得好看,却没想过您长得这样好看,难怪皇上喜欢您,若嫔妾是个男人,也会喜欢您的。”
她这话逗的在场人直笑。
戴佳常在却被她们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嫔妾可不是在拍马屁了,嫔妾阿玛原先曾在您阿玛手下当过差,两人关系原先还不错,嫔妾阿玛还去您府上做过客,回来之后更是念叨不停,说咱们家的姑娘瞧着一个个倒是容貌还不错,可和您比起来,就被您衬到泥里去了。”
“当时嫔妾心里还小小有点不服气了,心想您长得又能有多好看?原嫔妾是想随着阿玛去您府上瞧瞧您的,可一直不得机会,后来随着您阿玛辞官,嫔妾阿玛与您阿玛渐渐没什么来往,所以这才错过了。”
“如今瞧见您,嫔妾是心服口服。”
映微瞧着她面上一片和气,却并不觉得她是个简单人,不说别的,就这几句话,一下就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夸张?”
戴佳常在却连忙道:“一点都不夸张……平贵人,嫔妾家中姐妹众多,突然进宫略有些不习惯,最开始进宫选秀时,那些秀女们都不大喜欢嫔妾,说嫔妾叽叽喳喳的,以后……嫔妾在您无事时能来找您说说话吗?”
映微只觉得这套路怎么有点熟悉。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初通贵人就喜欢在皇上前来时扮演姐妹情深,这才在皇上跟前落了个好印象。
只是,还未等映微来得及说话,就有小太监传来通传声说是皇上来了。
戴佳常在一听这话连忙就说要走:“……那嫔妾就不打扰皇上和您说话了。”
等着皇上进来钟粹宫时,恰好能见到一个身影匆匆从西偏殿直冲东偏殿而去,那模样,就像见了鬼似的。
待皇上进屋后,只问起映微这件事。
映微笑着道:“那人是住在东偏殿的戴佳常在,想必是她还没见过皇上心里有些惧怕,所以才匆匆回去。”
皇上只觉得有点意思:“寻常人听说朕来了都巴巴凑过来,像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映微是看破不说破,就凭着戴佳常在那如此自来熟的性子,她可不相信这人会怕皇上。
看似不争,其实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手段。
好在皇上并未在这件事过多关注,就抱起六公主来逗起来。
自映微教皇上每次过来都给六公主带些小玩意儿后,六公主果然喜欢上她的皇阿玛,很喜欢的那种,一瞧见皇上就去拽他的袖子,看看他有没有给自己带好东西。
皇上被她拽的是哭笑不得,偷偷往身后探了探手,顾问行就递给了匣子上前来。
这是一个八音盒。
可是不折不扣,有银子都难买的好东西。
匣子打开,一个琉璃娃娃在其中转圈圈,音乐叮咛响起,看的六公主与一众人眼睛都直了。
映微在前世自是见惯了这八音盒的,更加知道这样的好东西难得一见,当即就道:“皇上,这是……”
皇上笑着道:“这是舶来品,叫八音盒,说是在西洋都千金难求,朕也难得得了一个,自然想着给咱们六公主送过来。”
他瞧见六公主那呆若木鸡,两眼发光的小模样,嘴角笑意更甚:“瞧她,多高兴!”
映微却道:“可六公主年纪还小,手上也没个轻重,若一不小心将八音盒摔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就算东西再珍贵,可难得叫她高兴,摔了便摔了。”皇上不以为意道:“朕已下令多搜罗这样的好东西来,兴许咱们恪靖一高兴,就能开口说话了。”
起初他并没有将六公主尚未开口说话一事放在心上,可如今六公主都快一岁,却还不见她开口说话,他也有些急了。
要知道三公主在她这个年纪,都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了。
提起这事儿,映微就有些忧心忡忡:“但愿如此吧。”
皇上这才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一把抱起六公主道:“今日天气好,朕也难得有空,便陪你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如今天气乍暖,日头正好,御花园内更是草长莺飞,花团锦簇的一片,的确是适合散步。
被这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再加上想着秀女们入宫之后,皇上陪着自己的时间反倒多了许多,映微心情想不好都难。
她知道,皇上这是怕她多想,怕她不高兴才会如此,当即就道:“……嫔妾前几日与郭络罗贵人聊了几句,她劝嫔妾放宽心,说她小时候开口说话就晚,到了两岁的时候才开始说话,也不耽误她如今能说会道的,叫咱们不必担心了。”
皇上抱着怀中的小肉坨坨道:“正是这个理。”
今日天气好,故而御花园内散步的人也是人来人往,一个个瞧见皇上这般模样,当即就吓了一跳。
满人有规矩,向来是抱孙不抱子,一来怕孩子年幼折损徒增伤心,二来是怕将孩子养的太过于娇气。
便是太子年幼时,皇上抱他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至于别的阿哥公主们,那就更不必提。
可如今他们一个个瞧着皇上不仅一路抱着六公主,脸上的神色更是和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怎么远远瞧去,他们就像一家人似的?
惠嫔也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心里像猫爪子挠似的,冷声道:“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却被当成个宝贝,这公主还不是自己生的,如何养的熟?本宫倒是要看看这赫舍里氏能笑得什么时候去!”
远处的几个结伴而行的秀女更是一个赛一个激动,低声道:“你们瞧,那可是皇上吗?”
“对,没错,皇上身边的应该是平贵人,呀,皇上抱的应该就是养在平贵人膝下的六公主了!皇上喜欢平贵人,连带着对六公主都这般宠爱,还真是爱屋及乌……”
“我尚未进宫之前就听说后宫中就数宜嫔娘娘,德嫔娘娘与平贵人最为得宠,如今瞧来,平贵人却是最得宠的,瞧皇上笑得多开心啊……”
有道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
映微却不知道不过散步一次就如此引人嫉恨,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秀女身上,喟叹道:“年轻真好啊!”
明明她也不过双十年华,竟生出自己已年迈的心境,可见这紫禁城的确是催人老。
皇上打趣道:“你这话说的宛如七老八十一般,可得跟着老祖宗好好学学,她老人家的心态可好得很。”
映微道:“嫔妾要跟着太皇太后学的可多的很。”
六公主平素是最喜欢去御花园散步的,但今日想必是惦记着八音盒,宛如身上长了刺似的在皇上身上扭来扭曲的。
皇上没法子,只要映微先将她带回去,更是道:“……朕得空了再来瞧瞧你们。”
六公主得了八音盒,别提有多高兴,就连喝/奶时都要拽着,却是可怜了乳娘,日日都要提防着。
一日,三公主带着三阿哥前来探望六公主时,姐弟两人瞧见这八音盒眼睛也直了。
荣嫔折损了好几个孩子,自然将这一对儿女看成了眼珠子似的,三阿哥尤甚,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如今已快三岁,虽说话还说不利索,但动作却是极快,一瞧见八音盒就将东西抱在怀里,奶声奶气道:“我的。”
他在荣嫔跟前一贯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是占为己有,就连三公主都得避让他几分。
六公主一瞧见自己的宝贝被人拿走,当即就急的哇哇大叫起来,见三阿哥没放手的意思,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三公主心中还是有点数的,知道六公主极得皇阿玛喜欢,又是劝弟弟,又是哄六公主……
到了最后,已然是一片鸡飞狗跳。
正在外间说话的荣嫔与映微两人听闻动静,连忙进来。
可不管荣嫔怎么劝,三阿哥都不肯放手,哭的眼泪婆娑,到了最后连映微都觉得于心不忍,柔声哄道:“……三阿哥,这是妹妹的东西,你若想玩,何时过来都成,你与妹妹一块玩好不好?”
三阿哥依旧不为所动。
荣嫔没法子,只能命乳娘将三阿哥手中的八音盒掰了下来,最后更是将三阿哥抱在怀中哄着。
渐渐地,三阿哥的哭声这才平息。
荣嫔才道:“宫中孩子本就少,三公主心念六公主,时常闹着要来看六公主,不曾想好心却变了坏事。”
说着,她更是看向映微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小孩子家家的争几句哭几嗓子也是常事。”
映微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陪着荣嫔一起哄着三阿哥,他才渐渐露出笑脸来。
荣嫔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孩子离开。
一出了西偏殿的院子门,三公主就嘟囔着嘴道:“额娘,为什么六妹妹有的东西我没有?好几次都是这样,明明我和她都住在钟粹宫,可皇阿玛每次过来都只看她,是不是皇阿玛不喜欢我和弟弟?”
牵着三公主手的荣嫔脚下步子一顿,继而才道:“你皇阿玛怎会不喜欢你?”
但她心里明白,相比起六公主来,她的女儿根本算不上得宠。
她不好与女儿说,人呐,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就像太子生来便万众瞩目,她的儿子就算再聪颖能干,至多也是一代贤王。
***
等皇上忙完从乾清宫离开时已是夜半十分。
因福建传来捷报,皇上心情甚好,与众大臣议事之后更留他们吃了晚点,一同小酌了几杯。
不曾想有明珠盛情相劝,皇上却喝多了。
顾问行只劝皇上留在乾清宫歇息,皇上却并不愿意,直说傍晚时已翻了映微的绿头牌,若是自己不去不太好。
顾问行见劝不住,只能由皇上去了。
前些日子因政务繁忙,皇上甚少饮酒,今日不过多喝了几杯,脚下的步子就有些虚无。
顾问行见状要上前扶皇上,可他却是摆摆手道:“不必。”
顾问行只得作罢。
皇上刚行至钟粹宫门口,就见着一女子迎了出来,当即就道:“映微,你怎么出来了?”
来者并不是映微,而是住在东偏殿的戴佳常在。
她本就与映微身形相仿,虽不如映微容貌出众,可照着映微平素穿戴一打扮,头一垂,别说酒醉的皇上,隔着几步远,就连顾问行都有些分辨不出来。
戴佳常在低着头,学着映微平素的腔调道:“嫔妾见过皇上。”
说着,她更是上前几步扶着皇上道:“皇上,您怎么了?可是喝多了酒?”
皇上本就有些昏昏沉沉,如今闻到她身上那浓烈的香气,整个人是愈发混沌起来,任由着她扶着自己朝东偏殿走去。
进宫多年,自诩什么稀奇事儿都见惯了的顾问行都惊呆了——这人,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可他瞧着皇上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他总不能上前将皇上拦下来吧?
只是胆大的戴佳常在怎么都没想到,她截胡将皇上扶到了内间,不过刚宽衣解带,正欲爬上床时,却见皇上已经睡着了。
听见皇上均匀的呼吸声,她神色一黯,不过下一刻就转身拿起梳妆台上的簪子将拇指戳破,滴滴红血撒在床上,她仍觉不够,更是假意承欢,高高低低叫了起来。
这声音,就连候在门口,没了命根子的顾问行听着都是老脸一红,心道皇上不愧是皇上,便是醉酒了还如此龙马精神。
不过……他虽只是个阉人,但跟在皇上身边也是见识不少,寻常女子刚承受都是含蓄的,像戴佳常在这般奔放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一旁的魏珠年纪小,竖着耳朵在听,正听的起劲了,顾问行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更是低声呵斥道:“小狗蛋子,这种事儿也是你能听的?你们一个个最好给我把耳朵都关起来!”
说着,他更是道:“你,去西偏殿那边送给信儿,总不能叫平贵人一直等着!”
魏珠苦着脸,低声道:“这种事儿为何偏偏要我去?”
他与顾问行是同乡,一入宫就跟着顾问行,已被顾问行收作干儿子,故而在顾问行跟前胆子比旁人要大。
顾问行一个眼神扫下去,魏珠撒丫子就跑了。
半道上,魏珠也想明白了这算怎么一回事,他的干爹顾问行虽在皇上跟前得宠,但一些小太监嘴碎得很,当着他干爹的面一个个像锯嘴的葫芦,可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明里暗里没少说闲话,总说他干爹偏心他,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
如今,干爹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吧?这事儿看似不讨好,但他听干爹说起过好几次,平贵人性子很好,想必不会为难他的。
等着魏珠到了西偏殿,映微还没睡下,听说这事儿后是微微一愣,继而道:“好,我知道了。”
陪映微一同等着的春萍更是满脸惊愕之色,低声道:“主子,这,这算怎么一回事?”
之所以她们都觉得戴佳常在是个和善人,一来是这人脾气性子好,二来是戴佳常在容貌并不出众,潜意识里并没有将这人当成威胁,若换成德嫔,宜嫔这般容貌的人,就算一出手赏给她们一个金锭子,她们也会背地里说这人没安好心。
映微是有些不悦的,但远远谈不上伤心。
这些日子,她也想过自己对皇上是何种感情,思来想去只觉得是友情以上爱情未满,皇上对她的好,她从未否认,可与后宫中这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是隐忍又克制,所付出的感情自是微乎其微。
当即她就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睡吧,正好我也困了。”
春萍却气的不行,他们家主子自入宫后就没发生过这等事儿,想当初便是宜嫔有孕,有一次借口身子不舒服请皇上过去,皇上却还是先来了他们这儿一趟,只因皇上说自己答应了自家主子,怕她失望。
映微是一夜好眠。
相较之下,皇上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只觉得周遭萦绕着刺鼻的香气,潜意识想要问这香气从何而来,却很快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醒来,皇上瞧见眼前一片陌生,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他再扭头一看,只见身侧躺着赤身裸体的陌生女人,当即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扬声叫顾问行进来。
戴佳常在这时也醒了过来,一手以被掩着自己,更是柔声道:“嫔妾戴佳氏,给皇上请安了……”
言语间,她更是一副羞怯模样。
皇上却瞧都没瞧她一眼,扫眼看向顾问行,脸色沉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昨日不是去瞧平贵人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事,顾问行可不好说。
他正想着如何措辞时,戴佳常在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昨日皇上过来钟粹宫,恰好嫔妾正准备出门转一转,不曾想皇上就扶着嫔妾的肩来……嫔妾并不知道皇上是要去瞧平贵人的,还望皇上恕罪!”
顾问行再一次因戴佳常在给的言行举止而惊愕,说实话,他还真没见过这般胆大且又厚颜无耻的妃嫔。
但皇上没有多问的意思,顾问行自不会巴巴上前解释。
后宫中的女子,不管是妃嫔也好,还是宫女也好,皇上宠幸个把女人也是常事。
皇上却是神色微蹙,起身后就离开了。
如今这个时辰,皇上本该前去上朝的,可行至钟粹宫门口,皇上却又折身转了回去。
他直奔西偏殿而去,谁知刚跨进外间春萍就迎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上的眼神落于内间,却并不见映微出来,当即就道:“你们家主子了?可还在睡着?”
“是。”春萍虽不敢对皇上甩脸子,但心里却替自家主子觉得委屈,更是实话实说道:“昨夜里六公主有些闹腾,主子起来了两次,如今正睡着,还没起了。”
说着,她更是道:“皇上可要奴才喊主子起来?”
若换成平日里,就算皇上不说,她也会第一时间将映微喊起来的。
皇上摆摆手道:“不必了,朕晚些时候再来看她就是。”
说完这话,他才离开。
一刻钟后,映微就起来了,她倒是想赖床,可却还得给佟贵妃请安,她这个老人儿总该给新进宫的秀女们做好表率才是。
听闻皇上来了又走了,映微神色淡淡,甚至还比不上对内膳房送的早饭感兴趣;“好,我知道了。”
可映微万万没想到,她刚到承乾宫,还未来得及坐下来,一个个妃嫔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活该,没想到你赫舍里氏也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宜嫔面上那笑容,恨不得都能化成蜜。
就在映微猜测发生何事时,戴佳常在就眼含泪水道:“平贵人,真是对不住,嫔妾,嫔妾实在不知道昨夜皇上要去看你的,是皇上非要去嫔妾那里……”
后宫之中截胡倒时有发生,可却没哪个能截了映微的胡,也难怪众人一个二个皆以这种眼神看着映微。
第49章
偏偏昨夜六公主有些闹腾, 映微半夜起床两三次去前去照看,如今眼睑下是一片青紫。
但旁人并不知道这事儿,映微也没打算说, 说了旁人定以为她在为自己找面子, 一个个皆以为她昨夜是因苦等皇上伤心欲绝, 夜不能寐, 心里别提多高兴。
顿时, 众人看向戴佳常在的眼神是既钦佩又羡慕, 一个个虽觉得戴佳常在容貌不算十分出挑,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若皇上当真喜欢这一口了?
一时间, 更有不少人与戴佳常在攀起关系来。
映微却是半点不在意,甚至在对上那宜嫔讥诮的目光时还能报以微微一笑。
等着她出了承乾宫大门,郭络罗贵人却不免多提醒了她几句:“……方才你没来之前戴佳常在说话就意有所指,一开口便要请几位嫔位的娘娘帮她求情, 这倒是有点意思!”
“她若真的怕你生气, 你们同住在钟粹宫,直接去找你就是了,又何必舍近求远?无非是想炫耀一番而已,你若当众说不计较这事儿, 不光达成她的目的, 更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若是不原谅她, 则显得你小家子气!”
“亏得原先我还以为这个戴佳常在是个单纯天真的, 没想到不是个简单的, 以后你碰上她还是小心些,我看你说不准不是她的对手。”
女人看女人一向看得最准, 更何况郭络罗贵人也是个心机了得的女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同类来。
映微不以为意道:“还有种可能,戴佳常在如此是为了攀上佟贵妃娘娘,你方才怕是没注意,戴佳常在说话时眼神时不时扫向佟贵妃娘娘,佟贵妃娘娘也是一脸欣赏看着她。”
“她此举无非想与佟贵妃娘娘说她是个聪明人,纵然美貌不够,却是聪明来凑!”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却不想映微是一语成谶,成贵人在请安后并没有离开承乾宫,而是主动留下来去拜见佟贵妃。
佟贵妃也有心瞧瞧她到底要做些什么,便允她留下说话。
成贵人恭维几句后,就道:“……嫔妾因昨夜一事是惴惴不安,虽说平贵人和善,可再大方的女子也咽不下这口气。”
说着,她更是倏地跪了下来,正色道:“嫔妾思来想去,贵妃娘娘您乃六宫之首,唯有您才能护嫔妾周全。”
佟贵妃并不意外,紫禁城中盛传皇上即将大封六宫,虽说她自个儿心里没底,但在这些新进宫秀女的眼中,她这个贵妃俨然就是以后的皇后,上门攀关系,套近乎的一直都有。
佟贵妃却含笑道:“你多虑了,平贵人向来仁善,不会为难你的。”
“本宫也算了解平贵人,你若诚心与她认错,她定不会怪罪你的。”
“好了,本宫一早起来,现在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
戴佳常在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离开。
等着人走了,一个平素得佟贵妃喜欢的大宫女不解道:“娘娘,奴才不明白您为何不接受成贵人的示好,如今看来这人有点本事,又与平贵人住在一块,就算有什么事儿用不上她,也能叫她帮忙盯着平贵人。”
佟贵妃扶着她的手缓缓起身,不咸不淡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刚进宫的小常在能在平贵人手上截胡,可见有几分本事,本宫怕养虎为患,有一个德嫔就够了,可不想养出第二个德嫔来!”
说着,她更是道:“更何况,就算真要收用她,也得再看看,万一她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本宫如今用了她,到时候却被她反咬一口,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陪在佟贵妃身侧的彭嬷嬷听闻这话,心里是既高兴又心酸,想当年当初的一个小姑娘竟变成如此模样!
***
皇上一下了早朝,就打算前往钟粹宫与映微解释一番。
甚至在早朝时,他心里都惦记着这事儿。
可还未等皇上上步撵,就有慈宁宫的人来说太皇太后有请。
皇上没法子,只能先去慈宁宫。
慈宁宫内的太皇太后依旧在侍弄她那些花花草草,如今正值春日,花草长得极好,一株株是争先斗艳,皇上却无心欣赏,请安后才道:“……不知老祖宗找朕可有什么事?”
“怎么,没事儿哀家就不能找你了?”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哀家听说你昨日宠幸了一个新进宫的常在?”
还未等皇上来得及开口说话,太皇太后就老生常谈道:“身为君王,就该如此,这世上种种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是紫禁城所有女人的天,只宠幸那几个妃嫔算怎么一回事儿?也该雨露均沾,多叫几个妃嫔有孕,这样哀家百年也好与大清的列祖列宗交代。”
皇上哑然失笑:“老祖宗找朕过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自然不是!”太皇太后将剪刀往身边宫女手上一递,正色道:“你可知道这几日又有大臣借着请安之名要哀家劝你早日立后?呵,这都求到哀家跟前来了,想必早朝之上没说纳谏,如今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来了慈宁宫。”
说着,她老人家神色愈发严肃:“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先前你要替故去的孝诚仁皇后守孝三年,哀家念及你们青梅竹马、年少夫妻,不好拦着。”
“等着孝昭仁皇后去世,哀家与群臣劝你立后,你又说什么皇后刚去,你无心立后,一转眼都两年多的时间了,后宫中不仅添了批新人,更是因为位份一事闹得乱糟糟的,哀家都没眼看……”
后宫中的异动,皇上并非一点都不知道,故而也并未像从前那样搪塞太皇太后:“您放心,朕自去岁就已思量起这事儿来。”
“思量的如何?”太皇太后知道皇上并非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可想了几个月都没结果,可想而知遇到了犹豫不决一事:“你若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不如与哀家说说,哀家兴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迟疑道:“莫非……你想将映微立为皇后?”
皇上再次哑然:“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眼见太皇太后脸色一变,他更是忙道:“不过朕也只是想想而已,朕倒是想立映微为后,只是您不会答应,群臣也不会答应,这点,朕心里还是有数的。”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佟贵妃乃是皇额娘嫡亲的侄女,自朕登基后,两位舅舅更是忠心耿耿,于情于理,都该立佟贵妃为后,只是佟贵妃比起先前两位皇后来却是行事不稳,朕怕她不足以担此重任。”
太皇太后见皇上思虑周全,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她老人家也是喜欢映微的,可立后事关重大,不能关凭着她与皇上的喜好:“皇上这话有失偏颇,想当年孝诚仁皇后刚进宫时,还比不上如今的佟贵妃了,那时候是哀家手把手的教,后来孝诚仁皇后才一日日立起来。”
“居其位,方能谋其事,贵妃只能想到当贵妃该做的事儿,当了皇后,自然就不一样了。”
“再说了,不是还有哀家在吗?你怕什么!”
皇上连声应是:“虽说皇后人选已定下,但妃位,嫔位还有些没能确定,老祖宗再给朕些时间,等着朕想清楚后即刻就会命礼部着手操办此事。”
太皇太后点头答应下来。
皇上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既然答应下来,就绝不会食言。
等皇上一出慈宁宫大门,则直奔钟粹宫而去。
戴佳常在身边的宫人隔着老远就看见皇上过来了,喜滋滋回来报喜,说皇上定是过来看她的。
喜的戴佳常在又是梳妆又是打扮,更是在院子里候着。
结果显而易见,她眼睁睁见着皇上直往西偏殿而去,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映微听说皇上来了,与往常一样站起身来请安,更是笑眯眯道:“……内膳房刚送来了杏芯芙蓉糕,皇上可要尝尝看?嫔妾觉得不错,没有那么甜,想必皇上也能吃上几块。”
说着,她更是一叠声吩咐下去。
皇上看她一如往常,心里有些惊愕,更有些自责。
他并不知道映微还真是一点都不难过,毕竟一开始映微就将自己的位置摆的极正,别说皇上半道儿去了别的女人那,就算有朝一日她失宠了,她也能坦然面对。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
但这份淡然落在皇上眼里,就成了映微的故作大度,当即是愈发心疼,好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可瞧见春萍等人在场又不好开口。
到了最后,映微都察觉出皇上的欲言又止,也猜到皇上为何会如此,给了个台阶给他下:“皇上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嫔妾说吗?”
“朕……朕想问你生不生气。”皇上这话一出口,顾问行就极有眼力见的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他更是拉起映微的手道:“昨日朕说要来瞧你,害你等了许久,到了最后又去了东偏殿那个什么常在那里。”
他并不知道东偏殿住的那位常在姓什么叫什么,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映微正色道:“皇上,东偏殿住的是戴佳常在。”
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能表现的一点不在乎,迟疑道:“其实皇上若是不说这件事,嫔妾也没打算问,嫔妾是皇上的妃嫔,戴佳常在也是,宫中时常有人议论嫔妾霸着皇上,若真吃醋起来,岂不又要惹人非议?”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昨夜嫔妾本是有些不高兴的,可后来听春萍说皇上一早来过,心中那点不高兴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只要皇上心里有嫔妾,嫔妾就知足了。”
这种话,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可架不住皇上爱听啊。
皇上更能从这话里听出些许吃醋拉,一把就将她搂到怀里啄了一口,亲昵道:“朕心里一直都装的是你,昨日是福建传来捷报,朕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到了钟粹宫把那戴佳常在认成了你,所以才会如此的……你若不高兴,以后朕不见她就是了。”
若换成旁人,映微定会说不计较,可想着戴佳常在今日那一派白莲做派,她低声道:“皇上这话当真?莫不是诓嫔妾的吧?”
皇上却正色道:“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着,他更是道:“都说爱屋及乌,当初朕年幼时曾听老祖宗说起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孩子乃是董鄂太妃所出,因先帝宠爱董鄂太妃,所以连带着她的儿子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便是到前些日子,朕还不懂这个道理,如今想来却真是这么一回事,朕得了什么好东西,明明膝下有三位公主,可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六公主,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还能因为什么?”
映微面上含笑:“那嫔妾就代六公主谢谢皇上了。”
皇上因一下朝先去了慈宁宫,再来了钟粹宫,还有一大堆折子未看,故而陪着映微说了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开。
惹得春萍这才高兴了些许,更是兴高采烈道:“奴才还以为皇上今日不会过来了,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主子的。”
映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上这才刚出了钟粹宫的大门,谁知道身后却急匆匆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问行便要步撵停下,问来者宫女所为何事。
这宫女乃是戴佳常在身边的宫女芳儿,不得不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话是一点没说错。
戴佳常在虎得很,芳儿也惶然不可多让,竟敢追随圣驾。
芳儿上前见礼后才道:“……戴佳常在刚做了几样糕点,请问皇上有没有时间,想请皇上过去尝尝了。”
皇上如今一听到戴佳常在这几个字就脑袋疼,当即不过微微皱了皱眉,顾问行就呵斥道:“真是放肆,皇上日理万机,公务缠身,哪里有时间去尝戴佳常在所做的糕点?”
“你知不知道,今日你惊了圣驾,够你砍十次脑袋了……”
皇上却淡淡道:“好了,走吧。”
步撵很快平稳离开,临走之前,顾问行却不忘丢给一个芳儿“你们主仆好自为之”的眼神。
当戴佳常在听闻这消息后,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日子她里里外外打听了不少,甚至还与映微身边的阿圆套起话来,知道皇上是个性子不错的人,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好的一夜夫妻百日恩了?
好在她并不是个脆弱的,很快就振作起来,手掌更是轻轻落在自己肚子里上。
没关系的,很快她就会怀上龙子,到时候还怕皇上不惦记她吗?
***
佟贵妃这几日的确是顾不上这些个投诚之人,一来她对这些人持观望态度,二来则是时不时要去慈宁宫请安。
眼看着大封六宫在即,温僖贵妃是巍然不动,佟贵妃却是愈发担心,生怕她使坏,想着既无法得皇上欢心,便时常前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说是请安,实则是为了讨太皇太后欢心,顺便看能不能打探些内情。
太皇太后身居高位多年,早已清净惯了,被佟贵妃日日叨扰是烦不胜烦,可有些话却不好明说,便透出皇上很快会大封六宫的消息出来,好让佟贵妃有事儿忙,不必日日到慈宁宫来。
佟贵妃一听这消息是又惊又喜又怕,还欲再打探后位人选,太皇太后却闭口不言。
太皇太后知道她嘴上是个没把门的,但凡透出点意思来,只怕很快后宫上下都知道了。
更何况,虽太皇太后与皇上属意佟贵妃为后,但事情一日未定,便还有转圜,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本心来,太皇太后最后也想看一看这人到底担不担得起皇后之位。
佟贵妃回去之后是日思夜想,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皇后之位,她势必要坐上。
一向沉稳的彭嬷嬷也跟着着急上火起来,替她出起主意来:“……依奴才愚见,娘娘您与其将心思放在太皇太后身上,还不如放在皇上身上,立后一事,皇上才是关键。”
佟贵妃却为难起来:“难道要本宫去问皇上?皇上那性子……”
她但凡敢问出口,皇上势必要生气的。
彭嬷嬷笑道:“娘娘向来聪明,这种事儿又何须自己亲自出面?奴才觉得平贵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平贵人进宫多年,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也就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与郭络罗贵人略有几分来往,但只要是人,那都是有弱点的。”
“奴才听说平贵人对远在庄子上居住的姨娘很是上心,她们母女每个月都有书信来往,娘娘不如从此下手。”
佟贵妃当即就会过意来。
佟家早非当年的佟家,如今在京城早有一席之地,不知道甩赫舍里一族多少条街,在京中被人戏称“佟半朝”。
更何况,赫舍里氏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如今又住在庄子上,显然不得赫舍里一族看重,就算是这人悄无声息死了,赫舍里氏又能如何?
皇上就算再疼她,难道还会大费周章去调查这事儿?就算真是如此,到时候一切证据都被抹的干干净净,又能查出些什么?
佟贵妃心中了然,只觉得自己这算盘砸得极好,隔天众妃嫔请安后便单单将映微留下来说话。
映微与佟贵妃一向没什么来往,因通贵妃一事情,对佟贵妃更没什么好印象,寒暄几句后见佟贵妃仍未说明来意,就开门见山道:“……不知道贵妃娘娘将嫔妾留下来可是有事?您也知道,如今六公主正在出牙,日日闹腾的很,嫔妾不好多呆。”
佟贵妃一个眼神扫下去,彭嬷嬷就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了下去。
顿时,屋子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佟贵妃这才缓缓道:“说起来平贵人你进宫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你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如今本宫有心与你交好,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很是直接。
映微却是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只是嫔妾不是个喜欢热闹的,只怕要辜负贵妃娘娘厚爱。”
她知道这些人打的都是什么算盘,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实则说白了,佟贵妃就是想要她成为一颗棋子。
当年刚进宫时她都不愿,更别说如今。
佟贵妃是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嘴角含笑,淡淡道:“平贵人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当真要拒绝本宫吗?”
“嫔妾并非要拒绝贵妃娘娘,而是嫔妾自觉见识浅薄,不敢妄攀高枝。”话不投机半句多,映微也无心在这里多呆,更是站起身道:“若是贵妃娘娘无事,那嫔妾就先行回去了。”
只是,还未等她来记得转身,就听见佟贵妃缓缓道:“赫舍里氏啊,你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本宫如此待你,你既不承这份情,那也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本宫知道你得皇上宠爱,在紫禁城内,本宫也不会铤而走险对你动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远在庄子上的生母?”
瞧见映微脸上渐渐浮现的怒色,她更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本宫已打听清楚,你生母不过是赫舍里一族的姨娘,名叫云岚絮,是扬州瘦马出身,从前在家中时就不得你玛嬷等人喜欢。”
“如今你阿玛去世,赫舍里一族就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在庄子上住了几年也无人接她回去……你倒是有心护她,可你身在紫禁城,如何能护得住她?你说,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那才真是人生憾事……”
映微冷冷看向佟贵妃,好看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如此神色,毕竟自进宫以来,她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自诩自己算个好脾气的,如今却被佟贵妃犯了自己的忌讳:“嫔妾劝贵妃娘娘莫要打嫔妾姨娘的主意,嫔妾虽人微言轻,比不得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可若嫔妾姨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势必要与背后之人拼个你死我活,便是玉石俱焚,也是半点不在乎!”
佟贵妃却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只道:“玉石俱焚?”
“呵,好一个玉石俱焚!可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如今天气炎热,庄子上失火也是常事,若是遇上贼人,或染上时疫……这都是大家不愿看到的,你说是不是?到时候就算你到了皇上跟前说是本宫所为,你觉得皇上会信吗?无凭无据的,谁会信呢?”
映微只觉得佟贵妃真不算十分聪明,若是聪明之人,根本就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当即她更是毫不客气道:“若贵妃娘娘真要自降身份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嫔妾也自有手段对付贵妃娘娘,嫔妾能够在紫禁城中安稳度日几年,也并非一点手段都没有。”
说着,她更是不急不缓道:“嫔妾更贵妃娘娘如今这般着急拉拢嫔妾是为了什么,不过是眼看着大封六宫在即,想要嫔妾为您成功封后添几分助力,嫔妾不知皇上是否有此打算,但嫔妾今日却敢把话聊在这儿,只要您敢动手,便是皇上有将您封为皇后的打算,嫔妾也会让您与这位置无缘的,甚至会得皇上厌弃,您若是不信,咱们走着瞧便是。”
话毕,她更是看都没多看佟贵妃一眼,转身离开。
佟贵妃见她如此“张狂”,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反应过来时只狠狠将手边的茶盅扫落在地:“真是个贱人!居然敢威胁本宫起来了,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对付本宫!”
她做的那些事儿自诩天衣无缝,却不知映微已顺藤摸瓜找到喜鹊那位远房姨奶奶,更找到当初塞了一大笔银子给这位姨奶奶的背后之人。
人,已经被映微控制住了。
当初落水一事乃是佟贵妃谋划的,这件事映微一点不意外,若搁在几个月之前,她兴许还会闹到皇上跟前求皇上做主,但前些日子她只想着将这把柄捏在手里,巴不得佟贵妃能够上位,如今她也算多了个保障。
不然,就算皇上彻查此事,佟贵妃却也罪不至死,白白便宜了温僖贵妃。
当初映微不过是留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彭嬷嬷是个谨慎之人,当即就劝道:“还望娘娘三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平贵人入宫几年,就连故去的孝昭仁皇后都没能在她手上讨到好处……”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佟贵妃就又一个茶盅砸到地下,更是厉声道:“嬷嬷到底是本宫的人还是她的人?怎么一心向着她说话?”
说着,她更是冷声道:“这个赫舍里氏狡猾得很,本宫看她这是故意耍诈,若她手上真有本宫的把柄,如何会等到今日?”
想到这儿,她嘴角更是浮现一抹冷笑:“来人,先去那庄子上放把火,好好给平贵人一个警醒,若她迷途知返,想要重新投靠本宫还来得及。”
***
映微脸色很是难看。
难看到便是她离开时听到那瓷器落地的声音心里也没能好受点,甚至在廊下站了站,深吸两口气,才没能在承乾宫咒骂佟贵妃几句。
映微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是否能够警醒佟贵妃,更怕佟贵妃不管不顾真冲着云姨娘下手,便吩咐道:“春萍,你送一封信给宋桐,要她帮着请几个人去庄子上守着姨娘,要身手好些的,若真有什么事儿也能抵挡。”
她与宋桐一见如故,在她尚未开口前,宋桐就帮她照料了几次远在庄子上的云姨娘。
找几个好身手的壮汉,对宋桐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
春萍应下,却有些不解:“主子为何不将这事儿告诉皇上?”
映微一步步下台阶,瞧见满院的阳光,心里这才舒坦些:“这件事尚未发生,如何与皇上说?况且当时只有咱们几人在场,根本没有证人,说了皇上会相信吗?皇上本就事忙,何必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去打扰他……”
正说着话,她却是微微一愣,竖起耳朵道:“你听,是不是有孩子在哭?”
自膝下养了六公主后,她对孩子的哭声就格外敏感,方才被宫女请到外间说话时就已隐隐听到了哭声,这一番话说完,一刻钟的时间都过去了,孩子的哭声怎么还没停下?
春萍也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小孩子在哭……”
映微皱了皱眉:“承乾宫就只有四阿哥这一个小孩子,莫不是四阿哥在哭?”
她虽不是亲娘,却也是养娘,听到这孩子哭成这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下意识想要过去瞧瞧——这可是大清下一任皇帝啊!
春萍却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主子,您疯了不成?如今四阿哥可是佟贵妃娘娘的孩子,要管佟贵妃娘娘叫‘额娘’的,方才佟贵妃娘娘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如今您又去管四阿哥的事儿,这不是主动挑衅她吗?”
映微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虽说有些于心不忍,但她也知道后宫之中可怜之人,无助之事多的很,她哪能一桩桩都管的过来?更何况,今日若她替四阿哥出了头,正在气头上的佟贵妃只怕会将火气都撒在四阿哥头上。
她快步走了。
一路上,春萍这才与她闲聊说起四阿哥一事:“……说起来这四阿哥也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亲娘不疼,养娘不爱的,原先德嫔娘娘尚未生下六阿哥之前,得空就想去瞧瞧四阿哥,可如今她有了六阿哥,满心思都放在六阿哥身上,只怕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
“至于佟贵妃娘娘就更不必说了,从始至终都没疼惜过四阿哥,一开始只想以四阿哥要挟德嫔娘娘,太皇太后却发话将四阿哥记在她名下,便是以后佟贵妃娘娘生下儿子,这孩子也只能算佟贵妃娘娘的次子,这叫佟贵妃娘娘如何不气?”
“佟贵妃娘娘对四阿哥不上心,下头的乳娘嬷嬷素来是看着主子的眼色行事的,对四阿哥自然也不会上心,可怜四阿哥如今已经快两岁,只于三阿哥差了几个月,却比三阿哥矮了一个头。”
映微想着历史上的雍正帝与生母不亲,想想若是她,她对这样一位额娘也亲厚不起来:“宫中的女人虽可怜,但起码每条路也是自己选的,这些孩子们是更可怜,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如此,等她看到六公主时,只觉得更加稀罕,将六公主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几口才作罢。
六公主被她逗的咯咯直笑。
映微却叹了口气道:“我的好恪靖啊,你说你能说会笑的,怎么就还不会说话了?”
虽说有郭络罗贵人的劝慰,但她还是十分担心,有一次更是狠下心肠故意不抱六公主,想着六公主一时情急兴许就能开口说话了,可后来随着六公主哭了几嗓子,她实在狠不下这个心,将六公主抱着怀里又是哄又是逗的,更是下定决心再也不这样做了。
也不知道六公主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映微想着可怜的四阿哥,将怀中的六公主搂的更紧了些,无奈道:“罢了,晚些说话就晚些吧,只要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六公主笑得愈发开心,有样学样也跟着亲起映微的脸颊来。
一时间,这笑声传的好远好远。
东偏殿里的戴佳常在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隐隐听见映微与六公主的笑声,更是心里烦闷,冷声吩咐芳儿道:“……你怎么一点眼里见都没有?还不把窗户和门关上!这不是故意给我心里添堵吗!”
芳儿心里却比吃了黄连还苦,却也只能照做。
她这边刚将窗户关上,下一刻又听戴佳常在训斥道:“我叫你打听的事儿了?你都打听清楚了吗?我那么多银子丢出去,总该有个响儿吧?”
戴佳常在要她打听打听为何皇上这么些日子都没来东偏殿,皇上朝政繁忙不来也就罢了,按照道理,每位妃嫔侍寝后皇上多少会赏赐些东西下来。
唯独戴佳常在,皇上像是把她忘了一般。
芳儿早就打听消息回来了,可戴佳常在不主动问起,她可没胆子说,嗫嚅一阵后才道:“……奴才都打听清楚了,说是,说是皇上下令,敬事房那边把您的绿头牌都撤了……”
戴佳常在一愣,“如何会这样?”
芳儿轻声提醒道:“奴才猜测,这事儿可能与平贵人有关系,平贵人虽位份不高,却极得皇上宠爱,那夜皇上说好要去瞧平贵人的,可却来了咱们东偏殿,只怕是平贵人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
戴佳常在大惊:“她小小一个贵人,难不成她说什么皇上就听什么?她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我看佟贵妃娘娘和温僖贵妃娘娘都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
芳儿不敢接话。
戴佳常在仔细一想,这才发现平贵人虽只是贵人,却比许多嫔位妃嫔都要得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那日她去给荣嫔请安,还听三公主说什么八音盒,好像是这东西六公主有,三公主和三阿哥都没有。
只是如今知晓这些已经完了。
戴佳常在决定不能这样下去,当即是心一横,就包上礼物再次去了西偏殿。
映微听说戴佳常在过来时,她正在陪六公主玩八音盒。
六公主寻常玩意儿都是三分钟热度,唯独对这八音盒是爱不释手,映微慈爱看着六公主,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说我忙着,不见!”
她甚少见到戴佳常在这样的人,不过才承宠一次,待阿圆等人的态度就变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虽不知道皇上下令撤走了戴佳常在的绿头牌,却也能猜到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春萍应声下去,可她很快又进来了,不屑道:“主子,戴佳常在说您若有事儿就先忙着,她在外头候着就是,什么时候您忙完了再见她也不迟。”
这态度,远比当初刚进宫时还要谦卑,说好听了叫能屈能伸,若说不好听了,那就是没脸没皮。
映微“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那就叫她等着吧。”
如今虽是春日,可刚过晌午,人本就昏昏欲睡,再加上这日头一晒,浑身便有些燥热起来。
便是戴佳常在有备而来,可在日头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面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恨不得低头咒骂映微几句,但想着这里是映微地界儿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派芳儿再进去问问。
她不要脸,芳儿还要脸了,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芳儿只得到了一句“我们家贵人还在忙”,就将她打法了。
戴佳常在从前在家中也是娇生惯养,如今穿着旗鞋只觉得腿肚子发软,心头火气蹭蹭直往上冒,只嘀咕道:“赫舍里氏,你既对我无情,那就别怪我不顾你的脸面了。”
芳儿尚未弄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下一刻就见着戴佳常在软绵绵倒了下去,急忙将她扶着,整个人更是吓坏了:“来人呐,来人呐,我们家常在晕倒了!”
等着映微出来时,整个院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她皱眉道:“你们赶紧将戴佳常在送回去躺着。”
说着,她又指了指戴佳常在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你,去给你们家主子请太医来。”
她只觉得晦气。
话毕,她更是头也不回就进屋了。
装晕的戴佳常在听见这话只觉得平贵人当真是厉害,难道就不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下一刻,她就被人抬走了,好像生怕她污了西偏殿这地儿似的。
一个常在晕倒,此事可大可小,但荣嫔向来是个好性子的,便还是过去东偏殿瞧了瞧她。
已醒来的戴佳常在又扮起可怜来:“……嫔妾,嫔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方才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荣嫔安慰道:“没事儿的,待会儿太医瞧瞧就知道怎么一回事!”
戴佳常在却是哭哭啼啼道:“嫔妾身子向来好,从未这样过……不过,嫔妾并不担心自己身子,只怕平贵人还在生嫔妾的气,荣嫔娘娘,您与平贵人关系不错,能不能与平贵人说说,要她莫要生嫔妾的气了?”
荣嫔是个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就不会淌这趟混水,只道:“如今当务之急是你的身子,至于旁的事儿,以后再说也不迟。”
“好了,你别说话,先躺在床上眯一会儿,等着太医来了本宫叫你。”
说着,她更是岔开话题,只命身边的宫女再去催一催,要太医快些过来。
第50章
戴佳常在哪里能听不出荣嫔的意思来, 想着荣嫔的一贯性子,只怕也不会替自己做主,知道指望不上她, 便乖乖靠在床上打盹。
很快, 就有太医来了。
这太医背着药箱, 跑的是气喘吁吁, 太医院谁不知道, 钟粹宫内无小事, 就连钟粹宫那只叫元宝的猫儿病了,它们都得上心!
待这位太医细细为戴佳常在号脉后,则连声道:“恭喜戴佳常在, 贺喜戴佳常在,您有了身孕,如今已快一个月了……”
戴佳常在面色一喜,可旋即怒容却浮起于面上:“真是胡说八道, 亏你还是太医院内的太医, 我看你就是个庸医!”
“如今距离我侍寝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如何有孕快一个月了?”
这位太医自不知道这些事儿,当即面色讪讪,呢喃道:“应该不会有错啊……”
荣嫔也是十分紧张, 这等事儿可不是小事儿, 若真弄错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当即只吩咐身边太监将孙院正请来。
孙院正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来了, 号脉之后也是恭喜戴佳常在。
戴佳常在皱眉道:“敢问孙院正, 我大概有孕多久了?”
孙院正沉吟道:“因常在您身孕尚浅,脉象若隐若现, 并不能判断的十分准确,但以老臣行医多年的经验看,您约莫有孕半个月的时间。”
荣嫔听闻这话这才放心下来,若是钟粹宫内出现这等事儿,她这个一宫之主位也是难辞其咎。
戴佳常在扫了方才那位稍年轻的太医一眼,没好气道:“可方才有太医说我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孙院正扫了那位一脸纳闷的太医一眼,含笑道:“常在有所不知,医者却非圣人,脉象号不准也是常事,更何况,您身孕尚浅,这时间号错个十来天也是常事。”
方才那位稍年轻的太医听闻孙院正都这样说,自不敢多言,只当自己号错了。
“没事就好。”戴佳常在拍拍胸脯,也是一副害怕不已的样子:“孙院正不愧是太医院之首,医术了得,只是不知道我这一胎能否由您负责?旁的太医,我实在不放心……”
孙院正却不敢接话。
这等事儿,皇上等人不发话,可不是他能答应的。
荣嫔经方才那一幕一闹,也是心有余悸,含笑道:“这事儿我稍后会禀于佟贵妃娘娘,相信佟贵妃娘娘会答应的。”
说着,她这才想起将这好消息送去给皇上等人。
她瞧见戴佳常在喜不能自禁,便是连她这等易有孕之身也不免觉得戴佳常在太好运了些,后宫中不少女子进宫好些年肚子都没动静,可戴佳常在只承受宠一日就有了身孕,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很快佟贵妃就匆匆赶来,瞧见满脸喜色的戴佳常在只问道:“……本宫听说你方才晕倒了?肚子里的孩子可要紧?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晕倒呢?”
戴佳常在朝芳儿递了一个眼神。
有些话,自不好从他嘴里说出来。
可芳儿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
戴佳常在没法子,只能自己亲自开口:“嫔妾见平贵人待自己不如从前,思来想去想着肯定是前些日子侍寝一事惹恼了她,嫔妾怕平贵人不高兴,就想着前去给她赔不是,可平贵人却说没时间,叫嫔妾足足在院子里等了一个时辰。”
说着,她竟有些哽咽起来:“嫔妾刚进宫不久,位份也不如平贵人,平贵人不发话,嫔妾哪里敢走?日头一大,精神不济,这就晕倒了……”
她是将这罪名推的是一干二净,好像是映微强迫她罚站似的。
殊不知,一开始就是她使了这苦肉计,想要逼映微原谅她。
佟贵妃一听这话心中是狂喜,可面上却浮现几分不悦之色,扫眼看向荣嫔:“可有这种事儿?”
别说荣嫔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说的,直说自己不清楚。
如今佟贵妃正愁抓不住映微的错处,如今这把柄送上门来,她哪里舍得放过:“你啊,先别的这些,安心养胎才最要紧,你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与本宫说一声。”
“你一次承宠就有了身孕,可见是个有福气的,等着平安生下龙子,福气更在后头了!”
戴佳常在连声应是。
佟贵妃又陪着她说了会话,可左等右等也不见皇上过来,正打算差人去看看,却见着梁九功过来了。
梁九功虽在皇上跟前也算得脸,可远远比不上顾问行,这般时候,皇上不来就算了,连顾问行都不舍得派来?
一时间,戴佳常在脸色不免失望。
佟贵妃见状更道:“为何是梁公公过来的?皇上了?”
梁九功直说皇上公务繁忙,不好与她们说皇上听到这消息只是愣一愣,继而吩咐顾问行准备些东西赏下去,甚至这礼物都不是皇上选的。
这些东西啊,是中规中矩,瞧着好看,却不算贵重,也不廉价,赏给这些不算得宠的妃嫔是最合适不过。
这下,佟贵妃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如今就算这位戴佳常在有了身孕,只怕也不会入得了皇上的眼。
可佟贵妃免不得还要多安慰戴佳常在一番的:“……你莫要多想,皇上心里是有你的,定是一时不得空,等着皇上忙完了就会过来瞧你的。”
戴佳常在又不蠢,当即只微微叹了口气:“嫔妾知道自己不得皇上喜欢,不过因为平贵人不高兴,所以皇上便撤了嫔妾的绿头牌。”
“可皇上如何待嫔妾,嫔妾倒无所谓,可总得怜惜怜惜嫔妾肚子里的孩子吧!”
“若这等事儿传出去,等着这孩子出生,只怕也觉得抬不起头来的……”
话毕,她更是呜呜哭了起来,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佟贵妃不免再安慰了戴佳常在几句,等着戴佳常在眼泪止住了,她这才离开,出了院子大门时还不忘朝西偏殿方向扫了一眼,冷声道:“本宫就不相信这东偏殿闹出这么大动静,平贵人是半点不知道?”
“虽说戴佳常在安然无恙,但也历经凶险,她如何坐的住?”
“亏得皇上还时常夸她好性子,本宫看她如今张狂的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吧!”
荣嫔是一句话没接。
佟贵妃又走了几步,却突地扫眼看向荣嫔道:“戴佳常在有孕一事,你可派人告诉太皇太后了?”
“方才情况危急,臣妾还未来得及将这好消息告诉太皇太后。”荣嫔面上依旧一派和煦,更是道:“不如臣妾这就派人将这好消息告诉太皇太后?”若他老人家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佟贵妃面色含笑,抬脚径直往外走去,更是道:“不必了,本宫亲自走一趟便是。”
她想的清楚,皇上的心偏袒那赫舍里氏偏的没边了,但太皇太后却还是公正的很,这事儿,她得与太皇太后好好说道说道。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听说戴佳常在有了身孕后十分高兴,她老人家前些日子还念叨着皇上若是能多子多福就好了。
太皇太后活到如今这个年纪,所求不过大清国泰民安,皇上龙体康健,多子多福而已。
可当太皇太后见佟贵妃如市井妇人一样喋喋不休说起整件事,更有告状之意时,脸色却微微沉了沉。
奈何太皇太后道行太深,佟贵妃根本看不出来,还在絮絮叨叨道:“……平贵人得宠也就罢了,皇上喜欢哪个妃嫔,谁都不好拦着,可她却没道理霸着皇上不准皇上宠爱别人,这戴佳常在就算没有身孕,她们都住在钟粹宫,也不该如此,她将别人晾在外头一个时辰,若戴佳常在腹中孩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啊?“
太皇太后纵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依她老人家对映微的了解,映微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当即就打断她的话道:“你身为六宫之首,平素有什么事儿自己拿着主意就是,若这等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就闹到哀家跟前来,哀家怕是有得忙!”
“还有啊,这件事你问过平贵人了吗?”
佟贵妃摇摇头,低声道:“臣妾方才想着将这好消息告诉您,所以还未来得及去过问平贵人……”
太皇太后皱眉道:“凡事弄清楚之后再下定论,你尚未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巴巴找哀家告状,你觉得这样做妥当吗?若弄清楚后,平贵人当真做的不对,你训责她便是了。”
佟贵妃面色略有些不好看,她原指望太皇太后能出面训斥那赫舍里氏一顿,不是来自讨没趣的,当即就灰溜溜走了。
太皇太后瞧她如此,忍不住摇摇头。
她老人家不是不明白当初皇上为何之意不肯立后,一来是孝昭仁皇后故去不久,二来是后宫中的确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选了佟贵妃也是无奈之举。
她老人家原想着便是佟贵妃是那刘阿斗,有她在背后也能抵挡,可如今瞧来,倒有些觉得佟贵妃烂泥扶不上墙,完全不能与当初的孝诚仁皇后,孝昭仁皇后相提并论,只觉得还是再观察一阵,不然若佟贵妃这般做派当了皇后,丢的也是皇上的脸,整个皇家的脸!
***
小卓子在见着佟贵妃进去慈宁宫后就撒丫子回来报信,这事儿,映微可没叫他打听。
当映微听说佟贵妃这般行径后,一点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她半点不着急。
这可把春萍等人急坏了,连忙出主意道:“……您不如将这事儿告诉皇上一声,明明是戴佳常在自己晕倒的,只怕会将这事儿怪到您头上来。”
映微笑着道:“不要紧的,太皇太后是个明白人,不会仅凭着佟贵妃娘娘的三言两语就定下我的罪,就算真有证据,太皇太后都会派人查一查,更别说如今还什么证据都没有。”
说着,她更是道:“我只是没想到戴佳常在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更没想到这样巧,她刚好在咱们院子里就晕倒了。”
可其中种种,她并没有细想。
映微正陪着六公主一块玩耍时,就听小全子进来报信说皇上来了。
她并未放在心上,以为皇上过来怎么着也得先去看看怀有身孕的戴佳常在,可下一刻,皇上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今日天气不错,你怎么没带着六公主出去转转?”
映微上前请安后才道:“这些日子六公主出牙,夜里时常闹腾,昨夜更是没睡好,这会子正被乳娘哄着睡觉了。”
皇上仔细看了看她,道:“朕问过太医了,幼儿出牙身闹腾,身上发热都是常事儿,过些日子就好了,朕看六公主出牙,她还是长得胖乎乎的,倒是你却消瘦不少,以后夜里你不必起来,自己身子才最要紧。”
便是他歇在这里时,映微夜半听到六公主的哭声都会悄悄起身,他说了几次却于事无补。
映微笑道:“皇上放心,嫔妾心里有数的,六公主年纪还小,夜里本就难受,有嫔妾哄着也能高兴些。”
皇上无奈摇摇头。
映微端着茶盅递给他道:“嫔妾听说戴佳常在有了身孕,皇上怎么没过去瞧瞧?”
“朕不是答应过你,以后不见她吗?”皇上却是一脸正色,道:“况且朕又不是太医,她身子好,朕无需多问,她若身子不好,朕去了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
映微是哭笑不得:“当初嫔妾不过是玩笑话而已,皇上怎么当了真?这话幸而只有咱们两人在场时您说说,若是叫别人听见了,只怕又要嚼舌根子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今日之事道了出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说当时嫔妾在哄六公主,陪六公主玩耍,就算嫔妾得空闲着,没道理戴佳常在要见嫔妾,嫔妾就非见她不可。”
“更何况,嫔妾素来不是那等喜欢给人立威的,戴佳常在既身子有所不适,为何不回去歇着?”
如今瞧来,这位戴佳常在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莲花。
皇上见她说起这话来时面上还带着些许怒容,笑着道:“有朕在,谁敢多说什么?你若听到有人嚼舌根子,也不必客气。”
话虽这样说,但映微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上还是去瞧瞧戴佳常在吧,怎么说她也怀了皇上的骨肉,皇上这都到了钟粹宫,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嫔妾觉得有些不好。”
皇上道:“既然如此,朕就去瞧瞧吧。”
说着,他更是握着映微的手道:“你随朕一块去瞧瞧。”
他怕映微多想,怕映微不高兴。
等躺在床上养胎的戴佳常在听到皇上过来的消息,面色一喜,当即就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只是下一刻,她却见着不光皇上来了,映微也来了,来就来吧,偏偏两人还手牵手,这恶心谁了?
她当即是小脸一垮,有些不高兴。
素来还没谁敢给皇上脸色看,虽说皇上知道戴佳常在这脸色是给映微看的,可如此,他只会愈发不悦:“……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可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请太医来瞧瞧吧。”
可怜戴佳常在躺在床上小半日,心中已将告状的话理了一遍又一遍,自觉天衣无缝,但瞧着映微也在场,却不好开口,只能道:“嫔妾无事,就是今日站久了,有些疲乏。”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话里话外依旧有着告状的意思,只等皇上开口询问。
她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皇上就皱眉道:“你好端端的没事儿跑去西偏殿站那么久做什么?平贵人方才已将整件事与朕说了,平贵人膝下养着六公主,平素忙的很,没时间见你也是常事,你为何在西偏殿等那么久?这是逼得平贵人出来见你吗?”
戴佳常在惊呆了。
从前她不是没听人说过皇上偏心,却没想到皇上会偏心到这个地步,当即嗫嚅一阵,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映微含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错,我该多叫春萍与你说几遍请你回去的。”
“不过好在如今无事,也算阿弥陀佛,以后得小心点才是,不然皇上与我都会担心你的。”
有道是对上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她也不想如此白莲,可打败白莲花只能比她更加白莲花。
戴佳常在掉眼泪的心都有了,却也只能含笑道谢。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连佟贵妃等人都有点怕这位平贵人,更后悔今日之举,可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果不其然,戴佳常在有孕一事很快被传的沸沸扬扬。
三人成虎,众人感叹戴佳常在运气好的同时,不免议论起映微的心狠手辣来。
到了最后,这话传着传着竟变成映微明知戴佳常在有孕,却因嫉恨戴佳常在截胡皇上,故意罚站,想让戴佳常在的孩子保不住,幸而戴佳常在是个有福气的,哪怕晕倒孩子也是毫发无伤……
春萍等人听闻这些话气的不行,可映微却直觉好笑,甚至打趣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如此一来,别说旁人不敢欺负我,怕是见到我都要退避三舍。”
旁人如何看她她并不在意,好在皇上与太皇太后是相信她的。
上次她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对这事儿不过顺嘴问了一问,听她解释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叫映微没想到的是,温僖贵妃近来好像挺得太皇太后喜欢的。
除去上次她在慈宁宫见到温僖贵妃,有几次在承乾宫请安时她都没见着温僖贵妃,旁人问起,她这才知道太皇太后召温僖贵妃去说话了。
众人私下不免议论起来,直说大封六宫在即,太皇太后这般看重温僖贵妃,定是又意将她立为皇后。
佟贵妃先前在太皇太后那儿并未得到准话,再看如今她老人家的行径,不由害怕起来,更找到德嫔要她出面与皇上打听此事。
可惜啊,德嫔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宫女,听闻这话只委婉拒绝了,说自己如今看似得宠,实则皇上不过看在六阿哥的面子上才多疼了她几分,更是旧事重提,说皇上若是真疼爱他们母子,就不会给六阿哥赐名胤福了。
佟贵妃听她这番话是脑门子生疼生疼的,可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只能作罢,事后更将这笔帐算在了小小年纪的四阿哥头上。
事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一边想着如何怎样拿捏德嫔,另一边则吩咐人对云姨娘动手,好叫映微知道她的厉害。
等映微见到宋桐,知晓这件事时,事情已过去了整整两日。
宋桐到底是外命妇,进宫之前得事先递帖子,得佟贵妃应允后才能进宫。
宋桐一瞧见映微就说起了这事儿:“……自我接到你的信后就派了几个身手好的守在了庄子附近,前天夜里他们见着两个黑衣人直冲庄子而去,倒也不像谋财害命,一人掩护,一人朝屋子撒了松油,丢了火把就走了,我派去的那几个人原想将那两个黑衣人抓住,可他们身手十分了得,叫他们逃了。”
“好在救火及时,云姨娘等人没事儿,也就将那厨房烧了大半,损失不算严重。”
说着,她更是道:“你可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若是映微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命她提前准备。
映微气的脸色都变了,虽知道云姨娘平安无事,可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她就觉得后怕,却还是道:“这件事谢谢你了,若不是有你相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乃是佟贵妃娘娘在背后捣鬼。”
至于旁的,她并没有多说,纵然如今宋桐被郭络罗一族认为义女,又嫁到了马佳一族,可这两个家族比起来如今的佟氏一族来,却是势弱不少。
宋桐已帮她够多,她不愿叫宋桐淌这趟浑水。
宋桐不免多叮嘱她几句,要她小心行事。
等着翌日一早,映微梳洗打扮后径直去了承乾宫,再次看到佟贵妃时,她强撑着心底怒气才没有当场发作。
佟贵妃对上她那眼神,料想她这几日应该就会知道庄子上的事儿,那神情,别说有多得意了。
她知道映微在意云姨娘,在她的料想中,映微知道这事儿后很快就会对她俯首称臣。
谁知道映微却是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倒是临走之前不忘丢给她一个“咱们走着瞧”的眼神。
等皇上过来时,映微则道:“……有件事嫔妾觉得有些不对,想说给皇上听听。”
皇上抱着六公主,道:“你说吧。”
映微早想好的说辞道了出来:“皇上可还记得当初通贵人身边有个叫喜鹊的宫女?嫔妾身边的阿柳与她有几分交情,前几日去浣衣局多嘴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喜鹊投井死了,回来之后与嫔妾提了一嘴,嫔妾思来想去只觉得不对劲,若说浣衣局日子清苦,如今会挨到春日才想不开。”
顿了顿,她又道:“您也知道,当初嫔妾落水一事蹊跷得很,嫔妾一直留心此事,听闻喜鹊之死便要阿柳回去打探一番,这一打探还真瞧出些不对劲来。”
皇上一听这话,便追问起来。
映微如实作答,说喜鹊如何给了雪梅一大笔银子,又说在东偏殿的梅花树下挖出一包银票子,更说起喜鹊在老家的姨奶奶……最后更是道:“当初通贵人所出的小阿哥去世时,嫔妾就觉得不对劲,通贵人口口声声说她的小阿哥白日里还好端端的,既然如此,那夜里定是被人害死的。”
“嫔妾记得通贵人先前就说过小阿哥她从不敢假手于人,只有她和喜鹊照顾,既然如此,喜鹊就有很大的嫌疑了。”
“皇上可以去查查喜鹊那位在老家的姨奶奶,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位姨奶奶,映微一早就委托宋桐帮忙查了,当初就有人送了一大笔银子过去,说是喜鹊在宫中得主子赏的……顺藤摸瓜查下去,送银子的这人是佟家的家生子。
皇上脸色沉沉,连六公主都没心思抱了,只吩咐人将雪梅带来。
昨日春萍就提点过她,她跪在地下虽吓得整个人直发抖,却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不光如此,皇上更是下令派人去查了喜鹊那位姨奶奶。
等着一切真相大白时,已是两日之后。
坐在炕上的皇上是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对映微道:“你放心,这件事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当即他就扬声吩咐将佟贵妃带过来。
是带过来,而非请过来。
佟贵妃跨进门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甚少见皇上脸色这般难看,当即心里咯噔一沉,不由想到前几日映微离开承乾宫给她的那个眼神——赫舍里氏手上当真捏着自己的把柄吗?
下一刻,佟贵妃更听见皇上道:“佟氏,你可知罪?”
佟贵妃心里一惊,忙道:“皇上这话是何意,臣妾听不明白!”
皇上冷冷看着她,道:“你既听不明白,那朕就把话说明白些,通贵人所出的胤禶是不是你命喜鹊害死的?”
佟贵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不知道映微是如何知道的,下意识觉得映微在诈她,自是不认:“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听不懂。”
映微是一字一句都道了出来,更是道:“……皇上已查清楚当初给喜鹊姨奶奶一笔银子的那个人乃是佟府的家生子,后宫之中一出手就是数万两银票的也没几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贵妃娘娘您还想抵赖不成?”
佟贵妃跪在地下,虽是跪皇上,可此时此刻高高在上的却不止只有皇上,还有那赫舍里氏。
好在当初她动手之后,彭嬷嬷就教过她,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她定要宁死不认,当初她只觉得是彭嬷嬷杞人忧天,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还望皇上明察,这件事情臣妾当真没有做过,臣妾一向与通贵人交好,如何会去害了她的孩子?”
说着,她更是以膝跪地,上前拽着皇上的衣裳道:“臣妾与皇上一块长大,臣妾是什么性子,您是最清楚不过,臣妾怎会做下这等心肠狠毒之事?”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半点没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皇上,说不准是有人在背后栽赃陷害,虽说那人是佟家的家生子,可兴许那人被收买了了?难道您就要凭着这样一个人,凭着那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就定了臣妾的罪吗?臣妾冤枉,臣妾实在不能认罪!”
皇上见佟贵妃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有说不出的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佟贵妃这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做贼要拿赃,要人证物证俱在!
他掰开佟贵妃的手,冷冷道:“好,你的意思朕也听明白了,你说朕治不了你的罪!”
“那朕便治你一个治理六宫不严之罪!后宫之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你却毫不知情,你说你这罪当不当得?”
佟贵妃的身子渐渐矮了下去。
皇上若想要降罪,随随便便一个名头就能治她于死罪的。
她还能说什么了?
皇上当即就道:“贵妃佟氏,管理六宫不善,朕念及佟氏满门乃忠义之辈,故而从轻发落,罚佟氏月例半年,禁足三个月,若没有朕的吩咐,承乾宫内上下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佟贵妃是噙着眼泪谢恩。
眼瞧着她失魂落魄离开,映微与皇上道了一声后却追了上去,“佟贵妃留步。”
佟贵妃转身看向她,那眼神就像淬了毒药的刀子似的,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映微却像没看见似的,嘴角依旧含笑。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佟贵妃道:“当日嫔妾便与佟贵妃娘娘说过,若您敢动嫔妾姨娘分毫,嫔妾势必与您玉石俱焚,可如今看来,嫔妾是分毫未伤,您却是损失惨重啊!”
说着,她更是道:“还请佟贵妃娘娘以后动手前三思而后行,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毕,她这才屈膝道:“佟贵妃娘娘您且好走,望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好好保重身子。”
佟贵妃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前赏她一巴掌。
可顾及着皇上就在里头坐着,她只能压低声音道:“赫舍里氏,你给本宫等着,这笔帐,本宫迟早要与你算的。”
映微面上笑容不变:“那嫔妾恭候您的大架。”
等映微重新折身进屋时,皇上却道:“方才你与佟贵妃说了什么?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还非不让朕跟着……”
映微狡黠道:“这是秘密。”
皇上却当映微是出去追问佟贵妃为何要陷害她,他本就因没能处置佟贵妃而自责,如今更是自责不已,低声道:“你可会怪朕?”
映微摇摇头,正色道:“虽说佟贵妃娘娘最为可疑,但也只是可疑而已,就凭着一个小厮与这笔银子,哪里能定得了她得罪?”
她甚至知道,皇上此举已经等着很大得压力,佟氏一族风头更甚,今日佟贵妃禁足得消息传回去,明日一早怕是皇上那两位好舅舅就要进宫来了。
皇上歉意不减,低声道:“你虽如是说,可朕心里还是不好受,她差点害你丢了性命,可朕只是禁足她三个月。”
说着,他更是苦笑一声:“不过不要紧,她失去得远比禁足多得多。”
原先他就对佟贵妃立为皇后一事犹犹豫豫,今日事情一出,更是熄了他这个心思。
诚如佟贵妃所言,他们从小一块长大,皇上自诩是了解佟贵妃得,胤禶之死想必是出自佟贵妃之手。
映微不解,追问皇上,可皇上却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佟贵妃被禁足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紫禁城每一个角落,翌日一早皇上那两位好舅舅就去了乾清宫求情。
皇上生母早逝,看在故去皇额娘得面子上,他对佟家一向颇为照拂,对两位舅舅更是敬重,可这一次,他知晓两位舅舅前来所为何事,并未见他们。
佟国纲与佟国维兄弟二人一人是族中当家人,一人是佟贵妃阿玛,两人身份如今已是水涨船高,见皇上不见他们,心中甚是不悦,一调头又去了慈宁宫。
谁知已知晓整件事来龙去脉得太皇太后是借口身子不便,对他们也是避而不见。
佟国纲与佟国维这下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佟国纲更是气的低声骂道:“真是个白眼狼,这祖孙两个没一个好东西,当初用得上我们佟家时对我们客气的很,如今用不上我们了,就翻脸不认人起来。”
“佟贵妃不过是管理六宫不善,就被禁足三个月,皇上可曾有将我们佟家放在眼里?”
佟国维比他兄长谨慎许多,只劝他莫要再言语。
兄弟两人是急匆匆进宫来,垂头丧气出宫去,一个二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得。
幽禁于承乾宫内的佟贵妃听闻这消息,想着伯父与阿玛出面甚至都没能见到皇上一面,当即更是气的吐了一口血来。
彭嬷嬷见状,连声要去请太医来,却被佟贵妃扬声呵斥道:“不准去!你们还嫌本宫不够丢人吗?若本宫咳血一事叫温僖贵妃知道,叫钟粹宫那个贱人知道,背地里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着,她更是剧烈咳嗽起来:“本宫没事儿,本宫……不会有事的,喝几口茶就好了!”
可越说话她咳的越是厉害,喝茶时又是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溅的床上,帐幔上都是斑斑血迹,瞧着是触目惊心,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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