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就连彭嬷嬷这般沉稳之人当即也是吓坏了, 连忙道:“娘娘,不请太医可不行啊,您咳血咳的这般厉害……”
佟贵妃却像没听见似的, 以袖子为帕, 一点点擦拭着床上的血迹。
可她越是如此, 血迹却是越来越多, 越来越吓人, 她却像没看见似的, 不急不缓道:“不能请太医!不能请太医!本宫如今成了后宫中的笑话,阿玛和大伯成了朝堂中的笑话,佟氏一族成了笑话, 本宫不能再让旁人看笑话了……”
瞧着佟贵妃近乎痴狂的样子,彭嬷嬷免不得再劝了几句,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劝,佟贵妃就是不松口。
彭嬷嬷虽照看着佟贵妃长大, 却也知道如今的佟贵妃是今非昔比, 自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扶着佟贵妃喝了些温水作罢。
心病还需心药医,佟贵妃这是钻了牛角尖,犯起执拗来。
等着佟贵妃再次振作起来时, 只吩咐彭嬷嬷差人带话给戴佳常在, 更是冷声道:“……她不是有心投靠本宫吗?既然如此,那本宫就给她个机会。”
她已全然忘了先前自己说的那些话, 如今也不管戴佳常在是否来路不明, 更不管事情的后果会如何, 只孤注一掷起来。
彭嬷嬷迟疑不语,这些日子该说的她已经说了, 该劝的也已经劝了,可佟贵妃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见去。
佟贵妃见彭嬷嬷未动,扬声道:“怎么,如今本宫连你们都使唤不动了吗?还是你们见着本宫如今势弱,起了别的心思?本宫可告诉你们,本宫可是贵妃,是六宫中最尊贵的人!”
彭嬷嬷劝诫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知道,钟粹宫那位已成了自家主子心头的一根刺,若是不除,只怕寝食难安。
到了夜里,彭嬷嬷就命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去钟粹宫东偏殿走了一趟。
佟贵妃绞尽脑汁想了好几日,只觉得自己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来。
当躺在床上养胎的戴佳常在听闻这话时,小脸又是一垮。
这几日她虽说养胎,可整个人就没一日舒坦国,自皇上上次与映微一起来过之后再没来过,别说人没来,赏赐也没了。
她盼星星盼月亮,却不想将佟贵妃的人给盼来,当即只觉得紫禁城中的水真是又深又浑,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那小太监也不是吃素的,一开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佟贵妃如今虽在皇上跟前失了势,但想要为难她一个小小的个常在却是一如反掌,更不必提她的家眷全在宫外,佟家若想下手,那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戴佳常在没法子,只能答应下来。
一连等了好几日,总算叫戴佳常在找到了机会。
这一日,映微一如往常一早就去了永寿宫请安,如今佟贵妃幽居承乾宫,后宫中暂无主事人,便由太皇太后做主暂且命温僖贵妃主理六宫,故而,映微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去永寿宫的。
先前戴佳常在因晕倒一事,如今日日在屋子里养胎,自不必去永寿宫。
她一早就命芳华引了几只野猫关在东偏殿,门一开,那几只野猫直冲西偏殿而去,西偏殿里的树下早先就被芳儿买了鱼内脏,那几只野猫饿了几天,如今是直奔树下而去。
此时六公主正由乳娘抱着在院子里晒太阳,映微吩咐过要让六公主多晒晒太阳,说是补钙的。
乳娘虽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整个西偏殿上下都将映微的话奉为圣旨,没有不听的。
两个乳娘冷不丁见几只凶悍的野猫闯进来,吓得脸色都变了,一个乳娘抱着六公主连忙往廊下躲,另一个乳娘则扬声喊人。
阿圆等人很快就冲了出来,拿扫帚的拿扫帚,拿棍子的拿棍子……可架不住那几只野猫实在太过凶狠,竟没办法将它们赶出去,只逼得它们躲在角落里。
正躺在石桌上悠哉游哉晒太阳的元宝被这声音所惊扰,伸了个懒腰,旋即却换了个姿势睡了过去。
西偏殿里一时间乱成一团,除去被乳娘抱在怀中的六公主,谁都没注意到戴佳常在已悄无声息走了进来,更是一步步靠近元宝……
下一刻,戴佳常在就惊声叫了起来:“呀!”
随着她这一声尖叫,阿圆等人的目光又被她吸引过去,好在这时候小卓子与小全子已抓住几只野猫丢了出去。
阿圆定睛一看,只见戴佳常在手上被元宝抓出一条血迹来,石桌上的元宝好像是吓坏了,一脸懵。
如今映微不在,西偏殿里可谓群龙无首,阿圆等人何曾见过这等局面,当即就吓坏了。
还是小卓子反应快些,连忙朝永寿宫方向跑去。
戴佳常在也连忙要芳儿去请温僖贵妃过来给她做主。
很快,映微与温僖贵妃就过来了。
映微一瞧见戴佳常在,就知道没好事儿,半路上她已听小卓子囫囵说起了这事儿,自是不相信元宝会伤了戴佳常在。
她养元宝并非一日两日,元宝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本就性子柔顺,后来猫狗房的小太监为安全起见,在元宝半岁时就将它阉了,从那之后,元宝性子是更好了。
在最开始六公主养到映微身边时,她也怕元宝不小心伤了六公主,但随着六公主有一次不小心抓了元宝一撮毛,元宝疼的直喵喵叫,也没伸爪子,她这才放心下来……今日,元宝怎会主动伤人?
映微只道:“戴佳常在,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元宝性子向来温顺,根本不会伤人的……”
“怎会弄错?”戴佳常在看起来格外激动,更是看向温僖贵妃道:“还望贵妃娘娘替嫔妾做主,嫔妾不懂平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嫔妾明知自己有孕,还主动嫁祸这只猫不成?”
说着,她更是道:“嫔妾方才闲来无事,打算在院子里转上两圈,听见西偏殿有响动,所以就过来瞧了瞧,谁知道嫔妾刚靠近石桌,那猫儿就伸出爪子将嫔妾抓了一爪子……”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起来:“嫔妾原先就听说猫儿狗儿的这些畜生能察觉到妇人有孕,兴许这猫儿也看出来了,所以性情大变也说不准……还请贵妃娘娘替嫔妾做主啊!”
后宫中看映微不顺眼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温僖贵妃也在其中,她正欲开口之际,阿圆却哭哭啼啼叫嚷起来:“您撒谎!元宝性子柔顺,不会的……”
戴佳常在更是扬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手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如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阿圆哭哭啼啼闹了起来,戴佳常在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时间,吵成一团。
后来还是温僖贵妃扬声道:“好了,你们都闹够了没有!”
院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温僖贵妃看向戴佳常在道:“本宫看你手上这伤也算不得严重,如今皇上公务繁忙,本宫看这等事儿就不必打扰皇上了吧,至于这只猫儿……”
她顿了顿,眼神先是落在瑟缩在映微脚边的元宝身上,继而看向了映微:“不过是只畜生而已,它是有心也好,还是无心也罢,钟粹宫的孩子多,本宫看不如就不要留了吧,也好给戴佳常在一个交代,平贵人觉得如何?”
映微却是脸色一沉,道:“嫔妾不答应。”
戴佳常在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映微会这样说,也没想到映微面色会如此难看。
说实在的,当初佟贵妃派来的小太监要她这般行事时,她只觉得佟贵妃是关禁闭关傻了,不过是只畜生而已,难不成平贵人还会为她出头?皇上与太皇太后更不会允许这畜生越过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正心中窃喜时,下一刻只听到映微道:“如今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在贵妃娘娘,元宝只是只畜生,想要杀了它来平息这件事!”
“可对嫔妾来说,它就像嫔妾的家人一般,嫔妾想……不如先去问问看四周有没有人瞧见方才那一幕,看看这件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温僖贵妃懒得多生事端,索性就任由她去了。
可戴佳常在既是有备而来,又怎会叫人瞧见?当即钟粹宫找了一遍,根本无人证在场。
事至于此,温僖贵妃不急不缓道:“平贵人,你若还舍不得交出这只畜生,本宫只能将这事儿禀于太皇太后了……”
阿圆平素是照顾元宝的人,如今一听这话,就将元宝抱在怀里,更是跪地道:“贵妃娘娘,戴佳常在,求求你们,放了元宝吧,奴才……奴才以后一定好好守着它,求求你们了……”
若论钟粹宫内谁最喜欢元宝,阿圆是头一个,就连映微都得排在她后头。
映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知道,这事儿就算闹到太皇太后跟前,只怕也是一样的结果,当即正欲开口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她,她……抓猫猫!”
映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扭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六公主还能是谁?
她快步走上前,又惊又喜:“恪靖,你会说话了?”
六公主没听明白这话,依旧挥舞着胖乎乎的胳膊指向戴佳常在,奶声奶气道:“她,她抓猫猫!”
映微将六公主抱在怀里,柔声道:“恪靖,不着急,慢慢说,方才你可是看到了什么?不要着急,与平娘娘慢慢说。”
六公主原先就是不会说话而已,实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映微的教导下,比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要聪明许多,当即就学着戴佳常在方才的动作,抓着元宝的爪子往胳膊上搭,更是道:“她,她就这样抓猫猫,就,就这样……”
她还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更不会明白表达自己的意思,当即是又急又气,更是哇哇大哭起来,嘴里翻来复去就是那么一句——她抓猫猫。
这下,映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向温僖贵妃,正色道:“方才嫔妾说想要找找周遭有无证人,却忘了六公主是最好的证人!”
恢复冷静之后,她仔细一想,只觉得这件事好像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当即就道:“还望贵妃娘娘彻查此事,好端端的,钟粹宫为何惊现几只野猫?虽说如今正值春日,紫禁城中的确偶有野猫,可宫殿内却甚是少见,而且还是几只同时出现,唯独出现在嫔妾院子里。”
“嫔妾希望贵妃娘娘查一查这几只野猫到底是从何而来,更希望贵妃娘娘查查嫔妾这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温僖贵妃经她一提醒,很快也想明白此事略有些不对劲,扫了戴佳常在一眼,好像在怪她多事一般:“戴佳常在可有什么话要说?”
说着,她更是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戴佳常在还不服气,本宫自会将这件事禀于皇上或太皇太后,请他们彻查此事!”
“若是戴佳常在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本宫想,依照平贵人的性子,想必也不会深究吧?”
她如今不过暂代执掌六宫之职,正是崭露头角的好时候,自不愿多生事端。
当即,她更是看向映微道:“不管怎么说,戴佳常在这伤也是元宝抓的,本宫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这样算了……”
“为何要算了?凭什么要算了?”映微抱着六公主,面上神色虽柔和,可语气却是再坚定不过了:“方才六公主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嫔妾瞧戴佳常在可没有算了的意思,既然戴佳常在觉得这不是什么小事儿,嫔妾就如她所愿好了。”
她若是连自己身边的一只猫都护不住,更不必说护住身边的人了,当即就要小全子去请皇上过来。
小全子撒丫子就跑了。
皇上很快就来了,一进来连个眼神都没给戴佳常在,只接过映微怀中的六公主道:“朕听说你会说话了?来,叫朕一声‘皇阿玛’听听看!”
六公主近来很喜欢皇上,一点不怕他,攀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道:“皇阿玛!”
皇上别提多高兴了。
逗了会六公主,皇上才开口道:“……方才之事朕已经听说了,既然戴佳常在觉得东偏殿住的不舒服,不安全,猫儿狗儿的时常来犯,索性就挪到听雪轩去养胎好了!那里清静,罪适合养胎!”
听雪轩上一任主人正是通贵人,如今通贵人是什么下场众人都清楚。
戴佳常在生怕自己落得与通贵人一样的下场,当即就跪地求饶:“皇上恕罪,嫔妾,嫔妾知道错了……”
可皇上并未搭理她,搭理她的只有顾问行,顾问行上前道:“戴佳常在,请吧。”
顾问行虽嘴上说话客气,可他说话间,已有两个嬷嬷上前拽着戴佳常在的胳膊将她架起来了。
戴佳常在就这样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钟粹宫,甚至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
皇上依旧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刚开口说话的六公主,更是抱着六公主道:“来,再叫朕一声听听看。”
六公主不厌其烦,奶声奶气道:“皇阿玛!”
映微跟在皇上身后,直至进了外间才笑着道:“皇上,您就叫六公主歇歇吧,她都已经叫了您十多声‘皇阿玛’了,六公主不累,嫔妾瞧了都觉得她累!”
皇上捏了捏六公主胖乎乎的小脸,笑着道:“咱们恪靖累不累?”
六公主摇了摇头,又蹦出两个字来:“不累。”
映微是哭笑不得。
她瞧皇上这样,就像第一次当爹似的。
不过平心而论,皇上对公主远比对阿哥好得多,暂且抛开六公主不说,就连对着荣嫔所出的三公主与三阿哥都是两种态度,为此,三阿哥私下与荣嫔哭过好几次鼻子,说皇阿玛只喜欢姐姐,不喜欢他。
原先映微以为皇上是重子轻女,想着阿哥们以后长大是要知应朝堂的,所以才会如此。
不曾想有一次皇上却对她说女子生来大多命苦,皇家公主尤甚,他总得多疼惜几分。
映微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不说旁人,就如好性子的荣嫔,在三阿哥与三公主之间也是偏向于儿子的,更不必提清朝的公主长大后多是要和亲的,就连当初太皇太后所出的三个女儿都落得这般下场,如今身在京城的淑哲大长公主嫁人后夫君去世,又有先帝做主另配了位夫婿,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皇上并不知道映微在想些什么,抱着六公主舍不得撒手,对映微道:“……原先你还日日着急,担心咱们六公主不会说话,这下好了,今日若不是由六公主,你这宝贝猫儿可就要背黑锅了。”
映微摸摸六公主的小脑袋,笑着道:“是了,多亏了咱们六公主。”
六公主懵懵懂懂知晓皇上与映微在夸她,笑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小孩子一旦开口说话,那就停不下来。
等着郭络罗贵人闻讯而来,抽空偷偷过来时,已经距离六公主第一次开口过去了好几日,她在映微等人的教导下又学会了很多新词儿,比如看到睡觉的元宝会说“懒猫猫”,看到糕点时会说“吃糕糕”,甚至在瞧见郭络罗贵人时,在映微的教授下,能够奶声奶气喊一声“额娘”。
郭络罗贵人当即就是泪如雨下,哭的泣不成声。
哭的春萍等人是莫名其妙,只觉得这是好事儿,为何郭络罗贵人会哭?
映微倒有些明白她的心情,她这是喜极而泣,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笑着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可别吓到了六公主!”
郭络罗贵人便背过身子去擦干净眼泪,看向映微道:“平贵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打从我怀有六公主开始,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怕肚子里的孩子不康健,怕孩子生下来之后活不长,更怕有人害她,怕有人对她不好,怕她不自在,不高兴……可自从她被你接到钟粹宫后,我便没什么不放心,当初更是做梦都想到她会长得这样好……”
映微瞧见白白胖胖的六公主也是颇有成就感,轻声道:“以后六公主会长得越来越好的,会越来越快乐,你啊,就等着看咱们六公主成亲生子好了。”
郭络罗贵人眼角含泪,重重点了点头。
香香软软,白白胖胖的六公主原本就招人喜欢,会说话之后更是不得了了,就连太皇太后都要映微带着六公主去慈宁宫给她老人家瞧瞧。
六公主对慈爱的曾祖母很是喜欢,她记得每次到慈宁宫都能看到很多好看的花花,吃到很多好吃的糕点,故而还未等映微请安,她就伸出藕节似的胳膊,奶声奶气对着太皇太后道:“抱抱!要抱抱……”
紫禁城上下没几个人不怕太皇太后的,抱着六公主的乳娘更是吓坏了,生怕太皇太后以为她们这些乳娘在背后教六公主这样讨好太皇太后,当即只紧紧将六公主抱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六公主却着急起来,小胖胳膊挥舞着,小短腿拼命蹬着,这小模样,别提多着急了。
太皇太后是忍俊不禁,道:“来,让哀家抱抱。”
乳娘这才犹犹豫豫将六公主抱上前去。
映微笑着道:“您当心些,这孩子又长重了!”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很少抱这些后辈,也就太子抱的多些,如今抱起沉甸甸的六公主,笑道:“咱们六公主哪里重了?这才长得好!”
六公主一到太皇太后怀里就手舞足蹈,到了最后更是啃起太皇太后的脸来。
映微轻轻呵斥一声,六公主这才停下,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太皇太后恕罪,六公主近来顽皮得很,喜欢谁逮到了就啃谁,昨儿还将皇上的肩膀都啃湿了,皇上直打趣说她若是将衣裳啃坏了可赔不起的,您是没瞧见,当时吓得几个乳娘脸色都变了……”
太皇太后也跟着直笑:“哀家前些日子还与苏麻喇嬷说起过皇上,说他年幼登基,如今尚未到三十岁,就已老气沉沉,还比上哀家,没想到在你们跟前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甚好,甚好啊……”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这孩子的确是招人喜欢,若非太子前来给哀家请安时说起来,哀家还不知道她已经会说话了。”
一提起太子,映微面上也是微微含笑。
太子如今虽课业繁重,但一得空就往钟粹宫跑,故而兄妹两人的感情很是亲厚,在太子见到六公主会说话后,往钟粹宫跑的更勤了,更是与皇上如出一辙,每每六公主嘴里蹦出个新词儿来,就小题大做叫了起来。
六公主在慈宁宫足足呆了小半日,一直到太皇太后面上露出疲乏之色才离开。
不光太皇太后喜欢六公主,阖宫上下就没几个人不喜欢她。
一时间,六公主成了紫禁城上下的香饽饽。
随着六公主会说的话越来越多,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一转眼六公主就快一岁了。
皇上的意思是紫禁城中近几年阿哥添的不少,可公主却只有这一个,便打算好好替六公主办周岁礼。
映微原是不愿的,毕竟前头的三阿哥,四阿哥周岁礼皆是从简,可皇上却说:“……朕知道你怕什么,无非是怕六公主恩宠太过,折损了她的福气,更怕后宫中议论纷纷!朕的女儿,自然是不怕这些的。”
映微只觉皇上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到了六公主周岁礼这一日,不光皇上下了早朝就直奔而来,太皇太后与太后都赏了礼物下来,温僖贵妃等人见上头的主子们都如此郑重,一大早就带着妃嫔们都过来了,围着六公主说些喜气话,无非就是些“咱们六公主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瞧瞧,咱们六公主长得多好看啊,长大以后定是个美人胚子”之类的话。
有些话,映微听听也就忘了,她觉得自己将六公主养的最好的地方就是这孩子不卑不亢,对任何事物都怀有好奇心。
说白了,就是六公主看到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等人也罢,都是不带害怕的,不像三阿哥等人,一看到皇上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似的。
周岁礼最重要的就是抓周了。
六公主坐在红绸上,周遭放着胭脂水粉,笔墨纸砚这样的东西。
今日的六公主穿着一身胭红,她头发生的好,才一岁就能绑两个小包包丸子头,脖子上更是挂着明晃晃的长命锁,再加上她生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如今一瞧是愈发灵动,招人稀罕。
如今便是六公主被众人团团围着,可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在人群中搜寻映微的身影,瞧见映微后,她直冲映微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奶声奶气道:“平娘娘!抱抱!”
映微瞧见她如此笑容,心都化了,笑着到:“来,六公主,咱们来抓周了。”
有些阿哥公主们抓周前,都会得人授意,公主们还好,抓到胭脂水粉倒也无妨,但若阿哥抓到这些东西,那就会落人笑话了。
映微提前并没有教过六公主,抓周一事本就是图个好玩吉利,若连这等事都弄虚作假,实在是没意思。
六公主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更是抓起狼毫笔飞快朝皇上爬去,扬起灿烂的笑容道:“皇阿玛,给……”
皇上微微一愣。
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有封奏折加急送到钟粹宫,那时候自己指了指桌上的狼毫笔要六公主拿过来而已。
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
小孩子的世界并不知道这狼毫笔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皇阿玛为何要自己拿这东西过去,但她懵懂知道皇阿玛既然要她将东西拿过去,定然是喜欢这东西的……
皇上一把就将六公主抱了起来,不顾众人在场,在她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真是朕的好女儿!”
众妃嫔被皇上这动作惊的合不拢嘴。
皇上乃是君王,一向持重,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更不知道六公主抓周不过抓到一支笔而已,皇上何至于高兴成这样子?
一时间,众妃嫔心里是百转千回。
宜嫔喜怒向来流露于面上,她知道皇上喜欢映微,却万万没想过皇上会如此疼爱六公主。
从前几位阿哥的洗三礼也好,还是周岁礼也罢,皇上可不会像今日这般从头到尾都守在这儿,这些孩子中,唯有太子才能得此殊荣。
一想到这儿,她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若早知如此,她一早就不该冲六公主下手的。
一直到了从钟粹宫离开,宜嫔面上也没什么笑容。
她不想呆在钟粹宫,可也不想回去冷冷清清的翊坤宫,宫里头有个孩子的确能热闹不少啊!
说起来,五阿哥在太后身边养的极好,太后膝下无子无女,可谓是将五阿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知是因此缘故,还是五阿哥是从宜嫔肚子里出来的缘故,小小年纪就有些跋扈,上次更是见宜嫔头上金钗好看,二话不说直接拔了下来要往嘴里塞,可把宜嫔这些人吓坏了。
宜嫔虽也能时常瞧见儿子,可孩子时常能瞧见和养在身边到底是不一样的……
就连陪在宜嫔身边郭络罗贵人都察觉出了她的失落,不免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你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本宫能高兴的起来吗?”宜嫔冷冷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本宫的五阿哥与六公主差不了几个月,可如今在皇上跟前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五阿哥养在寿康宫内,皇上一个月见不到几次,可你的六公主却能隔三岔五见到皇上,你说,叫本宫如何高兴?”
郭络罗贵人没有接话。
这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
自六公主被接到钟粹宫之后,她在宜嫔跟前的待遇比当初还要差些,可她不在意,只要女儿好,她什么都不在意。
但今日她却是低估了宜嫔的怒气,宜嫔见她不说话,更是来气:“怎么不说话了?可是在心里偷着乐?你我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你打小就不如我,如今可算是凭着女儿扬眉吐气了。”
说着,她的声音更冷:“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时常偷偷跑去钟粹宫……”
郭络罗贵人强撑着笑道:“怎么会,五阿哥如今年纪还小,等着他能说会笑时自更得皇上喜欢,况且五阿哥养在太后娘娘身边,时常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紫禁城上下,也就屈居于太子之下。“
顿了顿,她窥了宜嫔一眼,解释道:“至于我去钟粹宫……姐姐也是当额娘的人,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我只是思念六公主,过去瞧瞧而已。”
这话若是叫旁人听见,兴许还要调查一番,但宜嫔向来不甚聪颖,没有多想。
更何况,她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就在她跟前低眉顺眼,对她是言听计从,她压根没想过郭络罗贵人胆敢于映微勾结到一块……
六公主的周岁礼不过刚过了两日,就到了万寿节,这一天自是普天同庆,皇上更是下令今年依旧去清华园避暑。
去年因朝政繁忙,映微没能去成清华园,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的后,原是日夜期盼能够去木兰围场打猎,可因地震一事也就此作罢,如今再听到这消息不免欢喜。
当日,皇上更是下令嫔位以上的妃嫔以及有孩子的妃嫔一并前往,当即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去的路上,春萍也是高兴不已:“……前年主子去清华园时只有您一个人,今年却带着六公主一起。”
映微点点头,想着六公主若去了清华园,指不定怎么高兴了,当即就道:“这两年的时间宫里添了不少阿哥公主,按理说这些孩子们是亲兄弟姐妹,最亲厚不过,平素却是自己躲在自己宫里,很少一块游玩,正好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到了五月中旬,皇上就率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往了清华园。
与此同时,映微也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次伴随圣驾的还有一个辛者库出身的宫女。
小卓子与映微说起这件事时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奴才听说这位辛者库出身的宫女容貌出众,前些日子皇上无意中见了她就将她带回乾清宫了,更命她从此在乾清宫伺候,主子,您说这……可要奴才再去仔细打探一番?”
后宫中如今看似是三足鼎立之势,可唯有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自家主子远比德嫔,宜嫔更加得宠,若突然冒出这样一号人物来,他们家主子又该怎么办?
映微略一想,隐约就猜到这人是历史上的良妃。
她半点伤心之意都没有,淡淡道:“不必了,皇上喜欢谁,宠幸谁不是我们能打听的,我看你啊是胆子越发大了,这等事儿若是叫人知道,别说我保不住你,只怕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话虽如此,但映微前去泽华园时,瞧见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宫女,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这女子虽穿着宫装,但腰线纤细,胸脯鼓鼓地,容貌更是十分出众,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这等容貌地女子搁在后宫妃嫔中都是佼佼者,更不必说在一众宫女中,可谓是鹤立鸡群,想要人不注意都难。
皇上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你在看什么?看了一眼又一眼的。”
映微笑了笑道:“嫔妾平素很少去乾清宫,如今到了别院才发现皇上身边竟有如此貌美的宫女。”
“怎么?”皇上握住她的手,戏谑捏了捏,更是低声道:“你这是吃醋了?”
第52章
映微笑着道:“瞧皇上这话说的, 若是皇上身边添了美人嫔妾都要吃醋,这般下去,嫔妾迟早成个醋坛子。”
待那宫女奉茶出去了, 皇上才道:“这宫女是从辛者库出来地, 前几日朕恰好无意撞见, 她那水更是撒了朕一身, 原本是滔天大罪, 可当时她说她的姑姑乃是当初皇额娘身边伺候的卫嬷嬷, 朕这才念了几分旧情。”
映微虽知道历史上的良妃的的确确姓卫,但却不明白卫嬷嬷与此有什么关系。
皇上解释道:“当年朕年幼登基,除去朕身边被鳌拜等人安插眼线, 就连老祖宗与皇额娘身边也是如此,这个卫嬷嬷,朕对她有几分印象,当时在皇额娘跟前极为得脸, 每次朕过去都会问朕喝不喝蜜茶。”
“鳌拜的人为了铲除异己, 设计陷害了卫嬷嬷等人,朕与老祖宗虽知道此事不对,可那时候朕羽翼未丰,只能佯装不知, 任由鳌拜发落了卫嬷嬷等人, 更是牵连到她的家眷,这个宫女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 朕掌权后下令厚葬了当初那些无辜之人, 可事情过去多年, 多少有些遗漏,当初若非鳌拜狠毒, 那个宫女如何会去辛者库为奴?当时朕听她自报家门,想起当年之事仍觉得痛心,便下令将她调到朕身边伺候。”
这话听起来是轻飘飘,可当年之事却是凶险非常,别说像卫嬷嬷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受到牵连,当年辅政大臣之一的苏克萨哈与其族人都被鳌拜赶尽杀绝。
映微对当年之事知道个一星半点,道:“敢问皇上这个宫女叫什么名字……方才嫔妾见她言行有度,更是容貌出众,这样的女子在辛者库就像在狼窝窝里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好像在双姐,朕听顾问行好像是这样喊她的。”皇上见映微言语中也带着几分惋惜,笑着道:“有些流言蜚语朕就算没听到,大概也能想得到的,朕身边突然来了个这样貌美的宫女,只怕定会有人说她即将承宠之类的话,他们却没想过,朕若真瞧中一个宫女,直接将她纳入后宫就是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说着,他更是道:“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朕一开始原想着与你解释一二,可后来转而一想,你若不高兴了肯定会过来问朕的。”
映微这么点小心思被皇上点破,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真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前几日她听小卓子说了,哪怕这个叫双姐的宫女如今在皇上身边伺候,却仍被宜嫔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怕日子也不大好过。
皇上并没有责怪映微的意思,反之心里还挺高兴的,只觉得映微如此是在意他。
又说了几句话,皇上就道:“……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事儿?”
想当初,映微一听到这些话就吓得腿肚子直发软,如今却含笑看着皇上:“嫔妾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儿瞒着您?”
皇上正色道:“朕听保成说你们准备吃烤肉,这等好事,怎么没想着与朕说一声?”
映微当即就笑出声来,“原来是这事儿。”
说着,她脸上笑意更甚:“原先在紫禁城时嫔妾曾与太子提过年幼时在家中吃烤肉的事儿,没想到太子一直记在心里,在尚未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太子就念叨着要吃烤肉,嫔妾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随口就答应下来,没想到太子却这般上心。”
她更没想到皇上竟与太子一样上心。
大清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算天下已定,仍保留着这个习惯,皇上也是偶尔吃烤肉的,但昨日听太子说他们要自己烤肉,还要用什么松枝和果木碳烤肉,更已经安排人准备了好些西域的调料,不免感兴趣。
在吃吃喝喝方面,他知道他的映微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
皇上道:“朕看啊,今日朕若是不提,你们还准备偷偷吃烤肉的,朕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吃烤肉吧?”
映微原想着他们刚搬来别院不久,内膳房也有一通忙活,打算过几日再烤肉吃,可皇上发话,只好应下。
太子对烤肉一事可谓日夜期盼,如今听闻这消息是喜不能自禁,不明所以的六公主瞧见太子哥哥这般高兴,也跟着傻乐起来,欢喜的手舞足蹈。
因如今天气炎热,皇上一口否决了映微在蔚秀园吃烤肉的想法,直说去水榭,那里更凉快。
映微无奈,只好答应。
等着一切准备好后,映微这才带着太子与六公主朝水榭出发,一路上,太子高兴的像什么似的,不住问:“我当真可以自己烤肉吃吗?可是我长这么大,还没烤过肉了,从前都是御膳房将烤好的肉端上来。”
“今日一早皇阿玛拷问我的功课,我背书背的是磕磕巴巴,皇阿玛当即有些不高兴,待会儿皇阿玛会不会说我?”
……
太子如今已有七岁,虽搁在后世只是个刚上小学的毛娃娃,但古人早熟,他又是太子,如今苦着一张脸,瞧着像个小大人似的。
映微瞧他长得与故去的孝诚仁皇后越来越相似,对他也是愈发怜惜:“不会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在这儿吗?若是皇上念叨您,我一准帮您解围。”
太子连声应好。
到了水榭,皇上尚在泽华园处理公务,映微则带着太子忙活起来,又是指挥小太监们将烤架支起来,又是调配酱料,忙的是不亦乐乎。
六公主见状,也不愿呆在乳娘怀里,挣扎者要下来帮忙。
映微没法子,便安排她做些简单的活儿,比如将一叠叠青菜摆放好,又比如陪着自己与太子讲话。
太子向来养尊处优,被人伺候惯了,可在映微跟前,向来是映微说什么做什么,更是对着自己调好的酱料道:“……我调的酱碟怎么看起来辣辣的,平贵人,你能不能帮我瞧瞧?”
映微凑过去看了看,笑着道:“您的碗里加了辣椒面,怎么能不辣?来,我来帮您。”
她已习惯了太子等人的五谷不分。
六公主见映微与太子凑在一起,也迈着小短腿过去凑热闹……
等着皇上过来,隔着老远就看见三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当即嘴角就微微翘起,待走进些,更听见太子称赞道:“……你可真厉害,调出来的酱碟可真好吃,你要是是个男子,保准能去御膳房当御厨,到时候皇阿玛肯定会长胖一大圈的!”
映微忍不住笑起来,正欲附和几句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
她扭头一看,这人不是皇上还能是水?
她当即与太子等人上前行礼。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太子一瞧见皇上,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已渐渐长大,知道他的皇阿玛不仅仅只是父亲,更是皇帝,再加上大阿哥,三阿哥等人都惧怕皇上,受旁人影响,一日日下来在皇上跟前也没那么放得开。
六公主却不明白这些,当即就张开手,奶声奶气道:“皇阿玛,要抱抱!”
皇上笑着将她接过去,眼神刚落在太子面上,正欲开口说话时,映微就抢先道:“皇上,咱们就等着您了,嫔妾可饿坏了。”
皇上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映微要太子带着六公主去洗手,自己则低声对着皇上道:“平素在乾清宫,在紫禁城,您是父亲,怎么训斥太子都无妨,可如今到了别院,马上又要吃烤肉,太子难得这般高兴,您还要因早上背书一事责怪太子吗?”
“太子是日日都要念书,可吃烤肉长这么大就是这一次。”
皇上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太子,爱之深责之切,他想着太子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故而许多时候对太子比对别的阿哥们总要严苛些,当即就道:“朕看你迟早要把他惯坏……”
可等着太子折身回来时,他到底没有再多言。
几人当即就快快乐乐吃起烤肉来,映微率先示范,皇上不免觉得简单。
但不管是皇上也好,还是太子也罢,这肉要么烤糊了,要么没烤熟,一个个是巴巴看着映微。
映微没法子,每次多烤些肉,不光要分给六公主,还得顾着皇上与太子。
在这方面,太子与皇上可谓如出一辙。
皇上却是心疼映微,当即一招手便要春萍几个上前来帮着烤肉,自己则专心品尝其映微所烤的肉来。
映微的厨艺,先前皇上也是有所领教,嗯,怎么说了,不说难吃,但也谈不上好吃。
但这并不妨碍映微在吃吃喝喝方面很是讲究,他原以为映微烤出来的肉与自己差不多,没想到第一口下去就好吃的眯了眯眼睛。
这是一块上等的牛五花。
二分肥八分瘦,一入口先是酱料的鲜香,接着牛肉的香气更是蔓延开来,可谓入口醇厚,一口下去更是唇齿留香。
吃了几块肉后,皇上不免觉得有些腻味。
映微更是以嫩菜心包了跳水萝卜和肉片给皇上尝尝,这下,又是另一种好吃的滋味,不仅不腻,还有些清爽。
不知不觉中,除去映微有所克制,皇上三人都吃的很饱。
虽说六公主尚且年幼,不能吃带有酱料的烤肉,便将上等的猪五花剪小烤熟,映微更吩咐内膳房给六公主炖了些南瓜糊糊。
这南瓜糊糊也不是平日里常吃的那种,而是南瓜捣碎煮熟,用筛子过滤一遍又一遍,更是加入牛乳煮开,味道香醇,别说六公主爱吃,就连太子与皇上都各吃了一碗。
最后太子吃的小肚子都鼓了起来,六公主更是累的睡在了乳娘怀中,一边酣睡还一边打嗝,也不知道是不是梦里还在吃烤肉,更是时不时砸吧砸吧嘴。
至于皇上,嗯,皇上虽开口明说,但皇上的食量如何映微是知道的,皇上素来讲究多,吃饭顶多用到八九分饱,可今日,她估摸着皇上少说也有十二分饱。
皇上眼瞅着太子都打起嗝儿来,只吩咐苏嬷嬷带太子去散散步,若是积食就麻烦了。
看向六公主时,皇上沉吟片刻,交代乳娘带六公主回去歇着,更对着映微道:“……你陪着朕散散步吧。”
他们是傍晚开始用的烤肉,如今夕阳已落,尚有余晖,月亮乍现,依稀可见湖面波光粼粼,更有一阵阵凉风拂面而来,吹的人很是舒服,是散步的好时候。
映微也正有此意,跟在了皇上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步,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只觉得十分惬意舒坦。
等着月光满布时,皇上估摸着映微也走累了,便带着她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朕记得第一次见你时还是孝昭仁皇后在世时,你可还记得咱们第二次见面是在何处?”
“嫔妾怎么会忘?”映微嘴角含笑,柔声道:“嫔妾第二次见皇上就是在湖边,那时候嫔妾思念姨娘,心情不好,春萍拿树叶吹曲子逗嫔妾开心,没想到却叫皇上瞧见了……”
说起这事儿,她嘴角笑意更甚,纵然当初心里是万般惶恐,可如今想来只觉好笑:“那时候嫔妾被送回去之后心里害怕得很,春萍更是被吓得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好几次都梦见因她吹的曲子太过难听,您要砍了她的脑袋,一直到了半年之后见您不是那样的人,这才没做噩梦……”
皇上也跟着笑起来:“朕就有这样吓人?就算是暴君,也没有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的!”
“难道您不吓人吗?您可是天子,天底下有几个不怕您的?”映微心情甚好,便打趣起来:“嫔妾可是听太皇太后说起过的,不少大臣有什么事儿可不敢与您说,转了个弯儿找到她老人家那里去了,更不必提一众阿哥公主瞧见您像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若这样还不叫吓人,嫔妾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吓人了!”
皇上直笑:“可朕发现除去最开始那一阵你对朕有些惧怕,之后再也没怕过朕。”
“不光你,你养出来的六公主也不怕朕,有你在场,就连太子的胆子都大了些。”
顿了顿,他更是道:“如此甚好,这样朕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父亲,是个丈夫,而非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其实很多时候映微觉得皇上也不好当,一颗心啊,很少有舒坦的时候,众人只看到君王的荣耀,却未曾看到帝王的心酸。
她却不知道如今这时候皇上就觉得自己挺幸福的,扫眼间瞧见一艘青顶小船,便道:“走,朕带你去划船。”
若换成寻常人肯定要拒绝的,毕竟如今也无随行太监,哪里能要皇上亲自划船?若是一不小心落水了,岂不更是糟糕?
但映微却笑眯眯道:“皇上这话当真?嫔妾可得把话说在前头,嫔妾可不会话划船,您会划船吗?可别到时候咱们掉到湖里去了。”
皇上牵着她的手就要上船:“朕自然会划船的,若是不信,你瞧着就是了。”
映微任由皇上搀扶着上了船,她知道皇上是会游水的,若是真一不小心落水也不必担心。
待映微瞧见皇上划船时,只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皇上,“没想到您这动作还是像模像样的!”
“这是自然。”皇上的身姿在月光下格外挺拔,嘴角更是噙着淡淡的笑意:“朕小时候顽皮,经常趁着乳娘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玩耍,自己玩还觉得没意思,还得带着裕亲王一起,有一次朕与他夜半十分偷偷溜出来划船,他胆子小,竟掉到湖中去了……幸好当时有小太监来的及时,不然如今裕亲王怕是没了。”
“那次可把老祖宗气的够呛,从那次之后,什么时候朕身边都有人守着,再后来,先帝驾崩,朕就再没过过那般快活的日子了。”
裕亲王即是皇上的兄长福全。
映微对这人有些印象,他与皇上年纪相仿,从小关系就好,如今更得皇上重用,人长得胖胖的,很是怕热,每每皇上问他话时他总会流汗,也不知道到底是热的还是紧张的缘故,又或者,两者皆有。
“看样子皇上很是怀念从前的日子。”映微这些日子虽一直忙着强身健体,可与身强力壮的皇上比起来却是差一大截的,方才就有些累了,如今索性就躺在船里,隔着那起起伏伏的帘幔依旧能瞧见外头的湖光水色:“您也是从年幼时候过来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对太子等人耐心些?嫔妾知道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不可违抗,可太子他们小小年纪整日觉都不够睡,今日不过背书有些磕巴,说都得您训斥了几句……”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太子与嫔妾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一脸担心,说是因搬来别院尚未习惯,所以没睡好的缘故。”
“您是没瞧见,太子一边打哈欠一边说这话,别说您了,嫔妾瞧见都心疼……”
皇上瞧见她躺的舒服,索性也挨着她一起躺了下来,好一会才道:“朕又何尝不知?太子也好,还是别的阿哥也罢,以后整个大清老百姓都要交到他们手上,在其位则思其职,朕若是对他们松泛些,那些老百姓又该怎么办?”
说着,他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握着映微的手,道:“只愿他们下辈子能投胎于寻常百姓家。”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凉风徐徐吹来,天上皎皎明月,星子散落,周遭蝉鸣声与蛙叫络绎不绝……但皇上只觉得心里莫名的平静,好像这样的心境,只有与映微在一起时才会有。
到了最后,皇上只蹦出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话来。
映微正欲询问这话何意,谁知皇上就覆了上来。
很久很久以前,她以为皇上是个正人君子,起码在床上是这样,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如今更是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船上不比床上,略一动,整艘船都摇摇晃晃起来,吓得映微紧紧攀着皇上的颈脖一动都不敢动,她连声求饶,可她越是如此,皇上就越是起劲,更是安慰她不会有人来的……
可怜映微今日本就辛苦了一天,将才散步之后腿肚子直发软,等着皇上将船停在岸边,她连下船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上索性一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映微并未挣扎,却是皱了皱眉道:“皇上,这样怕是不妥当吧……”
若是叫人看见了,只怕明日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皇上将她抱的更紧了些,道:“来,搂着朕的脖子,可别掉下去了。”
说着,他这才道:“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了,早已宵禁,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
映微这才放心下来,索性将头埋进皇上的胸膛,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映微过的是极肆意,闲来无事带着六公主泡泡温泉,游湖泛舟,花园散步……虽说不过几日下来,六公主就黑了一圈,可整个人瞧着却是愈发壮实了。
唯一叫映微觉得头疼的就是太子与六公主时常闹着要吃烤肉,虽说烤肉的确美味,但她觉得对两个孩子来说,玩的成分居多。
不过难得来别院一趟,映微也懒得拘束他们,只要太子完成当日课业,他们就去水榭吃烤肉了。
这一日,太子与六公主吃的依旧直打嗝儿,映微笑着道:“太子,不如咱们去散散步吧?照这个吃法,咱们几个迟早要长成小胖子的。”
太子欣然答应。
只是他们三人刚出了水榭,就瞧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约莫是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这孩子一瞧见他们出来,拽着乳娘的手就要走。
映微定睛一看,这不是四阿哥吗?
如今佟贵妃依旧被关在承乾宫内禁足,但四阿哥却是无辜的,所以这次也跟着一同来了别院。
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无娘的孩子像根草,从前佟贵妃得势时四阿哥的日子就不大好过,更别说如今佟贵妃被幽禁在承乾宫,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这不,堂堂一个阿哥出门,身边也就跟着一个乳娘而已。
映微仔细回想起来,好像有几次都曾见到过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影,只是很快那身影就消失不见,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并未在意。
但如今,她却扬声喊道:“四阿哥!”
四阿哥脚下的步子一顿。
映微走上前去。
一般四阿哥这个年纪小娃娃都生的奶呼呼的,可四阿哥却生的瘦弱,明明都快三岁了,却比六公主高不了多少,整个人瞧着更是瘦弱,旁人与他说话时,他只怔怔看着,越发显得那双大眼睛可怜无助。
四阿哥低声道:“太子哥哥!平娘娘!”
因这孩子养在佟贵妃膝下的关系,映微从不往他跟前凑,如今却发现这个孩子聪颖似是与生俱来的,寻常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话并不连贯,可他却不一样,只是,他若是再多几分落落大方那就更好了。
映微笑道:“四阿哥也在这儿玩了?不如咱们一块玩?”
四阿哥有几分迟疑,下意识看向他身边的乳娘。
若是映微没记错的话,四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佟贵妃从佟家选进宫的,就是怕德嫔在四阿哥身边安插耳目,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这些人只听命于佟贵妃。
映微也看向四阿哥身边那位乳娘,只是笑了笑,她的眼神又落于四阿哥面上:“你不必看乳娘,你才是主子,哪里有主子看一个奴才脸色的道理?她若是敢说三道四,你只管禀于皇上,皇上自会处置她的。”
当初深受其害的太子颇有感触点点头道:“对,还有我在这儿了,四弟弟,你别怕!”
这四阿哥还未说话了,那乳娘就跪地求饶道:“还请太子与平贵人恕啊,奴才,奴才可没有挑唆四阿哥的心思……”
她们这些乳娘虽是佟家送进宫的,却也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局势,光是一个平贵人她们都得罪不起,更别说还加上一个太子了!
四阿哥这才怯怯点头:“我,我想和你们一起玩。”
映微露出笑容道:“好,那咱们就一起玩,不过,四阿哥可吃过东西了?咱们方才在烤肉吃,还有不少了,你可要尝一尝?”
小孩子都是贪吃的,四阿哥所居的院子离此处不远,早在映微他们头一次吃烤肉时就闻到了香味儿,当时更是驻足许久,在他的印象中,皇阿玛从未这样对他和额娘过,额娘更没有这样对他和颜悦色过……
一时间,四阿哥不知道是烤肉的香气吸引他,还是这融洽的气氛更吸引他。
四阿哥当即就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太子颇有当哥哥的样子,这些日子下来因烤肉吃的多,也能像模像样烤起肉来,吃饱了的他更是主动替四阿哥烤肉,嘴里更是道:“四弟弟,你看你多瘦啊,得多吃点才是!”
六公主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哥哥很是好奇,歪着脑袋看他,嘴里也奶声奶气道:“四哥哥,吃!”
四阿哥吃的是狼吞虎咽。
映微见着是眉头一皱,她虽能想到四阿哥在佟贵妃身边日子不大好过,却万万没想到会过成这样子,如今见他衣角脏了也无人换,瞧这吃饭的样子,像是好几日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站在四阿哥身边的乳娘更是战战兢兢,心虚得很。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佟贵妃不喜欢四阿哥,他们自是能偷懒就偷懒,随着佟贵妃幽禁,他们一个个是更怠慢了,原本四阿哥身边是有好几个乳娘的,但她们却商量好每日只有一个人跟着四阿哥,只求不出事就好了。
至于四阿哥身边的吃食,赏赐……早已被他们瓜分,反正四阿哥尚年幼,胆子也小,从前在佟贵妃跟前都未曾告过状,更不用提在皇上跟前了。
映微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但却不好将手伸的太长,笑着道:“四阿哥,你慢些吃,当心吃多了噎着,来,尝尝这绿豆沙,用冰湃过的,烤肉吃多了上火,喝些绿豆沙能解解燥气。”
四阿哥乖觉接过绿豆沙喝了起来。
因他年纪尚小,未到进上书房念书的年纪,太子平素也很少见到他,如今只觉得新奇,便道:“四弟弟,你尝尝南瓜糊,这是六妹妹最喜欢喝的。”
四阿哥喝完绿豆沙又乖乖喝起南瓜糊来,这小模样既招人喜欢又惹人心疼。
映微不明白为何佟贵妃会不待见这样一个听话的孩子,见四阿哥南瓜糊喝了一半,似是喝不下了,忙道:“若是不想喝就不喝了,当心吃多了积食。”
四阿哥想必是一早就喝不下,却怕映微不高兴强撑着,如今一听这话就将碗放了下来:“积食了要喝药的,喝药苦!”
映微瞧见这孩子怪可怜的,摸摸他的小脑袋道:“对,喝药苦,所以四阿哥若是不想吃东西就千万不能勉强,不然难受的是自己。”
四阿哥正色点了点头。
接着,映微则带着三个孩子去散步了,她原以为四阿哥会与太子他们玩不到一起去,可六公主似是很喜欢这个哥哥,太子也有当兄长的模样,最后三个娃娃更是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来。
这游戏是映微教太子的,先前太子与六公主加起来也就一老鹰一小鸡,这游戏根本玩不起来,如今有四阿哥的加入,三个孩子玩的乐呵呵的。
到了最后,不光四阿哥是念念不舍,就连太子也有些意犹未尽。
映微见状,笑着道:“四阿哥,以后太子闲来无事时就去找你玩好不好?”
承乾宫内的事,她不好插手,但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是四阿哥的兄长,是未来的储君,若能得太子照拂一二,那些乳娘们定能忌惮不少,如此,四阿哥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四阿哥点点头:“好。”
说完这话,他更是任由乳娘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太子这边则与映微道:“……四弟弟真可怜,我听大阿哥说佟贵妃不喜欢他,德嫔也不喜欢他,他虽有两个额娘,可实际上却是一个额娘都没有。”
“不像六妹妹,六妹妹也有两个额娘,可两个额娘都将她当成了宝贝。”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如此一说,他只觉得四阿哥更可怜了。
映微笑道:“那以后您这个当哥哥得多照顾四阿哥一些,得有个当哥哥得样子,像照顾六公主那样照顾他。”
她胎穿来到这个世界,虽能改变许多事情,但对历史而言,她就是一粒沙,不会改变太多东西,更不知道以后到底是太子还是四阿哥亦或别的阿哥继承大统,想到历史上太子那悲惨得下场,能做的也只是要太子与四阿哥打好关系而已。
太子颇有当哥哥得样子,挺着小胸脯点头道:“这是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他得。”
“大阿哥是长子,又有惠嫔疼惜,三弟弟也有荣嫔和三公主,可唯有四弟弟,他什么都没有……”
映微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若是可以,她希望太子一直这样懂事良善。
在别院的太子不光善良懂事,比起紫禁城来,更是多了几分顽皮。
皇上眼瞅着太子一日比一日没规矩,甚至还在他跟前说要学游水,当即是眉头一皱,正欲开口时,却想到映微先前与他说的话,当即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只道:“好端端的,你为何想学游水?”
太子也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敢提出这个请求的,如今更是大着胆子道:“……儿臣,儿臣上次来别院时就想学游水,那时候儿臣还想偷偷下水,被平贵人看到了,与儿臣说若儿臣想要什么东西就与您说。”
顿了顿,他见着皇上面上没有怒容,胆子更是大了些:“儿臣想要学游水,一直都想!”
说着,他又添了一句:“皇阿玛您放心,儿臣不会耽搁功课的,儿臣,儿臣……定会比从前更加用功,皇阿玛,您就答应儿臣吧……”
瞧见这期盼的目光,皇上到底还是心软了,松口道:“好,朕答应你,只是朕丑话得说在前头,若是你哪日因顽皮耽搁了功课,朕就不会允许你继续学了。”
“多谢皇阿玛!”太子的脸色一下由阴转晴,可旋即又迟疑起来:“皇阿玛,儿臣还有件事……”
皇上再次皱眉,只以为他蹬鼻子上脸又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
谁知道下一刻,他却听见太子道:“皇阿玛,能不能让四弟弟与儿臣一起学游水?”
四阿哥?
皇上这几年新添了几个儿子女儿,再加上公务日益繁忙,对孩子们略有些顾不上,对四阿哥更是疏远。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四阿哥受了委屈,也曾心存亲近之意,只是四阿哥每每见了他都是一脸呆呆傻傻,久而久之,他疼四阿哥自然比不上别的孩子:“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拉着四阿哥一起游水?”
太子正色道:“因为他是我的弟弟,如今佟贵妃没跟着一起来别院,四弟弟一个人住个院子,平日里多无聊啊,儿臣前去瞧他时,无意间与他说起想要游水的事,他虽没有说话,可瞧那样子也像学。”
“四弟弟生的瘦弱,若是能多动,身子也能强健不少的。”
说着,他更是道:“皇阿玛,您就答应了吧!”
皇上只觉得太子当真长大了,知道护着弟弟妹妹,当即就道:“好,朕答应你们,你们得小心些,万万不能偷偷下水,每次都得有会水的太监们陪着!”
太子高兴道:“是!您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皇阿玛!”
第53章
皇上微微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被孩子们称为天下最好的皇阿玛,虽说这可能是太子一时高兴脱口而出的话,却也叫皇上一连高兴好几日。
可皇上的好心情却因宜嫔嘎然而止。
因宜嫔所出的五阿哥养在太后身边, 如今到了别院, 不比在紫禁城中规矩多, 故而她时常前去太后住处看望儿子。
太后与太皇太后同居一院, 故而宜嫔也时常瞧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虽不喜欢宜嫔的骄纵跋扈, 可看在太后与五阿哥的面子上对她也算和颜悦色几分。
宜嫔却以为身后有了太皇太后撑腰,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竟与太皇太后告状皇上身边有个貌美的宫女, 更是说这宫女从前在紫禁城中就在皇上身边伺候,乾清宫乃是皇上处理政务之所,有这样一个宫女好像不大妥当。
宜嫔自以为言辞委婉,可太皇太后听着还是眉头微微一皱, 她老人家就没见过这般虎的妃嫔, 与她告皇上的状?这不是纯粹脑子有问题吗!
太皇太后心生不悦,也知道宜嫔不敢冲撞皇上,便想要拿自己做筏子,但她可不是太后, 想着宜嫔从前对太后做的事儿, 更是颔首道:“……你这话言之有理,哀家也觉得皇上身边放这样一个貌美的宫女不合适, 苏麻喇嬷, 你传哀家懿旨, 封这个宫女为答应吧!”
宜嫔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太皇太后笑看着她:“你这事儿做的很好, 身为妃嫔,就该这样‘关心’皇上,今年二月里选秀,紫禁城里才添了六七个新人,未免太少了些,若后宫妃嫔人人都像你这样才好,这样后宫不愁不热闹。”
宜嫔可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下意识道:“太皇太后,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太皇太后脸上笑意渐淡:“那你是什么意思?”
宜嫔就算再蠢,也不敢说想要借太皇太后之手除掉那个叫双姐的宫女吧?只能轻声说自己没什么意思。
若换成寻常人,早就察觉出太皇太后的不悦来,但宜嫔却未曾察觉,只沉浸在懊恼中。
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时,皇上只觉得无奈,老小老小,他觉得太皇太后年纪越大便越像个小孩似的,在她老人家跟前不过略提了提此事,太皇太后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还好意思来哀家跟前诉苦?若非你迟迟不肯立后,后宫中如何会这等糟心事频发?哀家问你,你皇后之位你是一直打算空着吗?”
提起这事儿,皇上面色也有些严肃:“难不成到了如今,老祖宗还觉得佟贵妃配得上那后位吗?”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后宫中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很多时候,朕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谋害皇嗣,这一点,朕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纵然通贵人次子之死并无十足证据能证明是佟贵妃所为,可这等事,朕已是心知肚明……若立温僖贵妃为后,当初她谋害映微,手段狠毒,也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太皇太后,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朕便想与您说实话,朕不打算立后了,皇后乃一国之母,若不能为六宫表率,还不如就空着!”
太皇太后良久未说话。
祖孙两人相扶至今,相依为命,历经多少磨难与风雨,其中情分早已比普通祖孙更深。
皇上懂太皇太后的制衡后宫之道,太皇太后也明白皇上的为难之处,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就随你的意吧,好在哀家如今身子骨还硬朗,后宫中若有个什么事儿,哀家多盯着便是了……”
***
三日之后。
皇上大封六宫的旨意就下来了,封佟贵妃为佟佳皇贵妃,赐姓佟佳,温僖贵妃位份不变,但她的封号却上了玉蝶,妃位晋了惠嫔,荣嫔,映微与德嫔,虽说宜嫔也被封了妃,但妃位只有四个,她只得了皇上口头晋封,并未上玉蝶,虽说皇上下令她的待遇与四妃一样,实际上差的却非一星半点。
这消息传回蔚秀园时,可谓满院欢腾。
映微虽一早就得皇上透露过这消息,可瞧见众人高兴成这样,心情也不错。
抱着元宝的阿圆更是笑眯眯道:“……这下可好了,虽说先前娘娘您得皇上宠爱,可见到诸位妃嫔娘娘免不得要行礼,以后您就是娘娘了,后宫中只有见到皇贵妃娘娘和贵妃娘娘才用得着行礼!”
她比映微瞧着都要高兴。
春萍脸上也满是笑意:“不过等着回宫之前咱们就要瞒着搬家了,也不知道皇上会给咱们娘娘赐哪所宫殿!到时候娘娘若想吃点什么,就不必找荣嫔娘娘借小厨房用了,虽说荣嫔娘娘和善,但自个儿有小厨房却是方便不少……”
阿圆快言快语道:“我记得储秀宫好像空着,我觉得那儿好,好像前些日子皇上还命人将储秀宫修葺了一番,修的可好看了,说是前院还有个小池塘,若是咱们能搬过去,元宝肯定会很高兴的!”
……
他们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映微隐约也猜到这储秀宫应该是为皇上准备的。
等皇上过来时,瞧见满院子欢声笑语,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朕将储秀宫赐给你住,你觉得如何?那里清净,之前朕又命人修葺过的,专门为你们元宝修了个小池塘,你看看还需要怎么改一改?”
随着皇上的话音落下,顾问行就捧着卷宗上前来。
映微展开一看,上头赫然画的就是储秀宫,小池塘在何处,琴房在哪里,六公主的房间又在哪里……上面标的是清清楚楚。
映微瞧着卷宗上像是皇上的笔记,惊愕道:“皇上,这是您画的?”
“不然了,你以为是谁画的?”皇上想了想,沉吟道:“不过这储秀宫的布局朕是改了又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与你商量才好。”
说着,他的手落在池塘旁边的位置:“朕原先想着在这里种上两棵梅花树,到时候冬日梅花飘香,落雪时梅花浮在冰面上煞是好看,可后来朕一想,你不见得喜欢,相较于梅花,想必你更愿意在此处种上几棵樱桃树,到时候能带着太子和六公主摘樱桃吃……”
映微眼前只浮现皇上深夜伏在书桌前改改画画的样子,皱了皱眉,一张纸揉了,又换成另一张纸的情形。
她含笑道:“那这里就种梅花吧,嫔妾虽贪吃,可储秀宫那样大,后院种樱桃树也是可以的。”
“到时候冬日里梅花飘香,嫔妾将窗户打开,边煮茶边赏梅赏雪也是极好的。”
“好,那这里就种两棵梅花树,一棵腊梅,一棵红梅。”皇上纤长的手指又挪了挪,挪到了后院:“这里,朕打算给你修一架千秋。”
顿了顿,他看向映微的眼睛:“一架与你在家中差不多的秋千。”
“虽说你阿玛已经去世,可朕会将从前他对你的宠爱一起补上,朕也知道,这几年你在宫中也受了些委屈,直到如今才将你封妃,朕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的……”
映微摇摇头:“皇上,您做的很好了,嫔妾也很知足。”
她从来不是个贪心的人,知道皇上在他这个位置有很多为难之处,不说别的,皇上将佟佳皇贵妃封为贵妃已是格外开恩,却顾及佟国纲与佟国维两位舅舅,顾及佟佳一族,还给他们赐了满姓。
皇上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一把将映微揽入怀中。
很快,就有工部的人过来请示映微,因皇上对她看重,工部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连储秀宫内要种什么花儿,前院池塘里要养什么鱼儿都要来问映微一声,就怕惹得这位平妃娘娘不高兴。
太子也很是为映微开心,更是带着四阿哥巴巴前来:“……以后我就要管你叫平妃娘娘了,我听工部的人说了,等着咱们回去紫禁城后你就能搬家了,可真好,西偏殿虽好,却太小了些,到时候咱们回去之后就能在储秀宫的院子里吃烤肉了。”
如今他也好,还是四阿哥也罢,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吃烤肉这事儿。
眼瞅着四阿哥的小脸一日日圆乎起来,映微瞧着也颇有成就感,笑道:“我看你们就惦记着吃烤肉了,迟早得长成个小胖子。”
太子正色道:“不,我还惦记着吃锅子。”
映微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啊你……”
可她却发现每每提到回宫一事,四阿哥却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心中也明白,佟佳皇贵妃从前对后位是胜券在握,如今虽被赐姓,又被封了皇贵妃,虽说皇贵妃与皇后只差一级,却是天壤之别,这叫佟佳皇贵妃如何高兴得起来?
等着四阿哥回去紫禁城之后,只怕这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但她能做的也有限,只能在别院的时候要太子多带着四阿哥玩玩。
这次大封六宫,有人欢喜有人愁,像宜嫔等人自是不高兴的,她原以为自己诞下五阿哥后好歹也能位居四妃,没想到却排了个第五,这妃位更是不明不白,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还有像端嫔这些从前的嫔位,如今位置是一动不动,也是高兴不起来……
但悲伤是属于别人的,映微一日日却是高兴的很。
这一日傍晚时分,太子更是带着四阿哥兴高采烈跑进来:“平妃娘娘,平妃娘娘,我们学会游水了……”
映微走出去,只瞧见两个黑乎乎的小胖子,当然,更胖那个自然是太子。
纵然太子每日功课完成后已是傍晚,但湖边仍有夕晒,一日两日倒是不打紧,不过十几日,就晒黑不少。
如今他脸上别提有多得意,更是拉着映微的手道:“……走,你随我们去瞧瞧看,我们游的可好了。”
四阿哥跟在他身后也是直点头:“对,六妹妹也去。”
映微笑着跟着他们去了湖边,瞧见两条黑泥鳅似的在湖中游来游去,嘴角微微翘起。
他们倒是玩的高兴,可把周遭一群守着他们的小太监吓得够呛,眼神是一错不错盯着太子与四阿哥,生怕他们有个什么闪失。
一直等着太子与四阿哥上岸,这些人的脸色才没那么紧张。
太子昂着头,一副等人夸赞的模样:“平妃娘娘,我们游的好不好?”
“好,好得很!”映微是一视同仁,先摸了摸太子的小脑袋,继而又摸了摸四阿哥的小脑袋,笑着道:“太子不光游水游的极好,也将弟弟带的好。”
“四阿哥了,也游水游的好,身体更是强健了很多。”
“你们啊,都是好孩子!”
……
他们几人正说着话,映微却察觉到四阿哥的脸色变了,一张小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反倒是紧绷绷的看向不远处。
映微扭头一看,只见德妃正带着六阿哥散步。
相较从前,德妃丰腴了些,整个人看起来贵气不少,兴许是当了额娘的缘故,面上更添几分慈爱,如今她正看着六阿哥,不知与六阿哥说些什么,笑得十分开心。
四阿哥怔怔看着这个方向,嘴唇紧紧抿着,似被这一幕给刺痛了一般。
映微知道在德妃未生下六阿哥之前,对四阿哥还有几分上心,可随着六阿哥的出生,随着佟佳皇贵妃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多,德妃已经彻底舍去了这个儿子。
她拉着四阿哥的小手,道:“来,平娘娘带你回去吃烤肉好不好?”
“你啊,还有你皇阿玛,还有你太子哥哥,还有平娘娘和六妹妹了,咱们都爱你,都喜欢你。”
四阿哥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却紧紧咬唇不叫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好。”
太子一听有烤肉吃,顿时高兴的像什么似的。
谁知映微正带着太子与四阿哥回去时,刚好与折身回去的德妃等人相遇,德妃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四阿哥身上片刻,却很快挪开了:“……平妃娘娘也在散步了?本宫听说后面池塘的莲花开的极好,平妃娘娘可要一起过去瞧瞧?”
映微摇摇头道:“不必了,太子与四阿哥刚游完水,想必饿了,本宫带他们回去吃点东西。”
从前她不是没存过与德妃交好之心,可后来却是上演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后来随着她再次得宠,德妃对她的态度又恢复从前,可她却对德妃这样的人有多远躲多远……
德妃笑了笑,一点不在意映微的拒绝。
瞧着映微打算转身离开,德妃柔声开口:“四阿哥,那你愿意和本宫一起去池塘看看莲花吗?”
映微皱眉,心道德妃当真一点不在意四阿哥,不然怎会明知四阿哥饿了,还要邀他去赏莲花?
在荣宠与孩子之前,德妃好不容易选择了荣宠,可在无人之地,她又顾念起那点可怜的母子之情来。
四阿哥并没有说话,只下意识抬头看向映微。
映微笑道:“四阿哥,你不必看着本宫,你若愿意随着你德娘娘去赏莲花就去,待会儿本宫派人去接你,若是你不愿意去,咱们现在就回去吃烤肉。”
四阿哥将她的手捏紧了些,低声道:“回去吃烤肉。”
映微连个眼神都没有再给德妃,如今她与德妃虽同为妃位,但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她的位份高于德妃,她自什么都不必在意:“好,咱们回去吃烤肉,前几日咱们吃的是烤鹿肉,鹿肉吃多了上火,今儿本宫要内膳房准备的是烤野鸡和野菌子,野菌子你们吃过没有,很香很嫩,烤出来就算不蘸酱料都好吃……”
眼瞧着四阿哥的身影越来越远,再也瞧不见,德妃这才回过神来,幽幽道:“本宫不明白,为何皇上喜欢她,太皇太后喜欢她,太子喜欢她,如今就连四阿哥也喜欢她,本宫,本宫才是他的亲额娘……”
她却没有想过,佟佳皇贵妃曾几次为了给她立威,曾当众几次训斥四阿哥,训的四阿哥嚎啕大哭,伸着小手冲她要抱,可她却别过脸去装作没看到。
她也没有想过,在六阿哥刚出生的时候,佟佳皇贵妃携着四阿哥去参加六阿哥的洗三礼,她的目光都落在六阿哥身上,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四阿哥。
她更没有想过,在四阿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一个人偷偷跑去永和宫找她时,她却只劝四阿哥早些回去,免得叫佟佳皇贵妃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这些,她都忘了,如今却怪四阿哥不与她亲近。
母子一场,虽是缘分,可缘分也分很多种的,有善缘,也有孽缘。
***
等太子彻彻底底晒成个小黑蛋时,皇上却突然下令要回宫。
众人不解,原本皇上说的是等中秋节过后,天气凉爽后再回宫。
映微虽不解,更是念念不舍,同样念念不舍的还有六公主,等皇上再来蔚秀园时,她抱着皇上的肩膀又是啃又是哭的,奶声奶气道:“皇阿玛,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如今六公主已一岁多了,她一向早慧,从前也就不会说话而已,自开口说话后进步那叫一个突飞猛进,时不时蹦出几个新词儿来。
皇上的肩膀都被她啃湿了,无奈道:“若是你不愿回去,那你就在这里住些日子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六公主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小孩子向来不讲道理,如今更是耍赖起来:“不要,我要日日都看到皇阿玛,我,我舍不得皇阿玛……”
皇上本是心情不大好的,如今被她逗的直笑:“恪靖舍不得皇阿玛是不是?”
六公主点点头,奶声奶气道:“是。”
说着,她更是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子,瘪嘴道:“皇阿玛走了,我和平娘娘会想皇阿玛的,这里想。”
皇上一把就将六公主抱了起来,哄道:“那恪靖就先随皇阿玛一起回宫,等明年夏天朕再带你来这里避暑好不好?到时候恪靖大了,朕给你寻几个会游水的嬷嬷,让她们教你游水好不好?”
六公主顿时眼前一亮。
她先前见着太子与四阿哥都能学游水,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年纪太小,不管能不能下水,日日抱着映微的肩膀哭,哭的映微没办法,让她时不时在浴桶泡着,更不敢让她靠近湖边才好些。
她方才还哭的眼泪鼻涕成一团,如今却笑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更是抓起皇上的手道:“皇阿玛,拉勾勾。”
拉钩之后就不能骗人了。
皇上无奈,只好与她拉钩。
陪六公主玩了会儿,待她玩累了睡过去后,皇上只将她交给乳娘,要乳娘带她下去睡觉。
映微这才开口道:“臣妾瞧着皇上像是有心事一般,可是与提前回宫一事有关?”
皇上微微颔首:“朝中出了些事儿,朕接到福建密报,说是郑经身子不好,若他撒手人寰,台湾怕是乱成一团,更不知道是个什么局势!还不如趁这个时候予以招抚,也免去人员伤亡。”
台湾一向是他的心头大患,二月里,靖海将军施琅长子次子皆遇害,施琅一病不起,原本朝廷是占据上风的,当即他听闻此消息就盛怒,想要强攻台湾,可群臣却纳谏此时并不是个好时机。
如今对皇上,对大清而言倒是个机会。
映微点头道:“自该以政事为重,皇上放心,六公主那边,臣妾会劝劝她的。”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还有,朕听说佟佳皇贵妃病重了……”
映微一愣。
若映微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佟佳皇贵妃最终如她所愿被封为皇后,只可惜,她只当了一天的皇后就撒手人寰,但细细想来,她并不记得佟佳皇贵妃到底是何时去世的……
皇上道:“朕与她从小青梅竹马,当初朕年幼时,皇额娘尚且在世,就有立她为后之意,更是屡屡对佟家透露此意,那时候她口口声声就说以后要嫁给朕。”
“后来,老祖宗替朕求娶了你姐姐,不忍她进宫为妃,也曾提过要为她找一户好人家,可当着老祖宗的面,她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
“再后来,朕立了孝昭仁皇后为后,立她为贵妃,她虽伤心,可当着朕的面也没说过什么……朕对她虽无情爱,却一直视她为亲生妹妹,听闻她病重,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人死如灯灭,就再也见不到了。
皇上虽尚未到了三十岁,可已历经太多人离世,再次遇到这样的事儿,心中不免悲怆。
映微劝慰道:“等您回宫后去瞧瞧皇贵妃娘娘吧……”
她恨佟佳皇贵妃不假,但平心而论,皇上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已知足,没道理她怨恨佟佳皇贵妃,要皇上也与她站在一条线上,不管怎么说,佟佳皇贵妃也是皇上的表妹。
皇上握住她的手,良久没说话:“若后宫中人人都像你一样,只怕就天下太平了。”
映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众人知道要提前回紫禁城,都不大高兴,最不高兴的就要数四阿哥了。
对上他最爱吃的烤肉,他都没了兴趣。
映微知道他担心什么,无人之际不免劝道:“……四阿哥别不高兴了,平娘娘知道你担心什么,如今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如今自顾不暇,只怕顾不上你的,至于你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乳娘嬷嬷,若是他们对你不敬,你只管将太子抬出来,实在不行,将皇上搬出来也可以,她们总不能不怕太子与皇上吧?”
说着,她摸了摸四阿哥胖了不少的小脸蛋道:“回宫之后凡事都要小心些,得保护好自己,若真有什么不对劲,只管撒丫子跑就是了,不管是皇贵妃娘娘也好,还是旁人也罢,都是要面子的,在外头,谁还敢对你怎么样吗?”
四阿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一张小脸上依旧没有笑意。
映微道:“皇上说了,明年咱们还来清华园避暑,今年你和太子学会了游水,明年咱们可以一起划船摘莲蓬吃,还可以钓鱼摸虾……”
四阿哥良久都没说话,正当映微怀疑他是不是在听自己说话时,下一刻却听见四阿哥道:“平娘娘,若您是我额娘就好了,您,您肯定会护着我的。”
映微一愣,下意识就将四阿哥搂进怀里:“以后你就将本宫当成你额娘就是了。”
这一刻,她忘记怀中抱的是未来的帝王,只知道这人是个可怜无人疼的孩子。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实则他们只是小,并不傻,心里都明白得很。
四阿哥一贯坚强,可如今被映微搂在怀里,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眼泪却簌簌落了下来。
映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哭吧,哭吧,若是你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
四阿哥打从记事起就知道眼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愈发叫人瞧不起,但如今在映微跟前,他却是肆无忌掉起眼泪,因为他知道,平娘娘不会笑话他,更不会瞧不起他。
等四阿哥哭好了,映微还亲自拧了凉帕子给他擦脸。
可就算这般,六公主还是瞧出端倪来:“四哥哥,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四阿哥很不好意思。
映微替他解围道:“你四哥哥的眼睛叫风沙迷了。”
正在炕上玩八音盒的六公主一听这话就连走带趴赶了过去,呼呼吹了几声才道:“那我给四哥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四阿哥顿时就笑了起来,笑容中还有些不好意思。
直至多年之后,四阿哥回想起这一幕来仍觉得趣味良多。
***
一日之后,皇上率众人回到紫禁城。
一回去,皇上先是回去乾清宫与明珠等人商量起台湾一事来,等着他忙完已是深夜,他沉吟片刻,却还是吩咐步撵朝承乾宫方向驶去。
承乾宫内依旧是灯火通明,皇上刚走进院内就听见佟佳皇贵妃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了。
皇上阔步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的佟佳皇贵妃。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两三个月的时间,佟佳皇贵妃就已瘦了一圈,颧骨凸起,面色憔悴,眼神游离,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精气神,更似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佟佳皇贵妃在瞧见皇上那一刻眼神亮了亮,还要强撑着下床请安,却一把被皇上按住:“都这个时候了,你何必这般多礼?”
佟佳皇贵妃苦笑一声,正欲说话时,谁知又剧烈咳嗽起来。
彭嬷嬷等人又是喂药又是喂水,好一通忙活后她这才好些,气喘吁吁道:“臣妾,臣妾吓到皇上了……”
“不会。”皇上瞧着她那张与故去皇额娘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又怎会一丝悲怆都没有:“你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为何前几日才送信给朕?孙院正可来瞧过了?他怎么说?朕接到两位舅舅的来信,说已为你在山西寻得名医,已经上路,一个月内就能上京,你放心,你的病会好的……”
佟佳皇贵妃摇摇头,虚弱道:“皇上别骗臣妾,臣妾知道,自己这病好不了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的病啊,已无药可医:“臣妾,臣妾……原以为皇上再也不会过来了,以为您已经恼了臣妾……”
说着,她更是道:“臣妾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臣妾这辈子看似荣耀无双,可到了这时候却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替皇上生下个孩子,不拘儿女,眉毛长得像您,眼睛长得像臣妾……”
又咳了几声,她又道:“臣妾小时候就与您说过这话,您记得吗?当时姑姑尚在世,听见这话直笑,笑的臣妾怪不好意思的,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就在那时候,臣妾只见您说好……臣妾知道,您都忘记了,如今您眼里心里只有平贵人,不,如今臣妾该叫她平妃了……”
她压根不给皇上说话的机会,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将自己心底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道了出来。
到了最后,她不堪受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上到了外间坐下,冷冷看着彭嬷嬷道:“皇贵妃病了多久了?孙院正又是如何说的?”
彭嬷嬷跪在下首,心中悲怆,哽咽道:“自皇贵妃娘娘被禁足后就开始咳血,当时奴才就说要去请太医,但皇贵妃娘娘向来要强,自是不准。”
“后来将养了些日子,皇贵妃娘娘的身子略有些好转,可……可等着您大封六宫的旨意下来后,当时皇贵妃娘娘就咳血不止,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准奴才去请太医,奴才没法子,只能将这消息递出宫去,后来还是两位佟大人进宫,做主给您送信的……”
皇上了然,微微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你们好生照顾皇贵妃,若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及时与朕禀告。”
彭嬷嬷正色应是。
很快,佟佳皇贵妃病重一事就传遍整个紫禁城,最高兴的自是温僖贵妃了。
她原对自己位份未动一事还略有些不快,听到这个好消息自是心情大好,含笑看向採云姑姑道:“……姑姑不愧是姐姐身边最得力的人,你说的没错,本宫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承乾宫那位就已错漏百出,如今啊,只怕她也活不长了,如今后位暂且空悬,却不会一直这样空悬下去,迟早会立后的。”
“到时候本宫被皇上封为皇后,这好处自不会少得了姑姑你的。”
她胜券在握,只觉得这位置迟早是她的,嘴角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了,当即觉得有必要给佟佳皇贵妃再添把柴加把火,早日送她上西天:“这些日子戴佳常在如何了?在听雪轩可还老实?”
没错,戴佳常在正是她的人,当初她就想着要戴佳常在假意投靠佟佳皇贵妃,当初佟嘉皇贵妃拒绝后,她只觉得佟佳皇贵妃变聪明了点,没想到……后面还是如她预料的一样样的。
採云姑姑笑道:“戴佳常在如今老实得很,娘娘放心,她有把柄在您手上,哪里能逃出您的手掌心?”
顿时,温僖贵妃面上笑意更甚:“算算日子,她肚子里的那个孽障到了年底就要生了,过几日咱们瞧瞧她去!”
她虽不擅选人,但採云姑姑看人却是极准的,早在戴佳常在这批新进宫的秀女进宫之前就将她们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戴佳常在在宫中有个当侍卫的表哥,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些不清不楚的,当即就选中了这人。
后来,戴佳常在被分到了钟粹宫,採云姑姑更是引了戴佳常在与她那表兄到了一块,春/药一下,两人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在那一晚,戴佳常在更是有了身孕,从那之后可是任由温僖贵妃拿捏。
虽说哪怕佟佳皇贵妃以为自己握住了戴佳一族的命脉,但在戴佳常在这种人心里,纵然全族的性命也抵不上她的情郎与腹中孩子的性命,自然对温僖贵妃的话言听计从……
第54章
温僖贵妃近来可谓是风头无二, 先是佟佳皇贵妃病重,再是她回宫没多久,太皇太后边下令将执掌六宫的权力暂时交给她。
说是暂时, 实则众妃嫔都心知肚明, 就佟佳皇贵妃这身子骨, 以后六宫中怕就是温僖贵妃说了算。
一时间, 永寿宫可谓是门庭若市, 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映微一日日的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忙着陪六公主玩耍,忙着收拾东西搬家,忙着吃吃喝喝。
等她带着六公主等人搬到储秀宫时, 刚刚入秋。
储秀宫内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门上、窗上挂着红绸,院内窗明几净,池塘里的肥硕的红鲤鱼游的欢快, 人人面上挂着笑……谁人一走进去, 都觉得心情大好。
皇上虽有心替映微办个乔迁宴,却被映微婉言拒绝,一来佟佳皇贵妃病重,二来她不愿风头更甚。
是了, 不管是惠妃, 宜妃等人也好,还是下面的妃嫔也好, 一个个对映微被封妃都有些意见, 毕竟她进宫时间尚浅, 又未曾替皇上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赫舍里一族如今又已落败, 众人如何能服气?
这一个个人不算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提起这事儿,背地里却是议论不停,也就像是惠妃,宜妃这些人当着映微的面敢说道几句,却被映微不软不硬怼了回去。
映微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设个小宴热闹一二。
等皇上过来时,瞧着太子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在铜锅旁边直流口水,是哭笑不得:“……你这小宴啊,朕看你是替太子他们几个设的,怪不得前几日开始太子就有些心不在焉,原来是惦记着这一顿锅子。”
说着,他更是道:“只是迁宫也不算什么小事儿,如此简单,实在太委屈你了些。”
映微摇摇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臣妾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她并非假话,在后宫之中,她就与郭络罗贵人熟悉些,可郭络罗贵人顾及宜妃,并不敢到场,与其说和那些妃嫔假意言欢,她更愿意和几个孩子们在一块,起码孩子们心地纯善,想什么说什么。
如今不光太子与六公主在这儿,太子下学之后还巴巴将四阿哥也一起邀请过来。
紫禁城中虽也有锅子,可与映微做的锅子比起来,那可是天壤之别。
映微参照后世的鸳鸯锅,一早就命内务府准备了个三吃的铜锅,今日更为太子等人准备了菌汤锅底,鸳鸯锅底和微辣的牛油锅底。
虽说太子等人不太能吃辣,但在她看来,吃火锅若是不尝尝牛油锅底,那就失去了灵魂。
眼瞅着太子等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的直吸哈吸哈的,皇上笑道:“瞧他们这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委屈了他们。”
话虽如此,但他吃起映微专程为他准备的锅子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先前皇上就曾与映微一块吃过锅子,但那是在钟粹宫的西偏殿内,如今换了个地方,自然换了个心情。
切的薄薄的肚片,卤的软糯的去骨鸡爪,肥瘦相间的牛肉,嫩嫩脆脆的青瓜……满满当当摆了一整张桌子。
吃到最后,皇上是酣畅淋漓,隔着窗户看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玩耍。
六公主走路已十分稳当,一手拽着太子,一手牵着四阿哥,带他们去看池塘里的小乌龟,奶声奶气道:“这是我的龟龟,皇阿玛送给我的……”
说着,她更是骄傲挺起胖乎乎的小肚子道:“后院还有小兔兔,也是皇阿玛送给我的。”
四阿哥犹豫片刻,还是道:“六妹妹,我们一起去看小兔兔吧。”
六公主脆生生应好,就带着他们去看小兔子了。
小姑娘家家的对这些向来无法抗拒,原先六公主就闹过好几次想养兔子,只可惜西偏殿位置太小,养了元宝和两只鹦哥儿就够了,想养兔子实在施展不开,兔子味儿又大,很是不便。
如今养了几只小兔子,六公主当成了宝贝一样……
皇上瞧见三个孩子脸上都带着笑,心情也很是不错,“……这几个孩子都喜欢你,太子与六公主如此朕尚可以理解,可四阿哥……”
顿了顿,他道:“先前他每次见到朕时都胆小得很,恨不得躲到柱子后头,有多远躲多远,明明只是个几岁的娃娃,瞧着却是心事重重,整日不高兴的样子。”
“可这孩子在你跟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笑容多了,瞧见朕也没那么害怕。”
映微并未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只笑着道:“如今皇贵妃娘娘病重,四阿哥日日呆在承乾宫内心情也会受影响,身边也没个人教他,他自然心生怯意的……”
皇上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实则他心里清楚,四阿哥从小便是如此性子,也就到了映微这儿才像变了个人。
四阿哥虽沉默寡言,年纪尚小,但他自幼聪慧,什么事情都明白,正因如此,他瞧见佟佳皇贵妃对皇上的态度,才会心生惧怕,用佟佳皇贵妃的话来说,她对自己可任捏圆扁,更别说皇上了。
等着四阿哥在储秀宫内吃完锅子,看完小兔子,这才回去。
每每从储秀宫离开回去时,他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严肃。
谁曾想他刚回去,正欲进去给佟佳皇贵妃请安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再仔细一听,这不是德妃的声音吗?
他这才惊觉周遭竟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是被彭嬷嬷遣走了,他愈发觉得不对劲,索性便半蹲下来,只听见德妃的声音缓缓传来:“……皇贵妃娘娘何必如此看着臣妾?臣妾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若真是那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当初又怎么会同意您的条件?如今您病入膏肓,四阿哥养在您身边也是白养的,不如您临终前行行好,把她还给臣妾吧!”
四阿哥心里猛地一跳,原以为德妃心里多少还是有他的,谁知下一刻却听见佟佳皇贵妃的声音:“本宫告诉你,你休想!后宫无后,本宫是皇贵妃,是六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呵,本宫早就想到你会如此狠毒心肠,如今你又何必摆出一副慈母做派?你若真疼惜四阿哥,当初怎会用他换取一个嫔位?这事儿,本宫没冤枉你吧?”
“当初本宫有意选人伺候皇上,是你自己找到本宫的不假吧?后来主动服用避子汤不假吧?到了最后,趁着孝昭仁皇后去世之际,背着身边嬷嬷偷偷停了避子汤不假吧……四阿哥本就与你不亲厚,若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歹毒有心机,你猜,他会不会愿意养在你的膝下?”
“到时候,就算本宫死了,你们母子之间一辈子都会有隔阂的……”
四阿哥手心攥的紧紧地,眼泪更是簌簌落下,强忍着才没哭出声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能养在亲生母亲身边是因为当时德妃势微,不得已才为之,不曾想德妃为了荣华富贵竟将他舍出去了……
他下意识反应就是若他是平娘娘的孩子,她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四阿哥连自己怎么离开此处的都忘了。
内间里的德妃却是浑然不知,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上养病的佟佳皇贵妃,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皇贵妃娘娘在意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皇上都说了,要您安心养病,过几日臣妾就会与皇上提起此事,臣妾相信,皇上为了您的身子考虑,定不会拒绝的……”
她将体弱的六阿哥养的极好,皇上都屡屡夸赞,先前更试探过皇上的意思,皇上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所以前几日才找到佟佳皇贵妃说起这事儿。
当时佟嘉皇贵妃说自己会考虑几日,她是胜券在握,没想到今日过来佟佳皇贵妃态度却是如此坚决。
说完这话,德妃就笑了笑,柔声道:“该说的,不该说的,臣妾都已经与您说了,臣妾就不打扰皇贵妃娘娘歇息,您安心养病,臣妾愿您早日康复。”
最后“早日康复”这几个字她咬的极重,却是故意而为之,人人都知道佟佳皇贵妃的身子已亏空的厉害,时日无多,哪里能康复?
佟佳皇贵妃向来要强,一直待德妃离开,脸上的笑意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旁的彭嬷嬷还想再劝上几句,佟佳皇贵妃却率先虚弱开口:“你照着本宫说的做了吗?方才那些话,四阿哥……四阿哥都听见了吗?”
彭嬷嬷低声应是:“方才奴才派人盯着四阿哥,见他哭着离开,想必什么都听见了……”
佟嘉皇贵妃忍不住笑出声来,本就憔悴的脸上瞧着有些可怖:“想与本宫斗,她还是嫩了点!如今既得了高位份,又想把儿子要回去?做梦!”
“到时候就算皇上同意将四阿哥养在永和宫,这辈子都会怨恨她这个当额娘的……”
这些日子她日日养病,闲来无事时总将从前那些事翻来覆去的想,虽怨恨映微,可也是怨恨德妃的,如今便想着自己真撒手人寰,也要德妃一辈子与四阿哥离心。
彭嬷嬷瞧她越陷越深,只有无奈,这些日子该劝的已经劝了,该说的也已经说了,却是收效甚微,当下只能道:“娘娘说这些做什么?就连皇上都说了,如今您身子最为要紧,您啊,放宽心,皇上心里是有您的,不然为何会急匆匆从别院赶回宫?如今六宫之中虽是温僖贵妃说了算,可等着您身子好了以后,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都会将这权利重新还给您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不知道佟佳皇贵妃又能听进去几句。
***
相较于承乾宫的死气沉沉,储秀宫依旧是一片祥和宁静。
虽在储秀宫住了没多久,但映微却对这里很满意,满意此处的静谧安静,满意偏殿的妃嫔安分守己,满意内务府送来的宫人乖觉懂事,更满意小厨房那几个厨娘的手艺精湛……
原先她对位份一事持无所谓态度,但真等她坐上妃位后,才发现便是从前皇上对她很是宠爱,可比起如今的日子来,却仍是天差地别。
这不,映微有闲情逸致做起月饼来。
说是做月饼,但她的厨艺一向平平,说是给几个厨娘出谋划策更靠谱。
当厨娘将兔子形状的月饼捧上前时,更是赞不绝口:“……奴才照着娘娘的方子,还是第一次做出这么好吃的月饼,娘娘您且尝尝看,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奴才再去改进。”
如今一个个兔子形状的月饼摆在白磁盘里,瞧着精致灵巧,这些月饼有莲蓉蛋黄的,有乳酪干果的,有红豆沙,绿豆沙的,更绝妙的是还有奶黄流心的。
虽说这奶黄流心月饼和后世有些大品牌的比起来差了不少,但搁在如今却是叫人觉得惊喜,不光几个厨娘和春萍等人赞不绝口,就连一向吃惯了好东西的六公主也是一口连吃三四个,吃到小肚子鼓起还舍不得放下来。
映微却是最喜欢吃乳酪干果的,里头加了葡萄干,蜜豆,甜绿豆……乳酪不算很甜,因加了各种干果的缘故,层次丰厚,她每次能吃上两三块。
映微略尝了一两块,微微颔首道:“你们做的很不错,比我想象中好许多,并没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这几个厨娘都是皇上为她精挑细选的,也就是御膳房不准女子掌厨,不然以她们的厨艺去御膳房当差都是绰绰有余。
她又吩咐春萍等人道:“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小厨房,行事方便许多,索性多做些月饼出来,给太皇太后他们都送些过去,东西虽不算珍贵,却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
春萍含笑应好:“这月饼到时候定得大家喜欢。”
映微也是如此想的,顿时干劲儿更足,与春萍等人商量起章程来,各式月饼装两个,用一个攒盒装着送人,送给太子等人这些小孩子则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送给太皇太后等人的上头则印上“花好月圆”、“福寿安康”等字样,以图一个好彩头。
小厨房整整忙了三两日,一盒盒月饼才送出去,自是好评如潮,且不说太子与四阿哥夸赞不绝,就连一贯无欲无求的荣嫔都来找她要方子,说三阿哥与三公主喜欢,甚至太皇太后都因这月饼一事将她召到慈宁宫说话。
此时在场的还有温僖贵妃,太皇太后却一点不吝啬对映微的夸奖:“……哀家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般好吃的月饼,也难怪在别院时,太子和四阿哥都喜欢往蔚秀园跑,这才住了多长时间呐,两个孩子就胖了一圈。”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乐呵呵道:“哀家今日找你过来是想请你多做几盒,淑哲向来爱吃这些,到时候给她送去些。”
淑哲大长公主是她老人家膝下唯一的女儿,她自是惦记的。
自己所做的东西能得人赞不绝口,这可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儿,映微也十分高兴:“臣妾原也有这意思,想着给各处多做些,却怕臣妾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所以一处才送了一盒,既然大家都喜欢,臣妾回去之后再要小厨房多准备些,到时候给大家再多送几盒。”
太皇太后连连颔首:“这敢情好。”
“你送过来的那一盒月饼,哀家不到一日就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多与你讨要……”
映微更是忍俊不禁:“能得您老人家喜欢,臣妾求之不得。”
一旁的温僖贵妃原是借着后宫琐事之由前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纵然不明白区区一盒月饼为何会如此引人追捧,可面上却并表现分毫,笑着道:“这几日储秀宫的月饼可谓千金难求,就连本宫都听说了,只是不知道这月饼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映微也就将这月饼送给交好之人,像温僖贵妃等人这里,她可没送,一来是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二来吃食上最容易出问题,若是真出了事儿,那可是得不偿失:“贵妃娘娘谬赞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也没说要给温僖贵妃送一盒。
太皇太后也在这种事上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后宫之中的女人多是面和心不和,她总不能叫后宫的女人都亲如姐妹吧?当下只说起月饼来,说自个儿最喜欢吃流心奶黄月饼。
温僖贵妃原是来太皇太后跟前刷存在感的,可怜坐了这半天冷板凳却是连话都没插上一句。
过了片刻,皇上也过来了。
太皇太后当着皇上的面又将映微狠狠夸赞了一番,皇上面上也有小小的骄傲之色:“……这月饼朕先前就尝过,味道的确很好,朕当时还与平妃玩笑说这月饼一出,那些御厨们想着自己被她比下去,怕是寝食难安,只是朕却觉得平妃太辛苦了些,虽储秀宫内有小厨房,可凡事都得要她拿主意。”
映微含笑不语,知道皇上这是给她撑面子了。
又说了几句话,温僖贵妃可算是插上话了:“……臣妾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要请教太皇太后,这会子皇上过来,也请皇上帮着出出主意。”
“这几日臣妾察觉德妃心情不大好,好几次更是眼眶红红的,仔细一问这才知道原是德妃担心四阿哥,如今皇贵妃娘娘尚在养病,无暇顾及四阿哥,臣妾听德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将四阿哥接到永和宫养一段时间,等着皇贵妃娘娘身子大好后再将四阿哥送回去。”
映微当即就不动声色瞧了太皇太后一眼,果然见她老人家面色沉了沉。
她心中了然,温僖贵妃与德妃一贯没什么来往,但有这个机会能够刺一刺佟佳皇贵妃,她可不会放过。
更何况,温僖贵妃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水平,寥寥几句就把德妃勾勒出一个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形象。
太皇太后冷声道:“这事儿贵妃是什么意思?”
温僖贵妃小心措词,斟酌道:“臣妾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皇贵妃娘娘如今病重,四阿哥陪在她身边多少能够宽慰一二,可转而一想,四阿哥如今正值该启蒙的时候,身边无人照料,好像也不大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太皇太后已习惯她这般做派,当即就一锤定音道:“如今四阿哥是佟佳皇贵妃的孩子,哪里有额娘生病,孩子就住到别处的道理?到时候就不怕有人戳四阿哥的脊梁骨?”
说着,她老人家扫了眼温僖贵妃:“以后若德妃再有这等意思,你只管要她来找哀家。”
温僖贵妃正色应是。
映微是与皇上一前一后出慈宁宫大门的,她刚走没几步,就见着皇上在前头等她,当即快步走上上前道:“皇上在这儿等着臣妾?”
“对。”皇上顺势握住她的手,如今这动作已十分熟稔了:“来,你陪朕散散步。”
从前映微是个小小贵人,这样被皇上牵着走在路上有许多议论的声音,可如今她乃五妃之一,谁就算瞧她不顺眼也只能憋着!
映微没走几步就察觉出皇上似有心事,便道:“皇上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皇上哑然道:“你如何知道?”
如今已至秋日,空气中虽弥漫着几分萧瑟之意,可比起夏日的炎热和冬日的阴寒来,这等天气还是挺舒服的,特别适合散步。
映微笑着道:“臣妾在您身边伺候几年了,若是连您不高兴都瞧不出来,您难道不觉寒心吗?”
说着,她更是试探道:“若是皇上因后宫琐事烦心,臣妾说不准能为您分忧一二。”
皇上淡淡道:“被你说准了,朕的确是因为后宫里的事情烦心。”
顿了顿,他又道:“将才温僖贵妃说德妃有意将四阿哥接回永和宫,先前她在朕跟前也提起过此事,朕……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将四阿哥抽离佟佳皇贵妃对佟佳皇贵妃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可他更知道若四阿哥长久在承乾宫养下去,迟早要废掉的。
原先他一直以为四阿哥天性懦弱悲怯,可后来发现完全不是如此,所以才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德妃就算再怎么不是,却也是这孩子的亲生额娘……
映微察觉到皇上的心思,道:“从前您不是问过为何臣妾与太子,四阿哥甚至六公主都相处的很好吗?那是因为臣妾并未将他们当成无知孩童,而是当成臣妾的朋友,孩子虽小,却也有自己的想法,臣妾觉得,这件事您可以问问看四阿哥的意思。”
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皇上当即称是,便要人将四阿哥喊到储秀宫来。
四阿哥甚少得皇上关注,如今冷不丁被皇上叫来,心里是七上八下,一进屋这求助的眼神就落在映微面上。
皇上本就觉得他养的太过于柔弱胆小,如今见状更是心里不喜,可想着映微与自己说的话,对四阿哥这等孩子就要多鼓励,面色缓和不少:“胤禛,来,让朕瞧瞧你又重了多少。”
这下,四阿哥更害怕了,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迟疑着不敢上前。
映微瞧他这懵懵懂懂的小模样,愈发心疼:“方才本宫与皇上说近来又胖了些,所以皇上想瞧瞧看,看咱们四阿哥有没有长得更壮实……”
有映微在,四阿哥胆子大了些,这才上前。
皇上难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对这个儿子,皇上自诩是有些亏欠的,当即就道:“……德妃说想把你接回永和宫养一阵,你可愿意?到时候等着皇贵妃病好之后你再回去就是了。”
四阿哥咬咬唇,没有说话。
映微轻声道:“四阿哥,皇上是你的皇阿玛,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与他说就是了。”
四阿哥这才鼓足勇气道:“皇阿玛,儿臣……不愿意。”
皇上一愣:“这是为何?”
四阿哥低下头,又是一言不发。
皇上看了看映微,见她眼中也是一片迷茫之色,索性道:“罢了,不愿意就不愿意把,只是如今皇贵妃病着,朕怕她顾不上你而已。”
四阿哥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人疼爱的孩子,如今有平娘娘在意自己,皇阿玛也是在意自己的……
皇上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叮嘱映微多照应些这孩子。
映微是求之不得。
时间过的极快,一晃就到了年底,腊月里,戴佳常在发作了。
若换成从前,映微听说这消息后不会在意,但如今她乃五妃之一,于情于理也该走一趟去瞧瞧的。
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大半夜,寒风瑟瑟,人一出门仿佛能冻成冰棍似的,便是映微坐在暖轿里,也能感受一阵阵冷意袭来。
候在暖轿旁边的春萍更是满肚子意见,“……从前戴佳常在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害您,如今生孩子时您却非到场不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儿?换成奴才是您,奴才才不会去了。”
映微第一次觉得身在高位也不算什么好事,毕竟大半夜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儿。
等映微到了听雪轩,瞧见温僖贵妃,荣嫔等人已经到了,心里这才平衡不少。
荣嫔先前生过好几个孩子,身子不如寻常妃嫔康健,方才被冷风一吹,如今是直咳嗽。
惠嫔年纪最长,入睡困难,好不容易刚睡着就被喊了起来,当即是满脸不高兴:“……宜嫔倒是聪明,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可怜咱们几个冷飕飕的赶来。”
明显皇上不在意戴佳常在,也不在意戴佳常在肚子里的孩子。
温僖贵妃一个眼神扫过去,惠嫔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这几个坐在外间喝着浓茶,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戴佳常在的哀嚎声,口口声声更说自己不生了之类的话。
这几人中,荣嫔从前与映微同居一宫,关系较其他几人也亲近不少,则有一搭没一搭与映微说话打发时间:“……本宫记得当初三阿哥刚出生时足足有八斤重,疼了本宫一天一夜才将他生下来,戴佳常在如今早产了足足一个月,按理说腹中孩儿也不大,应该是好生的。”
映微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她方才听前来传话的人说戴佳常在之所以早产是因为摔了一跤,说是因戴佳常在身边无多少人可用,大半夜起来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起身叫宫女,不曾想廊下有积雪,一不小心滑倒了。
这孩子生与不生,是阿哥还是公主,也无几人在意,因为众人知道,就算戴佳常在生出个阿哥来,皇上也不会喜欢的。
映微坐在炕上,被地笼的热气一催,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打着盹,突然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声,当即精神一振,下一刻就见着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了。
只是那稳婆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当即温僖贵妃一面命人与皇上等人报喜,一面道:“这是怎么了?戴佳常在可是生了个公主?”
一旁的德妃笑着道:“就算是个公主也无妨,如今皇上膝下也有三位公主而已,若戴佳常在生个像六公主一样可爱的女儿,皇上定会喜欢。”
那稳婆却支支吾吾不敢接话。
温僖贵妃惊觉不对,上前接过襁褓,那稳婆掀开襁褓一角,这下温僖贵妃脸色都变了。
映微上前一看,只见小阿哥嘴角脚踝生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瞧着骨头似有几分错位的样子。
这孩子,难道是个跛子?
映微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来历史上康熙帝好像真有个儿子天生跛足,当即脸色微微变了变。
戴佳常在如何,她一点不在意,但这个时代,若生出不足之症的孩子则被视为不祥,更有甚者还说乃是孩子父母作孽太多,所以才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这孩子,以后定是个可怜的!
温僖贵妃脸色沉沉,低声道:“快去请太医进来瞧一瞧!小阿哥虽早产一月有余,但哭声嘹亮,兴许没什么事儿……”
这话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孙院正一直带着几个太医守在隔壁,很快就过来了,细细替小阿哥看了看,直说小阿哥这是天生之症,无药可治,无药可医。
待皇上听闻喜讯前来时,却发现屋内是死气沉沉一片,当即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怎么了?可是小阿哥不好?”
温僖贵妃估摸着皇上过来的时候,如今已躲开进去瞧戴佳常在了,满屋子妃嫔都是聪明的,惠妃装作里髻边的碎发,德妃假意咳嗽……映微原也不想触这个眉头的,可见着皇上眼神已落了下来,便道:“回皇上的话,小阿哥天生带有足疾,将才孙院正等人已过来看过了,说是此病症会伴随小阿哥终身……”
添丁进子怎么说也是一桩喜事,就算皇上不喜戴佳常在,可将才听说戴佳常在发作也是高兴的,如今面色沉沉掀开襁褓看了看,这一瞧,脸色更是难看。
很快,皇上就听见里头传来戴佳常在的哀嚎声,那哭声,极其凄厉,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映微劝道:“皇上莫要伤心,小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便是生来带有足疾,想必以后也能康健长大。”
皇上虽心里不大痛快,却还是进去瞧了瞧戴佳常在。
戴佳常在历经生子之痛,已耗费精力大半,如今听闻这消息连皇上进来都顾不上,哀声痛哭。
皇上道:“小阿哥虽有足疾,可身子康健,你也莫要太过担心,先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可不管皇上怎么说怎么劝,戴佳常在却是眼泪不止。
温僖贵妃瞧见时候不早,只道:“皇上,您不如早些回去歇着,这里有臣妾守着,瞧戴佳常在这样子,只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总不能叫您与诸位姐妹一直守着,有臣妾就够了。”
惠妃早就被戴佳常在这哭声哭的脑门子一抽一抽的,也是连连相劝,皇上这才离开。
等着皇上一走,温僖贵妃面色却是彻彻底底沉了下来,转身折进内间,冷声道:“哭!哭!你还有脸哭?如今生下个跛子,本宫还想哭了!当初你与你那表兄不清不楚,缠缠绵绵的时候怎么不哭?本宫不仅要替你收拾烂摊子,如今还要想着如何劝慰皇上,你有时间哭,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戴佳常在原想凭着这孩子能够重回后宫的,如今看来,却是痴人说梦,当即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贵妃娘娘您可别翻脸不认人,当初您引了表兄与嫔妾见面,当时可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事儿您别以为嫔妾不知道!”
“事到如今,嫔妾也没什么可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闹得嫔妾一个不高兴,将您抖出来,只怕您也会落得与皇贵妃娘娘一样的下场……”
胡乱擦了把眼泪,她心一横,竟生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心思来:“您当日口口声声说等着嫔妾生下孩子后,不拘男女,都抱到您身边养着,小阿哥已生,您可别不认账啊……”
她并不十分蠢笨,知道这孩子唯有抱到温僖贵妃身边才能有几分好日子过。
这是她的骨肉啊,她与她最爱的表兄的亲生骨肉啊,总不能叫这孩子与她一起吃苦受罪吧?
第55章
温僖贵妃先前的确是存着膝下养个孩子的心思, 后宫中的女人呐,没孩子就像浮萍似的,风吹到哪儿算哪儿, 今日太皇太后和皇上抬举你, 你就恩宠无双, 明日抬举别人, 你就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儿。
当初姐姐在世时是何等风光, 可惜, 却没个孩子。
所以温僖贵妃才生出这样的计策来,也不知道是那日春/药下重了些的缘故,不曾想孩子却不好:“怎么, 连你都敢威胁起本宫来了?你若是想闹尽快去闹就是了,到时候你,你孩子,还有你那情郎表哥都得死。”
说着, 她嘴角更是勾起一抹笑容来:“至于本宫, 你觉得这些话说出去有人信吗?当日若不是你们之间不清不楚,本宫略使手段就让你与你那情郎表哥勾到一起,如何会有后面的事儿?”
“好了,事情已成定局, 你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本宫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暂且安心养着吧!!”
说完这话,她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按照紫禁城中的规矩, 低位份的妃嫔生下儿子要么待孩子满月后就送到阿哥所, 要么养在高位妃嫔膝下, 因宫里头的孩子少,儿子更是香饽饽, 可谓人人打抢,唯有刚出生的七阿哥无人问津。
因紫禁城中新添了个跛子阿哥,便是将近新年,也是愁云惨淡的一片。
皇上自也是心情不佳。
映微见状,不免多劝慰几分,等皇上过来,更将六公主带过来逗皇上开心。
六公主和旁的阿哥,公主们不一样,一点不怕皇上,瞧见皇上不高兴,攀着皇上的手撒娇道:“皇阿玛,笑一笑,不要哭哭,我带你去看兔兔……”
如今她最宝贝的除去那八音盒就是养在后院那一窝小兔子了。
皇上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叹了口气:“谢谢你了,皇阿玛现在不想去看兔子。”
他又添了一句:“如今天气冷,你出去玩时记得多穿衣裳,当心染上风寒了。”
“染上风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今他只觉得孩子们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六公主点点头,奶声奶气道:“皇阿玛,我记下了。”
映微眼瞅着六公主出马作用都不大,也颇为无奈,只好安慰道:“……皇上可是听到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孩子生来带有弱症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与您和戴佳常在都没关系,况且孙院正也说了,七阿哥除去有足疾,别的方面都没事儿,事情已成定局,您又何必烦心?”
她知道时人皆迷信,皇上得了个跛足的皇子,不光后宫里议论纷纷,就连朝堂上下怕也惶恐不安,兴许有人还会说皇子象征龙子,龙爪已折,岂不象征着大清气数已尽?
虽说前朝已覆灭多年,各地却时常有人高举反清复明的旗帜,最后虽被镇压,却也流言纷飞,如今此事一出,不正好给了那些人机会与理由?
映微是知道皇上为大清安定做了多少事,付出多少努力的,想当初,大清刚入主找中原,剃发、易服、圈地、占房、投充等弊政横行,不少汉人内心深处都带着怨恨的,皇上设了收揽人心的“博学宏词科”,重用汉臣,更是提出满汉一家亲的说辞来……如今,却是一夜回到最开始。
皇上苦笑一声:“你当朕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不高兴?在朕心里,朕难道就是这样的人?朕只是烦心七阿哥!”
七阿哥已得皇上赐名为胤祐。
祐,有祐护一意。
他心里也希望老天爷庇佑这孩子的:“如今胤祐尚未满月,暂且与戴佳常在同住在听雪轩,朕原想着等这孩子满月之后就送去阿哥所的,谁知道戴佳常在说想要将七阿哥养到永寿宫,还说当初温僖贵妃曾答应过她。”
揉了揉眉心,他颇有些无奈道:“后来朕问起温僖贵妃,她却是一口否认,直说当时戴佳常在生产之日曾安慰过她几句,可能叫戴佳常在会错了意思……这戴佳常在是个闹腾的,朕不过派了梁九功与她说了说这事儿,可她倒好,月子都没出,就跪在乾清宫门口,求朕庇佑七阿哥……”
这还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寻常妃嫔惧怕皇上,担心失宠,根本不敢行事太过。
戴佳常在却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算乖觉顺从,一样也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还不如为自己的孩子搏一搏。
映微是怎么都没想到从前那样慈眉善目的一个人,竟一点与她的外表不相符:“那皇上打算怎么办了?”
顿了顿,她不由想到四阿哥,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贵妃娘娘如今掌管六宫,抽不开身,不一定有时间照料七阿哥,更何况,七阿哥不比其余阿哥康健,下头的人若有心怠慢,只怕七阿哥的日子更不好过……”
皇上微微颔首:“朕也是这般想的,四阿哥尚且康健,都被皇贵妃养成了那个样子,七阿哥……朕得好好想想。”
映微瞧见皇上并非不管七阿哥,实则心里也是有七阿哥的,这才放心不少。
皇上接过她递上来的茶盅喝了口茶,略吃了两块糕点就实在没有胃口。
映微想着皇上近来胃口都不大好,便道:“原先夏日时候您胃口不好常常喜欢用些酸梅汤,臣妾这里准备的有梅花饮,也是酸甜可口,皇上可要尝尝?兴许用点胃口能好上些。”
皇上摇头道:“这倒不必,你就陪着朕坐一坐说说话,朕就能舒坦不少。”
这屋子里四处散落着六公主的玩具,还能听见被抱去隔间六公主咯咯的笑声,屋子里并未熏香,只能闻见梅花的清香,再没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皇上只觉得哪怕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心里也很舒坦。
将近年关,皇上公务越来越忙,映微瞧见皇上脸色疲惫,便道:“不如臣妾给您捏捏肩?”
“你还会这些?”皇上面上却有些不信的,“朕看你娇气得很……”
映微不服气道:“会不会皇上得试一试才知道,您可别小瞧臣妾,臣妾未进宫的时候,姨娘头疼病犯的时候,可都是臣妾替姨娘捏捏肩和脑袋!”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映微要皇上躺在自己腿上,手先按着皇上太阳穴,她虽柔弱,可长年弹琵琶的缘故,手劲儿并不小,一下接一下,力道适宜,舒服的皇上直道:“没想到你的确是有两下子。”
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擅此道的太医和太监,但他私以为谁都没映微按的好。
映微怀里香香软软,一抬头便能瞧见映微那如花的笑靥,皇上顺势轻抚着她的腿,道:“紫禁城上下,唯有你的储秀宫最宁静,就像是世外桃源似的。”
映微手上的动作没停下,继续道:“说起来,还是要谢谢皇上才是。”
储秀宫乃西六宫之一,与翊坤宫、永寿宫等宫殿比起来地势算偏僻的,正因偏僻所以才幽静,再加上偏殿里的两位主子都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一个是沉默寡言的章佳答应,这人若是旁人不提起,根本就想不起后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还有一个是诞下五公主的布贵人,她也是不争不抢,安心守着女儿过日子的。
很多时候小事便能窥出皇上的心思,皇上为她选的地方极好,顺便还为六公主选了个玩伴儿。
皇上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越来越觉得舒服,时不时与映微说上几句话。
等着映微再说话时,却好一会儿没听到皇上接话,低头一看,皇上却是睡着了。
可就算到了这般时候,皇上的手依旧搂着映微的腰间,便是睡着了,也是眉头紧蹙,似是梦里都不得安生。
映微见状,不由想多年后好些个阿哥为了这个位置斗的是你死我活,但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好坐。
***
如今已值寒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若换成从前,映微除去每日请安每日都窝在储秀宫内不愿动弹,但如今有了六公主,这孩子正是贪玩爱动的时候,她没法子,只好每日将自己和六公主裹成球一起出去玩。
小孩子都是喜欢雪的,六公主尤甚,特别是她瞧见映微与太子堆的雪人后,对雪的喜欢更是到达了顶峰。
这一日,六公主又缠着映微要出去堆雪人。
映微想了想,却觉得这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消遣,毕竟六公主小小年纪,皮肤嫩,那双小手时常碰雪会冻伤,当即就笑道:“……不如咱们今儿玩点新鲜的?你皇阿玛喜欢喝茶,咱们去扫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如何?”
六公主顿时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好,给皇阿玛煮茶茶喝!”
映微等人穿戴暖和后,这才出门。
与其说带六公主去扫梅花上的雪水,不如说由乳娘抱着六公主看宫女扫梅上雪水更为合适,偏偏在映微的糊弄下,六公主乐此不疲,胖乎乎的手到处乱指:“扫这里!”
“扫那里!”
“那里有好多雪雪!”
……
映微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湿了鞋袜,如今天气本就寒冷,不过须臾脚就冻得没了知觉,春萍出主意说要她回去换一双。
映微却道:“算了,一来一回还是挺麻烦的,等着我再过来,六公主都该回去了。”
想了想,她道:“这里离听雪轩近,不如就借听雪轩的地方烘一烘鞋袜更快些。”
春萍原是有几分犹豫,毕竟戴佳常在先前与自家主子不对付,可见着映微已朝着听雪轩方向走去,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自家主子如今已今非昔比,况且不过借一借听雪轩的地方用用,戴佳常在如何有不答应的道理?
映微很快就到了听雪轩。
这地方,也就稍比冷宫强些,清冷得很,春萍上前叩门时竟也无人应答,当即道:“娘娘,想必是这些宫人见戴佳常在生下跛足的七阿哥,一个个捧高踩低,也不安心在戴佳常在身边伺候,如今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映微推开门,走进去道:“无妨,如今戴佳常在正在月子里,屋子里总该有人的,咱们只是借她地方烘烘鞋袜而已,她总不会不答应的。”
谁知道映微走到外间,依旧没发现半个人影,再走进去一看,内间的门大敞,屋内虽烧着地笼,可却只有零星热气,屋内的碳盆子也是将熄未熄,床边的摇篮里还躺着熟睡的七阿哥……只是戴佳常在和屋内伺候的人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春萍不解:“怎么七阿哥独自在这儿?若出了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
映微觉得很不对劲,便道:“咱们四处找找看吧,戴佳常在前几日闹到乾清宫去了一趟,如今该不会又出去了吧?”
可旋即她又道:“应该不会,就算她真要离开,也会安置好孩子的。”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放着孩子不管不顾的。
如今寒风一吹,发出几分呜咽之声,竟叫春萍生出几分恐惧之意来,她不由想到曾听说这地方闹过鬼,当即迟疑不敢上前:“娘娘,这地方怪冷清的,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映微却抬脚朝后院走去,她向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是不弄清楚发生何事,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来都来了,咱们去瞧瞧。”
等着映微步入后院,果然见到有几行脚印。
如今雪愈发落得大了,风声呼啸,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就算这般,正当映微几欲转身之际,却听到戴佳常在哭着求饶的声音:“……贵妃娘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您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了!”
映微脚下的步子一顿。
若说从前,后宫之中尚有两位贵妃娘娘,可如今,紫禁城上下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温僖贵妃。
她小心探头一看,果然见着温僖贵妃带着採云姑姑,并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站在雪中,採云姑姑给温僖贵妃撑着伞,她一身红衣配着雪白的狐皮披风,手中揣着暖炉,脸上甚至还带着盈盈笑意。
反观戴佳常在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想必她是突然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冰天雪地里冻的是瑟瑟发抖,被三两个婆子押着往井边去,大有将她一把掀下去的架势。
映微没有看错,温僖贵妃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如今她居高临下看着哭肿了眼,尿湿了裤子的戴佳常在,嘴角挂着几分讥诮的笑意:“知道错了?原来你也会知道错了?当日不管不顾闹到皇上跟前的是你,放狠话要与本宫玉石俱焚的也是你!”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更甚:“就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宫玉石俱焚!你不是想将你所生的那孽障养在本宫身边吗?本宫想过了,你若没了,这孩子没了生母,养在本宫身边也未尝不可,皇上与太皇太后定会觉得本宫心地良善,你也能安心上路。”
戴佳常在虽刚生产不久,身子瘦弱,但拼死反抗,生出破釜沉舟之心来,倒也能与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相互抗衡一二:“我错了,贵妃娘娘,七阿哥……七阿哥养在我身边也好,还是送去阿哥所也好,都成,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她更是嚷嚷道:“我一向听您的话,当初您要我假意投靠皇贵妃娘娘我照做了,后来也曾夺得过皇贵妃娘娘的信任,要不然她为何要我借那猫儿之手去陷害平妃?先前的事儿是我一时糊涂……”
先前的事,一切都在温僖贵妃的算计中,只是她算来算去,却万万没算到戴佳常在会生下来一个跛子:“如今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不怪本宫没提点你,若你肯乖乖赴死,本宫就能饶过你与你那表兄生的孽障,念在你乖觉的份上好生带它。”
“若是你不听话,到时候别说你那孽障,就是你那表哥,本宫也多的是拿捏的法子。”
虽说这里地势偏僻,如今天落大雪,并不会有人过来,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戴佳常在一听这话果然愣了愣神,她对孩子并无太多情谊,却是与表兄一块长大的,情根深种,知道温僖贵妃若真想下手,想要杀了他表哥,只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过是晃神的机会,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便一齐使力,戴佳常在便整个人从上而下坠入到水井里头去了。
瞧见这一幕,映微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只听见“噗通”一声,接着,是再无声响。
映微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传来,她蹲着身子,这下不光觉得脚尖冻的发麻,整个人从上至下都冷冰冰的一团。
如今温僖贵妃面上却是半分波澜都没有,只扫了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一眼:“好生将这里打扫干净,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
几个嬷嬷正色应是。
映微虽知道紫禁城孤魂野鬼多的很,但还是第一次见人在自己眼前这样没了性命。
那几个嬷嬷用披风扫去了雪地里的足迹,接着这才离开。
很快,簌簌落下的大雪将那几个嬷嬷离去的脚印也覆盖了,映微这才脸色苍白的出来。
春萍脸色虽没比她好看到哪儿去,却还是关切到:“娘娘,您没事儿吧?”
映微下意识摇摇头:“我没事。”
说着,她就要朝井边走去,却忙被春萍拦住了:“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莫要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其实,映微不惧怕鬼神之说,如今想着戴佳常在兴许还有一两分生还的希望,所以才想要过去瞧瞧。
虽说她不喜戴佳常在,甚至对这人还有几分怨恨,可方才从温僖贵妃的话中也能听明白,不管是从前的事儿也罢,还是借元宝的爪子污蔑也罢,都是背后有人指点的,罪不至死。
她伸头朝水井里探了探,只能瞧见戴佳常在白色的中衣与飘散的乌发在水井里飘飘浮浮,至于声响,那是半点都没有。
这人,已经死透了!
映微心中了然。
春萍见状搀扶着她的手臂,搀扶道:“娘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六公主怕是要等急了。”
映微便任由着她扶着自己往外走去,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来道:“今日之事,可千万不能泄露半分。”
春萍连声应是。
一直等着再次见到活泼可爱的六公主,映微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六公主不过小半个时辰没瞧见她,好似如隔三秋似的,张着手要抱抱:“平娘娘,您怎么才回来?我,都都等了好久了!”
映微顺势将她接过来,啄了啄她的额头:“是平娘娘不好,平娘娘来迟了,如今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六公主抱住她的颈脖,笑嘻嘻说好。
一行人这才回去储秀宫。
虽说已离听雪轩远远地,但接下来小半日里,映微却时常浮现听雪轩的那一幕。
就连皇上晚间过来时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探了探她额头,皱眉道:“……你脸色瞧起来怎么这样难看?可是生病了?”
话毕,他便要请郑院判过来。
映微连忙止住他道:“皇上,不必了,臣妾没事儿……”
说着,她更是挤出几分笑容来:“想必是今日陪六公主出去采集雪水,路上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先前您不是常说是药三分毒嘛?郑院判来了肯定又是开几副药而已,这药喝多了也无益处,臣妾向来身子好,好好养一晚,等着明日就能好了。”
皇上心疼他,点了点正玩七巧板的六公主:“你啊,越大越不懂事,若是叫你平娘娘冻病了怎么办?”
小小年纪的六公主只听懂了后半句话,当即七巧板也不香了,抱着映微的胳膊就道:“平娘娘不要生病,生病了要喝药,药好苦的!”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整个人总算松快了些。
皇上却还是担心她,只要人请郑院判过来:“……还是请他来瞧瞧,若是没什么事儿,朕就吩咐他不必开药,就怕如今天气冷了,你又不爱惜自己身体,到时候小病拖成大病就麻烦了。”
他这话音刚落下,梁九功却匆匆走进来,跪地道:“启禀皇上,听学院的戴佳常在没了!”
映微早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却没想到人没了小半日才被人知晓,可见后宫之中若是不受宠的人是无人在意的,幸而听雪轩里还有位七阿哥在,不然的话,只怕隔了三五日戴佳常在的死讯才会被人知道。
皇上皱眉道:“好端端的,人为何没了?”
梁九功回话时也是战战兢兢的:“方才奴才问过听雪轩的人了,说是晌午过后就没见到戴佳常在,原以为戴佳常在又偷溜出去了,所以并未十分在意,谁知道到了傍晚时候还没见戴佳常在回来,这才四处找寻。”
“到了最后,他们在后头的水井里发现了戴佳常在……想必是戴佳常在一时想不开,所以投井自尽了!”
这说辞并不会引人怀疑,戴佳常在本就不受宠,如今又生下七阿哥。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传朕的旨意,好生安葬戴佳常在。”
说着,他沉吟道:“至于戴佳一族,也派人赏些东西下去……至于七阿哥……”
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下意识看了映微一眼。
这孩子尚未满月,他的去处,实在叫人为难。
映微不由想到今日襁褓里七阿哥的样子,那样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他出生时就瘦弱,想必是后来乳娘不尽心的缘故,这孩子依旧没能长圆乎些,乖乖躺在摇篮里,并不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更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跛足。
她想到温僖贵妃打的那一手好算盘,道:“臣妾觉得还是将七阿哥送去阿哥所的好,虽说七阿哥如今没了生母,可还有皇上在了,到时候您多敲打阿哥所的人几分,想必七阿哥身边的人也不敢怠慢。”
皇上道:“朕也是这般想的。”
待他吩咐下去后,更与映微道:“……真是世事难料,先前戴佳常在口口声声说想要将七阿哥养在温僖贵妃身边,朕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想为孩子求个好的前程。”
“前两日温僖贵妃才与朕说愿意将七阿哥接到身边养着,说这孩子可怜,她愿意替朕分忧,不曾想朕尚未拿定主意,这人就没了。”
虽说他并不觉得七阿哥养在永寿宫是好事儿,但各人想法不一样,他想着若自己早几日答应,兴许戴佳常在就不会想不开。
映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皇上。
若是说得多了,定会露馅。
她更没有与皇上说起七阿哥身世的打算,这等事,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依照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到时候这孩子就是一根刺,刺的皇上心里日日难受夜夜难受,还不如不说。
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美德,更何况,她还并没有撒谎了!
虽这样想着,但映微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以至于到了晚上也不能安睡。
谁知道被子里暖烘烘的,她白天里被雪水浸湿的双脚竟有些痒意,她知道自己怕是双足冻伤了。
若换成平日里,映微定会拿出止痒的药膏涂一涂,但这时候……她看了眼熟睡中的皇上,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怕什么来什么,映微越是想这事儿,越觉得双脚痒的厉害,整个人都浑身难受起来。
下一刻,她却被皇上搂进怀中,听见皇上惺忪道:“怎么了?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皇上怎么醒了?”映微迟疑道:“可是臣妾把皇上吵醒了?”
皇上握住她的手,仍是睡眼惺忪:“是啊,朕看你后背像长了刺似的翻来覆去,可是不舒服?”
映微有些不好意思,可纠结片刻后还是实话道:“臣妾今日带着六公主出去玩,不小心打湿了鞋袜,白日里觉得还好,这时候只觉得双脚有些发痒,想必是冻伤了。”
说着,她便爬了起来去拿药膏。
她睡觉时一贯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皇上在时也是如此,所以等着她取了药膏到炕上,正欲涂抹时,谁知道皇上却一把将药膏接了过去:“朕来吧。”
映微下意识缩了缩脚:“皇上,这样怕是不好吧?不如您先去睡,臣妾马上就来……”
可皇上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打开白瓷瓶,用指腹取了药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脚步道:“别动,朕来给你涂药。”
清清凉凉的药膏擦在脚上,映微当下就觉得没那么痒了,更听见皇上道:“如今时候不早了,你自己擦药别着身子不说,兴许有的地方还擦不到,朕来帮你,也能快些。”
烛光摇曳,愈发衬的映微这一双脚如玉,美人之所以被称为美人,那是因为她们从头到脚都是美的,映微也是如此,一双脚纤细白嫩,就连指甲盖都泛着粉色,宛如珍珠。
皇上哪里会嫌弃?
皇上小心替她擦完药,映微是如释重负,套上薄袜后忙拿帕子给皇上擦干净手:“皇上,您明日还上朝了,快睡吧。”
她更是心想,若这事儿传出去,只怕后宫中那一个个女人连生吞活剥了她的心都有了。
皇上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床上甚至还将映微的双足放在自己的膝弯,他眼睛都没睁开,似乎都能感受到映微有话要说,拍拍她的脊背道:“朕身子暖和,替你捂一捂脚,兴许明日你脚上的冻伤就能好了。”
映微便任由皇上去了。
翌日一早,等映微起身时,皇上已经走了。
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双脚当真不怎么痒了,她明面上将这归功于郑院判开的方子,私心却觉得皇上也功不可没。
皇上可不是功不可没吗?一来是他昨夜抱着自己的脚,二来是映微原以为自己经白日一事肯定会做噩梦的,却不曾想在皇上的怀里是一夜睡到大天亮,连皇上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匆匆梳洗一番,吃过早饭,便是映微再不情愿,还是要去永寿宫请安。
再瞧见温僖贵妃那张含笑的面容,映微忍不住觉得紫禁城真是个大染缸,想当初温僖贵妃刚进宫时莽莽撞撞,事事都需要故去的孝昭仁皇后提点,但如今这人不光能独当一面,甚至在昨日杀人灭口的情况下,今日还能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来。
温僖贵妃面上带着几分悲怆之色,似当真为戴佳常在故去一事伤心伤身。
她的狗腿子惠妃见状不免劝上几句:“……贵妃娘娘不必自责,生死有命,是戴佳常在自己想不开,您乃是贵妃,若后宫中随便一个妃嫔所出的孩子说要养在您膝下您都答应,那永寿宫成什么地方了?说到底啊,还是戴佳常在命不好,若七阿哥生下来平平安安的,何至于此?”
温僖贵妃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戴佳常在临走之前定是放心不下七阿哥的,既然这般,本宫就如她所愿,请皇上与太皇太后做主就将七阿哥养在本宫这里。”
这下,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在场的妃嫔没几个蠢的,心道佟佳皇贵妃已病入膏肓,如今温僖贵妃不仅得太皇太后喜欢,还执掌六宫,后位迟早是她的,自然上赶着去巴结她。
映微却一直没有接话,看着温僖贵妃这一场如何唱这一出戏。
对温僖贵妃来说,自己身边养个孩子并不费事儿,原先她想要个孩子傍身,但经採云姑姑提醒后,她觉得如今养七阿哥在身边更能彰显自己的大度,到时候啊,她不光不会像佟佳皇贵妃似的对这孩子不冷不热,还要加倍对七阿哥好。
只可惜,她的想法是很好的。
但不管是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都否决了她这想法。
对皇上与太皇太后来说,紫禁城中已有四阿哥这个先例,断然不会再养废另一个儿子,纵然七阿哥是个跛子,但也是皇家骨血。
温僖贵妃铩羽而归。
但她的厄运却不止于此。
开年后,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佟佳皇贵妃的身子也一日日好了起来。
不得不说,佟佳一族的确是有些能耐,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佟佳皇贵妃已病入膏肓,可在佟佳一族请的名医诊治下,佟佳皇贵妃的身子渐渐好转起来,虽比不得当初,却也强上不少。
可唯有在佟佳皇贵妃身边伺候的彭嬷嬷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当初佟佳皇贵妃病重皆因皇上对她的日渐疏,自她病重后,皇上时常前来探望,故而佟佳皇贵妃的心病有了药引子,这病啊,也就一日日好了起来。
最开始时,她只能在承乾宫内四处走走,等到四月时,她已能去御花园转转,闲暇时,还能去慈宁宫转转。
太皇太后瞧她病了一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甚是欣慰,就连对着皇上,对她也有夸赞之意:“……哀家瞧着佟佳皇贵妃大病一场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若她从前就如此沉稳,后位是非她莫属的。”
皇上却正色道:“老祖宗这是何意?莫不是还有立佟佳皇贵妃为后的意思?”
他之所以有这个担心是因佟佳一族权势愈盛,从前有索额图与明珠分庭抗礼,如今索额图入狱,不光明珠愈发得意,佟佳一族更有直奔而上之意。
自古以来,朝堂也好还是后宫也罢,都讲究平衡,如今朝中上下似没有能与佟佳一族分庭抗礼之人。
甚至当日佟国纲已胆大到前去乾清宫问他佟佳皇贵妃究竟犯了罪过,竟要禁足三月之久……说是询问,隐隐却有质问之意。
他这才惊觉给佟佳一族权势太过,可惜,却迟了些。
前几日,佟国纲与佟国维兄弟两人再次进入乾清宫,与他说佟佳皇贵妃久久未孕,自觉无颜面对皇家,想要请名医进宫替佟佳皇贵妃调理身子。
有些事情能瞒得了一人两人,却哪里能长长久久瞒下去?更何况他也有要两位舅父制衡明珠之意,并不好撕破脸面。
太皇太后斜倪皇上一眼,道:“怎么,在皇上心里,哀家这个老婆子就如此糊涂?你若不愿立后,哀家也不勉强,只是昨日你那两位好舅舅进宫给哀家请安,说是请安,隐隐却有逼迫之意,是声泪俱下说无颜面对你故去皇额娘,说佟佳皇贵妃一直没有身孕,他们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爱新觉罗一族得列祖列宗……”
佟佳皇贵妃身在闺中,长在闺中,就算如今心肠狠毒,却思虑不周,起码比起佟国纲、佟国维来说却是差了一大截,如今他们既说这话,想必已察觉到佟佳皇贵妃久久未有身孕有人动了手脚。
紫禁城之中,除去皇上与太皇太后,还能有谁有这样大得本事?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当年你皇额娘在世时的确最喜欢佟佳皇贵妃,后位与孩子,总要给她一个,如今太子年岁渐长,便是佟佳皇贵妃生下儿子也无妨,若佟佳一族真敢借机生事,正好能借此铲除他们。”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拍了拍皇上的手道:“当年鳌拜把持朝政,那样难的日子,咱们祖孙两个都熬过来了,如今的日子又算得了什么?为君之道,讲究制衡,这个道理,哀家相信皇上比我更明白。”
皇上正色应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在许多事上看的比他明白许多,他思量一番,更觉得太皇太后的话十分有道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上前去承乾宫的次数更多了,佟佳皇贵妃的身子更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到了五月里,先是卫答应有孕,接着,就传来佟佳皇贵妃也有身孕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可谓平地惊雷,吓得后宫中不少人都缓不过神来,谁都没想到病秧子似的佟佳皇贵妃突然有了身孕。
就连春萍私下都与映微说起这事儿来:“……您先前时常与奴才说祸福相依,奴才不懂其中道理,如今一瞧佟佳皇贵妃,好像真是这个理儿,佟佳皇贵妃进宫这些年,肚子一直没动静,不曾想现下却有了好消息。”
映微并不在意佟佳皇贵妃肚子如何,当即却是皱皱眉道:“她这下有了身孕,只怕四阿哥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她一向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佟佳皇贵妃可不是什么大度人,如今有孕,定有信心一举得男,可偏偏四阿哥占了她长子的位置,佟佳皇贵妃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第56章
还真被映微说准了, 从前佟佳皇贵妃看四阿哥是左看右看都不顺眼,如今有了孩子后,先是欣喜若狂, 可继而却陷入烦恼之中。
四阿哥天生贵胄之命, 又是她膝下长子, 纵然她再生下个儿子, 也及不上四阿哥在皇上心中分量的。
所以这些日子佟佳皇贵妃对四阿哥是吹鼻子瞪眼的, 彭嬷嬷见了屡屡相劝:“……娘娘只当四阿哥是只猫儿狗儿的, 不管他就是了,当务之急您该安心养胎,平平安安诞下小阿哥才是。”
这些话, 佟佳皇贵妃可听不进去。
这一日,四阿哥照旧一大早前来给佟佳皇贵妃请安,可她却是鸡蛋里挑骨头起来:“你小小年纪,一日日板着脸, 可是对本宫不满意?本宫可是听你身边乳娘说在承乾宫内半点笑意都瞧不见, 可到了储秀宫,笑的像花儿似的……”
四阿哥对着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低声道:“儿臣没有。”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下,佟佳皇贵妃就砸过来一个茶盅, 声音更是陡然拔高:“没有?没有你拉耸着一张脸给谁看了?是本宫欠你的吗?本宫看你与你那下/贱额娘是一个德行, 吃里爬外的东西……”
四阿哥低着头,一言不发, 便是方才茶沫飞溅到他的手上, 烫的他生疼, 他动也未动。
从前佟佳皇贵妃虽对他不喜,多是漠视, 顶多出言讥诮一番,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口不折言。
佟佳皇贵妃是心里有气,气自己没能坐上后位,气温僖贵妃压自己一头,气德妃吃里爬外……她如今按照伯父与阿玛叮嘱,走的是柔情小白花路线,除去安心养胎什么都不管,但心里这气,若是不撒出来,实在难受。
可不管她怎么说,四阿哥都一言不发。
偏偏四阿哥越是这个样子,佟佳皇贵妃见了就越是来气,更是口不择言。
突然天上一声惊雷,继而是哗啦啦下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但此时此刻的春雨却像不要钱似的稀里哗啦落下,一声接一声惊雷更是乍然响起。
佟佳皇贵妃瞧四阿哥像茅坑里的石头,不管怎么说都半点反应都没有,她也累了,挥挥手,厌弃道:“好了,你下去吧。”
四阿哥这才乖觉应是:“那额娘,儿臣先退下,还望额娘保重身子。”
话毕,他这才转身离开。
明明这话毫无问题,可佟佳皇贵妃心疑,又气的一阵气仰,指着他离去的背影没好气道:“彭嬷嬷,你瞧瞧,你瞧瞧,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简直和那乌雅氏一个德行,本宫就算养条狗,这么长时间也知道冲本宫汪汪叫了吧……”
尚未走远的四阿哥自然也听到了这话,脚下的步子微微顿了顿,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佟佳皇贵妃一发怒,方才四阿哥身边的乳娘纷纷跪地认错,直说自己没有教好四阿哥。
等着这几个乳娘从外间离开时,却发现四阿哥早已没了踪影。
若换成从前,几个乳娘肯定会及时禀告佟佳皇贵妃,但如今,她们知道佟佳皇贵妃正在气头上,一个二个都不敢上前,商量一番直说自己偷偷去找找看。
只是这一找就是大半日,春雨依旧,甚至更大了,她们身上都湿透了却也没找到四阿哥。
几个乳娘这才慌了,连忙禀于佟佳皇贵妃。
佟佳皇贵妃的火气一撒完,就已察觉到今日言行太过,如今她有孕在身,脾气根本不受控制,纵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却也不会与四阿哥道歉。
等佟佳皇贵妃知道这事儿时也是如临大敌,连忙要彭嬷嬷带人偷偷去找:“……看四阿哥平日喜欢去哪儿,每个地方都不能漏下,天黑之前务必要找到四阿哥。”
如今她好不容易与皇上关系有所缓和,可不能因为这孩子坏了事儿。
可惜四阿哥在承乾宫内一向沉默寡言,别说几个乳娘不知道平素四阿哥的喜好,阖宫上下无人知道,一伙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窜来窜去,到了天擦黑的之际却还是没能找到四阿哥。
佟佳皇贵妃彻底慌了,连忙命人将这事儿禀于皇上。
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直说四阿哥贪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皇上当即就命人去找,就算挖地三尺都要将四阿哥找出来。
等梁九功带着几个小太监到储秀宫时,映微只觉得不对劲,再瞧见吞吞吐吐的梁九功,更觉不对,不由道:“……方才本宫带着六公主回来时就见着承乾宫的人四处在找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如今把皇上身边伺候的人都惊动了?”
梁九功平素是不大喜欢顾问行的,这人在皇上跟前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他们也是心思多的很。
特别是对上他,生怕他抢占了原属于自己的位置,这不,将这等差事又丢给了他,皇上可是专门吩咐过的,这事儿不能叫平妃知晓,但如今,他也瞒不下去,只道:“回娘娘的话,四阿哥贪玩,如今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所以皇上派奴才们出来找找,奴才想着四阿哥喜欢您,就想着过来瞧瞧……”
说着,他更是连忙道:“还望平妃娘娘莫要担心,皇上已下令四处找寻,想必很快就能找到四阿哥了。”
若说别的孩子贪玩,映微还会相信,可四阿哥……她想也不想就道:“不会的,这孩子一向乖觉,就连在储秀宫用饭,小小年纪却还想着照顾六公主,如此懂事听话的孩子怎么会四处乱跑?”
越说她便越是担心,这事儿连皇上都已惊动,想必四阿哥不见已非一时半会。
映微当即也顾不得外头正在下雨,便要小全子小卓子带人出去找四阿哥,她在屋内坐了坐,却也坐不住,索性也举伞出去了。
原先她对四阿哥好的确是存了几分想要接近未来君王的心思,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早已忘了这些,只觉得四阿哥是个可怜无助的孩童而已。
映微想着四阿哥先前喜欢去池塘边看鱼儿,可御花园找遍了都没见着四阿哥。
天越来越黑,就连皇上都坐不住,一面劝映微早点回去歇着,一面训斥平素照顾四阿哥的几个乳娘:“……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四阿哥看不住也就罢了,连四阿哥平时喜欢去哪里都不知道吗?”
说着,他更是看向顾问行道:“永和宫那边都找过了吗?”
顾问行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一早就差人去过永和宫了,德妃娘娘说并未瞧见四阿哥,四阿哥也并未过去。”
皇上心里很是不悦,连映微都对四阿哥如此上心,偏偏嘴上说着如何如何疼惜四阿哥的德妃半点动作都没有,亏得她先前还说日夜惦记四阿哥,想把四阿哥接回去:“德妃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顾问行斟酌道:“德妃娘娘瞧着也十分着急,可前两日六阿哥染上风寒,有些闹腾,德妃娘娘刚想要出门找四阿哥,六阿哥就哭闹不止,德妃娘娘没法子,只能差了宫内的奴才们帮着找找。”
皇上心里这才略微舒坦了些,“好,朕知道了,你们再去四阿哥平素喜欢去的地方找一找。”
顾问行虽应下,心里却是叫苦连跌,想着四阿哥平素喜欢去的地方他们都快挖地三尺,却依旧没能见到四阿哥的影子。
他甚至想说要不要差人去湖里捞一捞,不然四阿哥这样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一个惊雷再次在天边响起,映微吓得一个激灵,下一刻就被皇上搂在怀中。
映微站在廊下,看着延绵不断的雨水,担心道:“这雷打的臣妾都害怕,四阿哥那样小,如今不知道在哪儿,想必也是害怕的……”
皇上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会没事儿的,大师都说他生来贵胄,定会没事儿的,兴许他明日就会与六公主一起高高兴兴去看小兔子了。”
映微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却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春萍,快带人去后院的兔笼子瞧瞧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上这话可谓提醒了她:“皇上可还记得先前臣妾曾送过太子一顶帐篷?虽说已经过去几年,太子却仍把那帐篷当成宝贝,有次四阿哥说起来很是羡慕,说自己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
“方才顾公公也带人去毓庆宫找过,那帐篷里也找遍了,说没有看到四阿哥……近来四阿哥很喜欢陪着六公主一起去看小兔子,臣妾想,会不会他躲到兔笼子里头去了?”
兔笼子可大可小,这些小兔子既是六公主的宝贝,那笼子是又大又精巧,别说藏个小孩,就连大人钻进去都毫不费劲。
她越说越觉得极有可能,毕竟这几日春雨不断,天色总是黑沉沉的,一个人瑟缩在笼子角落,若不仔细瞧根本就瞧不见。
春萍很快就回来了,身后的太监怀中赫然抱的正是四阿哥。
春萍也是一脸懵,连声认错:“皇上,娘娘,奴才将才都派人问过几次,并无一人瞧见四阿哥进来……”
皇上已将四阿哥抱在怀里,平素他最是讲究,可如今也顾不上四阿哥浑身脏兮兮的,只看着昏迷不醒的四阿哥道:“胤禛?胤禛?”
映微则陪着皇上一起走进内间,抽空与春萍道:“今日下雨,视线不好,四阿哥又聪颖,想要偷偷摸摸潜进来,你们如何知道?好了,你们身上都湿透了,先下去换身衣裳,如今找到四阿哥,你们也有功,想必皇上不会怪罪你们的。”
春萍等人这才放心下来。
映微随着皇上一起进去将四阿哥放在床上,可怜四阿哥烧的脸都红了,小小的孩子拽着皇上的衣袖舍不得撒手,嘴里更是呢喃道:“平娘娘,平娘娘……”
这下别说皇上愣了愣,就连映微都愣住了。
人在生病时或昏迷时潜意识里念的想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可四阿哥没喊佟佳皇贵妃也没喊德妃,喊的却是映微。
映微自诩对这孩子不算十分上心,如今瞧他如此是愈发心疼,轻轻抚着他的额头道:“好,四阿哥乖,平娘娘在这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睡中的他听到映微的声音了,竟没有再闹腾,手一松,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好在郑院判很快就来了。
这位沉着冷静且医术高明的太医在号脉时眉头微蹙,好一会儿才展眉道:“皇上,平妃娘娘,四阿哥发热厉害,也幸好被及时找到,若是再晚上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郑院判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半点迂回婉转都没有,也难怪他医术如此高明却只当了个院判。
映微连忙道:“那四阿哥现下可还好?”
正开药方子的郑院判这才抬头道:“并无性命之忧,容臣开副药方子,这药先喝上三日,等着三日之后再换些温和的方子,约莫十来日,想必四阿哥就能痊愈。”
这下映微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些。
四阿哥的确乖觉,哪怕昏睡着,可被喂药时也是乖乖的,没有挣扎,安安静静将一碗药喝的干干净净。
映微探了四阿哥额头觉得没那么烫了之后,才与皇上道:“……皇上,方才臣妾听梁公公说四阿哥是因贪玩所以才不见得,臣妾与四阿哥相处也有些日子,这孩子乖觉,无缘无故的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臣妾想着其中定有隐情。”
皇上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暂时可以容忍佟佳一族风头无二,可以顾念旧情给佟佳皇贵妃一个孩子……但绝不会容忍佟佳皇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做出狠毒至极的事情来。
当下他就吩咐道:“顾问行,你去查查承乾宫内的人,看看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顾问行应声而下。
映微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四阿哥,许久只道:“这样乖的孩子,这样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她们一个个都不在意?”
皇上站在不远处,脸色沉沉。
约莫一个时辰后,顾问行就前来回话,将今日佟佳皇贵妃所言所行都道了出来,便是皇上早有心理准备,可听闻这话却气的直拍桌,冷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四阿哥当初是她到老祖宗跟前求来的,她怎敢如此?”
映微却想着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甭管佟佳皇贵妃如今装的是多么云淡风轻,多么与世无争,可骨子里已经坏了。
这等污秽的话,她就算对着奴才们都没有说过,佟佳皇贵妃却将堂堂皇子示为猪狗。
但她并未插话,只劝皇上早点歇息。
可不管是她也好,还是皇上也好,谁又睡得着?
皇上瞧着很是不高兴,映微见了不免开解几句:“皇上不必难过,古人都说过,欲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臣妾看啊,四阿哥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皇上知道她这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心中多少也能舒坦些:“朕的儿子,哪个没有福气?”
“是,您的孩子,个个都是有福气的。”映微嘴角含笑,其实她很想问问若佟佳皇贵妃真的生下儿子,佟佳一族有扶持之意,皇上打算怎么办?
可想了想,她只觉得这个话题太敏感,还是没有出口。
她很怕从皇上嘴里听到不想听的话,怕皇上连自己的骨血都敢下手。
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到自己心思未免太狭隘了,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两人坐于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便是外头春雨淅淅沥沥,可整个人心境平和下来,倒也觉得静谧。
四阿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睁眼却看到皇上与映微都陪着他,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还是有人在意自己的。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记得君臣之礼,挣扎着要下床请安。
听见床上有动静,映微快步上前,又惊又喜:“四阿哥,你醒了?身上可还难受?要不要请郑院判来瞧瞧?”
说着,她拿手探了探四阿哥的额头,笑着道:“你的额头好像没有方才那般烫了,可想吃东西?平娘娘要小厨房给你煮了你青菜粥,这人生病了就该吃些清淡的,等你病好了,平娘娘要小厨房给你做烤肉和锅子吃好不好?”
四阿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是储秀宫,当即心里踏实不少,呢喃道:“皇阿玛,平娘娘,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分明记得方才他在雨中漫无目的走着,紫禁城虽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地,走着走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储秀宫门口。
那时候他躲在花丛中,依稀能听见平娘娘陪六公主玩闹时的声音,想着屋子里热热闹闹的,他若突然进去,扫兴不说,还会惹得额娘记恨上平娘娘,思来想去,便偷偷钻进那兔笼子里。
后来,他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上神情柔和:“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饿了快一整天,先吃些东西吧。”
四阿哥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不,就算是梦,他也从未做过这般美梦。
映微心疼他,便亲手喂他喝粥,一旁的皇上见春萍等人端来药,还吩咐拿些蜜饯过来。
四阿哥只愿一辈子都能这样。
等着喝了粥,吃了药,皇上这才道:“胤禛,今日之事朕都已经知道了,佟佳皇贵妃那里……你也不必再回去,等着你痊愈之后就搬去阿哥所住吧,你要记得,朕是你的皇阿玛,以后若遇上什么事儿就来找朕,很多时候,旁人不会因为你的忍让而心怀善意,反而会觉得你好欺负。”
“想要在紫禁城中安稳长大,你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刺猬虽小,可狮豹并不敢凑近,这是因为它身上带刺,你啊,也得学会保护自己才是。”
四阿哥正色应是:“多谢皇阿玛,儿臣记下了。”
说着,他不知想起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上道:“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四阿哥犹豫片刻,道:“皇阿玛,那儿臣生病这些日子是不是能养在平娘娘身边?”
皇上点点头:“怎么,你很喜欢你平娘娘吗?”
“是的。”四阿哥大大方方承认了,甚是看向映微那一眼时眼里还有小小的不好意思:“儿臣,很喜欢平娘娘,平娘娘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不会因那人的身份高而而与谄媚,也不会因为那人身份卑贱而冷落不屑。”
“更何况,平娘娘对儿臣与六妹妹无异,儿臣有的时候在想,若是平娘娘是儿臣的亲生额娘就好了。”
皇上笑了笑,可笑着笑着却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好,朕就答应你等你去上书房进学之前都住在储秀宫吧。”
“朕啊,和你想的一样,觉得你平娘娘是个极好的……”
四阿哥面上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皇阿玛这话当真?”
“自是千真万确,朕什么时候骗过你?”皇上面含笑意,只觉得对这个孩子亏欠良多:“不光如此,朕想着你额娘如今有了身孕,要安心养胎,你以后也不必再去给她请安。”
这下,四阿哥是更高兴了。
映微瞧他如此也很是高兴,更听见皇上吩咐道:“顾问行,你带春萍他们去承乾宫收拾收拾东西,将四阿哥平素用的东西都搬过来,四阿哥来日搬到阿哥所的院子也可以要工部先修葺着,如今四阿哥也有三岁,再有一年时间就该搬过去了。”
顾问行当着就带着春萍等人过去了承乾宫。
虽是深夜,可承乾宫内是灯火通明,自佟佳皇贵妃知晓几个乳娘被带走问话后,半点睡意都没有,再差人出去打听,听到四阿哥已找到,如今正在储秀宫,当即心里就凉了半截,暗道完了。
其实彭嬷嬷早知道她完了。
凡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彭嬷嬷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选中陪着佟佳皇贵妃进宫。
盛极必衰,这个道理她都懂得。
偏偏佟佳一族不知收敛,明知佟佳皇贵妃有错,进宫求情不说,明里暗里还想替佟佳皇贵妃求个孩子,偏偏皇上还准了,这就与他们老家过年之前杀猪是一个道理,将猪养的肥肥的,要它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继而对它们下手……
佟佳皇贵妃还要解释,可人精如顾问行,只含笑道:“皇贵妃娘娘不必与奴才说这些,今日奴才过来只是传话而已,奴才信不信您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您才是。”
说着,他更是道:“皇上说了,要娘娘安心养胎,别的事儿不必操心。”
佟佳皇贵妃一下瘫坐在炕上,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怕皇上恼了她。
可旋即一想,皇上就算恼了她,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也不会与她一般计较的。
***
有人欢喜有人愁,当映微听说皇上这几日再未去过承乾宫时,直觉得佟佳皇贵妃真真是活该。
对佟佳皇贵妃这些人来说,养个孩子压根不费什么事,吃穿用度皆有身边人负责,她们也就陪着孩子说说话,若聪明一些的时不时将孩子叫到跟前问问饮食起居,说两句好听的话,俨然已是一副慈母做派了。
偏偏佟佳皇贵妃没办法奈何德妃,只能冲着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这还算是人吗?
好在四阿哥先前虽发热眼中,但因他住进储秀宫后心情大好,再加上郑院判医术高明,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四阿哥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整个人瞧着虽还有几分憔悴,可比起从前话多了不少,总算有了点小孩子的模样。
这一日,映微陪着他喝药,更是给他准备了他爱吃的葡萄干:“……待会儿喝了药后用葡萄干压一压,这样嘴里就没那么难受。”
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六公主也连连道:“对,吃了葡萄干甜甜的。”
说着,她更是奶声奶气道:“四哥哥,你早点好,好了咱们去看小兔子!”
四阿哥连声说好,更四觉得自己要有点当哥的样子,要为六公主做好表率,三口两口就将一碗药喝的干干净净,看的六公主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更在一旁直拍巴掌:“四哥哥真厉害!真厉害!”
映微与他相处的越多,就越觉得这孩子懂事乖觉,乖觉的让人有几分心疼:“’你前几日吃的清淡,想必嘴里也没什么滋味,今日趁你皇阿玛不在,本宫要小厨房给你干贝瘦肉粥,吃得好才有精神,这病才能早点好。”
说着,她更是压低声音道:“不过啊,这事儿得偷偷的,可不能告诉你们皇阿玛,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她到现在都没搞懂,宫中遇上大病小病,不管什么病通通先饿上几顿再说,却不知道越到生病的时候越要讲究营养均衡。
偏偏连郑院判也是这样认为的,映微没法子,当着皇上等人的面照做,可等着皇上他们不在,却是我行我素起来。
今日,她不光要小厨房给四阿哥准备了干贝瘦肉粥,还要小厨房准备了水蒸蛋,水芹菜炒河虾,菌子蒸野鸡这些既清淡又有营养的菜式。
四阿哥已茹素好几日,如今一听这几道菜就直点头,练练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
他们一行人连吃顿饭都偷偷摸摸的。
这边阿柳刚带人将菜摆在桌上,春萍就走了进来,瞧了眼正与六公主吃饭的四阿哥一眼,这才靠近映微耳边低声到:“娘娘,德妃娘娘来了,说是想瞧瞧四阿哥。”
其实不光今日,前几日德妃也曾来过。
当时皇上也是在场,不知道是皇上不满德妃对四阿哥的不甚在意,还是有心要四阿哥安心养病,直说四阿哥已经歇息,不便见她,更说这个时候德妃还是少探望四阿哥的好,免得将病气带到体弱的六阿哥身上。
德妃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瞧她这般,倒像是装腔作势一样。
映微想着前几日她的所作所为,心里略有些不快,起身就出去了。
偏殿内的德妃已等候多时,想着她如今连见自己亲生儿子一面都要看映微脸色,自不是十分痛快,看到映微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从前卑躬屈膝、仰人鼻息的一个人,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喜欢端着摆架子,俨然忘了当初自己伏低做小的时候。
两人虽同为妃位,德妃却屈居映微之下,但想着从前两人就有嫌隙,她也懒得装下去:“平妃娘娘,本宫今日是来探望病中的四阿哥的,可先是你身边的宫女拦着,如今你又迎了出来,莫不是想要阻拦不成?”
说着,她更是似笑非笑到:“便是从前在承乾宫,本宫对着皇贵妃娘娘,也甚少有这般先例。”
先前自是没有这般先例的,佟佳皇贵妃只将四阿哥当成吊在驴前头的那根胡萝卜,总得叫四阿哥露露面才是。
映微不着急接话,先喝了口茶,这才淡淡扫眼看向她:“承乾宫有没有这样的先例,与本宫有什么关系?这里,可是储秀宫,本宫说了算!”
“如今四阿哥病着,连皇上都说他要安心养病,旁人不便打扰……”
“旁人?本宫哪里是旁人?”德妃嘴上虽含笑,可笑容更是并未触及到眼底,语气更是不善:“本宫可不是什么旁人,本宫是四阿哥的亲生额娘!”
映微眼神中有淡淡的不屑:“可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四阿哥的额娘应该是承乾宫内的皇贵妃娘娘,本宫劝德妃慎言慎行,这话你当着本宫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她老人家可是该不高兴的!”
说着,她又道:“你若真记得自己是四阿哥的额娘,当初他受委屈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离家出走,躲在兔笼里的时候,你在哪里?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依本宫看,你是六阿哥的额娘,却不配当四阿哥的额娘!”
“你若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想要看四阿哥,还是等皇上在的说话再来吧,若皇上点头,本宫绝无二话,但皇上不在,这儿,可是本宫说了算的!”
她抬抬手,含笑道:“德妃娘娘,请回吧。”
她们早已撕破脸皮,又何必顾及那么点明面上的情分?紫禁城中的人讲究一个虚情假意,便是心里恨毒了对方,若不到关键时候是绝不会撕破脸的。
像映微这样的,偌大一个紫禁城都找不出几个来。
德妃如今替皇上生下两个儿子,在后宫之中俨然头一份,这几年被人吹捧的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当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平妃娘娘以为自己如今风光无限,可别忘了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话毕,她愤然转身离去。
明面上,她的恩宠不比映少多少,想着映微膝下没个孩子,总有年老色衰失宠的那一天,到时候,她还怕不能收拾这人?
她什么都没有,就是耐心够!
等映微折身回去说话,四阿哥与六公主已将一桌子菜吃的七七八八,四阿哥更是吃的直打嗝儿。
映微瞧见哭笑不得,忍不住叮嘱道:“四阿哥,你还是少吃点,若是吃多了积食,你皇阿玛可是要找平娘娘算账的。”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四阿哥依旧乖觉,他朝外头扫了一眼,犹豫片刻,却低声道:“平娘娘,方才可是德娘娘过来了?”
映微惊愕于他的聪颖,方才她自诩可是半点破绽都没有:“你,你如何知道的?”
四阿哥道:“因为方才春萍姐姐进来时先是看了我一眼,继而再与您说的悄悄话,您将才经过窗边时脸色沉沉,不大好看,可一近来却是脸上带笑……所以我就猜这件事与我有关。”
说着,他脸上更是浮现小小骄傲的表情:“更何况,方才你只出去一刻钟就回来了,想必是有谁过来了,如今能叫您脸色这样难看的,来者不是佟额娘就是德娘娘,可如今佟额娘有孕,来的应该就是德娘娘了。”
映微只觉得这孩子聪明,真是聪明,有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就没想明白德妃那样短视的一个人怎么能生出这样聪明的儿子来。
难道是皇上的功劳?
她扫了眼正在捡桌上饭粒吃,还吃的一脸高兴的六公主,顿时熄了这个心思,觉得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缘故。
她不由道:“四阿哥,你可真聪明!”
说着,她更是一把将六公主抱了起来。
因六公主小小年纪胃口极好,所以她每顿都控制了六公主的饮食,以至于这孩子见着吃的是两眼放光,连桌上掉的饭粒都不放过:“没错,来的就是德妃,本宫已替你回绝了她。”
她对上四阿哥那双如清泉洗过的眼睛,含笑道:“以后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若不喜欢做什么就不做,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储秀宫就是你的家,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皇上和本宫替你做主,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知道了吗?”
她并不知道德妃与四阿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四阿哥的态度中能瞧出来,比起佟佳皇贵妃,他更不喜欢德妃一些。
孩子也有孩子的秘密,其中隐情,她没打算过问。
四阿哥重重点点头:“平娘娘,谢谢您。”
“傻孩子,你何必这般客气?”映微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笑道:“你啊,永远不用对平娘娘说谢的。”
四阿哥笑得眼睛弯弯,开心极了。
随着四阿哥身子一日日好转起来,后宫也是喜事不断,好几个妃嫔都有了身孕,其中包含宜妃,德妃,还有温僖贵妃。
太皇太后笑开了花,直说要去五台山还愿。
众人这才知道两年前太皇太后去五台山,不仅替大清祈福,更祈祷皇上能够多子多福,如今后宫妃嫔的肚子如此争气,太皇太后怎么着也得去五台山走一趟。
众人送走了太皇太后。
映微每日依旧高兴的很,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替四阿哥启蒙一事上。
清朝阿哥到了四岁就要去上书房念书,映微感叹皇家无情的同时更发现四阿哥根本不认得几个字。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太子在四阿哥这个年纪已识得千字,可四阿哥了,便是他天生聪颖,可也不过识的数百字。
映微就着手忙活起这事儿。
虽说四阿哥聪明,但她知道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最开始每日先教授四阿哥二十来个字,可她发现四阿哥远比她想象中更加聪明,不到一个时辰,二十来个字就已能认会写,渐渐的,她将字加到三十个,四十五……到了最后,四阿哥半日时间甚至能认得数百字。
她不得不承认,历史上这孩子继承大统与他勤勉有关,和她天资聪明更是密不可分。
纵然四阿哥勤奋好学,再三要求每日可以多学写字,但映微还是笑着拒绝了他:“凡事不得操之过急,得循序渐进才是,如今你身子刚好,好生养着,若是每日看书写字时间久了,伤眼睛。”
四阿哥虽有几分失望,却还是乖觉应是。
瞧孩子这般上进,映微也不好打压他的积极性,笑着道:“如今六公主也到了要启蒙的年纪,你那六妹妹你也是知道的,最是贪玩懒惰,不如你替平娘娘给你启蒙?就教他你先前学的字,你觉得如何?”
说着,她扫了眼坐在炕上吃糕点的六公主,越瞧越觉得这孩子可爱,一来六公主的确倒是启蒙的年纪,二来她向来不主张死记硬背,若能快乐学习是最好不过了:“六公主这些日子不是喜欢缠着你玩过家家的游戏吗?正好你来当先生,她当学生,既能教她认字,你也能温故而知新。”
“好。”四阿哥脆生生应了下来。
六公主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趣,对读书写字可没什么兴趣,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这一点,她倒是随了映微。
但六公主听说可以玩过家家的游戏,顿时就来了劲儿,连忙答应。
如此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六公主就已识得几十字。
映微是乐在其中,有点明白为何有人会追求儿女双全,不得不说,这等感觉的确不错。
她是悠哉乐哉,可急坏了郭络罗贵人,郭络罗贵人也不怕宜妃不高兴,匆匆过来道:“……你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着急?如今温僖贵妃她们都有了身孕,这一个两个都与你不对付,到时候若使出什么手段来该如何是好?”
郭络罗贵人瞧着映微一点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情逗元宝,是愈发着急起来:“若换成从前那些贵人答应有孕,我是半点不会劝你的,但德妃,宜妃一向得宠,更不必提温僖贵妃身份尊贵,明年后宫中的孩子扎堆出生,过不了多久又要选秀,怕到时候后宫中就没你的立足之地了。”
第57章
映微抱着怀中的元宝, 并不感到丝毫悲伤,甚至笑道:“我为何要着急?难不成还能拦着妃嫔们叫她们不怀孕吗?”
说着,她扬起好脾气的元宝道:“你看, 元宝又长胖了些。”
这可真是鸡同鸭讲。
郭络罗贵人气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映微见她这般担心, 也不忍辜负她的好意, 点播道:“先是佟佳皇贵妃有孕, 接着后宫中几个高位妃嫔都有孕, 你难道不觉得这事儿太凑巧了些吗?”
郭络罗贵人还是没能明白。
映微索性开门见山道:“本宫对前朝的事儿还是知道些的, 如今佟佳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知道男女,佟佳一族就在朝堂上蹦下跳,全然忘了皇上已立太子。”
“有些大臣是真心与佟佳一族交好也好, 还是有意恭维也罢,难免有人受蛊惑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但温僖贵妃等人有孕,明年后宫中兴许会添好几位阿哥, 谁能保证佟佳皇贵妃一定能生出儿子来?就算生出来的儿子会得皇上喜欢?”
这就是皇上的制衡之道。
凡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怀孕也是如此,皇上执掌整个紫禁城,想要为妃嫔们有孕添把火加把柴,可谓是易如反掌。
笑了笑, 她更是道:“更何况如今太子已经大了, 位置已稳,为大清长久康泰, 于情于理皇上也该多添几个孩子了。”
这事儿她并不难过, 甚至在听说这些个妃嫔整日惦记着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顾不上她,还有几分高兴。
虽说皇上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 但她根本不在意。
她一直都知道皇上喜欢她,甚至是最喜欢她,但却不是只喜欢她,像那等帝王为一个女子遣散后宫,独宠一人的事儿,也就话本子才有,她可没奢求过这等事儿。
她到的是大清,而不是大梦里。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真有这个心思,她也不敢受着,要不然,就算太皇太后等人不出手,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郭络罗贵人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后宫中就要变天了?”
映微轻轻点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宫觉得唯有不变方可应万变,越是到这个时候,说的越多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郭络罗贵人附和称是:“你说的极有道理。”
旁人她不知道,可宜妃这些日子不仅没有安心养胎,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仅日日在佛祖跟前祈求自己一举得男,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秘方,整日神神叨叨的服用。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宜妃还施蛊起来,求的无非就是要剩下几个妃嫔孩子保不住或者生下女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等事儿迟早有传出去的一天。
不光宜妃如此,后宫中不管有孕还是未孕的妃嫔都感受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甚至每日到了永寿宫,一个个说话都是别有深意,甚至指桑骂槐。
当然,其中以宜妃最为起劲儿。
映微瞧着永寿宫像菜园子似的,再加上宜妃等人碰见她含沙射影说她生不出孩子,争执两次后,她觉得怪没意思的,索性称病懒得再去永寿宫请安。
映微的为求清净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落荒而逃,众人说起她时不免带有几分鄙夷的意思,特别是宜妃,说话向来尖酸刻薄,如今有孕在身,就好像揣了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
映微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不过有些话,她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也懒得搭理她们,依旧每日在储秀宫教四阿哥启蒙。
这一日,四阿哥早早学完当天该学的新字,看着映微所写的那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很是钦佩。
满人女子未入关时不拘小节,大字不识一个的不知道有多少,大清定下后,女子也开始学诗词书画起来,但精于此道的并不多,像映微这样能写出一手好字的整个后宫都找不出几个来。
四阿哥不由钦佩道:“平娘娘,您的手真厉害,会给咱们烤肉吃,会写这么好看的字,我听六妹妹说您还会弹琵琶,还弹的十分好听。”
映微平素喜欢弹琵琶打发时间,也就这些日子忙着给四阿哥启蒙,所以耽搁下来。
如今听四阿哥提起,不免觉得手痒痒:“那平娘娘弹一曲给你听听。”
说着,她就吩咐春萍给她取了琵琶过来。
今日她弹的是一首悠扬之曲,沉浸其中,想着故去的阿玛,远在庄子上的姨娘……便愈发沉溺不可自拔,曲子也带悲怆之意。
四阿哥听的是如痴如醉,就连不甚懂事的六公主都听呆了,虽不知道这曲子是何意,却觉得心里闷闷地,有种伤心想哭地感觉。
正行至储秀宫门口的皇上也听到了这声音,当即是脚下的步子一顿。
说起来,因朝堂公务繁忙,他已有五六日没来过储秀宫,方才听顾问行委婉说起映微病了,连忙放下累了半人高的折子,匆匆过来。
没想到人还未进储秀宫,他就听到琵琶之音,这等绝妙之曲,别说储秀宫,就是放眼整个紫禁城都难找出第二个人能奏出来。
可琴音如泣如诉,似有哀怨之意,再加上听说映微病了,皇上只觉得自己真是混蛋,他的映微本就此生难再有孕,后宫中喜事频频,这叫映微怎能不伤心?再加上自己近来的确是太过繁忙的缘故……
皇上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映微一曲谈完,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将琵琶交给春萍时,是眼角含泪,却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了皇上,哦,不对,应该说是与四阿哥、六公主在一块的皇上。
四阿哥与六公主已被映微琵琶之音所折服,半晌没说出话来。
皇上沉声开口:“朕听说你病了?”
“没有。”映微当着皇上自没什么好隐瞒的,原想实话实说,可见着两个孩子在这儿,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毕竟她时常教导两个孩子不可撒谎,难道如今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她有些心虚,低下头道:“臣妾没事儿的。”
皇上是越发怜惜她,一个眼神扫下去,顾问行很快就将四阿哥与六公主带走了,他则上前将映微搂在怀里:“朕知道,这些日子疏远了你,如今前朝事多,后宫之中……也忙的很,朕知道你多少有些不高兴,你放心,不管何时何地,你在朕心里都是第一位的。”
映微仔细一想,就明白皇上如此肺腑之言到底从何而来。
说实在的,如今身边有猫有鸟,还有几个孩子陪着,其实……皇上不来也无妨的,她一日日过的既开心又充实。
可这样的话,就算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说了多叫皇上寒心啊:“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在您心里,臣妾就是那等喜欢争风吃醋的人吗?后宫之中多子多福是好事儿,臣妾只会为皇上高兴。”
唯一的烦恼就是那些女人们原本就不安生,这下一个个像战斗中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还美其名曰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可不管怎么说,皇上都以为她是伤心才导致生病的,直说要请太医来瞧瞧。
映微没法子,只能嘟囔着说了实话:“臣妾没病,实在是……实在是不喜欢每日宫里头乱糟糟的,所以这才称病躲清净。”
凡事讲究一个先入为主,皇上既觉得她伤心,她再解释就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只当她不愿见温僖贵妃那些人,语气是愈发柔和,安慰道:“朕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今年事情多,只怕不能带着你们去清华园避暑,你不是一心念叨着想要去木兰围场看看吗?朕答应你,等着朕闲下来之后,一定带你去狩猎。”
“木兰围场与清华园是不一样的美,秋高气爽,骑马肆意于一望无际的山野中,这等畅快淋漓,到时候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映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皇上,臣妾不会骑马。”
皇上愕然:“你不会骑马?”
怨不得他这般惊讶,大清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女子虽不如男子擅长骑射,可寻常满人家的姑娘都是会骑马的,就连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也是骑马的一把好手。
说起这事儿,映微更是不好意思起来:“小时候阿玛也曾教过臣妾骑马,只是臣妾那时候太顽皮,闲着没事儿拔马尾巴上的毛,等着骑上马去,那马癫狂不止,谁都制不住,等着臣妾最后被救下来之后吓得不行,看到马恨不得绕道而行,别说学什么骑马了。”
“再后来,府中上下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事儿,所以整个府中唯有臣妾不会骑马……”
皇上笑着道:“你既不会骑马,那到时候去木兰围场怕是没什么意思……”
他这话还没落下,映微连忙正色道:“皇上,臣妾现在已经不怕骑马了,臣妾可以学的。”
相较于整日憋在紫禁城中,骑马有什么可怕的?
皇上笑着称好。
到了傍晚时候,梁九功就牵着一匹马驹前来。
从前映微可谓谈马变色,但瞧着储秀宫这匹马儿生的油光水滑,浑身是枣红色的发毛,半根杂毛都没有,身形也不算十分高,供给她们这样的女子骑最为合适。
梁九功笑着道:“……这是纯血马,是皇上坐骑的后代,乃是宝马中的宝马,皇上下令给您选了最温顺的一匹,您瞧瞧您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奴才再要内务府给您换一匹来!”
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眼缘的,人与马之间也是同理。
映微瞧见那滴溜溜的马眼睛,竟能从其中瞧出几分柔情来,当即就道:“这是一匹小母马对不对?”
梁九功恭敬称是。
映微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那马儿不仅没动,甚至还顺从低下头,方便它摸。
映微当即就笑了起来:“这马儿也太听话了些,就它好了。”
梁九功见差事办得好,也好回去对皇上交差,喜滋滋牵着这纯血马就走了。
紫禁城中有跑马场的,平素皇上闲来无事时会去跑几圈,一众皇子们也会在那里上骑射课。
映微想着皇上说会教自己骑马,心中更没什么可怕的,隐隐倒有几分期待来。
等着上完课才闻讯赶来的四阿哥与六公主与那纯血马是失之交臂,两个孩子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特别是六公主,当即恨不得要哭出来了。
映微见状,索性道:“……既然你们对那马儿好奇,不如就带着你们去瞧瞧那马儿,正好马厩与校场隔的不远,我们看了马儿之后还能去看看你们太子哥哥。”
凡事讲究劳逸结合,她一向很在意孩子们的户外时长,要是坏了眼睛那就麻烦了。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果然十分开心,先去马厩瞧了瞧。
四阿哥与六公主年纪尚小,并不知道这纯血马何等宝贵,一个直说这马儿长得真好看,一个说马儿的眼睛真大……
殊不知啊,这等宝马,若是发狂起来,一蹄子就能将他们两个娃娃踩死。
马厩污秽,味道大得很,映微很快带着他们去了校场。
此时此刻,谙达们正带着太子等人在上骑射课,虽说这几年后宫之中很添了几位皇子,但皇子年满四岁方能进学,所以只有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进了上书房念书,如今校场也只有他们三位主子。
三人中,自是以太子为首,正骑着马在练习射箭了。
太子远远瞧见映微等人来了,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趁着谙达们不注意时还冲着他们挥挥手。
六公主也高兴扬起胖乎乎的手臂,嚷嚷道:“太子哥哥,我们在这儿了!”
“我们来看你了!”
太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练习起骑射来比平日用功多了,想着给弟弟妹妹做好一个表率。
如今随时春日,但夕阳西下正好直射,有些晃眼睛,映微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一旁廊下歇息。
六公主向来是个跳脱的,初次来这里不知带有多高兴,自然闲不住,这里跑跑那里瞧瞧。
映微也没拘着她,只带着四阿哥坐在廊下喝茶。
四阿哥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看着校场上英姿飒爽的哥哥们,更是憧憬道:“平娘娘,到时候我也会和太子哥哥他们一样学骑马吗?”
“自然会的。”映微笑着道:“本宫听皇上说起过,皇子满四岁方就要进上书房念书,到了六岁时就要跟着谙达们学习骑射。”
“我们四阿哥这般聪明努力,到时候定学的很好。”
四阿哥面上浮现几分笑容来,可突然间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淡了下来:“我,我既想早日进上书房念书,可到时候去上书房念书了,就要搬去阿哥所住了……平娘娘,我,我不想离开你和六妹妹。”
话毕,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起来。
映微瞧他越来越有小孩的样子,动不动哭起鼻子来,甚是欣慰,这说明四阿哥相信她。
她摸了摸四阿哥的头,躬身柔声道:“本宫自然也是舍不得你了,可是你终有一日会长大,会离开我们的。”
“到时候就算你去了阿哥所,又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瞧瞧我们都十分欢迎,不管什么时候,储秀宫都会给你留着屋子,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四阿哥胡乱擦了把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太子瞧见这一幕当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在上书房也好,还是在乾清宫或慈宁宫也罢,只要他一露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再没有旁人。
但平娘娘不一样,他明显发现平娘娘不光对自己好,对四阿哥也好,对六公主也好,自己在储秀宫内再也不是头一份了。
当即他脑海中更是冒出完颜嬷嬷先前与他说的话:“……您别看平妃娘娘如今疼您,可她又会疼您多久?如今她膝下有了六公主,又养四阿哥在身边,您扪心自问,她对您还是如从前一样吗?更别说到时候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您更要往后靠一靠。”
“您与平妃娘娘沾着亲,按理说远比她和四阿哥之间更亲厚,可自古以来皆是相处的越多便情分越深,不然,四阿哥与六阿哥都为德妃娘娘所出,德妃娘娘却偏心的这样厉害?”
“爱屋及乌,因您是故去皇后娘娘的孩子,所以您一出生皇上就将您立为太子,可如今皇上最喜欢的却是平妃娘娘,奴才不敢想,若有朝一日她也生下皇子来,您这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虽说毓庆宫当家作主的管事嬷嬷已是太皇太后拨下来的苏嬷嬷,但完颜嬷嬷仍住在毓庆宫,她与其说伺候太子,不如说在毓庆宫养老更为合适。
太皇太后后来不是没说过要她回乡颐养天年,可每次说起这事儿,她总是泪水涟涟,太皇太后见状,便作罢了,毕竟完颜嬷嬷对太子如何也是有目共睹的。
太子从来不是个心肠狠毒之人,便是从前对完颜嬷嬷有几分怨怼,可随着时间渐长,当初的委屈与惧怕也忘的差不多,看在故去皇额娘的面子上见到完颜嬷嬷也会心平气和说上几句话。
完颜嬷嬷了,也知道太子不再是当初幼童,自不敢像从前一样,便换了个路子,走起苦口婆心的路线来了。
当初听到这番话时,太子下意识反驳,直说平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可今日,太子瞧见映微对四阿哥慈眉善目,甚至平日里对他还要温柔,这话不知道怎么又想了起来。
等着骑射课上完,太子强行将这心思按了下去,快步走过去道:“平娘娘,你们怎么来了?”
映微笑着道:“四阿哥与六公主闹着要去马厩看看,马厩与校场离得近,所以就带他们来瞧瞧你。”
所以,只是顺便来瞧瞧自己吗?
太子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瘪着嘴没说话。
映微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柔声道:“太子怎么了?莫不是不舒服?”
太子不动声色往后躲了几步,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些累了。”
顿了顿,他更是道:“平娘娘,我才练完骑射,身上脏得很,还是离你们远些。”
映微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不会介意:“难不成本宫还会在乎这些?今日储秀宫小厨房里准备了您爱吃的点心,您可要去尝一尝?”
太子下意识觉得这又是给四阿哥与六公主准备的,当即就摇头道:“不必了,今日我功课还没写完,待会儿回去还得温书,就不去储秀宫了。”
说着,他又道:“平娘娘,我累得很,就先回去洗澡了。”
映微点头称好,直觉得太子今日很不对劲。
不光是他,就连四阿哥都察觉出来了:“平娘娘,今日太子哥哥有点怪怪的,瞧着像不高兴的样子。”
映微虽心中狐疑,可当着四阿哥与六公主的面却道:“怎么会?定是太子上课太累了,到时候等你们会骑马就知道了,骑马可是很辛苦的。”
这话说的,好像她会骑马似的。
等见到皇上时,映微不免多问了几句:“……近来太子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已经好几日都没来过储秀宫了!”
此时,夜幕刚刚降临,甬道上一片寂静,紫禁城里有种和白日里完全不一样的美。
皇上握住映微的手,两人正朝着校场走去。
皇上一早就答应过教映微骑马,可因政务繁忙白日里并不得空,索性晚上来授课。
听闻这话,他只觉得好笑:“你就这样惦记保成?你当他还是三四岁的小孩不成?你别忘了,保成今年已经九岁了,朕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继承大统,日日开始上早朝了!他是储君,是大清未来的君王,持重些是好事儿。”
说着,他瞧见映微一脸忧心,捏了捏她的脸道:“至于保成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朕想想,好像没有,与往常一样样的,可能是朕又为他请的几位师傅对他耳提面命,所以他这几日像长大了不少。”
映微听闻这话才放下心来:“臣妾不过是担心太子而已,没事儿就好,孩子大了,性子难免会和从前不一样的……”
这话说的有几分怅然若失。
皇上被她逗的直笑:“保成不过持重些你就难过成这个样子,到时候恪靖长大嫁人了,朕看你怎么办?怕是要哭上三天三夜还不会罢休!”
映微斜倪了皇上一眼:“哪里会这样夸张。”
可她仔细一想,这个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当即脸色就有着几分惆怅。
皇上瞧她脸色如此,想到她的小心思,当即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已忘了自己多久没这样畅快的笑过了,后宫之中近来虽喜事不断,但不管是他去哪个宫里,这些妃嫔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的小心思。
温僖贵妃想替家中幼弟求门好亲事,德妃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想将四阿哥接到自己身边,宜妃了,不是嫌最近恩宠少就是赏赐少……
唯有映微,永远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在他面前想说什么说什么,就算有那么点小心思,也从未藏着掖着。
至于朝堂上,那糟心事儿就更多了,三藩之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种痘一事虽几年前就已开始推行,可如今并不是各地都已经推广开来,想要广授于民还得再费些心思……
皇上笑着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就算六公主嫁人了,朕也定会要她时常带着驸马和孩子进宫瞧你的,其实,孩子嫁人也不是坏事儿,到时候你不光有六公主,兴许还有许许多多个与六公主相似的孙儿,孙女。”
“等着逢年过节时,一群小萝卜头进宫给你请安,叽叽喳喳围着你说话,到时候吵得你不能安生。”
映微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挺幸福的,顿时明白为何宫中妃嫔有孕,太皇太后高兴的要去五台山还愿了。
若她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只怕也是如此的。
她笑着说好:“……本来挺伤感的一件事,被您这样一说,臣妾倒有几分憧憬起来。”
这正是皇上的意愿所在,他不愿见到映微不高兴。
两人很快来到了校场,两匹马儿已被准备好,温顺的那匹正是之前皇上送给映微的那匹,她私下给这马取名叫做“萌萌”。
嗯,虽说名不符实,但她却很喜欢,私下与四阿哥,六公主一口一个萌萌,叫个不停。
虽说萌萌长得很精神,但到底是匹小母马,与身边那匹油光水滑,高大威猛的马比起来就显得有几分逊色。
借着月光,映微依稀还能看见那匹浑身全黑的马气派得很,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整匹马更是昂首挺胸,好似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一般。
映微不由感叹道:“皇上,您的马儿可真好看!”
这种好看与萌萌的好看并不一样,这马身上带着威风凛凛,气派无双。
皇上笑道:“那等你学会骑马后,朕让你骑着‘追风’遛几圈。”
“还是算了。”映微连忙摇头,这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这马儿一看就很厉害,想必跑的很快,要不然您也不会给它取名叫‘追风’了,臣妾这还没学会走,就不要想着跑了。”
皇上一跃而上,翻身上马,坐在马上道:“你说的没错,追风性子刚烈,当初朕驯服它时没少费工夫,但它性子并不暴躁,跑起来更是极快,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
说着,他更是骑着追风跑给映微看。
夜风习习,吹起皇上的衣袍,映微看着皇上,只觉得皇上有种超凡脱俗,气宇轩昂的气质,一举一动更是爽利,可见年幼时在骑射上没少费工夫。
映微虽不会骑马,可满人家的姑娘对这些多少也是略懂些的,当即直拍巴掌道:“皇上,您可真厉害啊!”
皇上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利落下马,笑着道:“朕从小师从最勇猛的将士,若是连区区骑马都不擅长,岂不是有辱谙达们的脸面?”
说着,他更是搂着映微的腰间扶她上马:“别害怕,先攥着缰绳,对,就这样,再踩着踏板,上马之后身子放低些,重心前移,若想要马跑起来就夹一夹它的肚子,想要它停下就勒住缰绳。”
映微方才觉得这马儿温顺可人,可上了马后,就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哪怕皇上再她耳畔轻声教导,可她还是吓得战战兢兢。
皇上见状,牵着马道:“映微,你别害怕,这马儿温顺得很,再说了,朕不是在这儿吗?朕会保护你的!”
他的语气比哄孩子还要好。
映微这才试着叫马儿走了两步,见身下的马儿的确乖觉,便又大着胆子在皇上的牵引下围着校场走了一圈。
皇上见她如此,笑着道:“……先前朕瞧你胆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却害怕骑马,如今已快夏日,到了秋日咱们就要去木兰围场打猎了,照你这速度,到时候能在围场上肆意骑马就不错了,若想要射中猎物,怕是不容易。”
映微却理所当然道:“臣妾又不是男子,不需要在您跟前拔得头筹,能骑马散散步就不错了。”
说着,她更是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称赞道:“你可真是乖!”
皇上道:“朕为你选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极好的。”
映微连声应是,免不得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原是最厌弃这等溜须拍马行径的皇上却被她哄的找不着北,教起她来是愈发尽心。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映微就能独自骑马围着校场小跑一圈了,当即就与皇上道:“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话不假,先前阿玛好几次打算教臣妾骑马,臣妾总觉得难,总是找各种借口不愿意学,如今抛开心中的恐惧只觉得好像没那么难。”
不得不说,皇上是位好老师,见她沾沾自喜,就敲打起她来:“这才哪到哪,若骑马真这么简单,朕就不会专门为太子他们设一门骑射课,如何叫马左转右转,如何控制骑马时的速度,若马失控时又该如何自处……你还差的远了。”
“朕原想着到了木兰围场,与你骑马而行,一块去山间草地转转的,那里山高水阔,风景秀丽,远比清华园强多了。”
映微听的心痒痒:“那臣妾好生学习,兴许到时候能陪在您左右。”
她一向是个有决心的,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好,当下有了目标和动力便愈发来劲,孜孜不倦请教起皇上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能控制马行动自如。
当马儿肆意跑起来时,映微只听得见耳畔呼呼的风声掠过,有种畅然之感,顿时就有些明白为何有人喜欢赛马,这等感觉的确是前所未有。
她经过皇上时,展露笑颜道:“皇上,您看,臣妾会骑马了!”
月色皎洁,美人如玉,皇上瞧她如花般容貌,只觉月夜难敌眼前映微分毫,当即嘴角也跟着微微翘了起来。
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在皇上的悉心教导下,映微就能够熟练骑马,接着,她又要皇上教她骑射。
用她的话来说,既然都去了木兰围场,若不尝尝射猎的滋味实在可惜。
皇上见她掌心已磨破了皮,很是心疼,劝她歇息几日,她哪里肯答应?
但皇上却借口自己公务繁忙,不肯再教。
映微没法子,索性独自前去校场练习。
皇上听闻这事儿只摇摇头,无奈道:“……你啊你,若是个男儿,怕是不争个出人头地是不会罢休的。”
映微笑道:“玛法在世时也与您说过差不多的话。”
她还记得当年玛法索尼曾摇着头与阿玛说若自己是个男儿就好了,当初她在家中好吃懒做,还娇滴滴的,很不明白玛法这话到底从何而来,如今她很不要脸的想当年玛法就已目光如炬,一眼就瞧出她是个好的。
映微这边骑马骑的快乐,其余人却是一点快乐不起来,若换成别的事儿,宜妃等人还要争一争抢一抢,可如今她怀有身孕,就算借她三个胆子,也不敢撒娇要陪着还没赶上去骑马。
所以啊,她便将目光落在了寿康宫。
太皇太后不在,太后那边就好说话多了,更何况,她从太后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听出太后并不喜欢映微。
郭络罗贵人知晓宜妃又有挑唆之意,连忙偷偷来告诉映微:“……如今想来是我时常出入储秀宫,我姐姐对我已经防备起来,我只知道她打算从太后娘娘那边下手,接下来该如何做,我就不知道了。”
映微连声道谢,想着隔三岔五还是去寿康宫请请安。
其实她很不明白太后是太皇太后嫡亲的侄女,两人都出身于蒙古科尔沁草原,为何性子与心智是南辕北辙,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将其中缘由归咎于太后被保护太好的缘故。
出嫁前被父母保护,到了紫禁城,有太皇太后护着她。
太后性子并不算坏,心思也有些单纯,不然,当初先帝在世时根本就容不下她,但随着时间流逝,性子单纯的弊端就显露无疑,比如,很容易受到他人挑唆,自己认准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第58章
映微知道太皇太后在紫禁城时还能压得住太后, 随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离宫,整个紫禁城中太后是最尊贵的女人,行事自然无所顾忌起来。
她也知道, 太后虽不喜欢自己, 却也并非不讲理之人, 不然早就降罪下来了。
孝字大过天, 哪怕皇上对上太后也不好言行太过。
所以映微去了寿康宫请安说话是小心谨慎, 如此一来, 太后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映微保持着五六日前去寿康宫请安的频次,这频次正合适,既不会叫太后生厌, 也不会怠慢了太后。
这一日,映微照旧带着六公主前去寿康宫。
六公主牵着她的手,半道上叽叽喳喳与她说着话:“……平娘娘,老祖宗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老祖宗了!”
尚未等映微来得及回话, 她又瘪嘴道:“皇玛嬷虽然也很好, 但她更喜欢五弟弟一些。”
映微笑着道:“老祖宗去了五台山,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本宫也不知道。”
顿了顿,她觉得六公主有的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的, 但这孩子也有聪明的时候, 这就叫做大智若愚:“你想啊,你五弟弟养在皇玛嬷身边, 与你皇玛嬷朝夕相处, 感情最深, 你皇玛嬷最疼她也是人之常情。”
“你啊,也不必不高兴, 你还有平娘娘,还有你的皇阿玛和疼你了!”
“对。”六公主更是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还有太子哥哥和四哥哥,五姐姐,他们都很疼我。”
如此想来,她这才高兴起来。
等映微带着六公主步入寿康宫时,却发现宜妃也在,当即皱皱眉,含笑上前请安。
太后纵然先前与宜妃有些嫌隙,但看在五阿哥的面子上,那点嫌隙早忘得一干二净,再加上宜妃能言善道,把太后哄的是团团转。
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继而又与宜妃说起话来:“……这几日五阿哥愈发顽皮了,这孩子力气大,昨日哀家一个没看住,他就伸手将书架推到了,幸好没砸到他,不然就要受伤了。”
宜妃十分紧张,道:“五阿哥身边的嬷嬷宫女们是怎么照顾的?若是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太后笑道:“你放心,哀家已经罚过她们了。”
……
她们两人闲聊着,丝毫没顾及坐着冷板凳的映微。
映微一点不介意,想着坐会儿就带着六公主回去。
坐在她怀中的六公主眼睛滴溜溜看着不远处的五阿哥,五阿哥正在玩摇摇马,虽说这玩具六公主也有,可玩具嘛,都是别人的好,当即六公主就奶声奶气道:“皇玛嬷,我也想玩……”
太后虽不喜欢映微,可对好看活泼的六公主却是讨厌不起来的,当即就含笑慈爱道:“好,你去与你五弟弟一起玩。”
这话一出,连映微都不好多言什么,只与春萍使了个眼色,要春萍跟上六公主。
说实在的,她觉得老人养孩子多少会有些溺爱,从未有过孩子的太后尤甚,五阿哥如今尚未到三岁,年纪很小,脾气却是一点都不小,稍有不顺就是又哭又闹,有一次她更是亲耳听见他对一个小太监说“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就要皇玛嬷打死你”之类的话。
这孩子,被骄纵惯了,她怕六公主吃亏。
宜妃察觉到她的眼神,讥诮道:“……平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六公主在寿康宫玩耍你还不放心?瞧你那眼睛,恨不得长到六公主身上才好。”
她这话一出,太后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映微面上。
映微笑着道:“自然不是,宜妃你多心了,本宫只是在看这摇摇马是什么样的,改日要内务府给六公主也送一个来。”
宜妃冷哂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平妃你稀罕?皇上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可都差人巴巴送去储秀宫了!”
她这是知道有人给她撑腰,说话那叫一个尖酸刻薄。
映微可不吃她这一套,不软不硬挡了回去:“宜妃你这话说的,若是叫皇上听见可是要觉得寒心的!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前几日皇上刚差人送了一筐阳山水蜜桃去了翊坤宫,本宫的储秀宫可没这等好东西。”
实则她并没有说实话,先前皇上就曾与她说要给她送一筐子水蜜桃,却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吃水蜜桃,甚至一想到水蜜桃上的那些绒毛浑身就直起鸡皮疙瘩,不然,这一筐子水蜜桃怎么着也落不到翊坤宫去。
宜妃一听这话,脸色好看了几分。
太后虽偏袒宜妃,但也时常被太皇太后敲打几分,知道明面上不可做的太过,玩笑道:“宜妃啊,你这性子未免太促狭了些,你如今就快是两个孩子的额娘,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宜妃连声道:“是,太后娘娘您说的是。”
映微也深知太后不喜自己,先前每次到寿康宫请安总是留心些,今日再加上有宜妃在,她也不想多留,只打算略坐片刻就回去。
谁知道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五阿哥响彻天地的哭声。
宜妃下意识站起身来,嚷嚷道:“胤祺,怎么了?”
映微暗道不好,也忙过去。
六公主比五阿哥年纪略大些,如今只眼眶通红,强撑着不要眼泪掉下来,可一瞧见映微过来,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映微连忙将六公主搂在怀里,柔声道:“恪靖,怎么了?与平娘娘说说。”
另一边的五阿哥已开始告状起来,男孩说话较女儿晚些,如今他说话都不大利索,可告起状来却不含糊,指着六公主道:“她,坏坏!”
不明所以的宜妃当即眼神里恨不得射出刀子来,她本就不喜六公主,如今更是不分青红皂白道:“六公主,你将胤祺怎么了?”
映微只将六公主搂在怀里,毫不客气道:“宜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六公主是什么性子你多少也知道些,向来不是那等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反倒是五阿哥,随了宜妃的性子不说,小小年纪更是被太后惯的没个样子。
说着,映微柔声对六公主道:“恪靖,发生什么事儿了?别害怕,平娘娘在这里了!”
六公主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抽噎道:“是,是五弟弟,方才一个宫女没端来他爱吃的牡丹羹,端的是牛乳羹,他生气将牛乳羹掀在宫女脸上,我说他做的不对,他,他就冲过来打我……”
说着,她就抬起嫩藕一般的胳膊道:“平娘娘,您看,他把我手打红了,所以我才还手的。”
女孩子家家手上的力道自比不上男孩子,此时五阿哥也抬起手臂在告状,可映微分明瞧见他手上没半点红痕,反之六公主的胳膊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映微先前就听说过五阿哥骄纵跋扈,众人说起他时戏谑说这人真不愧是宜妃的儿子,性子与宜妃差不多,但她万万没想到五阿哥竟敢主动动手打公主,可见在寿康宫养着真是无法无天起来。
还未等她来得及说话,宜妃就已经率先开口道:“好端端,你说胤祺做什么?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寿康宫,可不是你们储秀宫,胤祺真做的不对,也有本宫,有太后娘娘斥责她,哪里轮得到你?”
说着说着,她瞧见太后没发话,倒是愈发起劲了:“就算胤祺先动手,可他是弟弟,你是姐姐,这当姐姐的自该让着弟弟才是,再不济,你来找大人们做主,你力气大,他哭的这样厉害,你定是打疼他了。”
别看小孩子虽小,却是极有眼力见的,五阿哥方才就嚎的大声,见如今有人给自己撑腰,哭的声音愈发大了。
太后心疼极了,连忙将他搂在怀里哄着:“好了,乖胤祺,别哭了,你六姐姐坏,待会儿皇玛嬷训斥她。”
这话说的映微直皱眉,觉得五阿哥变成如今这样子,太后与宜妃功不可没,当即就道:“宜妃这话,本宫可不能苟同,六公主是姐姐,五阿哥是弟弟,这弟弟做的不对了,难道当姐姐的说上几句都不成了?”
“再者说了,六公主比五阿哥不过大上几个月,都是小孩,又何来要让着弟弟这一说?五阿哥是皇子不假,可六公主照样也是金枝玉叶,难不成就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嘛?”
“你口口声声说六公主将弟弟打疼了,可如今胳膊上有红印的却是六公主,本宫看分明是五阿哥下手更狠些!”
宜妃瞪着六公主,扬声道:“那照平妃这意思,六公主此举很对了?”
说着,她更是转身看向太皇太后:“还请您评评理,天底下都是大的让着小的的……”
映微呛声打算她的话:“那照你这样说,你是郭络罗贵人的姐姐,本宫看你可从未让着郭络罗贵人,反之都是郭络罗贵人让着你……”
“好了,您们别吵了!吵的哀家脑门子一抽一抽的,疼的厉害!”太后向来喜静,如今直皱眉:“哀家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事儿啊,的确是五阿哥有错在先,可哀家向来听皇上与老祖宗说六公主听话懂事,难不成弟弟错了,她也要跟着一样犯错吗?”
太后那不悦的眼神落在映微面上:“倒是你们在寿康宫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这里是菜园子了。”
她话里话外皆说大家都有错,可明眼人看得出来,她怪的只有映微与六公主。
映微向来是个好脾气的,身在后宫之中,有的时候受些委屈她并不在意,可对小孩子来说,这些委屈可不是小事儿,若自己不替六公主出头,兴许以后六公主看到五阿哥都得绕道走:“既然有错,那就要受罚,臣妾听闻太后娘娘向来公允,还望太后娘娘替六公主做主!以免此事传出去,众人说因五阿哥养在寿康宫,太后娘娘您偏心五阿哥,不疼六公主了。”
这番话架的太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原想着不咸不淡训斥五阿哥几句后息事宁人的,不曾想映微如此较真。
太后没法子,对五阿哥的哭声置若罔闻,道:“既然此事因芙蓉羹一事而起,那就罚五阿哥这个月都不得喝芙蓉羹好了。”
这叫什么惩罚?
映微只觉得太后未免太偏心了些,偏心的连面子都不顾了。
但她也知道,能做出这般惩处对太后而言已是最大的让步了,就当她正欲开口时,谁知六公主却奶声奶气开口道:“皇玛嬷,这件事我也有错的,您,您别罚五弟弟,五弟弟喜欢喝牡丹羹……”
说着,她更是扫眼看向方才被五阿哥掀了一脸牛乳的宫女,这宫女跪在地下,深知此事因自己而起,吓得是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消失不见了才好:“皇玛嬷,这个宫女好可怜啊!”
太后虽偏心,却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当即就道:“来人,赏这个宫女半年月例银子,今日她受了委屈!”
映微甚是欣慰,欣慰于六公主的乖觉懂事,欣慰于六公主的心地良善,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还望太后娘娘说到做到,三岁看老,如今五阿哥年纪虽小,却过分娇惯,到时候性子怕是愈发骄纵。”
说着,她像没看见太后与宜妃那难看的脸色一般,道:“臣妾就带着六公主先回去了。”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
她虽贵为太后,身份尊贵,但从前先帝在位时就不得宠,如今皇上继位,她对皇上既没生恩也没养恩,这个太后当得心里自不是十分踏实,原先就觉得映微仗着得宠没将她放在眼里,如今更觉得映微大胆。
映微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宜妃就气急败坏指着映微离开的方向嚷嚷道:“您看看,您看看,从前她就厉害,如今被皇上封为妃位,这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去了,太后娘娘,她没将臣妾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将您也没放在眼里啊!要不然,方才她怎么敢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宜妃是又急又气,一来觉得自己儿子受了委屈,二来是觉得如今有人撑腰都不是映微对手,当即更是眼眶都红了:“先前臣妾与您说平妃骄纵,您还不当一回事儿,如今您可算见着了吧?您可得给她好好立立规矩,若不然,后宫上下以后都得看她脸色行事了!”
若说方才五阿哥哭的大声,如今可谓伤心欲绝,一声接一声,哭的直抽抽。
他长这么大,在寿康宫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六姐姐,坏!打六姐姐!”
太后可是心疼坏了,亲自将他抱在怀里哄,更是吩咐小厨房做牡丹羹来:“好了,五阿哥乖,不哭了!皇玛嬷才舍不得要咱们五阿哥不吃牡丹羹了,将才那话都是说给你平娘娘听的。”
五阿哥哭了这么久,也哭的累了,小胖手抹着眼泪道:“那打平娘娘!”
太后拍拍他的脊背,若有所思道:“你那平娘娘,的确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映微带着六公主走出寿康宫时,她不仅不生气,反倒还有几分替六公主感到骄傲,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恪靖,你今日做的很对,咱们不主动招惹旁人,可旁人若欺负到咱们头上,也不要忍气吞声,若忍气吞声,别人不会将你当成好性子,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你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平娘娘都在你身后的,永远不需要害怕!”
六公主重重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映微笑眯眯摸着她的头。
方才玩了那么久,六公主也累了,一回去就睡下了。
方才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春萍实在忍不住,看向映微道:“娘娘,您怎么像没事儿人似的?五阿哥一向被太后娘娘看的娇贵,今日又有宜妃娘娘在场,只怕这事儿太后娘娘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先前自家主子与旁的妃嫔起争执,她是一点不在怕的,一来是自家主子占理,二来是自家主子身后有皇上撑腰,但若太后有心磨挫自家主子,就连皇上都不好说什么:“今日这事儿您该请皇上做主的。”
“皇上做主与本宫出面有什么区别吗?”映微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请了皇上做主,宜妃只怕更会怨怼本宫。”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本宫总得给六公主做个表率吧,凡事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若大事儿小事儿都去找皇上,以后她哪里敢信任本宫?”
她笑看了春萍一眼道:“好了,别担心,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这件事本宫心里有数的。”
春萍虽狐疑,可悬着的一颗心到底却踏实了些。
映微与太后虽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从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嘴里对这人也有几分了解,太后耳根子软且固执,自己认准了的事儿就犟到底,并无什么回旋的余地,所以她也就熄了在太后跟前刷好感的心思。
她啊,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事儿。
但等着皇上前来时,她还是将这件事囫囵说给皇上听了,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六公主还委屈巴巴在一旁告状,抬起自己藕节似的胳膊给皇上看:“皇阿玛您看,五弟弟打的地方还红着!”
孩子谁养的谁疼,这话永远不假。
皇上平素与六公主相处的更多些,自然更偏疼六公主些,当即就皱眉道:“……五阿哥的确被皇额娘养的太娇惯了些,原先老祖宗在宫里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些,如今老祖宗去了五台山礼佛,怕是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起来。”
他看了映微一眼,道:“放心,这事儿有朕在,朕待会儿就去寿康宫一趟……”
映微却含笑道:“皇上可否不插手这事儿?”
皇上微微愣了一愣:“这是为何?”
映微像没看见一旁春萍那焦急的脸色,不急不缓道:“后宫中的大事小事不断,总不能事事都请皇上拿主意吧?您放心,这件事臣妾心里已有了主意。”
皇上想着她虽进宫时间不短,但平素多是和后宫妃嫔打交道,太后的路数她并不清楚:“你有什么主意,倒是说来与朕听听。”
见映微还有卖关子之意,皇上索性开门见山道:“皇额娘乃是太后,与佟佳皇贵妃,温僖贵妃不是同样级别的身份,她虽说进宫多年,可一向不谙世事,又有老祖宗护着,朕想啊,若寻常路数对她并不管用。”
顾问行听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忙将屋内的人都带了下去。
映微觉得皇上的话很有些道理,迟疑道:“虽说宜妃嚣张跋扈,可太后娘娘从前伴于太皇太后身边,总不会一点道理不讲吧?这件事情若是闹开来,臣妾想着太后娘娘就算顾及自己颜面,也不会过多为难臣妾的。”
“这就是你的法子?”皇上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见映微点点头后道:“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若对付佟佳皇贵妃或温僖贵妃,自然是上上乘之策,只是对太后,只怕这法子并不见效。”
顿了顿,他更是缓缓道:“这些流言蜚语甚至传不到皇额娘耳朵里去,就算皇额娘真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的。”
“你想想看,先前你听到些风言风语,又何曾在意过?就像你对朕说的,有些话听的不痛不痒,你根本不会在意,同理,有些话对皇额娘也是一样的。”
映微是个聪明的,方才那计策只是因为不了解太后,或者说,太后根本不是寻常人,要不然法子不可能不奏效,当即她一想就想明白了,顿时是眉头紧锁。
皇上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放心好了,这件事交给朕,你也别怕,皇额娘既已与你有了嫌隙,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怎么说怎么做,皇额娘都会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由朕出面,她就算心里再不悦也不会对你如何的。”
“过些日子等老祖宗回来,事情就更好办了。”
有些话,只能由太皇太后出面相劝,他说了太后也是毫无用途。
映微却有些担心:“可这件事由您出面……太后娘娘也定是心生不悦,说不准还觉得臣妾与您告状,对您也怨怼起来。”
皇上对太后只有敬重,若说情分,倒是没多少:“朕何曾在意过这些?”
他又劝了映微几句,逗了逗六公主,考问四阿哥今日所学的新字,夸了四阿哥一番后,这才抽身去了寿康宫。
皇上一到,太后就猜到皇上前来所为何事,当即心里是愈发不悦,觉得定是映微在背后告状,心里又狠狠给映微记下一笔。
皇上与太后是名义上的母子,可关系却不算亲厚,皇上对太后该有的敬重是有的,太后虽不聪明,却也知道换成谁坐在这位置,皇上都是如此,皇上敬重的是她这个位置,而非她这个人,像今日这般看似闲来无事陪着她唠嗑却更是头一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皇上很快便将话头引在映微头上:“……四阿哥原先养在承乾宫时,皇贵妃事忙顾不得他,先前这都快进上书房,却识不得几个字,如今养在储秀宫倒是大变样,朕今日过来看您之前还考了考他的功课,已识得不少字,都快赶上三阿哥了。”
“这孩子聪明不假,可也是平妃将他教的好。”
太后早已按捺不住,如今见皇上这般,皱皱眉就开口道:“皇上今日过来可是替平妃说清的?”
皇上早就知道太后向来稀里糊涂,却没想到她能糊涂至此:“朕有何来替平妃说情这一说?”
太后冷哼一声:“皇上心里自然有数,抛开五阿哥与六公主之事不说,平妃言辞对哀家不敬,想必这也是皇上纵容出来的后果。”
这还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后宫之中,太皇太后明白事理,妃嫔们皆忌惮皇上,唯有太后敢如此,皇上有些头疼起来:“平妃性子如何,朕是清楚的,定不会对您不敬,想必是今日顾及六公主言辞略有些强硬,就连老祖宗都夸她讲道理。”
他瞧太后没有接话,想着有些事儿太后心里约莫也是有数的:“朕并未觉得映微有错,自然也没有说情这么一说。”
“朕今日过来,只是想请皇额娘多多管教五阿哥。”
“三岁看老,五阿哥小小年纪便如此娇惯,稍有不满就对身边的宫女太监非打即骂,若长大之后只怕性子更加暴戾,怕是坠了皇额娘的名声。”
太后是勃然大怒,她今日本就心里憋着气,万万没想到自己活到这把年纪被一个妃嫔拿捏,还惹得皇上追过来教训她:“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是觉得哀家没有照顾好五阿哥吗?”
皇上淡淡道:“皇额娘多心了,朕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这脾气也上来了:“皇额娘对五阿哥之心日月可鉴,就连老祖宗都时常在朕跟前夸赞,说您对五阿哥尽心尽力。”
若不然,太皇太后见太后将五阿哥养成这个样子,早就将人送走了:“今日您既责罚五阿哥一月内不得再吃芙蓉羹,朕想了想觉得这惩罚太轻,以后五阿哥就不得再吃这道菜了。”
“这几年大清并不太平,先是天花蔓延,再是地震,如今又是战乱不断,朕都率着文武百官节衣缩食,没道理小小一个孩子养的如此金贵。”
说着,他像没看到太后那铁青的脸色一般,继续道:“至于五阿哥,这孩子也得好好教教,朕待会儿就送两个嬷嬷过来好好管管五阿哥,什么时候五阿哥性情好了,这两个嬷嬷方能离开寿康宫。”
说起这牡丹羹,他就觉得来气。
牡丹羹,这名字虽好听,却与牡丹并无关系,用的是一指长的鳜鱼眼下那块嫩肉,数百条鱼才能做出一碗鱼羹,更是用清汤慢炖,炖上三两个时辰,鱼羹鲜美无比,碗口更是用嫩豆腐雕出一朵牡丹花来,这嫩豆腐浮于羹上不沉,方是一碗成功的牡丹羹。
这等佳肴,便是御膳房最好的两个御厨忙活小半日才能做出一碗,可谓费钱费力。
这样的好东西,就连皇上或太皇太后都没尝过了。
太后被气的够呛,眼睛都红了,若太皇太后在宫里,她定要气的去慈宁宫走一趟,兴许还闹着要回去科尔沁草原,但如今,紫禁城中就皇上最大,她气的直发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站起身,淡淡道:“今日平妃所言所行,甚得朕心意,还望皇额娘莫要为难她们。”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天子一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说完,皇上转身就走了。
其实若能选择,皇上也不愿将事情闹得这样难看,可从前他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不是没有委婉提过此事,但太后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既然软的不行,那皇上也只能如此。
在他看来,太后先前在宜妃手上吃过一次亏,就该长些记性的。
***
待映微一日前去永寿宫请安时,这才放下心来,觉得皇上已将这事儿处理妥当。
因为今日在永寿宫内,她并没有看见宜妃。
纵然温僖贵妃与众人解释,说宜妃昨日吹了风身子有些不适,已提前告过假,但映微却是心知肚明,宜妃向来小肚鸡肠,昨日吃了闷亏,肯定是要还回来的,今日她既没这个打算,可见昨日吃了苦头受了打击,才会这样一蹶不振。
映微心道皇上一出手果然好使。
事后她问起皇上到底用的什么法子,皇上却是卖起关子不愿多说,她并不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既然皇上不说,她也没有多问,再加上太后也好,还是宜妃也罢,都未再找茬,她更是乐见其成,一日日便安心学起骑射来。
在映微的辛苦努力下,她的本事倒是日益渐长大,但想要随着皇上一起去木兰围场狩猎,却还是要继续努力的。
她每日勤学苦练的同时,后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涌非常。
映微听说承乾宫内来了位佟佳格格,这人乃是佟佳皇贵妃的庶妹,小小年纪,却是容貌出众,乃是佟佳皇一族容貌最出众的女子。
这事儿就有些意思了,众人不免想起当年故去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好像使的是一样的路数。
实则佟国纲与佟国维两位国舅爷还真就是这个打算,他们原想着佟佳皇贵妃先诞下皇子,继而等着皇子立住,佟佳皇贵妃坐上后位之后,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储君之位不就是这孩子的吗?
他们算准了第一步,可后面的发展却离他们的计划越来越远……如今看来,且不说不知道佟佳皇贵妃怀的到底是男是女,退一万步说,就算佟佳皇贵妃生下儿子,可如今看来这后位离她却是十万八千里。
佟佳一族郑重商量之后,索性就放弃了佟佳皇贵妃,照着映微的模样选了位容貌出众的女子进宫。
当映微听小卓子说这位佟佳格格不仅样貌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就连穿衣打扮都与自己如出一辙,有些不敢相信,还专程问了问郭络罗贵人是否有此事。
说起这事儿时,郭络罗贵人也是满脸不屑:“的确是有这事儿,说是宫中有人曾见过这位佟佳格格,她容貌本就与你有三两分相似,再加上学着你的穿衣打扮,远远瞧去,竟与你有了六七成相似。”
映微只觉得好笑:“佟佳一族别说在京城,就连在整个大清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
怎么就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来?
郭络罗贵人嗤笑一声道:“什么有头有脸?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若他们家真是有头有脸,顾及颜面,如何会在佟佳皇贵妃有身孕的时候送个庶女进来?”
说着,她更是四下瞅了瞅,见无人才低声道:“我听说了,那两位国舅爷还求到了皇上跟前,要皇上给那位佟佳格格一个名分……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前朝官员也没道理插手后宫之事,他们此举,可是半分都没顾及过佟佳皇贵妃,寻常人根本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
至于再多的事儿,她就不知道了。
映微只觉得这等事情膈应谈不上,但想来还是有些恶心的,不光恶心她,也恶心了佟佳皇贵妃。
等着皇上再次来储秀宫时,映微瞧见皇上脸色很是不善,正带着春萍等人打算进去奉茶时,却听见皇上雷霆暴怒的声音:“……朕看他们胆子愈发大了,是不是要朕将这个皇上让给他们佟佳一族才罢休?你就去与他们说一声,朕今日有事不去承乾宫,若他们愿意等等着就是!”
映微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抬脚走进去时只见皇上脸色沉沉坐在炕上,侯在一旁的顾问行轻声应是:“奴才这就差人与两位国舅爷说一声。”
映微心道这事儿果然与承乾宫,与佟国纲、佟国维两位国舅爷有关,含笑上前道:“皇上喝茶吧,这茶是用的去年冬日臣妾与六公主采集的梅上雪水泡的,先前这雪水储存埋在地下,昨儿臣妾尝过一回,味道不错,您且尝尝看。”
皇上接过茶盅小啜一口,颔首道:“味道的确不错。”
可他却无心饮茶,不过喝了几口,就将茶盅放了下来。
第59章
映微心知皇上心情不好, 想必胃口也不会好,只吩咐小厨房晚点准备些清淡且皇上爱吃的膳食。
皇上却摆摆手道:“不必了,你要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色, 朕……实在没什么胃口。”
映微并未多问, 只是相劝:“皇上怎能不好好吃饭?近来六公主也有些厌食, 您这个当皇阿玛的总得给两个孩子做个表率才是!”
说着, 她笑道:“今日内务府送来了一条鲜美的鳜鱼, 不如要小厨房蒸了吃?这个时候的鳜鱼很是鲜美!”
鳜鱼!
皇上一听到鳜鱼就想到了鳜鱼羹, 想到了太后这几日病了,太后身子不适,他自然要去瞧瞧, 谁知道太后的脾气也上来了,竟避而不见。
这几日温僖贵妃在寿康宫侍疾,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若肯给了台阶给太后下,要映微前去侍疾,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他清楚的很, 太后哪里是要映微去侍疾,不过是想撒气而已,他如何会答应?
再加上近来宜妃也在皇上跟前狠狠哭过一场,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偏心, 眼里心里只有映微与六公主, 完全没有他们……
再加上半点分寸没有的两位舅舅,皇上只觉得头疼, 从前有太皇太后在紫禁城坐镇, 大事小事有她老人家压着, 她老人家一旦离开紫禁城,这些魑魅魍魉都冒了出来, 他这才明白太皇太后原先话中的意思——后宫之中有个当家作主,镇得住场面的皇后有多么重要。
皇上摆摆手道:“不必了,朕……不想吃鳜鱼,你要小厨房准备些别的吧。”
说着,他又道:“这几日朕有些上火,上次你要小厨房做的那道冬瓜虾丸汤不错。”
映微连声应下,继而劝皇上道:“臣妾知道皇上朝中事忙,可证实再重要,也没有您身子重要,太皇太后离宫之前还专程叮嘱过臣妾,要臣妾好好盯着您,若是您不肯好好吃饭不肯好好睡觉,要臣妾给她老人家写信,您如此不听话,您说这信儿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顿了顿,她更是玩笑道:“若是不写,等着到时候太皇太后回宫了,找臣妾算账怎么办?”
皇上被她逗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若老祖宗找你算账,自有朕给你当家作主。”
他握住映微的手,喟叹一声:“若他们都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说来他更觉好笑,他不奢望这些人像映微一样能够开解他,逗他开心,不给他添乱就好了。
想及此,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想当年先帝还在时独宠董鄂太妃,皇额娘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两位舅舅时常托人送银子进宫,难得见到朕一面,更是将朕高高举起逗朕开心,更是与朕说朕是顶天立地的儿郎,要学会保护皇额娘。”
“朕更记得有一次先帝开恩,准皇额娘带朕回去省亲,那是朕第一次去佟佳府上,与众位表兄弟姐妹相处的十分好,所有人待朕都和蔼极了,再回来的路上朕还与皇额娘说若朕生在佟佳一族就好了。”
“再后来,先皇驾崩,朕登基继承大统,皇额娘去世,鳌拜等人把持朝政……那时候,朕与老祖宗的日子十分难过,可两位舅舅却在朝中周旋,更是进宫与朕说要朕不要害怕,他们临终前答应过皇额娘会好生护着朕,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会支持朕的……”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摇摇头:“朕也是看在两位舅舅的面子上才对佟佳皇贵妃做的许多事没有深究到底,从前他们对朕的好,朕从未忘过,待朕亲政后更是百倍奉还,不想却是养虎为患,如今他们也学着鳌拜想要拿捏起朕来。”
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因年幼丧父丧母,对亲情向来看的极重,不然若真想要冲佟佳一族下手,还怕没有机会吗?
言语中,映微能够感受到皇上的无助,低声道:“人心都是会变的,您做的已经够好了。”
旁人兴许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的,皇上当初乃是真心想过立佟佳皇贵妃为后,却是佟佳皇贵妃作茧自缚,错失了皇后之位。
很快顾问行派去承乾宫的人就回来了,战战兢兢跪地道:“……两位国舅爷说皇上您先忙着,他们且在承乾宫等着您,您什么时候忙完再过去就是了!”
这下就连映微觉得佟国纲与佟国维这两位国舅爷太猖狂了些,下意识看向皇上,只见皇上怒极反笑,索性站起身道:“那朕就去会会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对这两位舅舅的好脾气已经到了底。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两位舅舅的打算,无非是见着佟佳皇贵妃不得宠,再给他塞一个佟佳一族的女儿来,先前他已经委婉拒绝,可两位舅舅却借着照顾佟佳皇贵妃这个理由不由分说将人送进宫来。
待皇上走进承乾宫内间时,虽说佟佳皇贵妃正在养胎,但屋子里却是十分热闹。
佟国纲与佟国维两人正坐在炕上陪着佟佳皇贵妃说话,在屋子里的还有佟佳格格,虽说这人性子柔顺,对佟佳皇贵妃十分敬重,但佟佳皇贵妃却还是心如死灰。
早先她知道家族打算时,哭过也闹过,却于事无补,如今知道自己已是一枚弃子,满心只愿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生下儿子,兴许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对自己怜惜几分。
皇上一进来,众人就齐齐上前请安。
皇上看向正欲起身的佟佳皇贵妃,淡淡道:“你身子向来不好,如今又有身孕,安心歇着吧!”
说着,他更不免问起近来佟佳皇贵妃身子如何。
说来佟佳皇贵妃也是可怜,自四阿哥搬去储秀宫之后,皇上倒也时常派人前来探望或送些赏赐,可他却是第一次过来。
当即佟佳皇贵妃就忍着眼中酸涩之意,柔声道:“多谢皇上挂怀,臣妾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皇上点点头,眼神继而扫向两位舅舅,最后更是落在佟国纲面上,他是知道自己这个舅舅向来主意很大,淡淡道:“不知道舅舅这样匆匆忙喊朕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他心里不悦,佟国纲心里又何尝高兴?
佟国纲想着原先就是妹妹当皇太后时,也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想当年自己这位外甥能够掌权,他也是功不可没,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如今竟将他们一晾就是一两个时辰。
佟国纲在家也好,还是在朝廷也罢,就差被人供起来,如今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忘了:“皇上这话说的,臣实在心里惶恐,臣不光是您的臣子,也是您的舅舅,普天之下,舅舅想要见上外甥一面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皇上莫要以为臣不知道,您说着是公务繁忙,实则怕是去了储秀宫吧!”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笑,看似玩笑,实则在场之人没有一人笑的出来。
佟国纲像没看到弟弟佟国维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似的,自顾自道:“说起来后宫中那么多女人,可唯有皇贵妃娘娘与您最为亲厚,如今她有孕在身,您多少也该来看看她才是。”
皇上坐在炕上,含笑看着佟国纲。
还未等他来得及开口,佟国维忙岔开话题道:“大哥说的这叫什么话?皇上虽是皇贵妃娘娘的表兄,但更是整个紫禁城所有女人的天,哪里有只来承乾宫的道理?”
见佟国纲还要说话,他连忙道:“皇上,方才小厨房送了茯苓饼,臣记得您素来爱吃茯苓饼,不如您尝尝看?”
皇上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谁知他刚吃了几块茯苓饼,嫌自己命大的佟国纲又开始说话来:“说起来皇贵妃娘娘如今有孕,臣等乃是外男,实在不便时常进宫探望皇贵妃娘娘一二,臣先前斗胆情皇上答应皇贵妃娘娘幼妹进宫照顾,但如今臣也听闻了些流言,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长久住在宫中不便,所以还请皇上能否赏个恩典下来……”
皇上的不悦已到达顶峰,茯苓饼往盘子里一丢,冷声道:“朕看这就是舅舅今日前来的意图吧?”
说着,他更是站起身吩咐道:“顾问行,传朕的旨意,即日起封佟佳这位日表妹为贵人,入住承乾宫。”
等着安排妥当,他这才看向佟国纲,声音冷冰冰的:“不知道舅舅这下可满意了?”
从始至终,他连看都没看那位佟佳表妹一眼。
佟国纲这才惊觉皇上已经动怒,可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认罪时,皇上已大步流星离开了承乾宫。
佟国维见状不免埋怨了他几句,可他向来说一不二惯了的,没好气道:“……如今我话已出口,还能怎么办?我看皇上年纪越大,却是越来越小气了,若是太后娘娘尚在世,他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们,说到底,还是后宫之中咱们家的人不得宠。”
这番指桑骂槐的话佟佳皇贵妃像没听见似的,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言不发。
***
翌日一早,映微在永寿宫就见到了这位新晋的佟佳贵人。
不光她好奇,阖宫上下都对她拭目以待,甚至温僖贵妃知晓今日佟佳贵人要前来永寿宫请安,衣裳首饰与妆容都比往日更耀眼些,好像如此方能显示出如今她的超然地位来。
但映微万万没想到,这位佟佳贵人看着是个胆子小的。
一进门就垂头含胸,请安时声音也像蚊子嗡似的,只是她这容貌再加上刻意的打扮,远远瞧去,的确是与映微有六七成相似。
可映微瞧这位佟佳贵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只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特别是当惠妃说“东施效颦”之类的话时,那佟佳贵人更是双颊通红,瞧那架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映微更觉得好笑,难道在佟国纲等人心里,她就是凭着这皮囊才得皇上的喜欢吗?
平心而论,若论容貌,她算出众,可在美人如云的紫禁城中,却不是最美的,宜妃明艳,德妃秀丽,就连略有些年纪的惠妃都有些风韵……以色侍人终不长久,这个道理,只怕佟佳一族无人明白。
一时间,温僖贵妃看向佟佳贵人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轻视:“……都是自家姐妹,佟佳贵人不必拘谨,惠妃也就心直口快些,你不必在意,虽说如今你在承乾宫内照顾皇贵妃娘娘,可若闲来无事也可以多出来走走。”
佟佳贵人小声应是,待落座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见无人再注意自己,她偷偷打量了映微一眼,不瞧不打紧,一瞧更觉自己被这人衬到了泥里,脑海中当即冒出“画虎不成反成犬”这话来。
映微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扭头一看,刚好对上佟佳贵人的目光,只见佟佳贵人宛如受惊小鹿似的低下头,只微微一笑。
这人可怜不可怜的,与她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这位佟佳贵人宛如昙花一现一般,在众人跟前露面之后很快就无人注意,毕竟众妃嫔动动脚趾头都想得到皇上不会宠爱这样一号人的。
映微更不会将这样一位佟佳贵人放在心上,日日勤学苦练,最终得了皇上夸赞,直说她骑射在后宫中乃是头一份儿。
等着中秋节刚过,皇上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木兰围场狩猎。
不光映微高兴,整个后宫许多人都高兴起来,一来有些妃嫔伴随圣驾,也能前去木兰围场小住几日,二来皇上已好几年没去木兰围场狩猎,先前阿哥们还小,皇上狩猎并未带着他们,但如今太子并两位阿哥都已开始上骑射课,所以惠妃与荣妃都想着自己儿子此次狩猎能够挣个好彩头。
在映微的请求下,四阿哥也得了一匹自己的小马驹。
皇上原是不大放心要四阿哥骑马的,谁知映微却道:“……皇上大可以叫四阿哥试试看,明年初四阿哥就要进上书房念书了,虽说距离上骑射课还有两年,可这孩子向来聪颖,又得臣妾亲自教导,不说狩猎,可骑马跑上两圈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要人陪着就是了。”
说着,她更是玩笑道:“臣妾师从皇上,四阿哥师从臣妾,正好到时候皇上也能看看四阿哥的虚实,看四阿哥有没有辱了您这位师祖的名声。”
皇上欣然答应下来,更是赏给四阿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映微却不知这事儿传到太子耳朵里去,他近来本就对皇上偏疼四阿哥很有些不悦,知晓皇上赏给四阿哥的小马驹与他的小马驹乃是一母所生的后,更是气的砸碎了映微送给他的砚台。
在他看来,他是太子,身份凌驾于众位兄弟,平素饮食起居该是最好的,皇上此举难道是告诉众人四阿哥在皇阿玛心里与他一样重要?
映微对太子这点小心思却是浑然不知,出发前是忙着收拾东西,到了木兰围场,看到蒙古包一样的帐篷更是欣喜异常。
六公主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帐篷,高兴的手舞足蹈,奶声奶气道:“平娘娘,我们晚上住在这里吗?”
映微笑着称是:“这是帐篷,蒙古一带多见,京城倒是从未见过。”
说着,她更是带着六公主走进她们的帐篷,帐篷内是应有尽有,就连床上铺的也是她平素用惯的杭绸褥子,床边放着案几,案几上还摆着个青花玉的缠枝花瓶,花瓶里斜斜插着几朵开的正好的芍药花。
春萍见状,不由道:“娘娘,皇上待您可真好,您的这顶帐篷离皇上最近,也最为精致。”
映微也甚是满意,一来是因为皇上对她的上心,二来则是皇上的突发奇想。
在紫禁城里,他们日日居于青砖红瓦的宫殿里,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居住环境,倒也新颖。
众人都高兴的很,唯独六公主欣喜过后却忧心忡忡的。
映微将她抱在怀里,问道:“咱们恪靖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不高兴似的?”
六公主将头埋在映微怀里,嘟囔道:“平娘娘,我怕,万一,万一晚上有狼或者有坏人来了怎么办?”
话音到了最后,已有几分哭腔。
陪在映微身边的四阿哥接话道:“六妹妹别怕,要是有狼或有坏人来,我会保护你和平娘娘的。”
他虽小小年纪,这话却说的掷地有声,可见他是诚心诚意。
映微被他们这番小儿言语逗笑了,只道:“你们别怕,不会有坏人,也不会有狼来的。”
“早在数月前,你们皇阿玛就已派人将周遭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别说咱们住的这里没有豺狼野豹,就连周围数十里都没有的。”
六公主瞪大眼睛,狐疑道:“那皇阿玛他们岂不是也猎不到豹子了?”
四阿哥耐心解释道:“会有人将猎物放出来的,不然这里就不叫围场了。”
说着,他更是挠挠头道:“不过豹子应该是没有的。”
……
这两个小人儿一问一答,很是有趣。
难得出宫一趟,映微便带他们出去走走,谁知道刚出门就碰上了佟佳贵人。
因这次出行时间并不长,且居于帐篷内并不比在别院方便,皇上出行并未带许多妃嫔,但佟佳贵人却在其中。
一来是佟国纲等人认错求情,想着换个地方,兴许皇上就能翻佟佳贵人的牌子,二来是温僖贵妃都如此说,她为显贤良,说佟佳贵人照顾佟佳皇贵妃有功,于情于理该带着佟佳贵人出来转转的。
皇上并未将这人放在心上,故而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便答应下来。
但佟佳贵人瞧见映微却像见了鬼似的,请安之后连忙道:“……平妃娘娘,嫔妾只是散步到您帐篷这边来的。”
这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不光是这次,其实有好几次映微都发现佟佳贵人在储秀宫周遭徘徊,原先她还怕这人起了什么歹意,叫小卓子等人多盯着些,可盯来盯去,好像发现这人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映微面上笑容淡淡:“不打紧的,这里住的都是女眷,佟佳贵人过来散散步也无妨,本宫也准备带着四阿哥与六公主去附近转转了。”
说着,她像没瞧见佟佳贵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似的,带着四阿哥与六公主就走了。
不得不说,如今虽已至秋日,但风景正好,万里无云,秋风和煦轻柔,虽略带萧瑟之意,却更有飒爽之感,放眼望去,广阔无垠,瞧着就叫人觉得心情大好。
映微便提议晚上吃烤肉:“……这烤肉与咱们从前在宫里吃的烤肉不一样,在宫里用的是果木碳,用的是烤盘,烤好之后蘸着酱料吃,但待会儿咱们用明火,将肉先腌好串好,烤好了直接吃,滋味和从前略有些不一样。”
六公主听的直咽口水,对眼前美景也没了兴致:“平娘娘,咱们快点回去吃烤肉。”
四阿哥也道:“我听人说过,说是先祖们打仗时就是这样吃烤肉的。”
他也十分感兴趣。
映微笑着道:“咱们转一转就回去。”
说着,她更是吩咐春萍道:“你去问问看太子,这几日太子功课少了许多,问太子晚些时候可愿意过来一起吃烤肉!你们太子哥哥也爱吃烤肉的。”
春萍虽答应下来,实则心里却并不是十分想去的。
这几个月下来,就连她都察觉太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原先太子但凡得空就往储秀宫跑,恨不得像是四阿哥似的住在储秀宫才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再没来过,就算自家主子差人去请,太子也未曾到场,自家主子心疼太子读书辛苦,时常差人送些吃食过去,东西太子是照收不误,却是再无下文。
果不其然,等着春萍到了太子帐篷,见到太子,这话还未说完,太子就淡淡道:“多谢平妃娘娘好意,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春萍轻声应是。
她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就听到太子与身侧的哈哈珠子们说待会儿去赛马。
当下她心里直觉得委屈。
这就是太子说的有事儿?
等到了映微跟前,春萍自不好实话实说,却也提醒了映微几句:“……太子说他没时间过来,娘娘,您难道不觉得太子这些日子很奇怪吗?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照奴才想,既然太子如此,您以后也不必对太子太过亲热。”
颇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映微又何尝不知道太子对她越来越生疏,就算有些时候路上碰见太子,老远太子瞧见她都会绕道而行。
她苦笑道:“本宫对太子亲热并非求他回报,只是念及他是故去孝诚仁皇后唯一的孩子,念及他是阿玛的外孙,他们从前对本宫都是极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宫就算看在阿玛和故去孝诚仁皇后的面子上也该多多照拂这个孩子的。”
她更知道太子是皇上最疼爱的孩子,有朝一日太子被废,朝堂动荡,可最难受的却是皇上。
她对皇上虽无多少爱情,但却时时刻刻感念皇上对她的好,如今自也有投桃报李之意:“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也只能在饮食起居上多关心关心他了。”
她不是没问过皇上,也不是没要小卓子前去打听太子近来身边有无奸佞小人,但结果叫她既放心又担心,皇上已在太子身边查了一遍又一遍,并无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那太子如此反常到底是因为什么?
映微不知道。
她知道历史上的太子不得善终,也曾有过改写历史的念头,但却无从下手。
她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感,明明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却无法改变。
好在她是个乐观之人,当下就道:“好了,你别劝本宫了,这件事本宫心里有数的……”
她这话音还没落下,六公主就拽着她的手往外走:“平娘娘,咱们快过去,小全子将火都生起来了,咱们快点去吃烤肉!”
可走了几步,她察觉不对劲,道:“太子哥哥不过来吗?”
映微笑着道:“是了,你太子哥哥是大孩子了,他有事儿。”
“太子哥哥又不过来……”六公主不免有些失望,嘟着嘴道:“太子哥哥好久都没来看我们了。”
四阿哥虽年纪不大,却敏锐察觉到这事儿不对,忙塞了颗去核的山楂到六公主嘴里,打岔道:“六妹妹,你尝尝看,这山楂甜不甜?”
吃货六公主咬了一口,酸的却是眉头直皱:“好酸好酸,一点都不甜!”
四阿哥得意道:“这是我将才在我帐篷旁边找的野山楂,虽没有宫里的山楂好吃,但待会儿可以要人做冰糖葫芦给咱们吃,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六公主只听过冰糖葫芦,尚未尝过,被四阿哥活灵活现一描述,当即涎水就要掉下来了。
映微看向四阿哥的目光愈带欣赏。
平心而论,四阿哥比起太子来更聪明,想必是小小年纪就受尽苦楚的原因,性子十分坚韧,先前酷暑时分,映微担心天气太热,直说将启蒙一事暂且放一放,谁知道四阿哥却不答应,不愿耽搁。
就比如这时候,他知道说什么话能叫六公主分散注意力,虽说小孩子天真活泼很是可爱,但有些人的擅长变通却是与生俱来的。
映微很快就带着两个孩子烤肉起来,肉串的油汁滴了下来,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香气浓郁,惹得几人直咽口水。
虽说四阿哥与六公主有些时候没能掌握好火候,烤焦了,烤糊了或沾上些灰尘,可两个孩子一点不介意,一口接一口,吃的满嘴流油。
四阿哥更不忘道:“……咱们刚来围场,想必皇阿玛忙的很,平娘娘,咱们能烤些肉给皇阿玛送去吗?”
原先映微也是这样想过的,可烤肉其中滋味并不在吃,而是乐在其中,这样一串串黑漆漆的烤肉送到皇上跟前,别说皇上吃不下,就算是她也吃不下。
但她不能否了孩子们的一片孝心,当即就连声夸赞:“咱们四阿哥可真是孝顺,这事儿连本宫都忘了。”
说着,她更一叠声吩咐下去,最后更不忘交代道:“……就与皇上说,这是四阿哥给皇上送去的,咱们四阿哥吃烤肉的时候都还想着他的皇阿玛了。”
受映微与六公主的影响,如今四阿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惧怕皇上,听闻这话直咧嘴一笑,十分自豪的样子。
六公主也忙将自己咬了一半的烤菌子放在碟子里,嚷嚷道:“还有我,我也要给皇阿玛送好吃的。”
小全子瞧着这咬了一半的烤菌子,上头还有六公主的牙印,趁六公主不注意的时候连忙将这一串烤菌子捡了出去。
殊不知这一幕被人小鬼大的六公主给瞧见了,趁人不注意时又将这串烤菌子塞了进去,还不忘塞到肉串下头,就怕被小全子他们发现了。
行事完毕,她笑的十分得意。
等东西送到皇上跟前时,皇上瞧见托盘上一串串烤的乌漆嘛黑的肉串,吓了一跳。
小全子忙解释,最后更是道:“……平妃娘娘说了,礼轻情意重,虽说这肉串烤焦了,但四阿哥笑心却比千金还重,还望皇上莫要嫌弃。”
皇上也是父亲,如何会嫌弃?
如今他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可无一人如此惦记他,就是他最疼惜的太子,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与他亲近,当即心里一阵暖意:“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和四阿哥一声,朕方才正和大臣们议完事,正饿着了,这肉串送来的正好。”
吃食放在食盒里头,虽有些凉了却不影响食用。
皇上拿起肉串尝了几口,虽说大多数肉串烤糊了或焦了,但经映微之手的东西味道却是不会差的。
可吃着吃着,皇上却发现其中有一串带有牙印的烤菌子,想也不想就知道这定是六公主的手笔,当即脸上不由自主就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就在这时候,顾问行带着张廷玉走了进来。
张庭玉虽是汉臣,近来却十分得皇上信任,待他一进来,在张廷玉步入皇上的帐篷之中,顾问行便将帐篷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了下去。
张庭玉请安后这才压低声音道:“……请皇上放心,臣已经安排妥当。”
顿了顿,他更是道:“只是这法子虽一石二鸟,看似极好,可其中却是凶险万分,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却是挥挥手道:“如今两位国舅爷权势愈大,佟佳皇一族在朝中已有‘佟半朝’之称,莫说朝中臣子苦不堪言,朕想着不少百姓也是深受其害。”
“佟佳一族根基已深,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并不容易,偏偏他们又狡猾多疑,寻常罪名并不能动他们分毫,朕若不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正如治他们的罪?”
说着,他更是一锤定音:“朕心思已定,你不必再劝了。”
张廷玉只能正色应是。
两人又对了些其中细节,待皇上走出帐篷时,月明星稀,天已黑透了,他想也不想,直接往映微所在的帐篷走去。
谁知道皇上快行至映微帐篷附近,似瞧见了映微。
先前他是在戴佳常在身上吃过一次亏的,误将戴佳常在认成了映微,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见这人身边并未带着四阿哥和六公主,也未跟着春萍等人,再仔细一瞧,这人身形缓慢,似有几分不对,当即就要顾问行去瞧瞧。
顾问行很快就回来了:“……此人并非平妃娘娘,而是佟佳贵人。”
佟佳贵人?
如今皇上一听到“佟佳”二字就直皱眉,说实在的,他对这位佟佳贵人并不厌弃,毕竟他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又何来厌弃一说?
他厌弃的是佟佳一族和他那两位自视甚高的舅舅:“真是东施效颦,罢了,随她吧!”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走进映微的帐篷,一进去就瞧见映微正坐在炕上给四阿哥和六公主说故事。
映微声音轻柔,不急不缓:“……小兔子擅长厨艺,做了一道好吃的点心,小猪和小刺猬它们闻到香味就过来问小兔子是什么味道,小兔子贪吃,不想将自己的好吃的分给小猪它们,就骗它们说是自己的尾巴烧糊了。”
“没多久,小猪就给小兔子送来了野果子,小刺猬给小兔子送来了胡萝卜……小兔子的好朋友给它送来了许多好东西,就因为它们听说小兔子尾巴烧糊了怕它不开心,小兔子当时就觉得十分难为情,想着自己的朋友们都这样好,它怎么能撒谎且又如此小气?当即就与小猪它们承认了错误,又将点心端了出来,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吃起点心来。”
映微忘记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故事,一个小小的故事讲完,她嘴角含笑道:“所以啊,咱们不要撒谎,撒谎骗人是不对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谎言都会被人识破。”
“若是欺骗了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他们如此相信自己,自己却藏着小心思,你们觉得这样做对吗?”
六公主奶声奶气道:“自然不对的。”
“是啊!”映微夸赞的眼神落在四阿哥面上,笑着道:“今日咱们四阿哥就做的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就想着和你们皇阿玛分享,记得皇阿玛对你们的好,你们皇阿玛收到东西后定十分高兴的……”
她语调轻柔,与秋风夹杂一起,吹的皇上浑身舒坦。
这等感觉,就仿佛冰天雪地里喝上一碗热茶,六月酷暑里走进放满冰块的屋子……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舒服极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收回之前说映微会惯坏孩子的话,四阿哥与六公主都被她教的极好,若紫禁城中的孩子都如此明白事理,听话懂事,他也就没什么可烦恼了!
第60章
六公主与四阿哥听故事听的聚精会神, 六公主一扫眼,只见帐篷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当即也顾不上听故事, 迈着小短腿就匆匆跑了过来, 一把抱住皇上的腿, 奶声奶气道:“皇阿玛!”
四阿哥也跟了过来, 神色之中仍旧有几分拘谨, 可比起当初像老鼠见了猫儿的样子却好了不少:“皇阿玛!”
皇上微微颔首。
男子的感情向来不如女子外放, 更何况他乃是君王,在孩子们跟前素来是严父形象,自不好因方才几串烤肉一事对四阿哥大肆褒奖。
与两个孩子说了会话, 乳娘们就将四阿哥与六公主待回他们自己的帐篷了。
帐篷内独留下皇上与映微,两人恩爱一番,床榻上的皇上搂住映微,任由她躺在自己胸前。
映微有一搭没一搭与皇上说着话:“……臣妾听说后日开始射猎, 明日皇上可还要处理公务?您先前在宫里头忙的很, 怎么到了围场也这样忙?六公主闹着明日上午想去围场转一转,非得找什么小兔子窝,您可要一块去?”
皇上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朕明日上午没有时间, 只是明日下午……你明日下午把时间空出来给朕, 朕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他更不忘叮嘱道:“只带你一个人去。”
映微不免好奇道:“皇上要带臣妾去哪里?”
皇上却卖关子起来:“到时候你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 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映微给温僖贵妃请安后就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去寻什么小兔子窝, 不曾想又见到了佟佳贵人在她帐篷周围晃荡。
怎么说了,这人虽没什么下一步动作, 但这等感觉就像是时时刻刻有苍蝇盯着自己,虽无实质性伤害,但却烦人。
映微心中略有些不快。
他们一行去寻小兔子窝自是无功而返,回来时,她瞧见佟佳贵人还在,便有些按捺不住,索性将人请到帐篷里来。
因佟佳皇贵妃的关系,不光映微,后宫中的人对这位佟佳贵人都是避如蛇蝎,一来是唯恐这人扮猪吃虎,得佟佳皇贵妃授意,有什么后招,二来如今后宫之中当家作主的那个可是温僖贵妃,温僖贵妃从前就与佟佳皇贵妃不对付,她们一个个是疯了才会与佟佳贵人来往。
佟佳贵人很快就到了映微帐篷里,一进来就吓得不行,低声道:“见过平妃娘娘,不知道平妃娘娘找嫔妾来可是有事儿……”
映微轻笑一声,开门见山道:“倒是没什么事儿,不过想要问问你为何时常围着我转悠?先前在紫禁城中如此,如今到了围场也是如此。”
说着,她更是道:“本宫向来说话直接,便也不与你兜圈子,你可知道你这般行径,但凡储秀宫里有个什么事儿,或者本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话可将佟佳贵人吓得够呛,连忙跪下道:“平妃娘娘,嫔妾……嫔妾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眼泪也跟着簌簌落了下来。
这可将映微吓了一跳,她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了:“你别哭啊,本宫又没对你做什么,你这样子,若有人进来还以为本宫对你做了什么……”
谁知道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佟佳贵人哭的是愈发厉害。
佟佳贵人向来胆小性微,就连哭声也如猫儿叫似的呜呜咽咽、延绵不断,听着是怪可怜的。
春萍等人连忙上前相劝,可怎么说怎么劝都不奏效。
映微没法子,只能就这样看着她哭。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平贵人的眼泪这才渐渐止住了,哭的是双眼像桃子似的,又红又肿,更是满脸歉意:“平妃娘娘见笑了,实在是嫔妾难以自持……嫔妾,嫔妾并不敢对您做什么,只是……”
话说到一半却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映微耐着性子道:“本宫并不是不难相处之人,可有些丑话也得先说在前头,你进宫打的是照顾有孕皇贵妃娘娘的由头,可若本宫没记错的话,自你进宫不久就一直在储秀宫周遭打转,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是没怀疑过这人想冲自己下毒,可不说别的,就凭着佟佳贵人身边那几个虾兵蟹将……还是算了吧。
她也怀疑过佟佳贵人想假意与自己交好,可这人每次一看到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连忙逃走,显然这个理由也不成立。
佟佳贵人还在犹犹豫豫。
可一旁的春萍却早已没了耐性,半是当真半是恐吓道:“既然佟佳贵人不愿多说,不如奴才就将这事儿禀于皇上,相信到了皇上跟前,佟佳贵人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我说!”佟佳贵人急急开口,窥了眼映微,见她面色如常,大着胆子道:“是,是……嫔妾家中人教嫔妾闲来无事来您身边晃一晃,兴许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嫔妾不敢进储秀宫找您,所以就只敢围着储秀宫和您帐篷周遭晃一晃,要不然,嫔妾回去实在不好交差……”
就这?
映微哑然失笑,瞧她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可这话一出又倍觉委屈,眼泪又掉了下来。
佟佳贵人却是越想越觉得委屈,哭的是一抽一抽的。
映微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刚进宫的庶妃了,进宫几年的她已有了自己探听消息的门道,如今也知道佟佳贵人并不得佟佳皇贵妃喜欢,想想也是,换成谁是佟佳皇贵妃,对自己这个庶出妹妹都喜欢不起来的。
但这人又是佟佳一族塞进来的,佟佳皇贵妃面子上的功夫活儿还是要做一做,当着佟国纲与佟国维想必也不会拒绝太过,但若说襄助佟佳贵人得宠,却是不可能的……可怜佟佳贵人怕佟国纲与佟国维责怪,自己没有接近皇上的门道不说,胆子又小,不是只能来储秀宫周遭晃荡一圈?
她更知道佟佳贵人平日里动作仅限于在储秀宫周遭晃荡,就连储秀宫的门都不曾进过,也不曾与储秀宫任何人攀谈……
映微瞧佟佳贵人哭的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半点形象都没有,是哭笑不得:“好了,别哭了,本宫不会将这事儿与皇上说的……不过,你要是再哭,本宫就不能保证皇上不会知道这事儿了。”
佟佳贵人胡乱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可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映微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之人,佟佳皇贵妃是佟佳皇贵妃,佟佳贵人是佟佳贵人,并未将两人混为一谈,当即就要阿柳打水来给她洗脸,要阿圆拿些吃食给她。
卸去妆容,洗干净脸,映微这才察觉眼前这人容貌倒是出众,只道:“……平日里你都是学着本宫模样打扮的?”
正吃着糕点的佟佳贵人吃的是狼吞虎咽,连连点头。
映微虽知道这人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难过至此,连几块糕点都吃的这样香甜:“你容貌秀丽,这眉毛画的不好……本宫的眉毛只在原本眉形上稍作修饰,但你的脸型与五官,若是画柳叶眉应该是极好看的。”
“人云亦云,反倒是将你画丑了。”
既能被佟佳一族选进宫的女子,容貌自是不俗。
佟佳贵人糕点吃得多了,有些噎住了,连喝几口茶水才缓过来,当即就低声道:“嫔妾也是不愿如此的,只是……只是嫔妾身边的宫女乃是家中送来的,平日里嫔妾的衣裳首饰还有如何打扮自己都做不得主。”
说着,她更是道:“今日嫔妾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您说了,平妃娘娘,您可一定不能将这事儿告诉皇上。”
“皇上本就不喜欢嫔妾,若是皇上一生气将这事儿与嫔妾大伯说了,只怕嫔妾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以后嫔妾时不时还是会在储秀宫周遭晃荡几圈,您就当嫔妾不存在,您放心,嫔妾从小就胆子小,万万不敢做出害人的事情来的。”
若不是她胆子小好拿捏,佟国纲兴许也不会选她入宫,毕竟当初佟佳皇贵妃就有几分性子,进宫之后完全没将佟国纲等人的话放在心上。
映微被她逗笑了:“本宫瞧你面容有几分稚嫩,你今年多大了?”
佟佳贵人恭恭敬敬道:“嫔妾今年十四岁了。”
十四岁。
这个年纪搁在如今不算小,可要婚配嫁人了,但放在后世,那可是个出众都未毕业的小孩子。
映微对这个半大的孩子实在狠不下心,索性提点几句道:“虽说你身边有家中安排的眼线,可你们朝夕相处,想要将他们收买也不是难事。”
“再不济,你学着皇贵妃娘娘阴奉阳违总会吧?你们家里人再厉害,难道还敢冲进宫找你算账?”
说起这事儿,佟佳贵人却是迟疑好一会儿才道:“嫔妾虽胆子小,却是不怕死的,只是……嫔妾姨娘还在家中了,嫔妾怕自己不听话,他们会对嫔妾姨娘不好。”
映微也是庶出出身,听闻这话虽有几分感同身受,但更知道后宫之中知人知面不知心,并没有多说,只招呼她多吃些点心:“这些点心你若喜欢吃,待会儿本宫要春萍给你包些带回去。”
她也只会做到这一步而已。
但仅仅如此,佟佳贵人就已感激涕零。
从前在家中佟佳贵人因容貌出众时常受到嫡姐嫡妹的欺辱,入宫之后的日子更不必说,当下真心实意道:“平妃娘娘,您可真好,嫔妾原先听到宫中那些风言风语误会了您,没想到您还是个好人……”
映微更是哭笑不得,只觉得佟国纲选人之前怎么没好好查查,敢情选了个棒槌送进宫来。
她笑了笑道:“嗯,本宫觉得自己应该不算坏人。”
毕竟她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
佟佳贵人在映微这儿连吃带拿,最后是满载而归。
送走佟佳贵人,皇上很快就来了,老远他就瞧见佟佳贵人从帐篷里出来,不免问是怎么一回事。
映微如实相告。
皇上也道:“……当日她被送进宫后,朕就派人查过她,想必是佟佳一族想选个容貌出挑既好拿捏的,所以才选中了她,这人没什么心眼,胆子也小,就算日日围着你转,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儿,她生在佟佳一族也是倒霉,索性就任由着她去吧,反正紫禁城里也不在乎多养个人。”
映微轻声应是,她坐在马车里,瞧着马车越来驶越远,已离开木兰围场,便道:“皇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您要做什么?”
方才她看到皇上一身常服时就已经察觉不对,却并未来得及多问。
皇上只握住她的手道:“朕带你去拜见一位故人。”
映微一愣,皇上在宫外还能有什么故人?
马车行驶约莫一个时辰的样子,就在一座寺庙前停了下来。
这寺庙看着不大,比不得皇家寺庙气派,但因地处半山腰,很是幽静。
映微刚下马车,就见着寺庙门口候着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僧人,这僧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一看到皇上就双手合十,只道:“阿弥陀佛,贫僧行痴见过皇上。”
皇上连忙将他扶起:“行痴大师不必多礼。”
说着,他这才为两人介绍起来。
映微虽不知道这位行痴大师到底是何人,可瞧着皇上对他态度十分恭敬,也是客气问好。
很快行痴大师便将两人带了进去。
皇上扫眼看向身侧的映微道:“……舟车劳顿这么长时间,想必你也累了,不如先下去歇一歇?”
映微哪里不知道皇上这是有话要与行痴大师单独说,便轻声应好。
等着映微离开,行痴大师才道:“贫僧看皇上对这位女子很是不一般,想必这人是皇上的心上人……若贫僧没记错的话,上次见到皇上已是十多年前,彼时皇上刚铲除鳌拜一党,刚亲政,那时候皇上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如今浑身上下已有一国之君的风度。”
说着,他更是道:“阿弥陀佛,此乃我大清之幸。”
皇上看着眼前的人,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只道:“这些事原来您都知道,朕还以为您出家之后已是六根清净,凡事不问……”
这话带着几分怨气。
没错,眼前这人虽是行痴大师,却也是二十年前驾崩的先帝。
遥想当年董鄂太妃去世后,先帝痛不欲生,几欲出家,而后太皇太后闻讯赶来,以死相逼这才熄了他这心思,可就算如此,从那之后先帝也是一心礼佛,无心朝政,更是母子离心。
太皇太后向来不是那等哭哭啼啼的无知妇人,再三劝慰后见先帝并无悬崖勒马之心,索性就任由他出家去了……
可当年太皇太后却被先帝伤透了心,更是放出此生不复相见的话。
行痴大师却是微微一笑,像没听懂皇上的话外之音一般:“皇上年幼英武,铲除鳌拜一党,此事乃天下皆知,贫僧也是从旁人口中听闻一二。”
说着,他更是道:“敢问皇上,太皇太后近来身子可还好?”
皇上道:“老祖宗身子还算硬朗。”
行痴大师又道:“阿弥陀佛。”
两人虽是亲生父子,却已落别十余年未曾见面,一个是无欲无求的僧人,一个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君王,凑在一起,并无多少话可说。
皇上只道:“今日朕带平妃前来是听说贵寺的通琇大师极为厉害,知人算命,朕想请他为平妃算一卦。”
他并未说实话,这位通琇大师虽厉害,可整个大清上下自不会只有这样一位得道高僧,他今日过来,一来是想请这位大师替映微算一卦,二来也是想看看多年未见的父亲。
行痴大师隐约也能猜到几分,可对他而言什么七情六欲早已是身外之物,并不介怀,只差人去请通琇大师出来。
可怜映微刚去厢房歇息片刻,又被叫了出来。
这一出来,她敏锐发觉皇上心情像是不大好,虽说帝王喜怒无常,但她与皇上相处也有几分,觉得皇上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好相处的一个人,方才前来寺庙的路上心情更是不错。
这,这是怎么了?
她并未多问。
很快通琇大师就出来了,仔细问过映微八字后却是脸色大变,吓得皇上杨忙道:“敢问大师,平妃这八字可是有什么问题?”
映微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或八字之说,可看眼前这位大师须发全白,瞧着有几分真本事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虚。
这人不会算出自己是胎穿过来的吧?
通琇大师又仔细算了算,到了最后却是摇摇头道:“……还请皇上恕罪,贫僧道法过浅,看不透平妃娘娘的八字,不过请皇上放心,平妃娘娘面相端厚,一看就是福泽深厚之人。”
皇上这才放心下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对通琇大师自是极相信的。
他原还欲多言几句,谁知行痴大师却道:“想必皇上与平妃娘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贫僧就不打扰你们歇息。”
皇上愈发不悦,只道:“不必了,朕与平妃给佛祖上柱香后就回去的。”
当真是君子一言不容有虚,他即刻就带着映微前去佛堂了。
云里雾里的映微是愈发不懂,敢情大老远带自己过来就为了叫那位通琇大师看看自己的八字?
她并不傻,从皇上面上那不悦之色也能猜出几分来,低声道:“皇上,将才那位行痴大师可是先帝?”
皇上早就见识过她的聪颖,如今是一点不意外,反倒是大有吐苦水之意:“……朕从前几日就盘算着何时过来,想着就算他如今已出家为僧,可父子之间十余年未曾见面,再次见面总该叙旧一二,可他倒好,朕还未来得及喝杯茶,便着急将朕赶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他是越说越来气,只道:“他对朕如何,朕倒是无妨,可是他可曾有想过老祖宗?当年老祖宗一怒之下虽说过此生永不复相见,可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纵然老祖宗没说,想必对他也是日夜思念的。”
偏偏这思念之情还不能出口,该是何等难受。
映微却是劝慰道:“皇上是觉得行痴大师不在意您吗?可臣妾却不是这样认为。”
顶着皇上不解的目光,她柔声道:“皇上怕是不知道,方才您要臣妾去厢房休息,臣妾并不觉得累,便让小僧人带着臣妾去周遭转了转,却看到寺庙里有人替您和太皇太后点了两盏长明灯。”
“臣妾斗胆想,虽然先帝已出家为僧,可对您对太皇太后却仍挂念,一日一日在佛祖跟前祈求你们能够平安康健!方才臣妾就是凭着那两盏长明灯才猜到行痴大师是先帝的……”
皇上面色这才和缓几分,只微微叹了口气。
当初先帝闹着要出家为僧时他已记事,只记得当时太皇太后与先帝闹得很是不愉快,甚至说是日夜落泪都不为过。
当时他想着先帝未免太自私了些,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父,更不配当君王。
可如今……他却有些明白先帝了。
心爱之人已死,自己独活于世上,如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意思?伤心欲绝之下顾不得其他,一心只想着早日解脱,这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不敢想,若有朝一日映微撒手人寰,他会不会变得与先帝一样。
皇上满腹心思,斜着映微到了佛祖跟前。
这尊大佛镀金箔,看着威严却不失和善,平等俯视着天下苍生。
皇上虔诚跪地,正色道:“朕今日于佛祖跟前,祈求朕与赫舍里·映微此生能够长相厮守,白首不相离,生同朝死同穴,一辈子不分开,让朕长长久久陪于是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周全。”
说着,他更是郑重叩首,又道:“还请佛祖看在朕一生为民,答应朕的祈求吧!”
话毕,他又是郑重叩首一击。
一旁的映微却是愣住了。
且不说生同朝死同穴位这话只有一国之母当得起,就说白首不相离……她都不敢细想。
她下意识道:“皇上……”
皇上起身扫了她一眼,催促道:“你也来拜一拜吧,从前朕就听人说过这寺庙里的佛祖很是灵验,定能保佑你平安康健,长命百岁的。”
映微这才懵懵懂懂磕头。
因方才皇上的话太过震惊,一直到了走出佛堂,她这才缓过神来:“皇上,臣妾有迟暮衰老的时候,到时候臣妾容貌不再,只怕……”
“只怕什么?”皇上扭头扫了她一眼,正色道:“朕从前好像就与你说过,朕喜欢你,并不十分在意你的容貌,虽说这话听着有几分虚假,却是朕的肺腑之言。”
“朕喜欢你的灵动,喜欢你的聪明,喜欢你的懂事和知进退……你身上的一切,朕都喜欢。”
“你的容貌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老去,可这些东西却是不会变的!”
白首不相离!
多么郑重且真心的祈愿啊!
映微虽对皇上并无爱情可言,可旁的情谊却还是有的,比如说,皇上是个好的君主,是个不错的父亲……当下只觉得若两人真是白首不相离,好像也不错。
等着皇上再次见到行痴大师时,已是在寺庙门口。
行痴大师与通琇大师都出来送行,若仔细瞧瞧,行痴大师虽看着云淡风轻,可眼神中却对皇上有不舍之意。
皇上只道:“两位大师留步,朕若有时间会再过来上香的,还望两位大师能够平安百岁。”
这话自是对行痴大师说的。
行痴大师面上神色未变,只道:“还望皇上一路顺风。”
皇上这才带着映微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许久,皇上却忍不住掀开帘幔朝后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他只见行痴大师仍驻足原地,随着马车越行越远,那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不见。
皇上这才放下帘幔,微微叹了口气。
等着回到围场后,也不知道是受映微所言开解的缘故,皇上并未太过失落,因今日耽搁了半日,他很快全心投入于公务之中。
映微却因皇上那句“白首不相离”半宿没睡着,索性将春萍喊着陪自己说话:“……你相信有人一辈子不变心吗?原先未进宫时,本宫时常听姨娘说起阿玛从前对她如何如何好,可随着姨娘年纪越来越大,虽说阿玛依旧对她呵护备至,可身边又添了几个姨娘,当初因进宫一事,姨娘求了阿玛好几次,阿玛却并未答应她,可见在阿玛心里,本宫与阿玛虽重要,可也有许多东西比咱们更重要。”
“娘娘平素是最通透之人,如今怎么钻起牛角尖来了?”春萍打着哈欠道:“从前您不是时常教导奴才过好当下就行了吗?”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不管老爷与云姨娘后来如何,从前总是恩爱过的,您说是不是?”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映微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就好比当初云姨娘进宫看她时,母女两个闲聊时她问起云姨娘可曾后悔跟了阿玛,云姨娘只说未曾……
这事儿既想明白了,她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就算下半夜映微睡得极好,翌日一早起来,她眼睑下也是一片青紫,惹得阿圆等人十分担心她今日到底能不能猎到野鸡,毕竟先前她可是放过豪言壮语,说打一只野鸡回来给大家做锅子吃的。
别问她为何选野鸡这么有高难度的动物,像野兔,獐子这些好下手多了,却是因为六公主最喜欢的就是小兔子,一听映微说要打小兔子回来做锅子就直哭,映微没法子,只好退而求其次。
六公主却对映微信心百倍,狠狠在她面上亲了一口道:“平娘娘一定要打只野鸡回来。”
映微顿感压力。
这次随行来到木兰围场的妃嫔虽不算多,其中绝大多数妃嫔却是出身蒙古族和满族,从小也是跟着父兄们学过骑射的,皇上放话这次若有信心的妃嫔也可下场射猎,只叫众妃嫔跃跃欲试。
映微今日身着一身胭脂红旗装,看着英姿飒爽,和平日淡然的模样并不一样。
果不其然,等着映微一露面,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皇上更是低声与她道:“……你虽师从于朕,却也不必有负担,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让映微更有压力了,毕竟真刀真枪上阵与从前在校场跑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挤出几分笑来:“皇上放心,臣妾定尽力而为,尽量……不给您丢脸。”
男人有男人狩猎的地方,皇上专程辟了一块地方留给女眷,里头放些了野兔,野鸡之类的动物。
映微上马后,好像又重新找回在校场的感觉,更是想的明白,狩猎而已嘛,猎得到就猎,猎不到就算了,难不成还缺了她这么点吃的不成?
只是映微没想到宜妃今日也骑马过来了,听旁人闲言碎语,她这才知道宜妃从前在家中就是养尊处优,喜欢像男儿一样骑马射箭,骑射本领极好,更是放出话来今日要拔得头筹。
映微知道宜妃定将自己视为最强劲的对手,她倒是无所谓,俯身于身下的马儿道:“萌萌乖,待会儿见着情况不对咱们就停下来,没必要那么较真。”
也不知道被她取名叫萌萌的马到底听懂没听懂,反正叫了一声,映微权当作她听懂了。
谁知道映微不犯人,宜妃却骑马过来道:“……本宫听说近来平妃娘娘勤学苦练骑射,就为了今日能够一展风采,虽说后宫妃嫔打猎只为了好玩,可本宫觉得这样怪没意思的,不知道平妃娘娘可愿意与本宫比试一二?”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周遭不少人都听见。
当即,许多妃嫔的目光都扫了过来,想着又有一出好戏看了。
映微却大大方方道:“若是本宫方才没听错的话,宜妃娘娘从小就跟着父兄学习骑射,不像本宫,半年前才开始学,这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你放着别的妃嫔不找,却偏偏来找本宫,可是算准了当众挑战本宫不好拒绝?”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可本宫骑射学的如何,心里却是有数的,更觉得宜妃娘娘心思不纯,只怕想要看本宫的笑话吧?”
宜妃脸色一沉,道:“本宫想着平妃娘娘天资聪颖,这是连皇上都夸赞过的,又怎会技不如人?”
说着,她更是讥诮一笑:“不过本宫从前就听说过赫舍里氏一族所出的姑娘骑射都不怎么样,想来不仅仅是如此,要不然怎么赫舍里氏一族怎么一日不如一日起来?”
“罢了,既然平妃娘娘稳重,不愿迎战,本宫自不好多加勉强。”
映微眉头微皱,虽说她对赫舍里一族没多少情谊可言,可身在外头,赫舍里一族的颜面即是她的颜面,当即就道:“好,本宫应战,不知道宜妃娘娘准备拿什么当彩头?”
“你说就是了。”宜妃见映微上钩,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
映微见她如此瞧轻自己,心道怎么着自己也得争口气,便将手上那串玛瑙串儿取了下来:“这东西虽算不得十分珍贵,却是本宫从小戴着长大的,就由这东西当成本宫的彩头吧!”
她想着就算真输了,输了面子再输了随身的宝贝就划不来了。
宜妃是胜券在握,从腰间取下一块水头不错的玉佩来:“这玉佩是本宫刚进宫时皇上赏下来的,意义非凡,本宫一直舍不得取下来……”
温僖贵妃见状,便凑趣说有她来当裁决之人,随着她一声令下,两匹宝马疾驰冲了出去。
映微原先是有几分紧张的,但马儿一旦驰骋起来,耳边只能呼呼风声掠过,她好似找到当初在校场时的感觉,再加上身下马儿给力,她是信心愈增。
很快,映微就瞧见不远处有只獐子,她掏出箭来,照着皇上从前教的,先预估那獐子的走向,继而箭往前射出分毫。
随着“咻”地一声,箭射中那獐子的腿,獐子应声而倒。
映微赢得开门红,自然是信心大增。
很快,她继而射了好些猎物,有野鸡、獐子……甚至还有一头鹿,最后以两只野鸡的差距险胜宜妃。
一时间,宜妃脸色十分难看,不情不愿将腰间玉佩解了下来:“喏,给你。”
坐在马上的映微并未伸手去接,只道:“方才的话,宜妃娘娘权当玩笑吧,这玉佩既是皇上送给你的,本宫拿来算怎么一回事?你留着吧!”
她才不屑于要这些东西了。
宜妃被她的态度所刺伤,只觉得她在可怜自己,可怜自己如今得皇上赏赐本就不多,如今还要将自己的心头好拿出来。
实则映微并没这个意思。
温僖贵妃见状,不免打起圆场来:“……宜妃骑射功夫自也了得,也就比平妃略逊一筹而已,想必是宜妃没选好地方,若是选对了射猎的位置,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了。”
只是这时人群中却有一个妃嫔惊愕道:“咦,平妃娘娘怎么没打野兔?打的好像野鸡居多?”
但凡懂得打猎的人都知道野兔其实是容易打到的,虽说野兔行动灵敏,但比起野獐子和野鸡来还是要差了些的,更何况它目标较为明显,一箭射过去不说百发百中,起码也能十次中个七八次。
像宜妃就猎了六七只野兔。
映微朝人群中的六公主笑了笑,继而才解释道:“六公主最喜欢的就是兔子了,本宫出发之前就答应过她不会伤害兔子的,他虽是小孩,可本宫答应了她,自然不好言而无信。”
寻常人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但在她看来,孩子们只是小,却并不傻,想要孩子们做个有诚信的人,她们这些大人就得先做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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