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群中的六公主眼睛里亮晶晶的, 显然在为这事儿感到开心。
宜妃脸色愈发难看,照映微所说,若映微射野兔的话, 只怕更要胜她不少:“瞧不出平妃真是心地良善啊, 将一个小娃娃的话都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 映微这是傻得很。
映微向来不与傻瓜论长短, 当即就下马走向六公主, 柔声道:“方才本宫瞧见了一窝兔子, 要春萍带你去找找看好不好?若是你喜欢,咱们带几只小兔子回宫养着……”
在她看来,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 她一般都是会满足孩子们的。
六公主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奶声奶气道:“平娘娘,您可真好!”
“我最喜欢您了!”
映微被她逗的开心极了,若不是顾及有旁人在场, 肯定又要狠狠亲她一口的。
待她换了衣裳, 想着时候还早,皇上他们一众人出去打猎尚未归来,她便打算带着六公主和四阿哥去找那一窝小兔子。
谁知道他们刚离开帐篷,却听见不远处有喧嚣声传来, 很快小卓子更是神色匆匆跑了过来, 低声道:“娘娘,不好了, 方才……方才皇上遇刺了!”
映微大惊:“皇上遇到刺客了?如今可有事儿?”
说着, 她便抬脚往皇上所在的帐篷赶去, 好在小卓子道:“还请娘娘放心,奴才将才打听到说是皇上只受了些轻伤, 应该是不打紧的,至于那几个刺客,已当场被伏法……哎,娘娘,您慢点,当心摔着了。”
映微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了些,先要小卓子将六公主与四阿哥带回去,自己则匆匆赶去皇上所在的帐篷。
等着映微过去时,皇上周遭围了不少人,太医与宫女们在一旁伺候,人虽不少,却是鸦雀无声。
大清入关这么多年,这等事儿却是第一次碰见。
皇上脸色也不大好看,可瞧见映微过来却笑了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方才朕还要顾问行差人与你说一声,就是怕你担心。”
说着,他更朝映微伸了伸手,道:“朕没事儿。”
他伸出来的是左手,映微顺势握住,低头却瞧见他的右手袖子上带着些血迹,当即就道:“皇上,这哪里是没事儿的样子?”
“这还能算有事儿?不过是被刺客刺了一刀,流了些血而已,等过些日子就能好了。”皇上轻描淡写说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更是笑道:“你若是不相信,只管问问孙院正。”
侯在一旁的孙院正恭声道:“还请平妃娘娘放心,皇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仔细将养半个月想必就能好了。”
先前皇上觉得他医术不精,他却仍能保住这院正之位,可见他还是有两下子的,当即更是道:“只是皇上伤到了右臂,平日里吃饭穿衣怕是会有影响,多有不便……”
映微见皇上这时候还有心情一脸期待看着自己,心底有些想笑,却正色道:“孙院正不必担心,有本宫在了。”
很快,孙院正就被顾问行带下去开药方子了。
一时间,帐篷内只剩下皇上与映微两人,映微这才低声道:“如今海晏国清,天下太平,如何会有刺客?更何况,您来围场之前,不是已经派人将这地方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吗?”
说着,她更是道:“幸好您只伤了胳膊,刀剑无眼,若是再偏了些,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时候皇上面上不见半分怒容,反倒还带着几分笑意:“你这是在担心朕吗?”
“皇上说的这叫什么话?臣妾怎么会不担心您?”映微眉头一皱,不说别的,若皇上突然驾崩,朝堂动荡不说,她也成了寡妇,这日子定不好过。
可她见着皇上的表情只觉得有些不对,只道:“您怎么看着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皇上再次见识到她的聪颖,见帐篷没旁人在场,索性实话道:“朕为何要不高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在朕的预料之中,朕高兴都来不及了。”
映微一愣。
皇上却与她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虽说大清已定,可明朝余孽尚存,更是动乱不断,虽次次被镇压,但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今三藩大概已定,难成气候,朕便下定决心铲除这些心怀鬼胎的明朝余孽。”
“你身在后宫,怕是不知道如今又冒出朱方旦这号人来,他自称二眉道人,孔圣人之后,乃明朝崇祯帝转世,借着这个名头假托修炼术,广招弟子,私刻秘书……朕猜想他下一步动作怕是要‘反清复明’,索性借着木兰秋围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朱方旦弟子众多,虽妖言惑众,但打的却是“圣教帝师”,字字句句随时妖言惑众,却罪不至死,他总得给这些人安个合理的名头才是。
映微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却还是嗔怪道:“朝堂中的事儿,臣妾不知道,自不敢妄加论断,可既是做戏,演的这样逼真做什么?刀剑无眼,万一真伤您太深,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皇上笑了笑道:“虽是做戏,可戏也得做全乎才是。”
“你可知道这次负责围场安全的乃是佟国纲?”
映微又是一愣:“皇上打算对佟佳一族下手吗?”
圣上遇刺,乃是大事,遇刺见血,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若皇上平安无恙,兴许佟国纲凭借他国舅爷的身份和故去皇太后的面子,此事还能大事化小,不会伤及佟佳一族之根本,但见了血,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提起佟佳一族,皇上眼里带着几分冷意:“朕早有此意,从前朕念及故去皇额娘,对他们多有包容,可他们倒好,却是变本加厉,如此,朕如何能忍得了他们?”
“只是佟佳一族如今已根深蒂固,凭借着这次遇刺一事想将他们斩草除根怕是不易,若他们经此事之后能够收敛,朕不会追求从前之事,可若他们还泯顽不灵,那就不能怪朕无情了。”
映微如往常一样,并没有接话,只伺候着皇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因皇上右臂受了伤,行动多有不便,映微则小心了许多,末了,她更是叮嘱起顾问行来:“……皇上见了血,还劳烦顾公公吩咐下去,平素皇上的吃食要多加注意些,像牛肉,羊肉和鱼虾这些是不能吃的,对了,也不能饮酒和辛辣。”
顾问行连声应下。
皇上却笑着道:“哪里就有这样严重了?如今在围场狩猎,不能吃羊肉猪肉也就罢了,若是连酒都不能喝,还有什么意思?”
映微看了他一眼,板着脸道:“自然是不能喝酒的,现下虽天气凉快了些许,但若是不小心伤口还是会发炎的。”
“好,好,朕都听你的。”皇上没法子,只能摇摇头道:“朕怎么觉得自己像恪靖似的,只能乖乖听你的话来。”
很快,闻讯而来的妃嫔和大臣们就要进来请安,却都被顾问行挡在了外头,他与众人说皇上并无大碍,已经歇下了。
宜妃等人知道映微在里头,虽忿忿不平,却已习惯了皇上的偏心。
很快,就有吃食送进帐篷里来,照映微吩咐的那样,所有菜式都很清淡,有老鸭扁尖汤,白灼菜心,鸡丝蒿子杆……看的皇上直皱眉头。
映微只当皇上嫌弃菜色过于清淡,正欲开口时,却听见皇上吩咐顾问行道:“朕吃清淡些倒是无妨,可平妃一贯爱吃川菜,送几道川菜来。”
说着,他更是沉吟道:“朕听说今日平妃猎了好些野鸡,不如就用野鸡做一道椒麻鸡丁,另外要御膳房那边再看着上几道菜。”
顾问行应声下去。
既得皇上吩咐,很快御膳房就送了三道川菜来,除去椒麻鸡丁,还有一道夫妻肺片和爆炒鳝丝,都是映微爱吃的。
今日设局成功,皇上心情倒是不错,笑道:“……朕听说今日宜妃挑衅你,还以为自己稳赢,没想到却输给你了。”
映微笑道:“名师出高徒,臣妾自不能辱没您的名声。”
说着,她更是道:“最开始臣妾心里还有些担心,可等着驰骋马上,臣妾感受风吹过耳畔,这等滋味很是绝妙,从前臣妾在家中时,父兄都爱打猎,当时臣妾还不懂,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如今试过一次后却也惦记上了……”
皇上道:“既然你喜欢,以后有机会朕多带你出来打猎就是了。”
菜已经上齐,顾问行请皇上过去落座。
可问题来了,皇上右臂受伤,根本不能使力,也拿不了筷子。
映微没法子,只能喂皇上用饭。
这等事儿,她不说轻车熟路却也是有些经验的,虽说自六公主会吃饭起,她就不准乳娘喂饭,可凡事皆有例外,譬如六公主生病时,总是要骄纵这孩子几分的。
如今她一筷子荤菜一筷子素菜,荤素搭配合理,看向皇上的眼神柔和,给皇上一种自己是小孩子的错觉。
映微却丝毫不觉得,等着六公主与四阿哥手牵手来探望皇上使,仍不忘皇上盛了碗汤:“皇上尝尝这碗老鸭扁尖汤,臣妾觉得味道不错,秋日燥热,多喝点汤对您身体有好处的。”
六公主眼睛瞪的大大地看着皇上,这眼神好像在说——怎么皇阿玛这么大了还要平娘娘喂饭?
皇上被她这眼神看的怪不好意思的,只道:“朕虽伤了胳膊,也就是不能用筷子而已,这调羹还是能用的。”
映微却正色道:“皇上怎么像小孩子似的?方才孙院正可都交代过了,您受伤的右胳膊已上药绑了绷带,一点力气都不能用的,若不然伤口再次流血就麻烦了。”
说着,她便舀了一勺老鸭汤凑到皇上嘴边:“来,张嘴。”
皇上只觉得别扭,却还是乖乖张口。
六公主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胖乎乎的小手刮了刮脸,奶声奶气道:“皇阿玛羞,皇阿玛羞羞!”
四阿哥也强忍着笑意。
映微嘴角含笑,直道:“这有什么羞羞的?你们皇阿玛是胳膊受了伤,又不是像你似的在撒娇……”
直男·皇上以手将映微跟前的白瓷碗推了推,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朕已经吃饱了。”
映微瞧皇上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正欲打趣上几句时,顾问行就匆匆走了进来:“皇上,佟大人求见。”
他口中的佟大人自是佟国纲。
皇上面色淡淡,道:“不见,就说朕正在养病。”
距离他遇刺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可负责木兰围场防卫工作的佟国纲却此时才来求见,这两个时辰内,他大概也知道佟国纲在想些什么,害怕不安想必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觉得这不是大事儿。
顾问行很快就迎了出去,含笑道:“国舅爷见谅,皇上方才喝了药刚歇下了,还请国舅爷稍等片刻……”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佟国纲打断道:“这话是皇上教你说的,还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顾问行虽是个阉人,却是从小照看着皇上长大的,更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后宫上下,朝廷内外,人人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可唯独佟国纲是个例外。
顾问行心底虽有些不高兴,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国舅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奴才有些听不懂。”
佟国纲向来没有将这些没根的人放在眼里,如今冷哼一声道:“若是皇上的意思,那我且等一等,若是你的意思,那我就要治你的罪,我可知道平妃娘娘正在里头伺候,不光平妃娘娘在,就连四阿哥与六公主也在,如今顾公公还要说皇上已经歇下了吗?”
顾问行嘴角依旧含笑,只道:“奴才虽是阉人,却也不得不提醒国舅爷一句,窥探天子行踪可是大罪啊……”
他跟随皇上多年,对于皇上的心思多少也知道些的,知道这位国舅爷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也懒得像从前那样装孙子,该说的话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佟国纲气的骂了一句“狗杂/种”,可却不敢离开,只老老实实在帐篷外等着。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也过去了。
可皇上依旧没派人请佟国纲进去,若换成寻常人,早已吓得跪于帐篷外,可他倒好,如今心里惶恐没多少,却是不悦更多,当即就喊了个小太监进去传话:“……既然皇上没空见我,你与皇上说一声,我明日再来。”
言毕,他竟是转身就走。
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时,皇上正在考问四阿哥近来启蒙情况如何,只淡淡道:“朕知道了。”
映微瞧皇上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隐约也猜到皇上怕是容不下佟国纲了。
皇上心意已定,就并未继续思量这事儿,赞许看着四阿哥道:“……前些日子你只识得数千字,朕听你平娘娘说如今你已识得两千余字,看样子是平日里下了苦功的,做学问就该如此,一日不辍方能愈发精进。”
四阿哥恭敬道:“多谢皇阿玛夸赞,也是平娘娘日日教导有功。”
皇上看向他的目光愈带欣喜。
映微瞧见六公主早已坐立不安,那小屁股扭来扭去的,只道:“好了,你们出去玩吧,不过得记得,不能走远了。”
六公主连连应是,一副生怕皇上和映微反悔的样子,拽着四阿哥的手就往外头走。
如今正值傍晚,秋高气爽,草地广袤无垠,一望无际,天边的夕阳更是好看。
六公主无拘无束惯了的,但四阿哥却小心谨慎,生怕出事,只敢带她在附近转转,转的六公主小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
四阿哥见状,只道:“六妹妹,不如咱们去找太子哥哥玩吧?我们好久都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刻意疏远,只以为太子就像映微所说的那样,近来太子太忙,所以没时间来储秀宫。
所以他就想着既然太子哥哥没时间,他们去找太子哥哥就好了。
六公主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太子,当即直拍手称好。
可等着他们到了太子所在的帐篷,却不见太子,四阿哥一问这才知道太子与大阿哥相邀去赛马了。
六公主一听这话,当即又是嘴巴一瘪,吓得四阿哥忙道:“六妹妹这几日不是喜欢玩捉迷藏吗?不如我们再来玩捉迷藏吧?”
六公主的金豆子这才没掉下来。
四阿哥叫六公主先躲起来,六公主躲在了帐篷后面,四阿哥一眼就瞧到了她,却还装模作样找了一番才将她找出来。
六公主高兴的不行,奶声奶气道:“四哥哥,到你了。”
四阿哥环顾周遭一圈,就躲在了太子帐篷里的屏风后面。
因这地方宽广,四阿哥躲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六公主找过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出来时,就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他眉眼一喜,正欲迎出来时,却听到太子道:“……皇阿玛平安无事是好事,我听你的意思,好像巴不得皇阿玛出事似的?”
四阿哥脚下的步子一顿,只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来:“奴才自不敢盼望皇上出事,可奴才对您的心思您难道还不知道吗?若这个时候皇上驾崩,您就能继承大统,虽说如今您的位置依旧稳固,可随着皇上的儿子越来越多,谁能保证储君之位永远是您的?”
四阿哥记得这声音,这人好像叫完颜嬷嬷,从小照顾着太子长大,在毓庆宫很是体面的一个人。
太子没有接话。
完颜嬷嬷却又道:“不说别人,若是平妃娘娘假以时日诞下皇子,奴才只担心皇上会将太子之位送给她的儿子,太子莫要嫌奴才唠叨,奴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啊……”
太子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着,他更是心烦意乱道:“就算平妃怀有身孕,不一定能生出儿子来,退一万步说,宫中折损了不知道多少孩子,她有了身孕,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了……”
四阿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太子哥哥说的话?
声音中不带有半分感情,还是那个与平娘娘亲密无间的太子哥哥吗?
好在很快太子就换了身衣裳,前去给皇上请安了。
四阿哥连自己怎么走出帐篷的都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紫禁城中人心淡薄,没想到太子哥哥也是如此。
六公主方才一直在帐篷外找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如今瞧见他一把就将他拽住,嘟囔道:“四哥哥,你跑去哪里了?我方才找你找了好久,太子哥哥回来了都没瞧见你。”
她说起这事儿只觉得委屈巴巴:“四哥哥,咱们不是说好要去找太子哥哥玩吗?这下好了,太子哥哥去给皇阿玛请安了,他又走了……”
说着,她也意识到四阿哥脸色有些不对劲,拽了拽四阿哥的袖子道:“四哥哥,你,你怎么了?你可是不舒服?”
四阿哥这才缓过神来,扯出几分笑道:“我没事,就是方才吹了风,脑袋有些疼……”
这下,他不光觉得太子可怕,甚至觉得这周遭的一切看着都有几分陌生,只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免得平娘娘担心。”
等着他们折身回去时,太子正好与皇上请安,言辞恭敬:“……都怪儿臣贪玩,方才与大阿哥跑马跑得太远,没能及时赶回来,儿臣一听说您遇刺的消息后就匆匆赶回来了。”
“敢问皇阿玛如今觉得可还好?那些刺客都抓住了吗?若是抓住了,就该将他们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皇上当着孩子们的面不愿多说这事,直道:“那些人已经被就地正法,朕无大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倒是你,今日你可有什么收获?与大阿哥跑马谁赢了?”
“您没事儿就好。”太子面上这才浮现几分笑意,恭恭敬敬道:“儿臣射了一只獐子,大阿哥射了一只鹿,至于跑马,两人应该是打成了平手,儿臣想着自己若再大些,定能赢过大阿哥的。”
说着,他又道:“今日是儿臣第一次围场射猎,方才儿臣已要御膳房将儿臣所猎的獐子做成锅子,待会儿送来给您尝一尝可好?”
皇上甚是欣慰点点头,可旋即却道:“朕手臂受了伤,你平娘娘不准朕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你们用就是了。”
太子低下头,眼神一暗,心道皇阿玛果然对平妃言听计从,看样子完颜嬷嬷的话没有错,若平妃生下儿子,只怕皇上心里眼里便不会再有他。
皇上免不得多叮嘱太子几句,叮嘱他若再要出去跑马射猎要小心些,身边得多带几个人才是……
四阿哥站在一旁,直到这个时候仍不敢相信方才帐篷里的话是从太子嘴里说出来的。
映微知道太子这些日子与自己疏远不少,但她并非喜欢勉强的人,见太子与皇上说话,便带着四阿哥与六公主先回去了。
一路上,六公主依旧是叽叽喳喳的:“……四哥哥说半路上吹了风,身子有些不舒服了。”
这可将映微吓得够呛,这个年代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当即就要请郑院判来给他瞧瞧。
四阿哥忙道:“平娘娘,我没事儿的。”
可映微还是不放心,带着四阿哥先回去他的帐篷,安顿下来之后还是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待郑院判说四阿哥无事后,映微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吩咐内膳房送些姜汤过来,更不忘对照顾四阿哥的乳娘嬷嬷们道:“……如今早晚温差大,添衣减衣要及时,若是受寒或者受热都会让四阿哥不舒服,你们得仔细些,四阿哥性子沉稳,若有个不舒服兴许不会说,你们若发现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宫。”
几位乳娘嬷嬷连声应是。
四阿哥更是欲言又止。
映微一眼就瞧出他的不对劲来,只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四阿哥摇摇头,可想了想还是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只是觉得平娘娘您这样好,好人有好报,你一定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若是有人要害您,我绝不答应。”
就算将他这条命豁出去,他也在所不惜。
先前,他从未得到过任何温暖,所以,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美好,哪怕是太子也不行。
映微只以为他又瞧见了德妃所以才会有此感悟,并未多想,只摸摸他的脑袋道:“好,平娘娘多谢你了。”
她叮嘱四阿哥好生歇息后,这才离开。
到了翌日,朝中就出了大事。
自视甚高的佟国纲觉得自己昨日受了委屈,并未再来皇上跟前请罪,皇上当众斥责佟国纲当差不用心,纵容刺客闯入围场,降了佟国纲两级,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从正二品降到了正三品,这惩处并不算过分,再者佟国纲大多数时候依仗的乃是自己国舅爷的身份。
但皇上此举仍旧将佟国纲气的够呛,再次求见皇上,皇上依旧未见他。
这可把佟国纲气的哟,酒后大放厥词,直说什么当初他帮衬皇上时皇上尚是个青瓜蛋子,当年对他敬重极了,一口一个舅舅叫的甜滋滋的,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之类的话。
混迹朝堂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隐约也猜到皇上的心意。
这话很快就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当即二话不说又连降佟国纲两级,再罚他三年俸禄。
这下倒好,佟国纲就算憋着一肚子火,却也不敢乱说话了。
皇上更是下令要严查此事。
等着皇上即将离开木兰围场前夕,张廷玉已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原来是朱方旦一党妄图刺杀皇上,想着若皇上驾崩,他们就能借势推翻大清,打着反清复明的由头重建明朝……
皇上一怒之下,命张廷玉歼灭朱方旦一党。
这件事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映微再一次见识到了皇上的铁血手腕,只觉得这位千古一帝还真是名不虚传。
但也是因为这事儿,,不管是朝堂内外还是后宫上下,人人是屏气凝神,生怕皇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唯有佟佳贵人是个例外。
映微这一日再次瞧见佟佳贵人在帐篷外晃荡,脸上带笑,不由问上她两句:“佟佳贵人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怎么这样开心?”
佟佳贵人一开始有几分害怕映微,与她说过几次话后很是喜欢这位性子良善的平妃娘娘,如今她们一个日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闲来无事就过来晃荡,简直比官员们上朝还准备,一来二去的,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到了映微跟前,佟佳贵人更是半点不惧,压低声音道:“难道平妃娘娘没听说吗?皇上治了嫔妾大伯的罪了!”
这话中带着喜气,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映微笑着道:“你就因为这事儿这样高兴?你想过没有,如今佟佳一族当家作主的是你大伯,你大伯被皇上训斥了,你们佟佳一族面上也无光的……”
“这与嫔妾又有什么关系了?他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一个个风光时何曾将嫔妾当成过家里人?”佟佳贵人小小年纪,胆小性微的,却是活的十分明白:“如今大伯遭贬,定要四处活动,一时间怕是顾不上嫔妾和嫔妾姨娘,这下,嫔妾想必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等着给佟佳贵人包了两盒糕点,她下去之后,则与春萍道:“这人还是怪有意思的,若是在宫外嫁与寻常男子,这样可爱的性子定得夫君,婆母喜欢,日子何愁不好过?进了宫,这样一个女子倒是可惜了……”
可除她之外,再无人这样觉得。
很快皇上就带着众人班师回朝。
而佟国纲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求见佟佳皇贵妃,从前他在佟佳皇贵妃跟前指气颐使惯了的,如今再到承乾宫还是一样的态度,佟佳皇贵妃哪里受得了他这个气?两人争执不下,佟国纲气的口不择言,气的佟佳皇贵妃当即发作起来。
要知道佟佳皇贵妃如今也不过七八个月的身孕,稳婆压根尚未准备好,吓得彭嬷嬷连声请太医过来。
到了傍晚,佟佳皇贵妃诞下一位公主,公主生下来时只有四斤多,比猫儿还瘦。
可不管怎么说,宫中添丁进口是喜事儿。
皇上闻讯还是赶了过去。
床榻上的佟佳皇贵妃面容憔悴,面上分毫不见喜色,对着皇上面上也无什么笑意。
皇上只当她是因为未能生下皇子的缘故,不由劝慰道:“……公主朕也是喜欢的,你莫要多心,如今你正在月子里,最忌讳劳心伤神,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佟佳皇贵妃却是苦笑一声:“臣妾的身子怕是养不好了。”
她瞧了眼襁褓中的公主,想着方才孙院正等人说话含含糊糊,也知道她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她并不敢去抱这孩子,如今投入的感情越多,到时候就越是痛不欲生。
可纵然这般,一想到自己怀胎这么久的孩子可能会没了,她就觉得眼眶发酸,说话时都有些费劲儿:“后宫中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今日,大伯来找过臣妾,说要臣妾向皇上求情,可臣妾拒绝了他,他口不择言才导致臣妾早产的……”
说着,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还请皇上还小公主一个公道。”
皇上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佟佳皇贵妃嘴里说出来,像映微这样心思通透的毕竟是少数,更多女子则是家族绑在一起,特别是后宫中的女子,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他道:“这件事,你放心好了。”
他正愁没法子对佟国纲斩草除根,佟国纲却又自己送上门来了:“小公主……朕会命人好生照看,你好好养着身子,等着身子养好才能再有孩子……”
再有孩子?
这话可谓戳到佟佳皇贵妃的伤心处,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与皇上再有孩子,一来是因为皇上对她,对佟佳一族已厌恶到极点,二来方才她生产时情况凶险,已有稳婆将她生下剪了个口子……
她就算没有看见,也能感受到那口子有半指长。
如今她只觉得皇上不待见她也好,若来日真叫皇上知晓她身下那口子,叫她该如何自处?
佟佳皇贵妃别过脸,闭上眼睛道:“皇上,臣妾累了,想要歇下了,您先回去吧。”
皇上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后还是站起身离开了。
佟佳皇贵妃更是泪如雨下。
一旁的彭嬷嬷见状,不免轻声劝慰几句,事到如今,也只有她是真心疼惜佟佳皇贵妃的。
佟佳皇贵妃虚弱道:“……嬷嬷,你说人来世上这一遭到底是图什么?情爱?富贵?还是权势?本宫活到这个年纪,看似风光无限,却是什么都没有,今日大伯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本宫不帮他在皇上跟前求情,就与本宫势不两立,不再认本宫这个侄女。”
说到这儿,她更是自嘲一笑:“如今也唯有他还这样看得起本宫,本宫虽是皇贵妃,却被六宫所耻笑,皇上连句话都不愿与本宫多说,本宫如何劝的动皇上?如今佟佳一族早已是穷途末路,大伯却还是没有认清这一点,若他能够放下身段好好认错,兴许皇上看在故去姑姑的份上饶过佟佳一族,只可惜,到了这时候他还冥顽不灵……”
彭嬷嬷照顾佟佳皇贵妃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有这般明白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想到人之将死,则心思通透,不由吓了一大跳。
她再仔细一看,佟佳皇贵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肯抱一抱,不是无欲无求是什么?
第62章
等着翌日, 映微听说昨夜佟佳皇贵妃寻死不成的消息后,吓了一大跳。
小卓子却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娘娘怕是还不知道了,这事儿后宫中都传遍了, 昨夜一众太医急匆匆赶去承乾宫, 幸好彭嬷嬷早就察觉到不对, 一直守着皇贵妃娘娘, 这才及时将人救下来, 若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何时,紫禁城妃嫔自缢都是大罪。
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后宫中的妃嫔, 性命却不是自己的,一旦入了紫禁城,你的人和心都只能属于皇上,就算一心求死, 也得熬着, 你死了倒是痛快了,可若皇上怪罪下来,你的家眷该怎么办?
映微一愣,万万没想到佟佳皇贵妃生产当日竟会寻死, 可见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昨日皇上不是已经发落了佟国纲吗?皇贵妃娘娘怎么……怎么还是这样想不开?”
生死跟前, 就算从前佟佳皇贵妃做过再多错事,如今她也不好落井下石。
“奴才昨日撞见在咱们宫外晃荡的佟佳贵人, 倒是听她说了几句闲话的。”春萍一开始对佟佳贵人是极为提防的, 生怕碰见第二个戴佳常在来, 可日久见人心,如今觉得佟佳贵人没什么坏心, 还有几分意思,所以闲暇时碰见她会与她多说几句话。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些:“佟佳贵人住在承乾宫偏殿,昨日佟国纲大人去见皇贵妃娘娘的时候她多少也听到了几句,说那佟国纲大人说话极其尖酸刻薄,说什么皇贵妃娘娘混到今日这一步愧对故去的皇太后,愧对佟佳一族列祖列宗,还说什么当初他们送只猫儿狗儿进宫,如今也比皇贵妃娘娘强些……”
她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佟佳贵人有些话说的吞吞吐吐,奴才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佟国纲大人所说的话比她转述的更过分,不然皇贵妃娘娘也不会动了胎气,夜里也不至于想不开……”
恶语伤人。
映微顿时有种感觉,若昨晚佟佳皇贵妃没被彭嬷嬷救下来也是好事,起码不用再继续受苦了。
紫禁城中多的是聪明人,虽说昨夜皇上赶去承乾宫勒令此事不得外传,但大家揣摩一番,多少能够猜到几分。
一时间,众人很是唏嘘。
大多数人心肠不算狠毒,到了这个时候若还出言讥诮,谁敢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佟佳皇贵妃了?
她们还及不上佟佳皇贵妃了,起码这人出身显赫,身居六宫之首。
可就算佟佳皇贵妃被彭嬷嬷侥幸救了下来,就算皇上命人寸步不离守着佟嘉皇贵妃,等到了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小公主没了,再无最后眷念的佟佳皇贵妃也没了。
佟佳皇贵妃也算死得其所,在她故去最后一天,皇上下旨将她封为皇后,她也如愿死在皇上的怀里。
等映微接到佟佳皇贵妃死讯时,半晌没有说话。
一旁前来送信的小太监道:“……皇后娘娘临终前说了如今国库空虚,丧礼不必大办,天气严寒,也不必叫诸位妃嫔主子们前去吊唁,一切从简即可,皇上已经答应了。”
这话说的,多么善解人意啊,简直不像从前佟佳皇后嘴里会说出来的话。
映微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瞧着外头的雪簌簌落下,越下越大,她想要去瞧瞧皇上,皇上对故去的佟佳皇后虽没有多少爱情可言,但从小两人却是一块长大的,情谊总该是有的,这时候,皇上定是伤心的……
谁知还未等映微换好衣裳,阿柳就说佟佳贵人来了。
说起来,这位佟佳贵人还是第一次主动登门拜访,映微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佟佳贵人进来时肩上带着雪,面色也有几分悲怆,一开口就道:“平妃娘娘,这次嫔妾前来是与您辞行的,以后,嫔妾再也吃不到您宫里小厨房做的茯苓糕了。”
“你要去哪里?”映微忙道:“可是你遇上什么事儿了?”
她也有些喜欢上这个看似胆小,实则心里单纯的小丫头了。
佟佳贵人见她误会,连忙摇头解释道:“不,不是的,没人为难嫔妾,是嫔妾主动与皇上说起了这事儿,嫔妾自愿为故去的皇后娘娘戴发修行,皇上已经答应下来,明日嫔妾就该动身出发了。”
“您是个好人,嫔妾在佛祖跟前也会为您,为皇上祈愿的,祈求你们能够平安康健,白头到老。”
映微皱眉,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你可是担心皇后娘娘故去了,后宫中有人为难你……”
“不是的。”佟佳贵人再次摇摇头,笑着道:“从前那样难的日子,嫔妾都熬过来了,如今皇后娘娘薨了,哪里还会有人在意嫔妾这样的小人物?”
“嫔妾这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就算在宫里呆上一百年也不习惯,更何况嫔妾向来无欲无求,到了寺庙还能舒坦些,家中族人念在嫔妾对故去皇后娘娘一片孝心,多少也能顾念嫔妾姨娘几分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她脸上笑意更甚,但若仔细瞧来,这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只是人向来奇怪得很,原先嫔妾日日夜夜都想着出宫,可真的要离开这地方,却又有几分怀念……不过,嫔妾最舍不得的就是您,您是这世上除去姨娘对嫔妾最好的人了。”
映微这才发现她笑得很好看,嘴角有浅浅淡淡的梨涡,还露出两颗小虎牙来:“本宫也没做过什么,不过,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就祝你一路顺风,此生平顺了。”
佟佳贵人连声道谢,临走之前她还留下了一盒子茯苓糕,直说自己吃了储秀宫那么多次糕点,最后一次叫映微尝尝她的手艺,还望映微莫要嫌弃。
匣子里的茯苓糕切成薄片,映微尝了一口,并不算甜,想必佟佳贵人知道自己不爱吃甜的,味道嘛,只能算差强人意,但她还是吩咐春萍好生将这一匣子云片糕收起来。
等着映微赶去承乾宫时,纵然佟佳皇后临终前交代过丧事一切从简,但承乾宫内外却是一片素缟,被漫天大雪一衬,更添几分萧条,要知道从前这里该是何等热闹风光的地方啊。
梁九功很快就迎了出来,忙道:“平妃娘娘如何来了?您可是来找皇上的?皇上已经去乾清宫了?”
说着,他更是道:“外头风大雪大的,您当心染上风寒了。”
映微道谢一声,继而又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的皇上正在批阅奏折,人的悲痛分为很多种,有人伤心欲绝,有人嚎啕大哭,还有人则借助外力来麻痹自己,皇上如今已然变成最后一种。
更何况他从前已没了两位妻子,如今冷静的叫人有些心疼,听见映微过来,皇上连忙差人叫她进来。
映微一进来就能感受到一阵阵热气,瞧见皇上面色只有几分憔悴而已,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皇上放下狼毫笔道:“你可是怕朕心情不好,所以才过来安慰朕的?你放心,朕没事。”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朕也想明白了,佟佳皇后缠绵病榻这么长时间,如今撒手人寰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只是……朕想着她临终时说的话,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听皇上说来,映微这才知道佟佳皇后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
佟佳皇后并没有像众人那样眷念不舍,反倒很是坦然,直说纵然小公主走了也不是坏事儿,生在皇家,长在皇家,并不是幸事儿,更说若有来生,不管她也好,还是小公主也好,只愿投生于寻常百姓家,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临死之前,回想自己的一片痴心到了皇上跟前如同草芥,只觉可悲可笑可叹,一切种种都想明白了。
皇上还要再劝她几句,可她已沉沉瘫倒在皇上怀里。
这等事儿若搁在从前,皇上定觉心中悲怆,可如今他却不是从前那等毛头小子,只道:“……人生在世,事事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既然无力转圜,便要过好当下才是,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
说着,他更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一转眼又要过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映微瞧见皇上想的明白,便未多加劝慰。
后宫中的事儿向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温僖贵妃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佟佳皇后终于没了,六宫之中就数她最为尊贵,可难受的却是皇上在最后一日将这人封为皇后。
如今佟佳皇后没了,依照皇上的性子,免不得要等上几年才会册立皇后的。
一想到这里,温僖贵妃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心里是恨毒了佟佳皇后,可再一想,当初若非她授意孙院正在佟佳皇后身下剪下道口子,兴许佟佳皇后不会走的这样快……
若说佟佳皇后是本性良善,入宫之后才性情大变,那温僖贵妃则是生来就有一副恶毒心肠,如今轻轻抬手搭在小腹上,低声道:“如今承乾宫那位没了,连老天爷都在帮本宫,本宫只愿自己能够平平安安诞下一位小公主来!”
紫禁城中有许多位皇子,可皇后只有一个。
她还记得从前姐姐在世时就与她说过,如今太子已立,皇上断不会容忍再有嫡子出生威胁太子的。
众人尚未从佟佳皇后去世一事中反应过来,后宫中接连就添了两位阿哥。
卫答应生下了八阿哥,皇上为其取名胤禩。
宜妃生下九阿哥,皇上为其取名胤禟。
一时间,后宫中总算添了几分喜气。
皇上只与映微说要将八阿哥养在储秀宫,这可将映微吓了一大跳,八阿哥胤禩乃是赫赫有名的八贤王,历史上雍正帝最强有力的对手,将八阿哥与四阿哥放在一块……她想都不敢想,连忙拒绝。
可皇上有皇上的思量,瞧她如此喜欢孩子,便想着叫她膝下再添一儿,毕竟今年年初四阿哥就已从储秀宫搬去了阿哥所,虽说这孩子十分孝顺,但凡有空就往储秀宫里钻,但如今上书房功课紧张,四阿哥也不能时常过来。
映微再三推辞,皇上却仍叫她好好想想:“……卫答应身份低微,八阿哥是不可能养在她身边的,可八阿哥小小年纪若被送去阿哥所,朕也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这样,你好好想想,过几日再给朕答复也不迟。”
映微嘴上虽说着好,却是心中主意已定。
三人成虎,有些话传着传着就传遍了,传成了平妃想将八阿哥养于储秀宫,皇上想着平妃身边已有六公主,所以暂时还没答应,但一个个人心里却是有数的,平妃圣宠不衰,皇上迟早会答应的……
上书房内的几位阿哥自也听说了这件事。
今年年初四阿哥进学之后,上书房内统共有四位阿哥了,估摸很长时间都只有四位阿哥,毕竟太后放出话来,五阿哥身子弱,就不必跟着几位哥哥到上书房念书,由她老人家出面亲自寻几位师傅教授五阿哥。
大阿哥最为年长,如今已是十一岁的年纪,这等年纪的儿郎在如今已是半大小子,要知道从前皇上成亲时比他大不了几岁,他也很乐意摆哥哥的谱儿。
下学后,他瞧见四阿哥收拾东西,故意扬声道:“……四弟弟可是又要去储秀宫请安?说起这件事,我还未与你道喜了,我听说储秀宫又要添一位小阿哥了。”
说着,他更是含笑道:“从前太子就与平娘娘交好,我以为是太子是平娘娘外甥的缘故,如今看来想必是平娘娘是真的喜欢小孩儿,可别到时候等着八阿哥到了储秀宫,后来者居上,将太子和你比下去了。”
这话实则是故意说给太子听的。
这一两年太子与储秀宫那边是渐行渐远,他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四阿哥也能这样。
四阿哥虽年幼,平素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可条理却是十分清晰:“这事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就算是真的,平娘娘身边多个小阿哥也是好的。”
“八弟弟长大之后,平娘娘身边就能多个人保护她了。”
话毕,他这就走了,完全没受到大阿哥的挑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四阿哥的话却是提醒了大阿哥,如今储秀宫里只养了个六公主,若再多了个八阿哥,皇上岂不是愈发看重储秀宫?若是八阿哥养在额娘身边,到时候自己身边岂不是多了个助力?
大阿哥当即就心生一计,直奔延禧宫而去。
惠妃瞧见儿子来了,高兴得像什么似的,像她这般年纪,恩宠早已不敢奢望,虽说她位居四妃之首,可皇上就算过来也只是与她说说话而已,平日里很是寂寥。
当即她又是吩咐小厨房上糕点又是要留儿子吃饭,最后更对儿子虚寒问哈,问他近来累不累,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大阿哥从小长于宫外,回宫之后就住在阿哥所,对惠妃并无多少感情。
自古以来,只有藤连瓜,没有瓜连藤的,当即只将身边人都遣下去道:“……今日儿子过来是有件事想与额娘说,儿子听说储秀宫的平娘娘想将八阿哥养在身边?可依儿子看来,论身份,您乃四妃之首,又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为何不将八阿哥接到延禧宫养着?”
“本宫可不愿意去费这个劲儿!”惠妃从前就投靠于故去的孝昭仁皇后,如今属温僖贵妃一派,随着佟佳皇后去世,温僖贵妃在后宫中一人独大,她的日子也是十分滋润:“本宫可不像故去的皇后娘娘那样傻,有娘的孩子哪里养得熟?”
“你且看吧,甭管德妃如今与四阿哥生疏,可等着四阿哥长大,他还是只认德妃,哪里记得什么佟佳皇后和平妃?”
“本宫看啊,这平妃到时候辛辛苦苦一场,却是白费功夫,本宫没别的指望,只盼着你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就是了。”
大阿哥很瞧不上自己额娘这般不求上进,当即皱皱眉道:“额娘说的这叫什么话?您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您就没想过那平娘娘为何喜欢将孩子养在身边?一来是与孩子培养好感情,二来能制衡后宫妃嫔,要不然,为何如今郭络罗贵人对她那样和善?您将目光放的长远些,兴许以后有派上用处的时候……”
“能有什么用处?难不成还要本宫同她们去争那皇后之位?得了吧,本宫可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位置落到谁头上都落不到本宫头上,本宫只指望温僖贵妃坐上后位后,本宫能捞个贵妃当当。”惠妃是一脸不在意,可瞧着儿子那脸色沉沉,旋即却是一愣,继而低声道:“你,你不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她见大阿哥模棱两可,并未接话,更是心里一跳,压低声音道:“你莫不是想要争一争那太子之位?本宫可告诉你,你可别胡来……”
大阿哥一脸不高兴,扬声打断她的话:“儿子为什么不能同太子争一争?除了他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到底哪点比他差?”
说着,他更是冷冷道:“自古以来储君未能继承大统的不知道有多少,如今赫舍里一族落败,反观儿子额娘不仅是四妃之首,更有明珠大人在朝,儿子为何不能有这样的心思?”
“难道要儿子一辈,在太子跟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吗?儿子不甘心!”
惠妃一脸惊愕,惊的说不出话来。
在她的认知里,这就好比要她现在去抢太后的位置,她想都不敢想。
大阿哥知道惠妃向来胸无大志,苦口婆心劝道:“儿子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弱您都不帮儿子,还有谁会帮儿子?”
“更何况,儿子并非莽撞之人,若真有机会,儿子想要试一试,若当真没有机会,儿子也愿意当一贤王,只是凡事得提前打算,若到时候有了机会,咱们却没抓住,那该多可惜啊……”
惠妃还是犹犹豫豫的,可想着这是儿子第一次求她,当即心一横就道:“罢了,额娘就依你。”
当即她就命小厨房做了些糕点,去了乾清宫一趟。
她向来不算聪明,也胸无大志,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
到了皇上跟前直说什么大阿哥一出生就被抱去宫外养着,如今回想起来连大阿哥年幼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哭哭啼啼的,很是伤心的样子。
皇上与惠妃已相处十多年的时间,想着惠妃心肠不算坏,也就嘴碎一些,想了想好像六宫之中除去映微,的确没谁比惠妃更适合抚养八阿哥,当即就答应下来。
这事儿很快就敲定下来。
映微知晓这事儿后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原以为历史上会因她的出现有所改变,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好像很多事情并未发生变化,譬如历史上八阿哥就是养在惠妃身边的,大阿哥夺嫡未成功继而就扶持起八阿哥了。
难道,历史还会重演吗?
映微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可偏偏这些话不好对旁人说。
等着皇上一到储秀宫,护犊子的六公主就找他“算账”起来:“……皇阿玛,您可真是的!先前说好将八弟弟养在平娘娘身边,却出尔反尔,惹得平娘娘不高兴了。”
“是吗?”皇上瞧着眼前的小豆丁,忍俊不禁:“这话也就你敢当着朕说了,你平娘娘在哪儿,朕瞧瞧她去!”巴蒂蒂报道嫔娘娘身边却是出尔反尔,惹得平凉娘这些日子极不高兴!”
六公主一直养在映微身边,也随了映微的性子,对皇上一点都不怕,嘟囔道:“平娘娘正坐在内间发呆了。”
皇上走进内间一看,果然见着映微怔怔坐在炕上,时而眉头紧缩,时而低声叹息,只道:“你在想什么了?”
映微当即被他吓了一跳:“皇上何时进来的?怎么臣妾没听到声响?”
皇上笑道:“朕这些日子来储秀宫何曾有人通传过?倒是你,朕看是你想事情想的出神,所以才被朕吓了一跳。”
“来,与朕说说,你在想些什么?连恪靖都与朕说了你这两日心事重重的,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映微哪里肯承认,含笑道:“臣妾哪里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昨日宋桐差人送信进宫,臣妾这才知道宋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皇上一听,也笑道:“这可是好事儿,朕不是听你说从前他们两人约法三章,互不干涉吗?如今竟有了身孕?”
说着,他更是道:“怪不得这几日图海整日都是笑眯眯的,如今家中有这样大的喜事,只怕夜里睡觉都会笑出声来。”
映微也为玛礼善与宋桐高兴,娓娓道:“先前臣妾就想到会有这样一日的,虽说两人成婚前约法三章,说好搭伙过日子,可两人都是极好的人,一个聪明大方,一个虽迂腐却也心地良善,时间久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有了感情。”
“臣妾实在佩服宋桐,如今有了身孕,生意做的却是愈发大了,还在东街开了间茶饮铺子,想着就觉得有点意思,她还在信中说若臣妾有机会出宫去,一定要瞧瞧,保准臣妾喜欢。”
皇上打趣道:“既然是好消息,可方才朕听你还在叹气,莫不是因玛礼善不高兴?”
映微斜倪了皇上一眼,嗔怒道:“皇上说的这叫什么话?六公主正在外头玩九连环了,这话若叫孩子听见了,也不怕孩子笑话?”
“臣妾对皇上如何,皇上心里难道没有数吗?臣妾只是有些羡慕宋桐的日子罢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百无聊赖道:“如今四阿哥搬到阿哥所去了,六公主也渐渐大了,也有了主意,日日恨不得都在外头撒欢,臣妾有些时候只觉得寂寥……”
皇上笑道:“原来是这事儿,那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朕今日过来也是打算给你找些事情做的。”
“如今温僖贵妃生产在即,太皇太后也去了五台山,后宫琐事不断,你可愿助温僖贵妃协理六宫?”
“你一向聪明,想必这些琐事对你来说不难。”
他有他的想法,近来宫里孩子添了几个,他想着映微嘴上虽未曾说什么,怕映微心里难受,便想着为她找些事情坐。
映微却迟疑道:“皇上为何偏偏选中臣妾?臣妾年纪尚小,从前也未曾学过这些……”
小时候阿玛一心只想将她许个世家次子,要她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所以并未请嬷嬷教她管家。
但她仔细一想,后宫之中除了她好像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妃位也就五人而已,惠妃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八阿哥,荣妃一向身子不好,又要照顾三公主,德妃膝下的六阿哥虽大了,却大字不识,宜妃也刚添了九阿哥……
皇上见她并未一口回绝,只道:“有朕在,你怕什么?你就当作帮朕一个忙好了,总不能要朕写信请老祖宗赶回来吧?”
映微想了想,就答应下来,更是道:“正好臣妾也能假公济私,兴许能借着这个机会为春萍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春萍与她一块长大,也就比她小上半岁而已,虽说春萍口口声声说不愿嫁人,可她总不能一辈子将春萍留在身边,这样未免太自私了些。
如今她身居高位,日子过的滋润,没道理再将春萍捆在身边,更是打趣道:“皇上身边侍卫不少,个个皆出挑,若见着有好的,可得帮臣妾留意一二。”
皇上当即应好,笑着道:“……朕向来事忙,若有空定帮你留意,这事儿,朕看顾太监比朕靠得住。”
说着,他更是交代道:“宫里的人你都熟,你帮着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事情办妥了,不光平妃有赏,朕更是重重有赏。”
顾问行连声应是。
映微对春萍的终身大事可谓上心极了,更是道:“……春萍出身不显,如今是本宫身边的宫女,免不得有些人想要钻空子,得打听清楚些才是,最好选家世低一些的儿郎,家中贫寒些倒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那儿郎自己争气。”
“对了,最好还得婆母和善,家中人口简单些最好,像那等姑嫂兄弟一大堆的都不考虑,人多是非也多,春萍这性子,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愿对本宫说的。”
顾问行只觉得有些头疼,算起来春萍已二十岁出头,虽说容貌不差,可却是年纪摆在这儿,皇上身边的侍卫哪个不是出生大族?
可既是皇上亲口交代下来的事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因今日春光正好,皇上也有些空闲,索性就带着映微去永寿宫走一趟,有些事儿他亲自交代一番总是好的,免得温僖贵妃为难映微。
温僖贵妃听说皇上前来自然高兴,挺着肚子迎了出来,可瞧见皇上身边跟着个平妃,脸上笑意就淡了些,请安之后道:“……今日不知道吹了什么风,竟叫皇上与平妃妹妹一块过来了,採云姑姑,你快吩咐小厨房上些刚出锅的糕点,本宫记得平妃妹妹爱吃果子,本宫刚好才得了些枇杷,味道不错,一并端上来给平妃妹妹尝尝看。”
瞧瞧,人都是会变的。
从前孝昭仁皇后在世时,她一提起映微来就恨得牙痒痒,如今当着皇上的面,一口一个“平妃妹妹”,喊得恨不得能淌出蜜来。
映微轻声道谢,随着皇上一并走了进去。
皇上落座之后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再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你就该生产了,如今生产在即却还整日忙于后宫这些琐事,朕看你像是憔悴了不少。”
皇上何曾对自己这般柔情蜜意过?
温僖贵妃当即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强撑着笑道:“臣妾不辛苦,能够为皇上分忧解难,是臣妾的福气。”
皇上颔首道:“话虽如此,可朕也不能不顾你的身子,如今已值春日,后宫中的事情是愈发多了,朕便想着要平妃来帮你的忙。”
饶是温僖贵妃进宫多年,性子已改了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即就有些笑不出来。
还是站在她身侧的採云姑姑忙道:“皇上如此心疼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奴才听说平妃娘娘身子一贯不好,只怕平妃娘娘身子吃不消。”
说起这事儿映微就有些不好意思,谁叫她喜欢装病了?
皇上却是微微皱眉,若是换成旁的奴才随意插话,他早就将这人拖下去乱棍打死,可这人从前在故去孝昭仁皇后身边伺候过,他也不好发落,只道:“这倒无妨,平妃身子近来好了许多,只是平妃从前从未涉足过这些,如今你生产在即,若平妃有拿不准主意的事儿再来问你,这样你也能轻松不少,朕也能放心些。”
温僖贵妃再傻,瞧见皇上心意已定,哪里敢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当晚,温僖贵妃就命採云姑姑将一些卷宗送往储秀宫,採云姑姑一贯说话漂亮:“……这是这一年来后宫中的开销,奴才已按类分好,还请平妃娘娘过目,如今贵妃娘娘生产在即,若平妃娘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召奴才前来,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映微知道这人是老狐狸,不好打交道,只笑着道:“如此那就多谢採云姑姑了。”
等着採云姑姑一走,她略翻了翻账簿,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比如,德妃每月小厨房销足有一百两银子之多,这笔帐走的是公中的银子,但却未写明缘由,按照道理,小厨房所用的开销皆是妃嫔自己承担。
又比如,宜妃上个月修缮翊坤宫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这笔银子也是并未记录详细,不过小修小补,哪里需要这么多银子?
……
映微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像寻常妃嫔宫中的账目记录的是清清楚楚,这些账目不清楚的都是平素与她不对付的妃嫔,她知道温僖贵妃不肯容忍她协理六宫,却没想到这人的招数如此好笑。
春萍皱眉,低声道:“这温僖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儿都要找採云姑姑过来吗?奴才看这採云姑姑也不是什么好人,您问了,她也不见得说实话,总不能要您去各宫问吧?”
关键之处在于像宜妃,德妃之流也不会配合的,巴不得等着看映微的笑话。
映微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的?採云姑姑交出这样的账簿正好,明日便将这些管事的人都叫过来问问,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些银子花在什么地方?本宫也知道,这些人定会从中作梗,可如今本宫正好借机换了他们,将温僖贵妃的人换成咱们自己的人。”
“宫里头的人啊,一个个都是人精,瞧着与本宫作对没有好下场,一个个定乖觉得很。”
春萍当即连连称赞。
映微翌日就见到了一众管事们,这些人大多是包衣出身,也不知是在紫禁城多年自视甚高的缘故,还是收了温僖贵妃好处、有意刁难的缘故,一个个表现的很是散漫。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平妃乃是赫舍里一族所出的庶女,除了以色侍人,哪里懂得治理六宫之道?
映微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率先发问管着花草的大太监:“……本宫看你下月的采购计划中有一批樱桃树,如今是三月里,下月是四月,寻常花木该春日种植不假,可本宫怎么记得樱桃树该十月种下?不然十棵树中顶多能活那么一两棵?”
那大太监心里暗道平妃有几分像行家啊,连忙回话道:“回平妃娘娘的话,奴才与您想法是一样的,只是去年下雪压垮了端嫔娘娘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端嫔娘娘说想在院子里栽几棵樱桃树。”
映微扫了他一眼,扫的他心里直发毛:“端嫔哪里懂得春日里栽不活樱桃树这等事儿?她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你当日可有将这事儿告知端嫔?”
那大太监低声道:“奴才,奴才这些日子事情忙,未曾告知端嫔娘娘……”
映微冷笑一声,将这账簿丢在他跟前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况且端嫔院子能有多大?顶天种得了三五棵樱桃树,可你倒好,簿子上写的下月要添两百棵樱桃树,到时候胡乱栽树,这樱桃树成活不了,到了十月里又重新再报……春萍,你记一笔,稍后去查查供给花木的是何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春萍连声应下,抬起笔唰唰记上一笔。
众人方才进来时还在心里嘀咕,不明白映微身边这人拿着纸笔是做什么的,如今一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呵,这是等着记下来与他们算账的!
接下来回话的几人则是恭恭敬敬,想着映微不是好糊弄的,索性就老老实实回话起来。
等到映微问起德妃每月小厨房开销为何算在公中账目时,那老嬷嬷只摇头道:“……奴才也不知,是从前皇后娘娘在世时就吩咐下来的,奴才只是照做。”
呵,这人倒是聪明,没攀扯上温僖贵妃,却说是故去佟佳皇后的意思,难不成自己还能去问佟佳皇后不成?
映微嘴角含笑,面上看着依旧温和,可浑身上下却已透出气势来:“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凡事得有始有末,难道当初没有人与你交代过?若是没有交代,嬷嬷怎敢随意拿公中银子填补永和宫小厨房?”
“如今皇后娘娘已薨,可谓死无对证,本宫是不是可以说你与永和宫的人勾结,算计公中的银子?”
这顶罪名可大了去了,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吓得那嬷嬷连忙跪下:“平妃娘娘冤枉啊,奴才就算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皇后娘娘当初说这话时德妃娘娘也在场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德妃娘娘……”
映微扫了她一眼,那老嬷嬷竟在她身上瞧出几分故去孝诚仁皇后的影子,想当年孝诚仁皇后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可发落起人来却是毫不眨眼的。
那老嬷嬷跪地道:“奴才,奴才……知罪!”
可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并没有说,她昨日收了温僖贵妃一千两银子,这叫她如何说?
第63章
映微一眼就瞧出这老嬷嬷的小心思, 不紧不慢道:“你既知罪就好,本宫就给你个将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纵然皇后娘娘已仙逝, 可还是旁人尚在, 这件事若仔细问一圈就能知道始末, 本宫给你三日的时间将这事儿查清楚, 若是没问清楚, 你也不必来见本宫了。”
她知道这老嬷嬷定是知道内情的, 可凡事该松弛有度,若一味将人逼的太紧也不是好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是最好不过。
等着另外一位管事嬷嬷前来回禀翊坤宫修缮屋子足足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之多时, 就自己那小心思都藏了起来,虽说昨日温僖贵妃给的银子不少,可她们这等管事进宫多年,月例银子虽不多, 可油水也不少, 总不能因小失大。
想及此,她不光言辞恭敬,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去年那场大雪虽只压坏了翊坤宫屋子的一脚,可那间屋子正好是宜妃娘娘搁藏品的, 别的东西倒还好说, 可掉落的瓦片却是砸碎了两个花瓶,因当时宜妃娘娘生产在即, 贵妃娘娘也不想因这等事儿叫宜妃娘娘不高兴, 所以就将两个花瓶也一并计入修缮的费用中去了。”
映微这才了然, 想着去岁温僖贵妃刚执掌六宫不久,便是对宜妃看不顺眼, 也想快速在后宫中站稳脚跟,犯不着因这等小事惹宜妃不高兴,毕竟宜妃就是个棒槌,又有太后撑腰,若不高兴保不齐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来……
映微见完这些管事嬷嬷们足足花了半日的时间,好在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了许多。
就连侯在一旁的春萍都道:“娘娘,您可真厉害,方才奴才可是瞧见了,那些人眼里都带着不可置信,只怕从前以为您徒有其表,什么都不懂了。”
“不过事先连奴才都没想到您会这样厉害,从前您可是没学过这些……”
映微在后世大大小小也是个领导,也就是胎穿到大清变得咸鱼起来,不过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知道对下便要有对下的态度,若是首次都没能立威,以后这些人更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也是心情大好,打趣道:“既然你觉得本宫能干,那就趁着这段时间在本宫身边多学学,免得日后嫁人了两眼一抹黑……”
春萍脸一红,嘟囔道:“娘娘,奴才都与您说了多少次了,奴才不愿意嫁人!”
映微拉着她的手,正色道:“你不愿嫁人,可本宫也不忍心你在紫禁城蹉跎一辈子。”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五岁那年到本宫身边,从此之后咱们再没分开过,甚至比本宫与姨娘相处的时间都要多,本宫一直将你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的,本宫也知道,突然分离你多少会有些不习惯,可外头的世界精彩广阔,你该有你的人生才是。”
说着,她更是拍拍春萍的手道:“更何况本宫如今一切都好,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到时候你嫁人了,若是惦记本宫,大可以进宫的……”
春萍还是说不愿出宫:“相较于盲婚哑嫁,奴才还是愿意一辈子留在您身边,若奴才走了,就阿柳,阿圆她们如何能压得住储秀宫那么多人?”
映微正色道:“谁说要给你随便配个人了?你的亲事你若不点头答应,谁都不能做主。”
“至于阿圆阿柳,本宫瞧她们比从前周全了许多,人呐,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想当年你随着本宫一起进宫,姨娘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觉得咱们俩年纪都小,你不能护着本宫……后来因为这事儿,你跪在姨娘哭了一下午,又是对天起誓又是再三保证的,你可还记得?”
想起当年的事,她只觉得好笑。
春萍也跟着笑起来:“奴才哪里会忘记?当时因为这事儿奴才着急的半个月瘦了五六斤。”
也正是因此,所以映微更不能放任春萍呆在紫禁城中蹉跎成了老姑娘,不愿要春萍一辈子都伺候她。
因映微的雷霆手段,协理六宫一事进展的比她想象中顺利许多,凡事皆可追究到负责的人,自不需要她亲自出面与温僖贵妃等人交涉,偶尔碰到总的账目不清楚的,她也学会借力打力,在皇上的陪同下去一趟永寿宫,这下便是温僖贵妃心里不高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映微这边进展的是顺风顺水的,温僖贵妃却是气的够呛,她与众人一样,只以为映微是徒有其表的花瓶而已,没想到不过小半月的时间就已叫后宫众人心服口服,若说起来如今她还比不上映微了……
因为这事儿,即将生产的她气的肚子都疼了起来。
等孙院正急匆匆赶来,开了一副安胎药则劝温僖贵妃静养,“……不少人只觉得有孕头三个月最是凶险,实则不然,生产前夕也是十分凶险,若非如此,当初皇后娘娘也不会早产,更不会落下病根,还望贵妃娘娘仔细身子,莫要劳心伤神,更不要动怒。”
躺在床上的温僖贵妃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事儿说着简单做起来难,本宫只怕等着孩子生下来后,六宫上下已处处是平妃的眼线。”
採云姑姑免不得劝慰几句,只道:“……贵妃娘娘不必担心,这件事啊,奴才早有法子,您只管等着听奴才的好消息就是了。”
***
一日之后,顾问行亲自来了一趟储秀宫,眉里眼里都带着笑意:“……先前皇上与娘娘吩咐奴才为春萍姑娘寻得一如意郎君,奴才多方打听,总算有了些眉目,这人乃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名叫方木德,祖父曾任职吏部尚书,祖上有几分显赫,如今却比不得当初。”
“这方木德模样周正,个子高大,容貌倒是不错,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虽说比春萍姑娘小上几岁,可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这些小事儿应该是不打紧的。”
映微猛地一听只觉得这人还不错,还很是她刚打瞌睡了,就有人送了枕头过来,不免多问了几句:“这人身边可有通房丫鬟之类的?本宫听说汉人较满人成婚更早,他这个年纪尚未成亲也就罢了,怎么也没定亲?可别是有什么隐疾?”
顾问行办事儿一向妥帖,只道:“方木德额娘是满人,在世时是个要强的,后来方家落败,对儿子的亲事是东挑西选,一来二去这亲事就耽搁下来,一两年前倒也定下了一门亲事,可随着他额娘去世,那姑娘本就年纪大了,不愿意再等,所以就解除了婚约。”
“奴才想着春萍姑娘是娘娘跟前得力的,这亲事自不好怠慢,相看、准备嫁妆和婚礼总要耽搁一两年时间,若是合适的话,等着方木德额娘丧期过了再成亲正好。”
说着,他更是笑道:“奴才还打听到方木德膝下就只有个妹妹,如今亲事也已经定下了,等着丧期过了就出嫁,左瞧右瞧,这门亲事都不错,春萍姑娘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家中人口又简单,压根不受拘束……”
乍一听,这门亲事倒是无可挑剔,但涉及到春萍的终生幸福,映微十分谨慎,只问能不能见见那个叫方木德的。
顾问行直说这事儿包在自己身上。
春萍听闻这事儿后却是闷闷不乐的:“……奴才不过是宫女,如何攀附的起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想必是这人见着娘娘得宠,想要娶了奴才来攀上娘娘。”
映微心里未尝不是没有这等担忧,却不好说出来,只劝慰到:“这人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你连别人面都没见过,就将人一竿子打死,连本宫都替这人觉得委屈了……”
等方木德过来给映微请安时,她瞧见这人身形消瘦,五官俊朗,身为颜控的她当下就有几分满意,仔细问过他的家庭情况与平素喜欢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方木德一字一句作答。
殊不知春萍正在屏风后面看着,陪着她的还有阿圆,阿圆一瞧见这般俊朗的男子就直冲她挤眉弄眼,一副好戏将至的样子。
人都是视觉动物,春萍也不例外,如今再见这人答话不卑不亢,当即心中也生出几分好感了来。
映微更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你乃皇上跟前二等侍卫,可谓前途无量,想必上门与你说亲的人不少,多的是门当户对的,为何你想要娶本宫身边的一个宫女?”
方木德正色道:“平妃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臣觉得那等寻常世家贵女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臣实在喜欢不起来。”
“倒是您身边的春萍姑娘,臣前年冬日有幸见过一次,那时臣正在巡逻,有个扫雪的小宫女不小心污了一管事太监的鞋袜,那太监更是当众责骂,恰好春萍姑娘从那经过直说愿意替那小宫女赔钱了事。”
“那管事太监见春萍姑娘说这话,直说算了,可春萍姑娘却还是给了些银子给那小宫女,要她买些治手上冻疮的膏药……”
说着,他脸上难得见到几分笑意,只道:“那时候臣就对春萍姑娘很有些好感,后来顾太监问臣有未定亲,臣知道他有意替春萍姑娘说和,便一口答应下来。”
“宫女又如何?人生来虽有三六九等之分,可这些并不是能选择的,紫禁城中身份尊贵的人有许多,可像春萍姑娘这等心地善良的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人,若真能娶回家中也是臣高攀……”
很好!
映微当下对方木德又有几分满意,可人心隔肚皮,方木德到底是不是当真是好的,她却是还要考察一番的。
等方木德走后,映微问起春萍对他印象如何,原先一向说着不愿嫁人的春萍只红着脸道:“……这等事儿,娘娘做主就是了。”
就方木德将才所说的那件事,她隐约有几分印象,倒不是说她心地有多么善良,只是觉得同为宫女,她很能理解那些小宫女的难处,随手之事,能帮也就帮了。
阿圆见状,更是打趣道:“呀,太好了,咱们储秀宫马上就要有喜事了……”
春萍红着脸就要去拧她的耳朵,两人疯闹开来。
皇上听说这事儿有戏后,也十分上心,有意无意就带着方木德来储秀宫转转,更时常给春萍与方木德制造见面相处的机会。
说起来,两人年纪都不算小,相处几次后都觉得对方还不错。
这一日,春萍应映微要求送方木德出门,一向沉默寡言的方木德行至门口才道:“……木德一向嘴笨,与春萍姑娘接触也有些日子,不知道春萍姑娘觉得木德如何?若能得春萍姑娘首肯,木德这就备下聘礼前来提亲。”
春萍平素也算机灵,可第一次碰上这等事,春日这般舒服的天儿,却是手心里汗渍的。
方木德更是道:“还请春萍姑娘放心,若木德能够娶你为妻,定不负你。”
春萍低着头,犹豫片刻小声道:“这,这事儿来的太突然了些,你让我先想想吧。”
方木德轻声应是,转身就走了。
春萍接下来的一两日却是魂不守舍,好几次想找映微帮她出出主意,可见着映微整日忙于后宫琐事,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映微对她的彷徨是看在眼里,这一日忙完手头上的事儿则要她陪自己去御花园转转,更是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本宫隐约也知道些的,先前并未与你说起这事儿是想叫你明白自己的心思,旁人就算说方木德千好万好,可也得你自己觉得好才是。”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方木德的确是无可挑剔。
春萍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他的确很好,只是……只是我总觉得怪怪的。”
对上映微那不解的目光,她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转而一想,在自家主子跟前哪里有说什么不能说的,只低声道:“因为奴才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爱意,先前他在娘娘跟前将奴才夸赞一番,仿佛能娶到奴才乃是他人生一大幸事,可每次他与奴才相处总是离的远远地。”
说着,她忙解释道:“奴才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而是怎么说了,就像皇上与娘娘在一起时,皇上看娘娘的眼神总与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可他看奴才与看阿圆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从前奴才听人说过喜欢一个人眼神里是会发光的,可奴才在他眼里看不到这些……任他再好,可奴才不想嫁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这等话在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矫情,但映微却能感同身受,拍拍她的手道:“本宫听你的,好事儿多磨,咱们再等等看就是了。”
说着,映微更是打趣道:“本宫也得差人再去打听打听方木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对着这样一个好姑娘他都无动于衷,本宫怀疑他是不是瞎了眼……”
待皇上问起这件事时,听说春萍的态度后很是惊愕。
不光皇上,在许多人看来,春萍一个宫女能够嫁给方木德可是祖上烧了高香,待皇上听说其中缘由后更是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事儿?自古以来,婚事都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多少人是盲婚哑嫁,婚后也是琴瑟和鸣,朕原以为储秀宫很快就有喜事了……”
映微却正色道:“皇上这话说的臣妾可不认,关键是方木德的态度太过于蹊跷……”
说着,她想了想道:“这门亲事虽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可春萍说的没错,这等好事儿为何会偏偏落在春萍头上?万一那方木德有所图,身边养了外室或有断袖之癖如何是好?”
皇上惊讶于她的脑回路,却还是纵容道:“你若觉得不对劲,再差人查查看就是了。”
“对了,玛礼善从前不是与这方木德一块当差吗?这件事朕不好出面,若真不成,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如你写信问问看宋桐,兴许玛礼善知道的比顾问行打听到的多得多。”
映微当即就笑道:“您可真聪明,若是您不说,臣妾还真是想不到了。”
她一向是个行动派,当即就给宋桐写了封信,更是命小卓子快些送出去。
没过几日,宋桐竟亲自进宫一趟,如今她的身孕已有三个月,肚子并不算明显,可整个人瞧着却是丰腴了些。
映微一见她连忙扶着她道:“……你如何来了?有什么事儿要下头的人传话就是了!你若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那本宫可真是罪过大了!”
宋桐一向容貌出挑,如今面上更是增添几分幸福之色来,笑着道:“哪里有娘娘说的这样严重?我也是闲来无事,所以想进宫看看娘娘,说起来我也许久未曾进宫,如今整日憋在屋子里,没病都得憋出病来。”
自她有身孕后,玛礼善就十分小心,不准她去这儿,不准她做那的,这次她也是说了许久玛礼善才答应。
映微仔细问她一路上可有不舒服,见她无事才将她请到外间叙旧。
宋桐则道:“……夫君也帮着春萍姑娘仔细打听了一番,方木德这人的确是不错,他额娘在世时家教甚严,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无丫鬟,都是小厮,不过娘娘也莫要多想,他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说着,她更是含笑解释道:“说起这事儿来,就不得不提他那已经去世的额娘,他的额娘出身戴佳一族,这戴佳一族在大清也是有头有脸的,方家是汉臣,当初他额娘就已是下嫁,看中了他阿玛的才学,只可惜刚成亲不久,他阿玛就去世了。”
“后来他祖父也去世了,这方家就剩下孤儿寡母,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他额娘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对她要求颇严,他这额娘也是个苦命人,说起来,他额娘好像还是故去戴佳常在的堂姑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提起故去的戴佳常在来,映微不由想到了七阿哥,再仔细一想,这七阿哥眉眼间似与方木德有几分相似。
她的心咯噔一沉。
当初在听雪轩时,她听到了温僖贵妃与戴佳常在的谈话,对七阿哥的身世只是一知半解,后来仔细一想,觉得戴佳常在怀的兴许是哪个侍卫的孩子,一来选秀制度甚严,二来后宫之中除了阉人就只剩下侍卫……
宋桐是半点不知情,将那方木德夸了又夸,仿佛错过这样一个人,春萍定会后悔一般。
她毕竟是好意,映微对她道谢后就留她下来用饭,更问起如今她日子过的如何。
说起家中的事儿,宋桐脸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的,“如今全家上下都对我很好,毕竟夫君年纪不小,如今我怀的又是头一胎,大家对我可谓视若珍宝……”
映微也是发自内心为她高兴。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宋桐如何会嫁给玛礼善?两人能和和美美的,她自是求之不得。
等着宋桐一走,映微就要小卓子转告方木德一声,她们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门亲事作罢为好。
映微知道,若方木德真是得温僖贵妃授意迎娶春萍,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她只愿自己多虑了。
谁知道翌日一大早方木德就前来求见映微。
映微下意识扫了春萍一眼,只见她眼睑下一片青紫,显然对那方木德也是有几分眷念的,想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阿圆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后,这才请了方木德进来说话。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映微看方木德怎么看怎么好,如今仔细观察下来,发现方木德一进来眼神率先落在她面上,看着似有几分心虚的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春萍,当即是心中了然,庆幸没草率定下这门亲事。
方木德言辞依旧看似不卑不亢,可若仔细辨听,能察觉出他的腔调中有些着急:“……昨日臣收到小卓子的口信后是彻夜不眠,不明白是不是臣哪里做的不好,才会惹得平妃娘娘与春萍姑娘不喜,虽说亲事不成,但臣对春萍姑娘的心意不变,思来想去,还是想来问个明白,若臣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平妃娘娘与春萍姑娘与臣说个清楚,臣也能改正。”
这姿态,放的着实很低了。
这下别说映微,就连春萍都觉得不对劲,她本就是高嫁,没道理方木德只与她相处几次就这般死皮赖脸,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又非天仙下凡,哪里值得男人如此追捧?
映微不动声色笑了笑:“你并没有什么做的不对或不好的地方,相看本就是讲究你情我愿,春萍既无意,本宫自不会勉强。”
说着,她的眼神落在方木德面上,瞧他面上焦急之色愈发急切,心中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年轻有为,得皇上欣赏,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定能寻得一位贤妻的。”
话已至此,方木德自不好再多言。
等着他转身正欲离开时,只听见身后传来映微的声音:“……待会儿咱们去阿哥所瞧四阿哥的时候也去看看七阿哥吧,这孩子着实可怜,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七阿哥又是跛足,本宫看他过的还不如有些体面的太监,六宫中虽是温僖贵妃为尊,可本宫多去敲打敲打七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那些人多少也能收敛些。”
方木德脚下的步子一顿,很快就离开了。
尚被蒙在鼓里的春萍却不明所以:“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前您不是下令将七阿哥身边的乳娘嬷嬷都换了一批吗?这些乳娘嬷嬷都怪觉得很,哪里会对七阿哥不好?”
映微这才将自己的怀疑说与她听。
春萍吓得脸色都变了,磕磕绊绊道:“这……方木德怎么敢?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他瞧着老老实实的,应该,应该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
纵然不能结为夫妻,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觉得方木德是个不错的人,总不能因为这人不喜欢自己,就全盘否定了吧?
映微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不是本宫想的那样,很快就知道了。”
她当即就吩咐小卓子多盯着永寿宫的动静。
果不其然,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採云姑姑就偷偷出了永寿宫大门,她宛如做贼似的,先是四处看了看,这才直奔御花园而去。
殊不知,夜幕中的小卓子紧随其后。
到了御花园,方木德已在暗处等候多时,待瞧见採云姑姑身影后这才露面。
採云姑姑这大半夜出来脸色十分不好,可偏偏方木德在信中放出狠话来,若是没得温僖贵妃准信就将事情闹大,反之他家中就一个妹妹而已,家中人口简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赔上他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採云姑姑是知道他的,看似沉稳,实则却沉不住气,若非如此,当年温僖贵妃也不会轻易将他算计到戴佳常在床上去了。
採云姑姑看着一脸怒气的他,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一封信接一封信往永寿宫送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贵妃娘娘的人吗?我可告诉你,若是惹怒了贵妃娘娘,可就没人护着你儿子了!”
“贵妃娘娘护着我儿子?”方木德俊秀的面上浮现几分讥诮之色,双手握拳,冷冷道:“姑姑这话当真?我可是听说七阿哥日子过的并不好,说是连寻常体面的大太监都比不上!”
这是实话,从前七阿哥日子的确如此。
採云姑姑自不会与他说如今平妃换了七阿哥身边伺候的人,若是说了,她们该如何拿捏他:“你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阿哥所里的事儿,哪里是你一个侍卫知道的?你放心,贵妃娘娘既答应过你照拂七阿哥,定不会食言的……”
小卓子听到这儿已经都明白了,轻手轻脚离开。
等着他回到储秀宫,正欲与映微复命时,却听说皇上过来了。
此时映微正陪着皇上下棋了,下的是五子棋。
这是她见孩子们无聊教他们的,五子棋却很快在孩子们当中风靡起来,就连皇上都听说了,所以过来找映微这个“创始人”讨教一二。
论下棋,映微一向是棋艺不精,毕竟她觉得下棋太费脑子,不愿意钻研此道,从前她不是没与皇上下过棋,每次都是惨败而归,还是在皇上让她几子的情况下。
故而皇上听说映微教了四阿哥下五子棋,以为她擅长此道,想着讨教一二。
但皇上刚落下几颗子后,很快就意识到不对,映微这下棋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明明已是尘埃落定的局面,映微却举着黑子苦思冥想,这里放放说不对,又放在另一处,更是露出几分笑意来,瞧着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皇上白字落定,淡淡道:“朕又赢了。”
映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皇上果然擅长棋道。”
这已是皇上与她的第五局。
五局皆以她惨败收场。
方才皇上过来说要与她下棋时,她心中还有几分窃喜,想着皇上初次下五子棋,她怎么着也有几分胜算,谁曾想也就第一局她输的慢些,剩下四局皆是惨败而归,有两次连自己输了都不知道。
皇上笑道:“并非朕擅长下棋,而是你太不擅长下棋了。”
“朕看啊,你这水平只怕连保成都下不过,也就能与四阿哥相匹敌。”
映微讪笑:“应该不至于吧。”
她想着自己这几日多是与六公主下棋的,四阿哥闲暇时候会过来教六公主一番,更是夸赞太子五子棋下的极好,只觉得皇上这话应该不是信口开河,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只道:“太子近来可还好?”
说起来,太子已许久未到储秀宫了,久的她都已经忘记有多长时间。
最开始她察觉到太子对她疏远,并未放在心上,依旧对太子如从前一样,太子没时间过来储秀宫,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她都不忘送一份去储秀宫,可惜,太子很少领情。
上次太子生辰,她送过去的生辰礼物也被太子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她虽伤心,可看在故去孝诚仁皇后的面子上仍是在意太子的。
皇上道:“保成近来好得很,昨日谙达还夸赞他骑射进步了些。”
其实皇上私下也曾问过太子为何疏远映微,太子沉默片刻直说他乃储君,与后宫不宜关系过于密切,更说从前在吃喝玩乐一事上耽搁太多时间,以后想要将更多时间放在课业上。
这话堵的皇上无话可说。
当然,他也没傻到将这话与映微说:“说起来如今他也九岁了,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如今懂事不少,你这个当姨母的也该欣慰才是。”
映微轻声称是,皇上话里话外的劝慰之意她还是听的出来的。
她也不愿叫皇上以为她伤心难过,只道:“……今日臣妾去永寿宫请安时听惠妃娘娘说您打算给大阿哥选福晋?大阿哥今年才十一岁了!”
皇上笑着道:“先选着,又不是说马上就要娶妻,大阿哥是朕的长子,他的婚事得开个好头,人选下来之后礼部和钦天监都要准备一番,等着整个章程落定,少说也得两三年的时间,到时候成亲正好。”
映微皱皱眉,想着自己日后可是要将六公主在自己身边多留几年的。
皇上瞧出她的小心思,并未点破,儿子与女儿总是不一样的,当即一挥手又道:“可还要再下棋?这次朕让让你就是了。”
映微嘟囔道:“不下了,皇上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统共五颗子,难不成您还要让臣妾一颗子不成?如此便是臣妾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下的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是爽朗大笑。
***
映微第二日清早听说了昨夜方木德与採云姑姑密会一事,虽说事情在她的意料之中,不免还是有些震惊,还真是白瞎了方木德那副看似老实的好皮囊。
春萍更是心情低沉了好几日。
她原以为方木德心悦于她,没想到却是一开始就是怀有目的,亏得她先前春/心荡漾,更是与映微放话说什么这世上好男人比三条腿的□□还难寻,此生不愿嫁人,只愿一辈子陪在映微身边。
谁还没个痴心错付的时候?
映微只将她这是在说气话,更道:“……你若愿意在本宫身边呆着,本宫自是愿意的,若真碰上那合适的儿郎,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样一桩好亲事,本宫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你放心好了,本宫断不会为了将你嫁出去而随便给你许个人的,本宫又不是养不起你!”
这话说的不光春萍是眼眶泛泪,就连阿圆也眨巴眨巴着眼道:“娘娘,奴才是不是也能与春萍姐姐有一样的待遇?”
映微笑道:“自然。”
储秀宫内的日子并未因方木德的出现而伤心不快,只是,映微怎么都没想到方木德竟还会再次登门储秀宫。
冷静下来的春萍一听说这人来了,恨不得亲自拿扫帚将他赶出去才好,可她到底按捺下来,将这事儿禀于映微。
映微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吧,本宫倒是要看看他还会怎么说。”
她不得不承认,温僖贵妃这一招还是挺狠的,想必在温僖贵妃的计划里,方木德娶了春萍后渐渐将春萍拉拢到她们阵营中去,她就算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春萍身上的,到时候有机会春萍给她致命一击,只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木德进来后依旧是老生常谈,直说自己回去几日对春萍是念念不忘,还是想求娶春萍为妻,更是放出话来此生不会纳妾,也不会有通房姨娘之类的,就差说愿意入赘,要孩子跟着春萍姓了。
这话,比上次更有诚意。
映微怒极反笑,冷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春萍情根深种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宫实在想不明白,你也非那等寒门小户未见过世面之人,哪里会因为见过春萍几面就非她不娶?”
方木德正欲开口,只见映微开口道:“你别与本宫说什么一见钟情这种话,你也不是那等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本宫也非那等易受人蒙骗的无知妇人,这等话,还是免了吧!”
方木德素来寡言,先前言语都是得人授意才说的,如今见映微步步紧逼,一时间倒不知道如何接话。
映微见状更是道:“本宫这几日翻来覆去想着这事儿,思来想去,只觉得你定是得人授意,春萍是本宫身边最相信的人,若能娶了春萍,收□□萍,无异于断了本宫的臂膀。”
说着,她嘴角更是噙着几分冷笑:“后宫之中看本宫不顺眼的人有许多,可能有这般通天本事的想必就只有温僖贵妃了,你说,本宫说的是还是不是?”
方木德从前就听说过储秀宫的平妃娘娘聪明,却万万没想到这人竟会聪明至此,当即面上露出几分惊惧之色来。
映微本意是诈一诈他,毕竟这等事儿也不费什么功夫,如今见他这般神色,只道:“只怕本宫没有猜错了。”
春日的天儿冷热适宜,最是舒服,可方木德额上、鼻尖却冒出冷汗来,他还是头一次做这等事,本就心虚,事先也无人教他若被平妃识破该怎么办,当即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他虽在意儿子,可也是怕丢了性命的。
映微居高临下看着他,是一言不发。
如今是打心理战的时候,更何况她对方木德与戴佳常在之间的事儿知道的并不多,怕说多错多,索性什么都不说。
春萍早已怒气中烧,当即没好气道:“你好大的胆子,若是今日你肯实话实说,平妃娘娘兴许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你再敢有半句虚言,就不要怪平妃娘娘禀于皇上,狠狠发落你了。”
方木德还在犹豫,能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都不傻,他很快也意识到是不是映微在诈他。
映微索性开门见山道:“事已至此,本宫便与你实话实说,本宫知道的内情远比你多得多,你常年行走于紫禁城,应该也知道温僖贵妃名声如何,相较于她,本宫觉得自己更可靠些。”
说着,她更是道:“她虽是贵妃,可如今本宫协理六宫,也能照拂阿哥所一二,你觉得了?”
最后一句话对方木德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炸的他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下可不敢再怀疑映微在诓他,当即低声道:“平妃娘娘,您……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
第64章
映微神色平静, 语调更是不急不缓:“本宫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更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本宫都知道, 甚至你不知道的, 本宫也知道, 譬如戴佳常在之死。”
方木德一愣, 下意识脱口而出:“戴佳常在不是投井自尽而死的吗?”
话一出口, 他更是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
纵然他猜到眼前之人是故意这般说, 想要引他上套,但他与戴佳常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年幼时他方家已开始走下坡路,他额娘家中亲眷一个个都是狗眼看人低的,无人瞧得起他们母子几个,唯有戴佳常在永远对他和和气气, 甚至亲昵有加, 就连他能够进紫禁城当侍卫也是戴佳常在游说其阿玛的功劳,要不然,就凭着他的家世,这等好事儿是想都不敢想的。
映微并未答话, 却是反问道:“你觉得戴佳常在像是会自尽的人吗?”
“本宫虽未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但也是抚养着六公主,孩子就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就算她真要寻死, 也会安顿好孩子之后再投井的。”
“更何况, 戴佳常在先前因七阿哥东奔西走,甚至不惜触怒皇上, 哪里舍得抛下七阿哥而去?”
方木德最开始听说戴佳常在死讯后也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可宫中已有论断,他便并未多想,如今低声道:“那依平妃娘娘所言,到底是谁害死了戴佳常在?”
映微道:“这件事上谁获利最多,谁的嫌疑就最大。”
她并没有与方木德说自己亲眼见到温僖贵妃害死了戴佳常在一事,一来这等事情她说了不见得方木德就会相信,二来她目前并不相信方木德:“温僖贵妃算计了你与戴佳常在,让她怀有身孕,戴佳常在生下七阿哥后一心为七阿哥打算,想将孩子养在永寿宫,这事儿温僖贵妃自不会答应,所以就想着暗下杀手。”
“戴佳常在性子如何,你比本宫更加清楚,本宫相信温僖贵妃也是知道的,活人远没有死人来的可靠。”
“更何况,在温僖贵妃的计划中,待戴佳常在一死她就将七阿哥接到永寿宫,不仅能够树立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也能拿捏住你,对她来说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方木德迟疑片刻,很快就反问道:“臣如何知道平妃娘娘这话是不是真的?您口口声声说您知道戴佳常在是如何没的,但您却并未对臣说实话,臣……并不敢相信您。”
“这就随你便了,本宫不勉强你。”映微笑了笑,早在方才她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过只要能在方木德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就可以了:“你不相信本宫,本宫自也不会相信你,有些隐情要如何对你说?”
说着,她便站起身道:“本宫言尽于此,春萍,送客吧。”
正当她行至门口时,只听见身后传来方木德的声音:“平妃娘娘,您可敢对天起誓,确定是温僖贵妃害死了戴佳常在吗?”
“本宫自然敢。”映微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本宫不光敢对天起誓,更敢以自己,以六公主,以赫舍里全族的性命起势,若方才本宫之言有半句假话,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时下世人皆信鬼神之说,方木德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偶尔在后宫中行走,与玛礼善私交匪浅,对温僖贵妃与映微的名声还是知道些的,相较之下,自然更相信映微。
方木德正色道:“好,臣信您!”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往外走,映微当即觉得有些不对,派小卓子前去瞧瞧,小卓子是叫都叫不住他,等着匆匆折身回来时只与映微道:“娘娘,不好了,奴才见着方侍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万一,万一……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如何是好?”
好在映微留了后手,并未对方木德全盘托出,不然这事儿就麻烦了。
映微原以为方木德只是去找温僖贵妃理论一番,可万万没想到方木德比她想象中愈发冲动,小卓子不光没有拉住他,他却是火气愈盛,径直到了永寿宫求见温僖贵妃。
温僖贵妃听说他前来的消息,当下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明面上她与方木德一向无来往,这人为何会突然过来?
温僖贵妃当即就差採云姑姑先出去看看,可还未等採云姑姑迎出去,方木德就已闯了进来。
方木德本就生的高大,如今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就有几分吓人了。
採云姑姑却比温僖贵妃镇定许多,当即就冷声道:“方侍卫,你莫不是疯了?青天白日闯入永寿宫,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你的家眷想想!”
她将“家眷”两字咬的极重,无非在提醒他若是温僖贵妃想要为难七阿哥却是易如反掌。
方木德乃习武之人,如今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可额上还是青筋直露,低声道:“臣……有些话想要私下问问贵妃娘娘,还望贵妃娘娘遣散身边的人。”
採云姑姑自是不答应。
且不说男女独处一室不合适,就说就方木德这样子她也不敢叫屋内人都退下去。
方木德却冷笑道:“採云姑姑当真不愿吗?既然如此,那臣就开门见山了,臣想要问问贵妃娘娘关于戴佳常在之死可有蹊跷?当初贵妃娘娘与臣说的是戴佳常在被平妃娘娘算计,被赶到了听雪轩,诞下七阿哥后日子孤苦无依所以想不开才投井的……”
温僖贵妃脸色大变,虽说永寿宫是她的地界儿,可她并不敢保证周遭人皆对她忠心耿耿,当即忙道:“姑姑,叫屋内不相干的人都下去吧。”
採云姑姑虽觉得不妥,却还是照做,为保安全起见,她还是留在了屋内。
方木德直接道:“敢问贵妃娘娘,戴佳常在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您害死的?”
温僖贵妃扫了他一眼,对他今日行径很是不满,若换成寻常人定不会承认,可她一向自视甚高,如今更觉得七阿哥在手,丝毫不惧盛怒之下的方木德,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难道还想同本宫算账吗?”
“戴佳常在也好,还是你也罢,都是个蠢的,当初本宫交代她那点小事儿都成不了,生下个跛子儿子后还妄图威胁本宫?呵,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压根没注意到方木德眼睛已变得猩红,双拳紧握,浑然不知的她却还是喋喋不休:“本宫知道你想要替戴佳常在报仇,可本宫先提醒你一句,紫禁城中折损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那跛子儿子想想才是!”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话,方木德就已直冲上前,一把掐住她的颈脖,更是抬脚踢向她的肚子。
採云姑姑一直有所防备,当下更是扬声道:“来人,来人呐……”
很快就有人涌了进来,纵然方木德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却也寡不敌众,众人合力,这才将温僖贵妃从他手上救了下来。
可这时候却也迟了,温僖贵妃捂着肚子,只觉得身下一阵阵热流,呢喃道:“孩子,本宫的孩子!”
採云姑姑反应快些,连声差人请孙院正过来,更是厉声吩咐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绑起来。”
行至方木德身边时,她压低声音道:“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敢胡乱说话,七阿哥这命……是保不住的。”
方木德被带下去之后,孙院正很快就来了。
女子有孕,越是到临近生产就越是危险,孙院正匆匆赶时只觉情况不对,忙请稳婆进来。
採云姑姑忙的团团转,又要进去内间主持大局,又怕方木德失心疯攀扯出温僖贵妃来,等着皇上到场时更是先发制人,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映微身上:“……还请皇上替贵妃娘娘做主,奴才方才都问过了,方木德从储秀宫过来后直奔永寿宫而来,更是冲贵妃娘娘动手!”
皇上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荒唐之事。
虽说方木德只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但他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人的,看着不像莽撞的,至于映微,就更不必说了,哪里是会挑唆旁人谋害温僖贵妃腹中孩子的人?
皇上冷声吩咐道:“这件事尚不明朗,朕查清楚后自会还温僖贵妃一个公道,当务之急是先救下温僖贵妃腹中孩儿。”
採云姑姑连声应是。
等这消息传到储秀宫时,可谓阖宫大惊,春萍吓得好一会儿才道:“……这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可是不要命了?方才,方才奴才见他神色如常,要不然定吩咐小卓子等人将他拦住的。”
映微也没想到事情会至此,也知道方木德行径与储秀宫有关,她脱不了关系,当即就急匆匆赶去永寿宫。
等映微到永寿宫时,永寿宫上下已乱成一团。
映微一露面,在场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害温僖贵妃早产的幕后推手。
皇上面上除去焦急之色,也能算神色如常,看向映微道:“……稳婆已经进去了,孙院正等人都在里头,方才派人出来传话,说应该是并无大碍的,就是温僖贵妃收到了惊吓。”
映微轻声道:“皇上,今日这事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就已道:“不必多言,朕相信你。”
莫说映微,在场的惠妃等人神色俱是微微一变,更是私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皇上不急不缓道:“想必这件事定有隐情,朕已命人将方木德看管起来,等着採云姑姑闲下来再问问她,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映微轻声应是,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是不怕的。
很快内间里就传出孩子的啼哭声,接着孙院正就与抱着孩子的稳婆走了出来,这孩子是个小阿哥,小阿哥瞧着只是有些瘦弱,却是无恙,但孙院正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见状,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但说无妨就是了,今日你救下温僖贵妃母子,理应有功,朕不会怪你的。”
孙院正硬着头皮道:“小阿哥身子康健,但贵妃娘你昂……方才被人踢了肚子,又受了惊吓,产程中也是几经波折,恐怕此生再难有身孕了。”
皇上皱了皱眉:“朕知道了。”
皇上继而才去内间瞧了瞧温僖贵妃,温僖贵妃瞧着是憔悴极了,耳边的碎发已全部汗湿紧紧贴在脸上,嘴唇干涸。
在皇上问起今日之事时,温僖贵妃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採云姑姑,见她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当即心中会意,是什么话都没说,只一个劲儿流眼泪。
採云姑姑在一旁更是悲痛道:“……还请皇上看在贵妃娘娘生产不久,又惊闻噩耗的情况下,先让贵妃娘娘养一养身子吧,当时奴才也在场,皇上若有什么话,直接问奴才也是一样的。”
跟在皇上身后的映微下意识皱了皱眉,这个採云姑姑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
果不其然,等着映微虽皇上去了外间,方木德也已经被捆在了堂下,衣裳上还沾着血迹,可面上却是半分悔改之色都没有。
皇上扬声开口:“方木德,你乃朕身边的二等侍卫,朕素来相信你,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方木德又能怎么说了?他就算恨不得将温僖贵妃千刀万剐,却也不能实话实说,若是说了,七阿哥该怎么办?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方才那一脚是脚下留情,若不然,温僖贵妃的孩子如何保得住?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採云姑姑方才经他身边时已“提点”过方木德,却仍觉不保险,方才又派人过去“提点”过他几句,如今见他一言不发也算满意,急切开口道:“……方侍卫前脚从储秀宫离开,后脚就到了永寿宫,若不是有人挑唆,就凭着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何敢对着贵妃娘娘下此狠手?”
说着,她更是跪地哽咽道:“还请皇上替贵妃娘娘和小阿哥做主。”
皇上自是相信映微的。
但三人成虎。
前些日子因映微协理六宫发落了不少管事嬷嬷或管事太监,当时紫禁城中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映微仗着皇上宠爱,妄图趁温僖贵妃有孕取而代之,不然为何这般着急发落这些老人儿?
这些管事嬷嬷或管事太监不少是孝诚仁皇后在时就已在后宫任职,历经几位皇后,一个个皆无出错之处,怎么到了映微管事时就错漏百出?这不是映微容不下他们,想换成自己人是什么?
至于映微为何这般猖狂,好像也是说得通的,毕竟映微对上太后或温僖贵妃都不曾收敛,仗着皇上宠爱肆意妄为也不是说不过去。
採云姑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皆往这方面引。
映微只觉有些头疼,虽说採云姑姑的话无凭无据,皇上不见得相信,但这等话就像苍蝇似的,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也是挺烦人的。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跪地不语的方木德却开口道:“皇上,这件事与平妃娘娘无关。”
顿了顿,他扫了眼採云姑姑,眼中仍带着满满恨意:“臣敢对天起势,这事儿与平妃娘娘无关。”
皇上向来敏锐,再看在场几人的神色,很快察觉到这事儿定有隐情,当即就吩咐先将方木德关押起来再审。
等着皇上带映微离开永寿宫时,是一路无话。
映微与皇上相处这几年,对皇上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皇上应该猜到这件事另有隐情。
两人快行至储秀宫门口时,她忍不住扯了扯皇上的袖子,低声道:“皇上,您在想些什么?难道就没什么要问臣妾的吗?”
皇上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说早就与朕说了,可如今你不想说,朕也不愿勉强于你。”
顿了顿,他更是道:“不过今日一事,你放心,朕相信你。”
“朕相信你绝不会做出这等狠毒的事情来的。”
其实他也是相信方木德的,一个男子,会冲着一个妃嫔肚子下手,若非恨极了,哪里会下此狠手?
其实关于七阿哥身世一事,一直是映微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都觉得寝食难安。
虽说这件事上她并未对皇上有任何欺瞒,更觉得七阿哥身世一事不告诉皇上更好些,可她知道皇上对她极好,这样大的事瞒着皇上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想了又想,她还是在储秀宫门口停了下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可她没想到皇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生气,甚至与平常神色无异,更是道:“……当日朕宠幸戴佳常在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朕当日只是多喝了几杯酒,神志不清,哪里会什么都不记得?而且事后也不像行过房事的样子,但后来并未多想,更没想到戴佳常在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虽说头上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但皇上从小在紫禁城没少听说过这等事儿,再者说了,他对戴佳常在压根没什么印象,如今仔细回想一番,竟连戴佳常在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生气多少是有些的,但这点怒气很快就在映微那担心的眼神中消耗殆尽:“……你一早知道这事儿,并没有与朕说,是怕朕不高兴还是怕迁怒于七阿哥?”
映微实话实说:“两者都有。”
说着,她更是笑了起来:“可如今臣妾只觉得自己当初的担心是多余的,皇上乃心胸宽广之人,哪里会因为戴佳常在一事而闷闷不乐?至于七阿哥,您富有四海,怎会介意给这孩子一口饭吃?”
有些话明知道是阿谀奉承,给自己戴高帽子,但这话从映微嘴里说出来,皇上只觉得听了舒坦,冷声道:“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怎么,在你心中,难道朕就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这孩子生来就是个可怜的,朕何至于牵连到他身上?”
更何况,这等事涉及到皇家颜面,他总不能公诸于众吧?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皇上连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在许多方面都受到了映微影响,从前的他可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只是方木德此举……不管他是否有隐情,又是为了什么,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这话是在映微意料之中的。
别说皇上,就连她都觉得方木德看着沉稳,实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从一开始被温僖贵妃算计与戴佳常在苟/且,继而受温僖贵妃挑唆,最后知道真相后莽撞冲到永寿宫……怎么瞧都不像是个聪明人,不光不聪明,还有几分恶毒,不然当初不会说妄图迎娶春萍了。
她只道:“皇上做主就是了,这个方木德,是死有余辜的。”
可想到温僖贵妃,皇上心里却不大舒服。
与佟佳皇后不一样的是,皇上对温僖贵妃并无情谊可言大,当初温僖贵妃加害映微不成,却间接害死了孝昭仁皇后,可这人却并无半分悔过之意。
那时候皇上就知晓温僖贵妃是个心肠狠毒之人,知晓温僖贵妃害死戴佳常在是一点不意外:“至于温僖贵妃,她如今刚诞下小阿哥,不必着急,朕……不会留她的。”
从前他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一味抬举温僖贵妃不过是为了制衡佟佳皇后,如今佟佳皇后故去,这人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很快,皇上就为温僖贵妃所出的十阿哥取名胤?。
?。
祭名,名字并无什么含义。
但若论起身份来,他在一众阿哥中却是仅此于太子的。
温僖贵妃心中很是不悦,更不悦的是皇上对方木德的处置,虽说皇上下令将此人秋后问斩,却并未祸及其家眷,更没有处置映微,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偏偏皇上来永寿宫探望她时更说什么“如今她该以休养为主,等着出了月子以后也不便过于操劳,后宫中的琐事暂且交给平妃处理好了”之类的话,当即她心中大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只有掌管六宫之名,并无实权。
温僖贵妃本就生产时伤了身子,如今又气的病了一场。
***
映微一贯对后宫中的风言风语不在意,倒是听闻方木德要被秋后问斩一事有几分唏嘘,更没想到方木德托了玛礼善传话,想要在临终之前见映微一面。
映微想也不想就知道方木德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认错再加求她照拂七阿哥几分。
可她并非观世音菩萨,没那么好心,直说不见。
但想了想,映微却问春萍要不要去见方木德最后一面,毕竟当初春萍也曾付出过一腔痴心,人之将死,也可以做个了断。
春萍开始直说不见,后来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等着春萍从牢狱回来后眼眶是红红的,躲在屋子里半晌没出来,到了傍晚时候才见映微。
映微正在陪六公主下五子棋了。
纵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四阿哥的棋艺飞速进展,如今她对上四阿哥都有些吃力,唯独对着胖娃娃六公主很有胜算,却是胜之不武。
六公主人菜瘾大,输了几局却还缠着映微,映微没法子,只能叫阿圆陪她下五子棋,自己则带着春萍去外头散步了。
春萍声音有几分嘶哑,低声道:“……娘娘,奴才见到方木德了,他说他自知有罪,不敢奢求娘娘原谅,只求娘娘看在七阿哥无父无母的份上能照拂七阿哥几分,若有下辈子,他与戴佳常在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映微扫了她一眼,柔声道:“这话倒是在本宫的意料之中,那他对你可有说些什么?”
“他与奴才也说了许多。”春萍一说这话,又有几分哽咽了:“他说奴才是个好姑娘,他配不上奴才,奴才会寻到更好的夫君的……”
有些话她没说,方木德竟冲她下跪了,说这辈子自己无愧所有人,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男子汉跪地跪地跪父母,如今他身在牢狱,不能弥补春萍,唯有一跪谢罪。
春萍跟在映微身边多年,多少也学了些本事,不说别的,眼前之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到了最后,她更是吸了吸鼻子道:“反正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世上男子大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娘娘,您就别帮奴才寻摸什么夫婿了,奴才呆在您身边就已知足,您若嫌弃奴才,非要将奴才赶走,那奴才也无话可说……”
映微只好说随她去了。
映微向来不随意承诺别人,对于方木德的请求,她并未答应,但早在很久之前就叮嘱四阿哥要多多照顾七阿哥,当哥哥要有当哥哥的样子。
四阿哥一向对她的话铭记于心,没有不答应的,甚至还时常邀六公主一起去阿哥所看七阿哥。
小姑娘家家的,向来都是爱心爆棚,六公主对这个跛足的七阿哥一向照顾有加,甚至到了皇上跟前也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几日说七弟弟会叫她六姐姐了,过几日又说七弟弟哭起来时鼻子会鼓泡泡……
一开始,映微多少有些担心皇上会迁怒于七阿哥,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皇上对七阿哥的态度并未改变,她这才放心不少。
这一日,映微却是碰上了难题。
十阿哥即将满月了。
这几年朝廷战事不断,皇上下令后宫中要节省开销,像先前卫答应生下八阿哥,宜妃生下九阿哥,满月礼都是没有大办的。
可温僖贵妃身份乃是六宫之首,又是头一次生下孩子,这孩子想必也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所以便有意风光大办十阿哥的满月礼,甚至还差人与映微说什么“若是平妃娘娘觉得为难,这份银子永寿宫出了就是了”之类的话,语气之狂妄,活脱脱像暴发户似的。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温僖贵妃厌弃映微,太后也不喜欢映微,这次温僖贵妃竟不知怎么求得太后庇佑,太后话中也有十阿哥身子不好,总该好好办办满月礼冲冲喜。
一时间,六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映微。
温僖贵妃这次有太后撑腰,自是不惧,宜妃等人又是虎视眈眈盯着映微,映微只觉得这是自己协理六宫以来遇上最大的难事儿。
春萍直出主意劝映微将这事儿禀于皇上,映微却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皇上本就因朝堂琐事日夜烦心,本宫怎能拿这些小事儿去叫皇上愈发烦恼?容本宫想想,总有法子的。”
她一向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距离十阿哥满月礼还有半月的时间,她也没因为这事儿寝食难安。
不得不说她运气一向好得很,没过几日,她就听说太皇太后回宫的消息。
待她听说这消息时,太皇太后等人已行至神武门。
映微忙起身前去恭迎。
太皇太后一回宫就瞧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在迎接自己,只对皇上道:“……哀家就是不愿你们这样,所以快到紫禁城才与你们通传的,不曾想你们还是闹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幸而得佛祖保佑,温僖贵妃她们三个都平安诞下孩子。”
虽说她老人家去五台山有大半年的时间,就连过年都未曾回京,可瞧着精气神却比从前更好了些。
皇上这才放心,扶着她老人家的手道:“老祖宗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一走都是大半年,不光是朕,后宫上下谁不惦记您?一听说您回宫来了,自然纷纷迎接。”
他这话音一落下,众人不免纷纷附和。
老小老小,这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太皇太后也不例外,明知道在场没几人是真心的,可面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等着回到慈宁宫后,太皇太后更是招呼着他们吃茶:“……这茶是哀家从五台山带回来的,虽比不得紫禁城里的茶好,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你们且尝尝看。”
众人直称赞好茶。
太皇太后的眼神落于宜妃与卫答应身上,道:“……你们和温僖贵妃平安诞下阿哥,实在是辛苦了,你们可是大功臣,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战事不断,连累你们连阿哥的洗三礼和满月礼都不好大办,哀家和皇上记得你们的功劳。”
她老人家说话一向颇有水平,几句话说的宜妃面上笑意不断,纵然先前觉得有些委屈,如今也觉得这委屈值得:“太皇太后这话可是折煞臣妾等人了,您远在五台山为大清,为皇上日夜祈福,臣妾等人自也要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才是,阿哥们年幼,若是太过张扬反倒会折损了他们的福气。”
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的映微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纵然她并不惧温僖贵妃等人,可太皇太后一回来,她心中仿佛有了定海神针一样,踏实不少。
她更觉得十阿哥满月礼一事似有猫腻,太皇太后看似褒赞宜妃与卫答应,但若是温僖贵妃再闹着大肆给十阿哥办满月礼,岂不就是不懂事,不为皇上分忧解难?
纵然温僖贵妃要强,可就算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太皇太后纵然看起来精神不错,可她到底年纪大了,又是舟车劳顿,略说了会话面上就略显疲惫。
皇上便要带着众人下去,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道:“……好,你们都下去吧,太后再陪着哀家说说话。”
太后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神,心里当即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待众人都退下去后,太后迟疑道:“老祖宗有什么话要与臣妾单独说?”
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哀家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这下太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猜到太皇太后定知道五阿哥与六公主争执一事。
说起这件事,太后也是满肚子委屈:“可是有人与您告状了?”
太皇太后对这个侄女有怜爱之意,可更多的却是无奈:“没人与哀家告状,这等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儿,你觉得有人会与哀家告状?你不嫌丑,哀家还嫌臊的慌!”
满蒙一家亲,想当初科尔沁草原送来一位侄女前来嫁与先帝,却因性子要强骄傲,骄纵跋扈,最后落得被废的下场。
而后,科尔沁草原送来太后过来,这人性子倒是乖觉绵软,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好的不像话,如今堂堂一个太后,却是任人拿捏:“莫说寿康宫大大小小的事情哀家知道,这后宫上下有什么事哀家不知道?”
“从前哀家便时常叮嘱莫要太过于骄纵五阿哥,可你从未将哀家的话放在心上。”
“你自觉身份尊贵,无人敢对你说三道四,可那些人背后如何议论,你又岂会知道?就五阿哥与六公主之事,哀家不光没有觉得平妃有错,反而还觉得她做的很对……”
太后一贯是个脾气好的,但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些日子来翻来覆去将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委屈,将事情囫囵说了一遍,话里话外皆是皇上与映微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第65章
太皇太后听的是直皱眉, 冷声道:“你若说别人不敬你,哀家也就信了,可这两个孩子……哀家无论如何都不信他们没有将你放在眼里。”
“你对皇上无生恩养恩, 任凭皇上公务再忙, 却仍时常抽空来寿康宫给你请安, 可谓是待你与亲生母亲无异, 当初皇上知道你可能不是个好玛嬷, 却想着你膝下寂寥, 还是将五阿哥养在你身边。”
“至于映微,平素她做了什么好东西,但凡哀家有的, 寿康宫永远不会缺……你了?哀家不知道宜妃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惹得你这般相信她!”
“凡事不全是别人的错,许多时候也得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太后, 道:“罢了, 哀家累了,今日哀家与你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吧!”
太后几乎是噙着泪离开慈宁宫的,她十五岁离开科尔沁草原去往盛京,继而来到京城, 太皇太后待她一贯如亲生女儿一样, 这样重的话,可是第一次说。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因太皇太后的突然归来, 映微心情大好。
此时此刻她与皇上走在回去储秀宫的路上, 含笑说个不停:“……原先臣妾只以为太皇太后离宫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没想到她老人家会在五台山住那么久才回来, 臣妾倒是十分惦念她老人家。”
说着,她这才将十阿哥满月礼一事道了出来:“……她老人家回来的真是时候,若不然,臣妾只怕会觉得头疼。”
皇上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老祖宗如今回来当真是巧合不成?”
映微迟疑道:“皇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笑着道:“你觉得朕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的性子朕是知道的,向来不愿因那等小事惹朕烦心,可朕却不能不替你着想,十阿哥是温僖贵妃的眼珠子,从前她还能讲上几分道理,如今有了孩子却是不如从前。”
“后宫中不少人觉得朕偏心于你,可如今不比当初,你协理六宫,朕就算偏心也不好做的太过,要不然你如何服众?朕思来想去后就写了封信给老祖宗,请她老人家回来坐镇。”
“这下,就算温僖贵妃心中不高兴,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映微知道皇上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当即道谢,可继而又道:“……这件事您先前为何没同臣妾说起?”
“朕想给你个惊喜。”皇上含笑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更何况,你这性子,朕对你说了你也不一定会答应,兴许会说你有别的法子。”
“映微啊,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还有朕在了,若遇上男不准或者为难的事儿只管来找朕,朕会永远护着你的。”
不管何时何地,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都是极好的。
映微嘴角噙着笑,心下感动,若非顾及有旁人在场,恨不得上前啄皇上一口才好。
皇上握住她的手,含笑道:“说起来,朕帮了你这样大的忙,你得好好犒劳朕才是。”
映微当即面上有几分红晕。
如今她也不是那等青葱年艾的小姑娘,房中之事倒比从前放开了些,许多时候并未将眼前之人当成皇上,反倒能乐在其中。
皇上打趣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凑到她耳畔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朕只是觉得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你要小厨房再做一锅冷锅串串给朕尝尝。”
这冷锅串串他也就去年夏末尝过一次,觉得味道很是不错,可随着天气渐冷,并不适合吃冷锅串串,也就作罢了。
映微知道皇上这是故意逗自己玩了,佯装生气后却也有几分怀念冷锅串串的滋味来。
虽说锅子与烤肉好吃,可夏日炎热,难免想吃些清爽些的东西,冷锅串串正是适宜,荤素搭配,配上调制好的酱汁,再用冰块湃一湃,这等滋味实在是好。
更何况酱汁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来调配,像映微喜欢吃辣的,四阿哥和六公主喜欢吃清淡的,皇上喜欢吃酸汤的,就连多日未来储秀宫的太子她都没忘记,知道太子喜欢吃蒜香的,故而当即回去就命小厨房准备起来。
映微更不忘吩咐道:“……六公主这几日有些积食,多给她串些素菜,太子和四阿哥念书辛苦,多给他们送些荤菜过去,本宫记得太子喜欢吃无骨鸭掌,四阿哥喜欢吃鸡胗,都多准备些。”
春萍连声应是。
至于皇上近来爱吃的鱿鱼串,映微也没忘记,更吩咐小厨房做个黄金蛋炒饭尝一尝。
皇上不免好奇:“什么是黄金蛋炒饭?这蛋炒饭有什么可稀罕的?”
映微却卖起关子来:“皇上尝一尝就知道了。”
说起这黄金蛋炒饭,她也就在后世尝过,尝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只可惜叫她惦念的好东西太多,方才也是突然想起。
寻常蛋炒饭皆是以蛋和剩米饭炒制而成,但黄金蛋炒饭却是加了流油的咸鸭蛋,鸭蛋黄炒的油花直冒,继而加入鸡蛋、火腿丁、菌子碎、青豆粒,炒饭时加入胡椒粒和咸鸭蛋白泥,出锅时撒上一把葱花。
这滋味,要多香就有多香,炒熟的咸鸭蛋黄恰是金黄色的,每一颗饭粒上都包裹着咸鸭蛋黄和鸡蛋花,一口下去,鲜香美味,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想当初映微第一次吃到时一口气连吃三碗。
有些东西虽好吃,可多吃几口不免觉得腻味。
但米饭这东西却是每人每顿都要吃的,这黄金蛋炒饭是越吃越香,越吃越想吃。
原本皇上并未对这黄金蛋炒饭抱有什么希望的,可一碗下肚后又吃了一碗,他向来是养生派,讲究吃饭吃到七分饱就够了,可今日吃到九分饱却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只看向春萍道:“……小厨房可还有炒饭?”
映微笑着道:“没有了。”
她道:“今日太皇太后回宫,臣妾虽有些好东西,却也不好将这些东西拿到太皇太后跟前班门弄斧,想着她老人家舟车劳顿,兴许没什么胃口,所以就派人送了些冷锅串串和蛋炒饭过来。”
“不光慈宁宫,还有寿康宫和阿哥所那边都送了些,东西早就分完了,皇上若是想吃,提前差人与臣妾说一声,臣妾再要小厨房给您做就是了,可别吃多了积食难受。”
说着,她更是看向坐在桌前埋头苦吃的六公主,故意板着脸道:“再吃最后三串就不能吃了,你这几日本就有些积食,若是吃多了,晚上可是会难受的,那平娘娘就要请郑院判过来给你开药喝。”
小孩子都怕喝药,六公主尤甚,她只偏爱甜食,不喜苦的,如今苦着一张脸,看看映微,再看看摆在跟前的串串,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的将串串拿了起来,狠狠咬了一口后才道:“我,我不要喝药!我就要吃串串!”
皇上被她逗得直笑,摸摸她的脑袋道:“恪靖乖,少吃些,当心吃多了难受。”
他一贯纵容六公主,对女儿和儿子可谓是两种态度,六公主哪里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映微想着这孩子是越来越胆大,一阵见血道:“你既不怕喝药平娘娘也不会劝你,只是这马上夏日就要到了,只是前几日针线局才派人来给你量了尺寸要给你做好些漂亮的新衣裳的,你若是吃胖了,到时候新衣裳就穿不下去了的。”
六公主一听这话,犹豫着就将手中的串串放了下来:“那,那我就不吃好了。”
皇上更是大笑起来:“你这个小娃娃才几岁啊,怎么就这样爱美?”
一时间,储秀宫可谓是欢声笑语不断。
很快,冷锅串串与蛋炒饭就被送去了阿哥所,同样,毓庆宫也得了一份。
这一次前来送吃食的乃是小全子,他办事向来妥帖,如今只道:“……平妃娘娘仍记得太子您爱吃无骨鸭爪,专程吩咐小厨房给您剔了好些,这味道也是做的您爱吃的蒜香口味,您近来功课繁重,瞧着瘦了不少,不如尝尝看储秀宫小厨房的手艺还是不是和从前一样。”
就当小全子以为自己也要无功而返时,只听见太子淡淡道:“好,东西放下吧。”
小全子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其实太子的心也非石头做的,虽说如今他对映微态度冷冰冰的,但映微却对他一如从前,半分没有改变,他不是没有犹豫过,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对。
可架不住他身边有完颜嬷嬷,如今还多了个叫图灵的哈哈珠子,心里更是只惦记着自己的太子之位,想着未来的皇位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图灵见太子面色有所松动,当即就道:“……奴才瞧着太子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这几日可是因大阿哥婚事而烦心?奴才打听到了皇上有意将大阿哥选妻一事交给平妃娘娘操办。”
“大阿哥乃是皇上长子,这次娶妻又众阿哥中头一个,皇上不免看重些,听说惠妃娘娘选中的几个姑娘皆是模样家世出挑的,可这等事儿,若是平妃娘娘从中插一脚,兴许就不成了……”
说起这件事,太子对眼前摆着的吃食是兴趣全无,如今就是满汉全席摆在他跟前,他也是没有胃口的,当即只对身侧太监吩咐道:“你们将这吃食拿下去分了吧。”
待屋内奴才都下去后,他这才与图灵商量道:“这件事,外叔祖的意思是什么?”
没错,图灵原是皇上为太子选的哈哈珠子,但早两年已被法保收买。
索额图是太子的外叔祖,法保也是,他与索额图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初为了权势与富贵能够出卖索额图,可见这人心肠是如何狠毒。
但比起才能来,法保却是差了索额图一大截,如今赫舍里一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权衡再三,还是将宝押在了太子身上,等着太子继承大统,他和赫舍里一族难道还怕没有好日子吗?
图灵低声道:“法保大人的意思是纵然你你这些日子与平妃娘娘关系不复从前,可她到底是您亲姨母,只要您开口,相信平妃娘娘若想从中作梗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太子皱眉,想也不想就打断他的话:“平妃不会答应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她的性子我清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你再想想别的主意。”
图灵皱皱眉,可想着法保对自己的交代,说太子从小养尊处优,只喜旁人对他百依百顺,当即就靠近他的耳畔低语几句。
太子听的是脸色沉沉,可架不住图灵道:“太子,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若觉得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假以时日兴许这太子之位就要被人抢走了,您想想大阿哥那些手段,难道您要坐以待毙不成?”
太子的心一横,还是点了点头。
原先他年幼时,他将大阿哥视为兄长,甚至在大阿哥刚回宫时还为多了个兄长而高兴。
可等着他渐渐大了,也察觉出大阿哥的心思来,不说别的,就大阿哥对自己的亲事,那叫一个上心,明珠更是左右打听,恨不得将满京城的好姑娘都选了送给大阿哥做福晋和侧福晋。
众所周知,结亲是拉拢一个家族最快的捷径,更是能死死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绑在一起。
***
另一边的映微却是忙的很,这几日要忙着十阿哥的满月礼。
虽说太皇太后发话后,温僖贵妃果然老实了许多,再没提过要大肆替十阿哥操办满月礼一事,可她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精益求精,讲究细节,唯恐她儿子的满月礼输给了宜妃等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僖贵妃这是怕执掌六宫的权力落在了映微手上,所以这是故意变着法子刁难她了。
可映微也不是吃素的,面对着採云姑姑的高标准严要求索性装傻充愣起来,一口一个“本宫从未听说过这等事,不如姑姑与下头的人说的更详细些?”,亦或者说什么“本宫自是有心好好操办十阿哥的满月礼,可后宫琐事繁多,本宫难免顾及不上,这事儿还得要姑姑多费心”之类的话。
她主打的就是一个能推就推,若实在推不了,就说自己不懂。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像她这等真诚且满怀笑意的人,温僖贵妃对上她就像一拳拳打在棉花上,劲儿都没处使。
到了最后,十阿哥的满月礼也就与八阿哥、九阿哥差不多的。
这可将温僖贵妃气的够呛。
她生十阿哥时伤了身子,孙院正吩咐她的月子得坐满一百天,气的她月子里头疼的一抽一抽的,病情是愈发恶化起来。
有道是恶人自有天收,映微知道这事儿后只说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在她看来,像温僖贵妃这等人活该有报应。
但面子上的功夫活她却是没有忘的,差了春萍去永寿宫走了一趟。
温僖贵妃从前连佟佳皇后都没放在眼里,如今被映微气的不行,若不喜欢一个人怎么瞧对方都喜欢不起来,纵然春萍没说什么,但被她看在眼里,只觉得映微这是故意派春萍前来示威,更是气的砸了药碗,冷声道:“……本宫看这个赫舍里氏简直是越来越狂妄,本宫病了她不亲自过来问安也就罢了,派了个身边的小宫女来是什么意思?”
她是越说越来气:“这后宫中,本宫看就没一个好人,从前本宫得势时一个个恨不得蹲在永寿宫舍不得走,如今倒好,本宫的永寿宫像冷宫似的,反观那储秀宫是门庭若市。”
採云姑姑从前跟着孝昭仁皇后多年,历经大风大浪无数,免不得劝慰道:“娘娘不必介怀,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如今您身份在平妃之上,又有十阿哥傍身,何必与平妃一般见识?没得折损了自己的身份。”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人啊不能急,一着急就慌了,一慌就错漏百出,全然忘了孝昭仁皇后去世前叮嘱她要多听採云姑姑的话,冷声道:“呵,本宫自是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可她要本宫心里不舒服,本宫也不会要她好过。”
说着,她更是吩咐道:“来人,传本宫旨意,请本宫五嫂进宫说话。”
遏必隆妻妾众多,孩子也多,她口中的五嫂则是其兄富保之妻瓜尔佳氏,京城中的富贵圈子就是这么大,她上头几位兄长有的娶的是佟佳氏,有的娶的是赫舍里氏,那些嫂子,她是一个都不相信的,唯独相信这个出身不凡的五嫂,她乃清朝第一位满人状元麻勒吉之女,很有些心机与手段。
採云姑姑还要再劝,可见着温僖贵妃脸色沉沉,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这人到底不是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两人无甚情分可言,有些时候话说的多了反倒惹人生厌。
***
协理六宫远比映微想象中忙碌许多,虽说她已渐渐上手,但架不住这些日子后宫事情不断。
十阿哥满月礼刚过,惠妃就成了储秀宫的常客。
惠妃一贯与温僖贵妃交好,与后宫中许多人一样,她将映微视为狐狸精,说起映微来很是不屑,可如今皇上与太皇太后命映微替大阿哥选妻,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时常来储秀宫了。
这一日,惠妃照旧带着礼物过来储秀宫,今日她带的乃是几匹上等的绡纱,绡纱轻盈,最上等的绣娘一年有余才能绣得一匹,价值不菲,可她倒好,一出手却带了五六匹绡纱料子来了:“……这料子有本宫娘家送来的,有皇上赏的,皆是些颜色素净的,本宫年纪大了,穿这绡纱做的衣裳也是浪费,所以就给平妃你送过来了,你瞧瞧,可还喜欢?”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映微从前与惠妃也无什么深仇大恨,毕竟惠妃虽嘴碎些,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今见着惠妃为了大阿哥能屈尊纡贵,倒也能体谅她一片慈母之心:“惠妃娘娘您何必这样客气?这料子尊贵,本宫收不得,您拿回去吧。”
惠妃却堆着笑道:“哪里尊贵?这料子再尊贵,摆在本宫宫里也是浪费,马上就到了夏日,这料子正好能用来做衣裳……”
她又何尝不觉得委屈,自己居于四妃之首,又比映微年长许多,要她日日拉下一张老脸来储秀宫赔笑脸,心里也是不舒服,可继而一想为了儿子,她就算受再多委屈都无妨。
映微虽不算讨厌惠妃,但对惠妃也算不得喜欢,如今见她一日日往储秀宫跑,索性开门见山道:“娘娘的心思本宫知道,前几日本宫操持十阿哥满月礼一事实在抽不开身,过几日则打算请几位姑娘进宫坐坐,本宫不如您阅历深厚,到时候也得请惠妃娘娘过来掌掌舵。”
惠妃当即面色大喜,连声称好:“那本宫就先谢过你了。”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心里也舒坦了些,话也多了起来:“本宫年纪大了,也不再奢望皇上的恩宠,只盼着大阿哥能够平平安安的,念着他早日娶妻生子,到时候给本宫添几个孙子孙女的。”
这等事儿便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幸福,面上更是挂着恬静的笑意。
映微瞧见,也不由觉得美好,她隐约也能猜到惠妃的心思,毕竟从前她们关系不睦,再加上太子的关系,惠妃怕她暗中使绊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您放心好了,一定会的。”
大阿哥娶妻是大事儿,别说紫禁城上下,就连整个京城都跟着异动起来,有人想要攀上太子的高枝,对这事儿唯恐避之不及,有人则想着大阿哥如今得皇上喜欢,能将女儿、孙女嫁给大阿哥,也是美事一桩。
相看这事儿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但也得委婉一番,若能得皇上赐给大阿哥做福晋,侧福晋倒好,那些没被选中的姑娘们却是颜面无光,话总不好说的太过于直白。
映微便借口桃花宴请了十多位小姑娘进宫做客。
因膝下养了六公主的缘故,映微瞧见这些小姑娘甚是喜欢,好似瞧见了多年后的六公主一般,这些姑娘们皆是德容仪功一等一的,一个个凑在一起,简直比画儿还好看。
映微瞧见就觉得心里高兴,含笑道:“……今日请各位格格进宫参加桃花宴,大家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将这里当成自己家里一样,如今温僖贵妃正在月子里,不便露面,所以就由本宫与惠妃娘娘来招待诸位,若有招待不周的,诸位格格莫要见怪。”
一众格格们自说不会。
因今日所设的是桃花宴,所以糕点也好,还是酒水也好都与桃花相关,就连所用的碗碟和筷子都刻着桃花,这等精巧的餐具便是瞧一瞧都觉得叫人心情大好。
难免有会来事儿的格格忍不住夸赞一番,映微只笑着道:“……你们喜欢就好,本宫还为你们准备了糕点,也是做成桃花形状,可以带回去给家中阿玛额娘尝一尝。”
一众格格们是连声道谢。
说起来这些格格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三岁而已,从前顶多参加姑娘们之间的宴会而已,这次独自进宫,哪里会不害怕?可她们瞧见上首的惠妃和气,平妃更是满面笑容,平易近人,倒也不像从前那样拘谨。
好些格格从前都是相熟之人,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很快就多话起来。
不远处的映微则与惠妃说起话来:“……瞧见这些花儿一样的格格就心情大好,要本宫什么都不做,光看她们看一天都觉得不够,年轻的小姑娘们可真好呀!”
惠妃与映微心境则是不大一样,她可是来挑选媳妇的,点点头道:“平妃所言甚是……喏,那个穿青蓝色衣裳的是户部尚书科尔坤之女,本宫听说他们家祖上不算煊赫,可家风严谨,一个个姑娘们都饱读诗书,样样出挑。”
说着,她更是去瞄映微面上神色:“本宫原先就属意于她,不知道平妃觉得如何?”
她知道映微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都是极为得脸的,若是能得映微美言几句,那她的大阿哥娶觉罗氏为妻的概率则大了许多。
映微方才一眼也瞧中了那小姑娘,不得不说,那小姑娘言行出挑,不卑不亢,的确是有当家主母的气派。
但她知道,惠妃身在后宫,哪里知道这觉罗氏是不是好的,定是听纳兰明珠所言,不过也是,若有个当尚书的岳丈定能为大阿哥增添不少助力:“本宫也觉得那小姑娘最好,虽说容貌不算十分出挑,可浑身气度难挡。”
惠妃一听这话十分高兴。
这些小格格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映微也不愿扰了她们的好兴致,便单独挑了几个格格到她们跟前说话。
到了觉罗氏时,她一点不紧张,含笑上前与两位娘娘见礼:“明珊见过惠妃娘娘,见过平妃娘娘,给两位娘娘请安了。”
有对比才有差距,方才有一两个上前见礼的格格说话时身子直颤,牙齿更是直磕巴,但觉罗·明珊不光落落大方,甚至说话时还敢迎上映微的眼睛。
映微这才注意到纵然这人容貌不算十分出挑,却长了一双灵动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藏了一汪清泉似的。
惠妃瞧见心中属意儿媳人选,喜欢之色已溢于言表,不免问起她读过什么书,平素在家中做什么打发时间,甚至还问起觉罗·明珊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那模样,就差将“我想选你做儿媳妇”这几个字刻在脑门。
觉罗·明珊隐约也有几分猜到了惠妃的心意,却依旧面色不改,落落大方回话,说起最后一个问题,她并未故意投惠妃所好,只含笑道:“……明珊年幼,从前并未想过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却一直觉得阿玛与额娘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只愿以后和夫君能像阿玛额娘一样白头偕老,互相互伴。”
说着,她更浅浅一笑,继续道:“明珊自知并非完人,对以后夫君也无太多要求,人生在世上总有优点和缺点,夫妻之间乃是一体的,相处时总多看对方优点,你包容我,我包容你,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就好……”
这话听的惠妃更是满脸带笑,哪个当母亲的不愿意儿子娶到这样一个明白事理的好媳妇?
到了最后,惠妃已无心相看别的格格的心思,已将觉罗·明珊定为心中儿媳第一号人选。
等着桃花宴结束,不少没被喊去映微与惠妃跟前说话的格格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已落选,有人面上雀跃,可也有人失望。
映微想着这些小姑娘们都是一大早起来进宫的,给每位格格都准备了小礼物带回去,不光有莲花形状和花纹的碗碟,糕点,还一人备下一盏桃花形状的宫灯,这灯笼罩乃是用琉璃做的,里头的烛光一点,夜里更是发出熠熠光彩,虽花灯不大,却是十分精巧别致。
没有小姑娘能拒绝这样一盏好看的花灯,方才那些面露失望之色的格格们瞧见这花灯,脸上也增添了几分笑意,私下更说原以为平妃娘娘仗着皇上的恩宠有些目中无人,不曾想长得好看不说,更平易近人。
觉罗·明珊这些聪明的更有一番见解,她阿玛乃是尚书,身居高位,对宫中秘闻知道的也多些,知道从前惠妃曾做过些对不住平妃的事儿,还以为这次平妃设下桃花宴不过是走走过场,好给皇上与太皇太后一个交代,不曾想平妃却是这般尽心尽力,难道能够盛宠不衰。
当然这些话大家也就私下议论一二,映微是半点不知道的。
等着桃花宴结束后,映微又马不停蹄前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回话了。
虽说她并不怎么喜欢大阿哥这人,觉得这人心思不纯,可凡事一码归一码,她若是在这等事上捣鬼使坏,连她都会瞧不上自己,故而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一五一十都说了。
太皇太后最疼爱的重孙儿莫过于太子,可因大阿哥是皇上长子,她老人家对大阿哥也是寄予厚望的,只颔首道:“……大阿哥是皇上长子,娶妻可不是小事儿,只有他这个当哥哥的给下头弟弟们开好了头,剩下阿哥娶妻也能顺利不少。”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看向映微道:“既然你与惠妃都觉得觉罗氏这孩子好,想必这孩子定是不错的,只是这不是小事儿,哀家也想瞧瞧她,过几日就要觉罗福晋带着这孩子进宫给哀家看看,都说选媳先看娘,顺便哀家也瞧瞧觉罗福晋,若觉罗福晋也是个好的,这门亲事就错不了。”
惠妃一听这话,只觉得这事儿已十拿九稳,连声道:“那臣妾就替大阿哥谢过您老人家了。”
说着,她更是连映微也一并谢了起来。
最开始,她还担心映微会从中作梗,不然先前也不会一趟又一趟往储秀宫跑,如今见映微对大阿哥的亲事如此上心,只将映微夸了又夸,直说映微聪明能干,今日的桃花宴办的极好。
若是映微脸皮稍微薄些,只怕就要被她夸红了脸。
过不了几年重孙儿都要成亲了,太皇太后自是心情大号,摆摆手道:“你这样客气做什么?大阿哥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哀家的重孙儿,哀家怎会不盼着他好?”
一时间,慈宁宫是欢声笑语一片。
太皇太后等人有意为大阿哥迎娶觉罗·明珊的消息很快就叫太子知道了,毓庆宫内的太子听闻这事儿半晌才回过神来,冷声道:“……大阿哥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啊,科而坤虽出生不显却门风清正,在朝堂更是门生颇多,若大阿哥真娶了那觉罗氏为妻,只怕朝中支持他的人就更多了。”
他从前被皇上保护的很好,许多事都不知道,可随着他一日日长大,很多事情都知道了。
比如,大阿哥的狼子野心。
偏偏这人在皇上跟前表现的温顺极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惹得他很是忌惮。
图灵瞧见太子眉头紧缩,低声劝道:“太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前奴才与您出的主意,您可下定决心了……”
太子长叹了口气才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的。”
再次犹豫片刻,他只吩咐道:“你着手去安排吧,就照着你说的做。”
这些日子以来,他何尝不是犹豫不决,有好几次都觉得对一个陌生女子下手太过狠毒,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对大阿哥的提防占据了上风。
若他不狠毒,来日没有好下场的那个就是他了。
***
很快觉罗福晋就带着觉罗·明珊再次进宫了,相较于上一次觉罗·明珊的不显山不露水,今日她显然是郑重打扮过一番的,穿着一身如意纹石榴红绞丝纹旗服,衣裳上的纹路随着她走路荡漾开来,很是灵动,衬的她的眉眼愈发好看,上次瞧着只是模样端庄,如今看来却也小有几分姿色。
映微一见,就知道了觉罗一族的心思。
其实说实在的,觉罗一族未必愿意将家中姑娘嫁给大阿哥,纵然大阿哥骁勇聪颖,又是长子,可太子已定,大阿哥越是出挑,就越惹得太子忌惮,可如今宫中主子们心意已定,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索性就大大方方进宫来,若落下一个不愿嫁与大阿哥的名声,只怕全族都得跟着遭殃。
今日的觉罗·明珊更令惠妃满意,只与太皇太后道:“……您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周正啊,想当初大阿哥满月后就被送往宫外,纵然如今膝下有八阿哥,可男孩子顽劣,臣妾一直都想添个女孩的,却一直未能如愿,如今瞧着这孩子是打从心底里喜欢!”
第66章
觉罗·明珊是个聪明的孩子, 早知道今日进宫怕是尘埃落定,便是她落落大方,可面上也有几分羞涩之意。
倒是觉罗福晋笑着接话道:“惠妃娘娘折煞明珊了, 这孩子瞧着是个听话懂事的, 在家中也有些顽皮, 性子更是倔得很, 但凡她认定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没少惹民妇与她阿玛生气……”
她先将丑话先说在前头, 免得惠妃如今期望过高,到时候失望越大。
映微瞧着觉罗·明珊与觉罗福晋有六七分相似,能想象到觉罗·明珊以后的样貌, 这样长相的人虽年轻时容貌不显,但随着时间一日日流逝,到了不再年轻时还是这样一团和气的长相,并不会显老, 倒让她有几分羡慕。
更不必说觉罗福晋虽不是出身名门, 可举手投足之间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瞧着是个极有涵养底蕴之人。
这样一位妇人,不光映微与惠妃觉得不错, 就连阅人无数的太皇太后也甚是满意, 这样一位额娘教出来的女儿想不不会差。
当即她老人家就道:“……明珊这孩子虽是第二次进宫,可上次进宫也就在储秀宫转了转, 如今春日, 紫禁城的风光勉强也能瞧一瞧, 不如叫人带她去看看。”
说着,她老人家笑道:“正好哀家这几日喜欢打叶子牌, 你可会?不如陪着哀家玩几把。”
这话是场面上的话,实则其中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
纵然他们这些长辈对觉罗·明珊满意,可人是替大阿哥选的,到底两人和不合眼缘,得看一看才知道。
觉罗福晋连声应下。
觉罗·明珊则由惠妃身边的一位嬷嬷带了出去。
惠妃当真对这位未来亲家极为满意,有道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她在牌桌上将大阿哥夸了又夸,夸得觉罗福晋觉得这门亲事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觉罗·明珊一步步朝着御花园方向走去,心里则是七上八下的,对于大阿哥,从前她也只是略有听闻,说是大阿哥英勇且博学,又因从小在宫外长大的缘故,性子活泼,昨日阿玛还劝慰她其实大阿哥是个很出色的人,只是……只是不是嫡子。
觉罗·明珊是个聪明人,知道若大阿哥真是嫡子,兴许这门亲事就轮不到她了。
如今为觉罗·明珊带路的乃是惠妃身边的纳兰嬷嬷,这人打从惠妃入宫后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平素极得惠妃信任,这一路上也是替大阿哥说起好话来:“……格格莫要紧张,大阿哥为人和善,平素对奴才们都是和颜悦色,半点架子都没有。”
说着,她更是道:“那日格格离宫之后,惠妃娘娘对您可谓是赞不绝口,就连大阿哥都十分仰慕您的风采。”
“更何况,孩子们的婚事皆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您又得太皇太后喜欢,还怕这亲事成不了吗?”
这一番话说的觉罗·明珊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事情已至这般田地,索性就顺应天意而为吧!
正当他们经过拐角处时,迎面却走出一个端着铜盆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步履匆匆,这一盆脏水正好浇到觉罗·明珊身上,随着“哐当”一声铜盆落地,觉罗·明珊的裙子也被污水打湿。
纳兰嬷嬷身上也被污水打湿,气的她厉声训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到底长没长眼睛?”
还是觉罗·明珊反应快些,柔声道:“嬷嬷,您别光顾着训斥他,当务之急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
她总不能穿着这样一身脏衣杉去见大阿哥吧?
好在她每次出门总是会多带一套衣裳,就是怕有像今日这样的情况发生。
纳兰嬷嬷见她如此妥帖,想着待会儿要与惠妃再好好夸夸这位格格。
因今日是为了叫大阿哥与觉罗·明珊相看,除去觉罗·明珊和她身边宫女,也就只有纳兰嬷嬷在前头带路,便说回去替觉罗·明珊取了干净的衣裳过来,更是道:“……格格瞧见湖边的林荫吗?那里人少,您暂且去那里躲一躲,免得叫人瞧见您污了裙子,奴才去去马上就回来了。”
觉罗·明珊轻声应是,便带着丫鬟去了那林荫去。
这地方的确僻静,觉罗·明珊便耐着性子等纳兰嬷嬷取了衣裳回来。
谁知道下一刻,她却被人捂住口鼻,更被人一把举了起来丢到水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等着觉罗·明珊身边丫鬟反应过来时那人已快步跑了,吓得她身边的丫鬟连声呼救。
好在很快有小太监闻讯而来,扑通扑通跳下水,将觉罗·明珊给捞了起来。
当这事儿传到慈宁宫时,映微等人吓了一跳。
太皇太后更是下意识站起身朝外走,扬声道:“……紫禁城中哪里来的歹人?那些侍卫都是吃素的不成?”
映微也是直皱眉。
方才她见纳兰嬷嬷回来取衣裳时就觉得不对劲,还觉得自己多心,如今忙扶着太皇太后的手道:“太皇太后,您慢些,当心摔着了,明珊已经被救起来了,您不必这般着急赶过去的……”
觉罗福晋一听说这消息可谓七魂吓走了六魂半,可如今再着急,也跟着映微一起劝起太皇太后来,要她老人家莫要太过担心。
太皇太后怎会不担心?当下就吩咐苏麻喇嬷准备几架步撵,一行人急匆匆赶了过去。
此时觉罗·明珊已被小太监们救了起来,被安置在最近的院子里,她浑身湿漉漉的,如今虽是春日,但天气并不算炎热,她又是冷又是怕,浑身上下更是瑟瑟发抖。
一瞧见觉罗福晋,她也顾不上别的,眼泪落的愈发厉害:“额娘……”
她一贯行事稳妥,没想到在紫禁城中却如此丢脸,当即恨不得连投湖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纳兰嬷嬷也是吓得不行,连声道:“……方才奴才回来时正好瞧见觉罗格格被人救起,劝她先换了干净衣裳,可她吓得不行,只知道哭。”
到了这个时候,她生怕太皇太后等人怪罪到了自己身上。
惠妃脸色沉沉,难看到了极点,她哪里想到好端端的一件喜事竟闹成这个样子。
还是觉罗福晋心疼女儿,也顾不得女儿身上湿漉漉的,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劝道:“明珊,你别怕,额娘在这儿,额娘在这儿了!乖,听额娘的话,先把衣裳换了,若是冻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又是哄又是劝,觉罗·明珊这才将衣裳换了。
太皇太后则问起觉罗·明珊身边的丫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那小丫鬟也被吓得够呛,抽噎着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听到最后,太皇太后脸色沉了下来,更是一巴掌狠狠拍在案几上,厉声道:“查!给哀家仔细去查,从那个端着铜盆的太监,到方才有何人经过御花园,都给哀家查个清清楚楚!哀家倒是要看看后宫之中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映微连声应是,更是道:“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是臣妾协理六宫无方,才会在后宫中发生这样的事儿……”
太皇太后冲她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哀家看,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提前设计好的,不然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儿?”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交代道:“这事儿你得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多嘴多舌,若叫哀家知道有人乱嚼舌根子,一律乱棍打死!”
这等事儿要是宣扬出去,觉罗·明珊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映微心中也有数,连声应下。
太皇太后这些年虽脾气好了许多,可也不过是她老人家年岁渐长,许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的缘故,若真的发起狠来,便是将紫禁城上下掘地三尺也要查出事情中的真相。
待觉罗福晋与换好衣裳的觉罗·明珊出来,太皇太后也是面带歉意道:“……这事儿本事喜事,不曾想却闹得如此焦心,你们放心,哀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至于明珊的名声,这事儿不会传出去,你们放心好了。”
觉罗福晋虽心中委屈,可场面上的话却是要说一说的:“……说起来明珊也有错,若是她小心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还请太皇太后莫要挂怀,莫要因此等事儿伤了自己身子。”
太皇太后却是最讲理不过,摇头道:“明珊如何有错?叫哀家说,这件事就算谁有错这孩子也没错。”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好了,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必你们又怕又累,平妃,你代哀家送觉罗福晋母女出宫吧。”
她老人家知道映微一向是皇上的解语花,擅长开解人,不然也不会如此说。
映微应下后则送了觉罗福晋母女出取,只是觉罗·明珊乃是闺中女子,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惊吓,不光咽泪涟涟,更是吓得腿肚子直发软,连路都走不动了。
映微见状索性请觉罗福晋她们去储秀宫坐坐,更是道:”……明珊这样子,有些聪明人见了兴许会猜到发生了些什么,不如请福晋带着明珊先去储秀宫歇息片刻,等着明珊平静之后再出宫,福晋觉得如何?”
觉罗福晋虽是头一次与映微打交道,只觉得映微虽年纪轻轻却行事老道,连声道谢。
到了储秀宫,觉罗·明珊还是眼泪止不住。
这等事儿,寻常女子都是想一次落泪一次的。
映微见状,柔声劝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叫这件事传出去的……”
觉罗·明珊上次进宫就对映微印象极好,所以在她跟前也没那么害怕,如今浑身颤抖道:“平妃娘娘,额娘,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嫁给大阿哥,紫禁城实在太可怕了,我若是到了这里头,肯定活不长的……”
觉罗福晋脸色大变,低声呵斥道:“明珊!”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虽觉得映微是个好的,可保不齐映微会将这话告诉皇上或太皇太后,若是宫里头的主子怪罪下来,整个觉罗一族都得跟着遭殃!
觉罗·明珊也知道觉罗福晋话中的深意,当即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自己悲怆的境遇,就是到了这个时候,紫禁城主子们一句话,她还是要嫁进进紫禁城。
映微何尝不知道这对母女的心思,当即对觉罗福晋道:“还请福晋放心,今日明珊吓坏了,胡乱之言而已,本宫不会叫旁人知道的,这话,更不会传到太皇太后等人耳朵里去的。”
觉罗福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平心而论,映微是喜欢觉罗·明珊的,纵然知道这人可能会嫁给大阿哥,可一瞧见这样美好的小姑娘,就会让她想起六公主长大后的样子,如今对觉罗·明珊也心疼的很,握住她的手道:“本宫知道这事儿吓人,你啊,回去之后好好泡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吧它当成一场噩梦,噩梦过去了就没事儿了。”
觉罗·明珊眼中含泪看向她,犹豫道:“平妃娘娘,您说我能不进宫,能不嫁给大阿哥吗?”
说着,她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愿进宫的,嫁给皇子,虽看似富贵风光,却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从小到大只愿寻个寻常夫君,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映微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就算再得皇上宠爱,可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她实话实说:“这事儿,本宫做不了主……”
觉罗·明珊并不意外,可眼泪却是掉的愈发厉害。
觉罗福晋瞧见女儿落泪,哭的还这样伤心,一直强撑着的她也忍不住跟着直掉眼泪,恳切道:“今日之事多谢平妃娘娘了,这孩子的话……您就当没听过吧。”
等着觉罗·明珊休息个半个时辰,眼泪止住后又用热鸡蛋敷了眼睛,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哭过的样子,这才与觉罗福晋一块出宫。
可因为这事儿,映微接下来一宿心里都不舒服,眼前时常浮现觉罗·明珊那双好看且带着失望之色的眼睛。
接下来好几日,便是太皇太后也派出人去,却也没有查到那两个小太监,那两个小太监竟像消失了一样。
映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凡事有利益才有冲突,娶觉罗·明珊为妻,得利最多的是大阿哥,最不高兴的就数太子了。
当初事发时她就有这个怀疑,可心中却还是怀揣最后一丝希望的,总觉得太子还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奶团子,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的,但如今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太子做的。
毕竟紫禁城上下能这样悄无声息安插两个小太监的人没几个,从前佟佳皇后或温僖贵妃执掌六宫时,她不敢保证,可如今这六宫之中是她暂管,每个宫女太监都是登记入册的,不会有缺漏。
映微思量一番,就抬脚去了毓庆宫。
自太子搬到毓庆宫之后,她就很少过来,后来两人疏远后,更是从未过来,毕竟她与太子关系摆在这儿,怕有人说三道四的。
太子从上书房下学回来后听说这消息是愣了一愣,很快就走了进来,更是直接道:“……不知道平妃娘娘今日过来所为和事?”
语气里很是生疏。
映微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心不心虚,到底有没有撒谎,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如今映微见太子的眼神闪躲,根本不想看向自己的眼睛,原本心中八分的怀疑瞬而变成了十分,淡淡道:“怎么,难不成本宫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太子了吗?”
说着,她更是似笑非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太子这般问话,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本宫知道了?”
太子心里一个咯噔。
其实做下这等事,他也担心了好几日,生怕事情败露,夜里不仅梦见皇上知晓了此事,更梦见那觉罗格格想不开自尽了,更是变成厉鬼找自己索命。
图灵见着情况略有些不对劲,当即就道:“平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得皇上亲自教导,难不成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望平妃娘娘记得自己的身份,您虽位居妃位,可紫禁城中的主子只有皇上,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子,您如此质问太子……”
紫禁城上下,已许久没有人用这等训斥的语气与映微说过话了,就连温僖贵妃对上她,纵是心里恨极了,面上也是笑盈盈的。
映微心里本就有火儿,当即就冷声打断图灵的话:“原来你也知道尊别有别啊!既然如此,本宫与太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说着,她更是扫了一眼太子,扬声道:“是不是你觉得本宫不该这样对太子说话?你若觉得本宫言行无矩,只管去找皇上,将本宫方才的话与皇上说,看看皇上会不会治本宫的罪。”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仗势欺人的感觉也是挺不错的。
图灵近来因给太子出过几次“馊主意”,在太子跟前很是得脸,狂妄的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都忘了,当下对上皇上宠妃,自不敢多话,下意识看向太子,指望太子帮自己说几句的。
谁知道太子却是一言不发,活像个哑巴似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对上母亲一样,哪里好开口?
映微心中笃定,微微叹了口气道:“春萍,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吧,本宫有话与太子说。”
屋内人皆知道映微乃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妃子,见太子也没发话,便下去了。
却唯独图灵站在太子身后不肯离开。
太子也缓过神来,道:“平妃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映微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扬声道:“你叫图灵是吧?你若是不肯下去,本宫就差人请你下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小卓子和小全子就上来要将图灵架走。
图灵没法子,只能灰溜溜离开。
太子一贯说一不二,当即见映微在毓庆宫这般指手画脚,脸色也不大好看:“平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本宫问太子才是!”映微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如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她更是开门见山道:“觉罗格格一事,是你做的是不是?”
太子面上的慌乱之色转瞬即逝,可很快就想着图灵与自己说的话。
虽说这件事自己嫌疑最大,但凡事皆要讲究证据的,无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奈何他:“平妃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若是太子这时候还听不明白,可要本宫请皇上过来?想必有皇上在场,本宫的话兴许你就能听的明白了。”映微知道太子不会亲自与那两个小太监接洽,如今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太监身在何处,索性想着诈一诈他:“本宫什么都已经知道了,那两个小太监都是你安排下去的。”
“你也别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若是本宫没有证据,如何会走这样一趟?本宫的心机和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这等事只看本宫愿不愿意管……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不愿意说实话?”
“本宫若非顾念你是故去孝诚仁皇后唯一的孩子,早就将这事儿告诉皇上了,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故去的皇额娘吗?对得起皇上尽心尽力照顾你吗?”
太子是一言不发。
他分明记得昨日图灵与他说过,那两个小太监已被秘密解决了,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实,那到底谁在撒谎?
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就选择相信映微,他近来虽重用图灵,觉得图灵有几分小聪明,可觉得这人也有些不安分,在他与法保之间来来回回的,谁知道图灵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映微久久不见太子说话,也没多少把握,可已经到这儿来了,却没有铩羽而归的余地,只扬声道:“春萍,去请皇上过来!”
谁知道她这话音刚落下,太子就急急开口道:“别,姨母,别告诉皇阿玛……”
这一声“姨母”,映微已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太子年幼时敬皇上,爱皇上,怕皇上,但到了如今这时候,怕皇上的成分更多,他长大了,知道皇上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一个不高兴就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当即就道:“姨母,我,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只是大阿哥欺人太甚,这些日子与朝臣勾结,更有纳兰·明珠为他拉拢大臣,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着,他更是上前几步,就像小时候似的一把抓住映微的手,低声道:“不是你从前也与我说过大阿哥没安什么好心思吗?他一直觊觎我的太子之位,若真叫他娶了科尔坤之女,岂不是如虎添翼,连整个户部也收入他囊下?到时候,朝中就更没我的位置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当初图灵与他出的主意是找人玷污了觉罗·明珊,可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太过于恶毒,后来便说将觉罗·明珊丢到湖中,他知道太皇太后的手段不会允许这事儿外传,也知道大阿哥的性子,大阿哥一向自视甚高,自己未来的妻子被阉人抱着救起来,湿漉漉的样子被人瞧见了,哪里还肯答应这门亲事?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主意出的极好,虽说科尔坤一向在他与大阿哥之间保持中立,但科尔坤爱女心切,若大阿哥嫌弃自己的女儿,定会心生不满,到时候自己将科尔坤拉拢过来,真真是一石二鸟。
映微听他这话只觉得聒噪,冷冷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了出来,有说不出的失望:“事到如今,太子难道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可知道觉罗格格回去之后被人寸步不离守着,觉罗福晋就怕她想不开!你可知道姑娘家的名声大过天,你这样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更是摇摇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就与你说过,一众阿哥中皇上最疼爱的就是你,你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的,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越是如此,这皇位就离你越来越远……”
太子一下怔住了。
他不明白映微话中的深意,却明白这事儿有多关键,再次抓住映微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哽咽道:“姨母,我求求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皇阿玛好不好?皇阿玛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说不准还会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一想到这儿,他心下则是一片慌乱:“我知道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他久久见着映微不接话,是真的慌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皇额娘在世时对你很好吗?既然如此,求你看在我皇额娘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次,你就算不替我,不替我故去的皇额娘想一想,也该替赫舍里一族上百口人想一想,我若被废,他们该怎么办?大阿哥哪里会放过他们……”
映微早知道太子变了,先前总是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孩子大了,性子和小时候不一样也是常事,依旧对太子像是从前一样好,并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到这一刻,她却是骗不下去了,更觉得太子吵的自己脑门子生疼生疼的,站起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如今天色已经擦黑,紫禁城还是老样子,巍峨富丽,灯火通明。
映微刚一出毓庆宫,小全子就带人抬着步撵过来了。
她却是摆摆手道:“不必了,本宫想一个人走一走。”
春萍瞧她这样子,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却也不敢叫她独自行走,只与小全子等人远远跟着。
映微的心一片冰冷,木木的,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将这件事与皇上说。
说了,皇上定会心生不快,兴许会提前废除太子,毕竟皇上一贯觉得人的品行比才能更重要,若是将大清交到这样一个心肠狠毒之人的手上,皇上哪里会放心?更何况,眼见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做出这等事来,她都受不住,更别说皇上。
可若不说,皇上对她这样好,她隐瞒不说,可谓是助纣为虐,一想到觉罗·明珊那双含泪的眸子,她就觉得自己难受的很。
映微原以为自己吹吹冷风心里会好受些,会明白些,可却是越吹心越乱,甚至接下来一夜都没睡好。
翌日一早起来,她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的十分难受。
偏偏太皇太后遣人来问觉罗·明珊一事进展如何,她并未想好该怎么办,直说并未无进展。
说起来,映微进宫也有几年的时间了,却是第一次碰上这般棘手之事。
她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对太子情谊并不比六公主和四阿哥少,眼瞅着当年一个肉乎乎的奶团子长大,难道要她揭发检举这人吗?
扪心自问,这对她说有点难。
从前她很佩服那些大义灭亲之人,甚至觉得道义跟前她也能做到,可如今,她却觉得真难啊!
春萍瞧见她脸色难看,便劝她去床上歇一歇。
谁知映微刚躺到床上,外头就传来通传声说是太皇太后过来了,她忙起身迎了出去。
太皇太后含笑道:“……那宫女回去之后就与哀家说你脸色不大好看,哀家怕你病了,正好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哀家就过来瞧瞧你。”
她老人家仔细看了看映微,打趣道:“你这脸色可真是难看的很,若是皇上见了怕又要心疼的。”
说着,她老人家更道:“虽说觉罗格格一事要查,但你也不必将自己逼的这样紧,事情已经发生,没道理将你也累病了。”
映微一向敬重太皇太后,如今看到她老人家那慈爱的面容,当下就想着请太皇太后帮着出出主意。
她敬爱太皇太后,也相信太皇太后,当即就道:“太皇太后,臣妾有要事儿与您说。”
待屋内人都退下去后,映微这才一五一十将整件事都道了出来,包括她如今诓骗太子,太子又是如何说的,到了最后更是叹了口气道:“……臣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与皇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您吃的盐比臣妾吃的米都多,还请您教教臣妾该怎么办。”
叫她觉得意外的是,太皇太后听到这话似并不惊讶,好像就像意料之中的事一般。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人呐都是会变的,哀家记得当初保成小时候心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其实,就算你不说,哀家也能猜到几分,紫禁城中有如此大胆子的,有如此大本事的,统共也没有几个。”
“这紫禁城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初保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映微心底的话出口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那您的意思是……”
“哀家觉得这事儿不必告诉皇上。”太皇太后很快就做出选择来,扭头看了眼面露不解的映微道:“其实太子也好,还是大阿哥也好,甚至三阿哥和四阿哥……这些孩子长大后都有各自的小心思,皇上疼惜太子最甚,若知晓这事儿肯定会勃然大怒,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了?废太子吗?”
她老人家摇摇头道:“这不是个好法子,当初皇上册立太子时,朝中上下是一片反对之声,如今若废黜太子,该给个什么理由?实话实说吗?别说皇上丢不起这个人,哀家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可若随便寻个理由,朝中上下又是一片反对之声,皇上又该如何自处?”
“若皇上真废黜太子,这太子之位空缺,紫禁城中的皇子们越来越多,随着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心思也是越来越多,这龌龊的心思和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越来越多,哀家看废黜太子不见得是好事!”
“反观历朝历代,继承大统之人并未有几个是心地良善的,顺利继承大统的叫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那失败的则是心思狠毒,不择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旁人一面之词。”
“哀家觉得,太子尚且年幼,又是初犯,不如先给他个机会,先加以引导,兴许还能将他引到正道上来,你觉得如何?”
映微顿时豁然开朗,觉得自己与太皇太后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行为出事太过于片面,太皇太后则更多从大局出发,当下就道:“您说的极是,只是太子那边……”
她觉得太子不见得能将她的话听进去。
太皇太后不急不缓道:“这事儿好办,稍微哀家去瞧瞧他。”
映微轻声应是,可旋即却想起觉罗·明珊来:“那觉罗格格了?她可是会继续嫁给大阿哥吗?”
太皇太后看向映微的眼神中满是慈爱,原先纵然她老人家觉得皇上偏宠映微太过,可如今看来只觉得映微当得起这份宠爱,反问道:“这事儿,你觉得了?你是如何看的?”
第67章
映微就算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 也知道她老人家是在教自己如何掌管六宫,思索片刻道:“若从大局出发,觉罗格格嫁给大阿哥最为合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纵然臣妾已下令觉罗格格落水一事不得外传, 但当时却有许多宫女太监知道, 有心人一打听便能知道, 更何况, 那日觉罗格格出宫后换了身衣裳,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到时候旁人再一联想这门亲事作罢,只怕多少能猜到几分, 就算觉罗格格不嫁大阿哥,以后怕也难寻到好人家了。”
当日她以设桃花宴之名宴请诸位小姑娘,京城上下都能猜到这事儿,甚至有些会来事的在知晓觉罗福晋要带着觉罗·明珊进宫已提前恭喜起他们家来了。
太皇太后满意点点头:“你当真是个聪明的。”
映微却是皱皱眉, 继续道:“可若臣妾站在觉罗格格的身份上来看, 是并不愿意嫁给大阿哥的。”
她并没有将觉罗·明珊的话告诉太皇太后,有些话啊,是不能胡乱说的:“臣妾比觉罗格格年纪大不了多少,试想一下, 若臣妾第二次进宫就遇上这等事儿, 怕是被吓得够呛,别说嫁给大阿哥, 怕是这辈子都不愿再踏进紫禁城一步的。”
说着, 她更是试探道:“太皇太后, 这门亲事……”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孝诚仁皇后的影子, 两人是一样的
心地良善,故而她老人家很是愿意多提点几句:“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咱们虽身在皇家,可先辈们传下来的礼数还是要知道的,先前明珊进宫,这事儿众人心中已有数,若亲事突然作罢,你觉得旁人会如何议论明珊?皇家不娶的媳妇,旁人敢娶吗?”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哀家也是喜欢这孩子的,不愿见她落得一个终身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下场。”
映微先前并未想到这么多,甚至自欺欺人想着等着过几年事情大阿哥娶妻了,事情平息后无人记得,就凭着觉罗·明珊的家世与德行,想要寻到一门好亲事也不是难事:“太皇太后,这……这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继续道:“这事儿倒也不算难办,事情因咱们而起,过几日你请觉罗福晋进宫一趟,问问他们家是什么意思,若是不愿结亲不必勉强,毕竟这事儿是咱们对不住他们。”
“若是来日明珊想要定亲,只管进宫与哀家说一声,哀家亲自给他们赐婚,更会为明珊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要明珊风风光光出嫁,也不会叫她未来的夫君担心会因此触怒皇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映微对太皇太后是愈发崇敬起来,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臣妾就替觉罗格格谢谢您了。”
太皇太后眼中含笑,觉得这丫头在紫禁城中这些年还能本性不改实在是难事儿,说起来,这丫头也就与觉罗·明珊有两面之缘而已:“好了,想必你昨夜一宿没睡好,你好生歇着。”
映微恭送太皇太后出了储秀宫。
可太皇太后一出储秀宫的大门,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她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在她老人家看来,觉罗·明珊一事并不棘手,棘手的是太子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纵然大清如今是国泰明安,可太子这些后辈乃是大清的根基,纵然枝繁叶茂,可底下的根基烂了却是要命的事儿。
当即太皇太后只吩咐步撵驶向毓庆宫,太子已去上书房念书,她老人家二话不说只命人将图灵带过来,可图灵狡猾得很,昨日听说太子的话后连连出主意,说太子上了映微的当,更说若皇上或太皇太后问起,只管不承认就是了,毕竟昨日之事唯有太子与映微在场,若太子不认,映微也是束手无策。
在他看来,映微再得宠,说白了只是个妾,皇上在她与太子之间肯定会相信太子的。
所以这时在太皇太后跟前,图灵还心存侥幸,装傻起来。
太皇太后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当即冷声道:“……哀家看你比太子大不了几岁,也是功勋之后,原想着你若肯说实话,留你一条命的,可如今看来,你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真是坏到骨子里取了,既然如此,你这条命哀家看也不必留了。”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扬声道:“来人,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也好叫旁人瞧瞧挑唆太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图灵这才慌了,连声求饶,直说自己愿意从实招来。
只可惜,已经晚了。
很快外头便传来图灵那哭天喊地的声音,他在太子跟前一向得脸,从前是何等风光啊,如今这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似已断了气。
太皇太后有意警醒众人,并未拦着叫宫人不准看,这些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何事,更是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将这事儿告诉太子。
若换成别的人来了或发生别的事儿,定有人与太子通传……可如今太皇太后宛如一尊大佛在毓庆宫坐着,这等心思他们想都不敢想,甚至觉得但凡他们这时候敢踏出毓庆宫一步,下一个被打死的就是他们了。
直至图灵断了气,才有执刑的太监前去回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只道:“先不必将人拖下去,等太子回来好好看看。”
昨夜映微没有睡好,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太子,他吓得一整夜都没闭眼,就算有图灵给他出了主意,可他还是吓得不行,等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好不容易囫囵睡了过去,可却梦见事情败露,皇阿玛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吓得他浑身冷汗,清醒无比。
今日在上书房,太子是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熬到下学,可刚走进毓庆宫就瞧见图灵的尸首与那一大摊血迹。
图灵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看在太子所在的方向,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太子吓得腿肚子直发软,听闻宫人回禀说太皇太后来了,更是不敢上前去。
还是苏麻喇嬷迎了出来,轻声道:“太子请吧,老祖宗已经等您许久了。”
太子无法,这才走了进去。
屋内除去太皇太后再无一人,寂静的可怕,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精神不如从前,今日累了一天,正坐在炕上打盹。
太子轻声道:“老祖宗?”
无人应答。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太子想着太皇太后素来对自己和蔼可亲,当即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微微扬声喊道:“老祖宗,您可是睡着了?”
谁知道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太皇太后就抬起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可谓将太子打懵了,他从小就养尊处优,别说挨巴掌,连根手指头都没被人动过,如今太皇太后这一巴掌可谓用尽全身力气,打的他脑袋嗡嗡直响,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又委屈又是屈辱,好一会才道:“老祖宗,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哀家这是做什么?”太皇太后犀利的眼神落于太子面上,冷声道:“这一巴掌,哀家是替你故去皇额娘打你的,当年她生产时遭遇难产极尽凶险,你皇阿玛想要保大,可她却是一心想要保小,而后更是生存信念全无,你皇阿玛见着情况不对百般无奈才答应她的。”
“你皇额娘临死之前连抱都没抱你一下,只匆匆看了你一眼就恳求你皇阿玛好生待你,若不然,襁褓之中的你如何会被立为太子?她更是不放心,要将身边的完颜嬷嬷拨来照顾你……”
“临死之前,她一心为你以后打算,可你了?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她心地良善,若知晓你做出这等事情来,怕是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太子颓然跪下,眼泪连连,哽咽道:“老祖宗,我,我知道错了,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着,他更是抓着太皇太后的衣袖道:“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阿玛好不好?皇阿玛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太皇太后懒得再看他一眼,她如何不知道太子不是怕皇上生气,而是怕皇上一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如今已是泣不成声:“求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真的是一时糊涂……”
太皇太后从前就不赞成早早立下太子,毕竟满人不如汉人在意嫡庶,在她看来,能者居上才是大清长存之道,可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她只觉得若太子被废,兄弟相争只怕情况更糟,当即冷声道:“好,哀家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是哀家得提前将丑话说在前面,以后你若再做出这等事情来,就算你皇阿玛心软,哀家是第一个不会饶恕你的。”
太子顿时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来,连连保证,就差对天发誓。
太皇太后不是不知道这事儿对觉罗一族不公平,可没办法,人心总是偏的,她就算不替太子想一想,也得替皇上和大清想一想。
等着太皇太后回去之后,则命人备下一份厚礼送去了觉罗府上,她相信觉罗·明珊的阿玛科尔坤是个聪明人,这事儿她给不了他们交代了。
倒是皇上听说太皇太后一怒之下打死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后很是惊愕,这世上没几人能比他更了解太皇太后,知道太皇太后年轻时手段雷霆,可如今年纪大了却和善起来,特别是对上孩子们,总是格外有耐心。
但皇上问起太皇太后其中缘由时,太皇太后只搬出早想好的说辞,说她闲来无事时去毓庆宫竟听到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议论觉罗·明珊落水一事,偏偏在她质问之下,那哈哈珠子却仍不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她才下令将人打死的。
这话,皇上是半信半疑,甚至等到了储秀宫还与映微说起这件事来:“……朕总觉得老祖宗这几日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像是有事儿瞒着朕,她老人家的性子朕是知道的,如何会因为这等事打死人?”
映微连忙劝解起来,“您这话说的,若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去可是要叫她老人家寒心的,虽说太皇太后一贯仁慈,可太子身边无小事,太皇太后哪里会姑息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
她只庆幸好在当日觉罗·明珊落水一事皇上只知道个大概,以为是小姑娘家家自己不小心落水,她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都没有将实情告诉皇上,不然,以皇上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皇上仔细一想,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若换成平日里,皇上过来后映微会将六公主带来陪皇上玩玩,她一贯觉得孩子都是需要父亲陪伴的,就像四阿哥,当初那样畏畏缩缩的一个孩子,看见皇上像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可与皇上相处的时间久了,整个人与从前就不大一样。
但今日,映微瞧见皇上眼睑下一片青紫,柔声道:“皇上近来可是很忙吗?臣妾瞧您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皇上微微颔首:“□□远比朕想象中棘手多了,偏偏福建总督姚启圣近来病重,朕只怕他时日无多,打仗这事儿讲究速战速决,姚启圣是对台湾福建一带最为了解的臣子,这些年更是兢兢业业为朝廷,为百姓,朕实在担心啊……”
映微更加庆幸没将太子加害觉罗·明珊一事告诉皇上,若皇上知晓此事,怕是更加劳心伤神:“这些政事臣妾是一点都不懂的,只能劝您多注意自己身子,若是您累坏了身子可是不成的……”
她话说到一半,却是顿住了。
如今皇上半躺在炕上,她迎光一看正好能看见皇上耳边生了一根白发。
皇上扭头看向她道:“怎么了?”
映微有些心疼道:“臣妾在您头上看到了一根白发。”
皇上却不以为意笑了笑:“朕早就知道了,前些日子给朕梳头的小太监瞧见白发时吓得战战兢兢,生怕朕不高兴,可朕又不是你们女子,不像你们这样在意容貌……”
他瞧着映微怔住的模样,握住她的手打趣道:“怎么,你嫌弃朕长了白发?朕本就比你大上七八岁,你可是嫌弃朕老了?”
映微摇摇头,命春萍拿剪子过来小心翼翼将那根白发剪掉,这才道:“臣妾怎会嫌弃您?不过是心疼您罢了,如今您还未到三十岁了,头上竟已生了白发。”
说着,她更是道:“从前臣妾未曾进宫时时常听人说起当皇上多么好,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好像皇上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人,可等着臣妾进宫之后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您日日天不亮就起来了,批阅奏折到深夜,朝中官员还能沐休,可您了,全年无休,真真是辛苦。”
皇上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梭,笑道:“有你陪在朕身边,朕就不觉得辛苦……”
两人正浓情蜜意时,外头就传来六公主奶声奶气的声音,“皇阿玛!平娘娘!”
随着那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映微很快就见着六公主与四阿哥手拉手走了进来。
六公主在储秀宫向来是横冲直撞惯了的,在她的世界里可没有“通传”二字,听说皇上来了更是急不可耐进来。
倒是四阿哥年纪大些,站在门口踟蹰不已。
映微瞧见后只道:“四阿哥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四阿哥这才进来。
六公主一进来就瞧见皇上还握住映微的手,捂着嘴直笑。
皇上故意道:“恪靖,你笑什么了?”
六公主捂着嘴,奶声奶气道:“皇阿玛握着平娘娘的手了……”
“那你倒是与朕说说,这有什么好笑的?”皇上看着她道:“难不成朕不能握着你平娘娘的手?”
六公主笑盈盈道:“自然不是,我是高兴,因为皇阿玛您握着平娘娘的手是喜欢平娘娘,就像我喜欢四哥哥,所以就喜欢牵着四哥哥的手。”
说着,她看向四阿哥道:“四哥哥,你说是不是?”
四阿哥点点头道:“没错。”
六公主更是笑着道:“我希望皇阿玛会一直喜欢平娘娘,平娘娘也一直喜欢皇阿玛,我们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皇上扫了眼映微,含笑道:“自然会的。”
映微听闻这话嘴角也是含着笑。
***
没过几日,映微就请了觉罗福晋进宫说话。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过短短数十日的时间觉罗福晋就憔悴了许多,看着像是老了五六岁似的,一进宫更是道:“……还请平妃娘娘放心,明珊并没什么大事儿,回去之后哭闹了几天,夜里也时常做噩梦,可请大夫开了安神汤喝下后就好了许多,还请平妃娘娘转告太皇太后一声,请她老人家也莫要记挂。”
自他们收到太皇太后送的礼物后,就知道这事儿怕是不了了之了。
映微瞧她面上敷着厚厚一层脂粉却仍挡不住疲色,也是十分可怜她,只将太皇太后的意思委婉转达给她,更是道:“……儿女结亲讲究的是结缘,却不是结仇,若是明珊不愿进宫您就直说,太皇太后与皇上绝不会出言责怪的。”
觉罗福晋这些日子心里是头一次觉得舒服些,好在宫中的主子们也知道她的明珊受了委屈。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道:“平妃娘娘您和善,当着您的面儿我没什么不好说的,自明珊回去后,我瞧见她那样子十分心疼,直与我们家老爷说不愿结下这门亲事,可我们家老爷却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儿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说着,她更是苦笑一声:“皇上与太皇太后仁善,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可旁人了?旁人也会这样想吗?谣言很多时候是能够杀死人的。”
她就差直接说若由他们主动出面拒绝了这门亲事,惠妃等人如何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话传着传着,若传成他们家瞧不上大阿哥,那就更糟了,他们总不能大咧咧与人说实情吧?
纵然宫中主子不介意,可旁人如何能知道宫里头的意思?谁又敢冒险娶她的明珊?
说到最后,她更是叹了口气道:“太皇太后与娘娘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若真的要怪只能怪明珊的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映微生出无力之感,原想要再劝劝觉罗福晋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只道:“这事儿关乎到明珊一辈子的幸福,你们可以回去多商量商量,如今大阿哥年纪还小,并不急着早早将亲事定下来,若是你们后悔了,可以进宫来找本宫的……”
觉罗福晋是心意已定,却还是真心实意谢过映微了:“……怪不得明珊第一次进宫后对娘娘您是赞不绝口,说您像天上的仙子一样好看和善,原先我只以为这孩子说话夸张了些,与您打过交道后这才觉得她并没有说错。”
若大阿哥是眼前之人的孩子,她哪里还需要担心什么?
映微含笑道:“本宫哪里当得起明珊这份夸奖?倒是太皇太后与本宫都觉得您将明珊这孩子教的极好……”
这等夸奖,从前觉罗福晋不知道听过多少,从前是以此为荣,可如今却只恨自己将女儿教的太好了些,若不然,哪里能入得了皇家主子们的眼?
映微原打算留觉罗福晋在储秀宫用完饭再走的,可觉罗福晋却不放心家中的女儿,略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觉罗福晋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通传说惠妃来了。
这些日子,惠妃比先前来储秀宫来的愈发勤勉,话里话外的意思要么打听当初觉罗·明珊落水一事是否查出来了,要么是问太皇太后对大阿哥的亲事有没有另外的安排。
前者映微想得通,可后者……她听到这话一次就皱眉一次。
惠妃纵然不算聪明,倒也不算蠢,后宫中能够身居高位的就没几个蠢的,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厚道,但架不住儿子求到她跟前来了,她哪里有什么办法?
大阿哥年纪虽不大,可懂得却不少,知道那日觉罗·明珊被几个太监湿漉漉的从湖中捞起心里很是不快,更不必说好些个宫女太监都瞧见她湿漉漉的样子,春日衣衫单薄,落水之后她的旗服紧紧贴在身上,连她里头肚兜是什么颜色都是一览无遗……
大阿哥虽一心想找个襄助自己的外家,但这等妻子,他却是不屑娶的,娶回来不是叫人耻笑?
映微瞧惠妃左顾言他,大有一副好好絮叨絮叨家常的意思,索性开门见山道:“……觉罗福晋前脚刚走,后脚惠妃娘娘就过来了,若说巧合,本宫自是不信的,不知道惠妃娘娘可有什么事儿想问?”
惠妃的小心思被戳穿,面色讪讪道:“本宫也不是什么外人,就是想要问问你今日觉罗福晋进宫到底是所为何事?”
说着,她迟疑道:“可是想要推了这门亲事?”
映微摇摇头道:“并非如此。”
惠妃低声道:“那她进宫做什么?”
向来好脾气的映微顿时都有些不耐烦道:“惠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就是了。”
惠妃道:“本宫就是想知道太皇太后还想要大阿哥娶了觉罗·明珊吗?”
微微叹了口气后,她又道:“这孩子是个好的,只是那日落水了,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若是嫁给大阿哥做侧福晋也不是不可,只是当嫡福晋……却是差了点意思。”
想当初她说起觉罗·明珊时可是一口一个“明珊”,喊得是亲热极了,如今却连名道姓称呼起人家姑娘来。
映微面色渐冷,直道:“惠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觉罗格格阿玛乃是尚书,德行出挑,若这样的姑娘都只配给大阿哥做侧福晋,那本宫不知道大阿哥以后想要娶哪样的姑娘为嫡福晋。”
说着,她更是冷笑道:“惠妃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觉罗格格落水后名声不好听,可惠妃娘娘是忘了她为何会落水吗?当初若非惠妃娘娘身边的纳兰嬷嬷行事不周,如何会给人可乘之机?”
“这等话若是传出去了,本宫看,只怕无人敢将女儿嫁给大阿哥的。”
这一番话说的惠妃面上青红交替,最后却恼羞成怒起来:“这话本宫不过顺嘴一提而已,平妃你这样激动做什么?”
说着,她更是耐着性子道:“觉罗一族虽说不算显赫,可本宫听说科而坤与觉罗福晋都是极疼觉罗·明珊的,只要你与那觉罗福晋透露出本宫不愿结亲的意思,兴许他们就找到太皇太后要推了这门亲事的,都是当爹当娘的,难不成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人后受苦……”
映微听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只觉得这对母子当真是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皱皱眉道:“惠妃娘娘这话本宫是愈发听不懂,大阿哥不愿娶觉罗格格为妻,你们只管找太皇太后言明就是,牛不喝水没有强按头的道理,如今你们既怕惹太皇太后不高兴,又想推了这门亲事,天底下哪里又这样好的事儿?”
惠妃见她说话如此不客气,一直按捺的脾气也涌了上来,到了最后,两人是不欢而散。
映微被她狠狠气了一场,私下与春萍说起这事儿来更是一脸不屑:“……本宫长这么大很少见这样自私无耻之人,难不成大阿哥是人,那觉罗格格就不是人了?亏得惠妃还一口一个等觉罗格格进门后定将她当女儿一样疼惜。”
她生气归生气,却还是如实与太皇太后说起了这事儿,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一如当初,觉罗一族不是傻子,这门亲事会权衡再三的,若他们觉得这门亲事还有继续的必要,那她老人家就成婚,若觉罗一族拒了这门亲事,她老人家绝不勉强。
倒是惠妃回去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儿子不能娶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子进宫,索性大着胆子前去慈宁宫一趟,纵然她言辞委婉,还是被太皇太后狠狠训斥一顿,说她年纪不小却是行事荒唐,枉为四妃之首。
到了最后,惠妃几乎是噙着泪从慈宁宫离开的。
太皇太后而后更是请了觉罗·明珊的阿玛科尔坤进宫一趟,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翌日一早太皇太后赐婚的懿旨就送到了觉罗府上。
这门亲事是极好的,可紫禁城上下却并无几人高兴,像惠妃等人只觉委屈,旁的有儿子的妃嫔见大阿哥能娶到尚书之女,心里只有嫉妒的份儿,映微等人更替觉罗·明珊惋惜起来……若真说高兴,好像只有皇上一人了。
皇上这几日虽身心俱疲,可心情却是不错的:“……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朕记得大阿哥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一个,如今却连亲事都定下了,再过几年,保成也该定亲了。”
“说起来保成这孩子这些日子听话懂事了许多,就连先生们都对他赞不绝口,可见是真的长大了。”
映微佯装不知,附和道:“这也是好事。”
因大阿哥与户部尚书科尔坤之女定亲,一时间大阿哥风头无二,很是风光。
映微的日子照旧是波澜不惊,但很快小卓子就打听到了一件事,近日德妃与温僖贵妃走的有些近。
说起来,这次与温僖贵妃交好仍是德妃主动在先,以体弱的十阿哥为切入点,继而获取温僖贵妃的信任。
映微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德妃向来擅长使这等把戏,先是伏低做小,继而攀附上对方,借机将对方啃的一干二净,从前对佟佳皇后不正是如此吗?
可偏偏温僖贵妃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比佟佳皇后聪明许多,只怕也是存着将德妃当枪使的心思,只是啊,谁是谁的枪却不一定了。
她甚至笑着道:“……这两人都看本宫不顺眼,只怕如今凑在一起,又没好事儿了。”
温僖贵妃也好,还是德妃也罢,她都没有放在眼里,更不会因为这等人影响自己的心情。
小卓子等人却没她这么好的心态,低声道:“娘娘自是聪明绝顶,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奴才还打听到近来温僖贵妃的五嫂时常进宫,这人心思多的很,只怕没安好心。”
映微点点头,直说自己知道了,想着索性主动出击一把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免得她们日日盯着自己。
她已不再是当初的庶妃,想要暗中给温僖贵妃使使绊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很快永寿宫就接二连三出了事儿,先是当初投靠于温僖贵妃的一个管事太监抢占宫女一事闹了开来,继而是温僖贵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暗中设下赌局被抓,最后就是採云姑姑在城郊置下一间三进小院儿的事闹得是人尽皆知。
这可将温僖贵妃气的够呛,看向採云姑姑的眼神都变了,更是怀疑採云姑姑能有如此丰厚的家私是手脚不干净的缘故。
映微更是乐见其成,且不说这几桩事她可是一桩都没有栽赃陷害过温僖贵妃,就说採云姑姑乃是温僖贵妃身边第一得力的人,若因这事儿闹得她们离心是最好不过。
温巂贵妃却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查出这件事是映微在背后捣鬼,如今想要反击却是自顾不暇,只能将事情交给宫外的五嫂了。
等着天气一日日热起来,映微就接到家中来信。
随着映微越来越得皇上与太皇太后看重,赫舍里一族越来越多人求见映微,像当初害过她的堂姐赫舍里·淑云就算随着丈夫去了他乡,就算心里恨毒了映微,仍知道映微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常写信给她,恳求她想想法子将她的夫婿调回京城来……
至于赫舍里一族其余人,什么想要进宫请安的,什么她院子里的果子熟了,想送进宫给映微尝尝的,可谓是数不胜数。
映微一个都没见。
但今日接到这封信,她却是眉头紧蹙,半晌没说话。
春萍见状不免问怎么了。
映微只将信递给春萍:“你自己看看,你说说这叫人做的事儿吗!”
她一贯好脾气,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
春萍接过信看了看,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这个阿灵阿的是温僖贵妃什么人?好端端的怎么像时鹤格格提亲?怎么这亲事还被答应下来了?难不成不知道您与温僖贵妃向来不对付吗?若时鹤格格嫁过去了,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口中的赫舍里·多鹤乃是映微嫡长兄膝下唯一的女儿。
想当初映微刚进宫时那小侄女还抱着她的大腿舍不得撒手,一众侄子侄女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赫舍里·多鹤,虽说多年未见,可当初情谊还是有的,更何况不提赫舍里一族旁人如何龌龊,她那长兄一贯对她还是不错的。
就算她不看在长兄的面子上,也得顾念故去阿玛的面子:“这个阿灵阿是温僖贵妃的弟弟,虽小小年纪却向来无法无天,呵,怪不得上次本宫碰见温僖贵妃只听她说起那个弟弟如何顽劣如何不听话,年纪不大身边就已有好几个通房丫鬟,就等着娶妻之后将这些通房丫鬟都抬成姨娘……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本宫了!”
她向来瞧不上拿女儿家婚姻大事做筏子的人,偏偏这等招数最为有用。
第68章
从前未进宫时, 映微就知道索额图那一支与阿玛这嫡支不大对付,无非他们见着阿玛乃嫡长子,从小好处不断, 原先赫舍里一族鼎盛时一个个还要些颜面, 纵然心中不喜, 可面子上还是要顾及几分的。
但如何赫舍里一族纵然有太子和映微在宫中, 但太子是皇上不准他与外戚来往, 映微则是压根瞧不上赫舍里一族的人……赫舍里一族看似是朝不保夕, 如今竟连这样的亲事都应了下来。
映微很是瞧不上法保的做派。
春萍出主意道:“……如今赫舍里一族上下当家的乃是法保大人,从前他的福晋时常递帖子进宫求见您吗?您不如要她帮着传个信儿,兴许他们知道您的意思就会推了这门亲事的。”
映微方才不是没想过这个主意, 摇摇头苦笑一声道:“先前本宫不待见他们,他们心中也有数,如今既将多鹤的亲事定下来,好不容易攀上温僖贵妃这一族, 哪里舍得放手?既然法保已答应这门亲事, 本宫找他们又有何用?”
可这世上有个觉罗·明珊已经够了,她不愿叫自己侄女成为第二个觉罗·明珊:“叫本宫想想,长兄说这门亲事虽已定了下来,可婚事定在两年后, 还有时间筹划一二。”
只是她没想到再次去永寿宫请安时, 温僖贵妃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
如今温僖贵妃月并未坐完,瞧她着急的像什么似的, 不顾孙院正与採云姑姑的劝解, 就已迫不及待与后宫众人宣誓主权。
她到了太皇太后跟前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自己身子已经大好, 想要重新执掌六宫,可不知是皇上与太皇太后说过什么的缘故, 还是太皇太后当真心疼她,直说这事儿不急,劝她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更说如今她膝下添了十阿哥,十阿哥早产,得多费些心思……
这话温僖贵妃听着心里是凉了半截,估摸着自己执掌六宫是遥遥无期。
但她仍是六宫之中最为尊贵之人,就算权势不复当初,可后宫妃嫔仍每日要来永寿宫请安的。
映微也是其中一个。
因昨日接到家中长兄来信,映微昨夜不免多思量几分,今日便起晚了些,等着她到了永寿宫时却是来迟了。
温僖贵妃就算心中不悦,自也不好说什么,旁人更不敢说什么。
谁知她刚露面,宜妃就似笑非笑道:“……方才本宫听贵妃娘娘说平妃家中马上有喜,得恭喜平妃一声了,虽说阿灵阿顽劣风流些,可到底年纪小,等着将平妃侄女娶进门后想必性子也能改一改。”
德妃也跟着附和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赫舍里·多鹤能够嫁到钮祜禄一族是她的福气。
映微下意识抬头扫了温僖贵妃一眼,只见她面上有小人得志后的得意之色。
当即映微就含笑道:“虽亲事已定,但成婚之期定在后年,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兴许有什么变数也说不准了。”
她知道长兄将成亲的日子定在后年已是极尽不易。
有个妃嫔狐疑道:“这八字都合过了,日子都定下了,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变数吗?”
映微似笑非笑道:“世事无常,万一那阿灵阿摔断了腿或者人没了,这门亲事不就要作罢吗?”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温僖贵妃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在她看来,从前的映微虽张狂,却没张狂到这个地步,“平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你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可阿灵阿乃是本宫的亲弟弟,你如此当众咒他,可曾将本宫放在眼里?”
宜妃是看戏不怕台高,又添了把柴加了把火:“对啊,平妃虽出生赫舍里一族,可如今已进宫,难不成还要插手赫舍里一族的事儿?那阿灵阿虽不怎么样,却也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
映微冷笑道:“贵妃娘娘觉得臣妾这是在咒他吗?人生在世,谁无一死?这话应该算不得咒他吧?”
当即就有几个胆小的妃嫔见状告辞离开。
映微也道:“贵妃娘娘如今身子尚未好全,臣妾就不打扰贵妃娘娘歇息了。”
话毕,她更是不等温僖贵妃答话就转身离开。
温僖贵妃屡屡针对她,她又何必给人留面子?
她刚离开永寿宫,谁知她身侧的春萍就忧心忡忡道:“……娘娘,方才您可注意到德妃娘娘身边那个女子吗?”
映微方才只顾着与温僖贵妃打嘴仗,如今被春萍这一提醒只道:“你若不说本宫还未想起来,德妃今日身边的那个人可是新提拔上来的宫女?瞧着容貌倒是很不错。”
说着,她更是意识到不对劲:“可瞧着那女子的衣着不像是寻常宫女……”
春萍这才道:“前些日子德妃娘娘不是又有了身孕吗?皇上下令请了她的额娘与家中妹妹进宫陪她,想必那人是她娘家妹妹。”
映微哑然失笑,很快就明白过来:“看样子德妃这是也想将自己妹妹接进宫啊!”
德妃还真是存的这个打算,近日与温僖贵妃示好也是想着明年二月里又要选秀,她的妹妹乃是包衣出身,按照规矩没有大选资格,只能参加小选,思来想去就想走温僖贵妃这条路子。
今日待众妃嫔离去后,她更是将妹妹往温僖贵妃身边带:“……这是臣妾的妹妹,闺名叫作绣苗。”
说着,她便扭头看向乌雅·绣苗道:“还不快上前见过贵妃娘娘。”
乌雅·绣苗这才忙上前,若论起容貌来,当初的德妃乃是清丽无双,也不知是不是生过两个孩子的缘故,纵然保养得宜,可瞧着也有几分疲态,但比起如今的乌雅·绣苗来仍是强上几分。
德妃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今后宫之中若论得宠,想当初她,宜妃与映微是三足鼎立,可如今映微却是头一份儿,她思来想去只归咎于当初她与宜妃有孕,未能侍奉皇上,所以叫映微钻了空子。
她进宫几年,也知道后宫之中最忌讳单打独斗,可若是抬举别人,她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自是不放心,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乌雅·绣苗。
德妃与自己这个妹妹感情深厚,想着若妹妹进宫定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增添几分助力。
温僖贵妃脸上笑容淡去几分。
眼前乌雅·绣苗容貌虽及不上德妃,可在后宫之中也算出挑的,并未接话。
德妃心里咯噔一声,生怕温僖贵妃反悔,便道:“贵妃娘娘,臣妾有几句话想要与您单独说说。”
待温僖贵妃微微颔首后,採云姑姑这才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德妃这才开口道:“……贵妃娘娘如今是什么意思了?当初您与臣妾说只要臣妾能帮您想个叫平妃不快的法子,就答应想法子接臣妾妹妹进宫,如今平妃侄女与您弟弟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难不成您要反悔不成?”
温僖贵妃一向瞧不起德妃,从前这人攀附佟佳皇后,在佟佳皇后跟前像条哈巴狗似的,偏偏后来还反咬佟佳皇后一口,这样的人,她怎么敢用?
当即她只似笑非笑道:“你这话虽没错,可是这门亲事只是定了下来,谁知道有什么变数?方才德妃的话你也不是没听见,这事儿能不能成还不好说。”
“若等到事成之后已是后年,到时候早已过了大选,总不能叫你妹妹再等上几年吧?”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道:“更何况,也不是本宫不愿意帮你,如今后宫之中俨然已是平妃说了算,她是包衣出身,只能参加小选,哪里能参加选秀?”
“不过啊,本宫瞧着你妹妹容貌出众,不如自己想想办法更快些……”
德妃被她这番话气的够呛,可偏偏这等事情总不能闹上台面,她虽已是四妃之一,可说起来仍不是温僖贵妃的对手。
也就是从前佟佳皇后算计她时对她说到做到,害得她以为温僖贵妃也是如此,没想到温僖贵妃却是如此不要脸。
德妃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灰头土脸离开了永寿宫。
德妃刚出来,乌雅·绣苗就迎上来道:“姐姐,您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莫不是温僖贵妃出尔反尔?”
德妃沉着脸将方才的事大概说了遍。
乌雅一族乃是包衣出身,从前家中穷的是泠泠作响,可随着德妃一人得道后,家中局势就变了。
乌雅·绣苗从前的确极喜欢德妃,年幼时就像德妃的小尾巴似的,可随着她见姐姐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从前那颗质朴之心也变了,想着与姐姐一样,甚至取而代之就好了。
德妃很快冷静下来,只道:“……不打紧的,温僖贵妃那边的路子走不通,咱们另外想法子就是。”
她一向胆子不小,当即更想着皇上时常来永和宫探望她,兴许有机会将妹妹送到皇上床上。
***
映微因侄女的亲事这几日不免心情烦躁,皇上一开始以为是天气过于炎热的缘故,只下令要内务府多送些冰过来,更是道:“……今年朕被台湾战事拖累的抽不开身,就不好去清华园避暑,便要委屈你们整日呆在紫禁城里了。”
六公主虽年纪不大,但记性却是不错的,仍记得去年皇上答应过自己今年可有学游水的,闻言不能去清华园,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映微没法子,只能将六公主抱在怀里哄着,更是哭笑不得道:“恪靖乖,虽然咱们不能去清华园避暑,但皇阿玛与平娘娘答应你的事儿却不会反悔的……”
好一通劝说,六公主这才止住哭声。
映微便要乳娘将六公主带下去吃果子,这才对着皇上道:“皇上自该以要事为重的,臣妾如今协理六宫,便是您要带臣妾去清华园,怕臣妾也是去不了的……”
她面上虽带着笑,可笑容却并未触及眼底。
皇上与她相处几年,只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这几日你可有什么烦心事?朕瞧着你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映微想了想,并未隐瞒,只将赫舍里·多鹤与阿灵阿定亲一事道了出来:“……臣妾膝下养着六公主,将心比心,若是六公主以后嫁给这样一个男子,臣妾怕是气的睡都睡不着,臣妾虽有几年未曾见过多鹤,可原先在家中时最喜欢的子侄辈就是她了,哪里舍得她嫁给那样一个浪荡子?”
皇上笑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哪里值得你气了几日?”
说着,他想了想道:“这门亲事虽京中上下都已知晓,却不能大过朕的旨意的,你写信问问你兄长,问他有没有属意的人选,若有,朕直接给他们赐婚就是了,难道还敢有人进宫找朕理论不成?”
映微沉吟片刻,却是摇摇头道:“事情已闹到这个局面,您哪里好出面?旁人如何议论臣妾,臣妾可以不在乎,却不好叫您也落得一个仗势欺人,包庇妃嫔的名声……”
如今明朝余孽尚在,皇上的名声乃十分重要,但凡做错了点事儿就会被无限放大,说不准还会给人可趁之机。
皇上原想说不打紧的,可不由前几日太皇太后与自己说的话。
如今温僖贵妃当不得六宫之首,太皇太后也有意多多抬举映微,他想着选个合适的机会将映微抬成贵妃,如此一来,不光映微的名声重要,这心计与手段也十分重要,是时候历练一番,反正总有自己在她身后的。
想到这儿,皇上直笑道:“好,你若实在没法子再来找朕也不迟。”
映微见有皇上兜底,便放心了许多,转而又与皇上说起德妃额娘与妹妹进宫一事来:“……后宫中先前便有姐妹伺候皇上的先例,如今想必是德妃见自己有了身孕不能伺候皇上,这是想要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宫伺候皇上吗?”
有道是咬人的狗不叫,相较于温僖贵妃等人,她更提防德妃,历史上能够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不断出事,位居太后,哪里是个简单的人?
她得先发制人才是。
皇上笑道:“怎么,你这是吃醋了?”
“难道臣妾不能吃醋吗?”映微那日从永寿宫一回来,就写了封信给宋桐,要她帮着查查乌雅·绣苗是什么来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她这才知道乌雅·绣苗小小年纪心机手段了得,在京中已将不少儿郎耍的团团转,更闹得有位男子休妻要娶她,可她却不承认有这门一回事,若这样的人进宫,对德妃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是不是臣妾表现的宽容大度些,皇上就会高兴?”
“若真是如此,那臣妾不如就大大方方禀于太皇太后,赐给德妃妹妹一个位份好了,正好也能为臣妾挣一个贤良的名声。”
皇上笑看着她,无奈摇摇头:“你啊,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可他对映微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知道映微如此是在意他:“德妃目前有没有这个意思,朕无从得知,不过他就算与朕提起这事儿,朕也不会答应的,这下,你可满意了?”
映微顿时笑了起来:“皇上,您这话当真?”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皇上也跟着她一齐笑了起来,捏捏她的脸道:“后宫中女人多是非就多,朕可不舍得叫你受累。”
“朕不光不想添新人进宫,明年二月的选秀,朕也与老祖宗说了一声暂且作罢,如今朝堂战乱不断,并不安定,后宫中也生了好些个孩子,老祖宗已经答应朕了。”
映微心下有些感动,她记得历史上的康熙帝可是子嗣妃嫔众多的,如今想来,只觉得皇上如此莫不是与她有关系?
皇上并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很快投入到紧张且繁忙的政务中去了。
可德妃却隔三岔五请皇上去永和宫坐坐,有的时候以自己身子不舒服为借口,有的时候以六阿哥思念皇上为借口……每一个借口都叫皇上不好拒绝。
但皇上并非傻子,这等借口用的多了自能瞧出端倪来,况且,每次他前去永和宫时总能瞧见德妃身边站着花枝招展的乌雅·绣苗,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些话,皇上却不好直言。
这一日,乌雅·绣苗借奉茶之由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皇上身上,故作惊恐,整个人更是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在皇上身上,却被皇上重重捏住胳膊。
这下,乌雅·绣苗是起也不是,倒也不是。
皇上一把将她推开,看向德妃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上次你与朕说你这妹妹已经十五六岁了,怎么规矩这样差?连上茶都不会?”
说着,他对乌雅·绣苗的跪地求饶置若罔闻,继续道:“她乃包衣出身,不必参加选秀,这亲事可曾定下了?定的是哪家儿郎?若是没有定下亲事,朕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帮她选一门好亲事,只是这嫁人之前,规矩得好好学学!”
德妃有点笑不出来,皇上寥寥几句就已将她的话都堵死了,只能道:“绣苗尚未定亲,因臣妾小小年纪就进宫了,所以额娘想将她多留在身边几年……”
皇上微微颔首,并未接话。
一旁的乌雅·绣苗眼眶通红,又羞又气,像方才那等招数,她可是从未失手过,为何到了皇上这儿就不好用了?
因德妃的关系,乌雅·绣苗在宫外被人吹捧惯了的,只觉自己容貌天下无双,远比姐姐德妃更胜一筹,思来想去,只将自己并未得皇上青睐的缘由归咎于映微——她可是听说了储秀宫内的平妃与自己姐姐从前有些龌龊,皇上如此偏宠这人,若她不允自己进宫,一切就说得通了。
偏偏此时乌雅·绣苗听说皇上明年二月不欲选秀,有些话是越传越离谱,明明是皇上自己不欲选秀,可话传着传着就变成映微如今协理六宫,不愿旁的女子进宫,就连太皇太后都无可奈何……
一时间,乌雅·绣苗更觉得自己猜的没错,私下没少说映微坏话,她进宫时间短,不知道紫禁城中没有秘密可言的。
这话传到储秀宫,春萍等人却是气的够呛,阿圆更是率先开骂:“……呸,她可真是不要脸了,若不是她姐姐当了娘娘,她那身份能不能进宫当宫女都不好说了,凭什么说娘娘是母老虎?”
“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觉得自己比娘娘还好看?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殊不知乌雅·绣苗有些话却是更加过分,说什么若自己有朝一日得宠了定不要那些为难过她们姐妹的人好过。
这其中,就有映微一个。
映微笑了笑,只将小卓子喊进来吩咐了几句,小卓子轻声眉眼一喜,连声应是。
很快宫中谣言是愈演愈烈,说什么德妃将自己妹妹召进宫陪自己只是个由头,实则想要她妹妹与她一起伺候皇上,还有人说储秀宫内的平妃听说此事怒不可遏,打算为德妃妹妹好好寻摸一门亲事……
这些话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吓得乌雅·绣苗夜夜噩梦,梦见映微作祟将她嫁给了个乞儿为妻。
德妃也因此事愁眉不展,却还是安慰道:“……你放心,皇上并非无情之人,当初茶水一事纵然有些不快,可过几日就好了,到时候本宫在皇上跟前替你美言几句,皇上定不会拒绝的。”
乌雅·绣苗只觉得她这话说的轻巧,思虑愈重。
而映微也在这时派人前去钮祜禄一族传话,想要见见阿灵阿,看看自己未来的侄女婿是何人。
纵然温僖贵妃与映微不对付,但钮祜禄一族多的是聪明人,自不会在这件事上惹得映微不高兴,翌日一早就要阿灵阿前来紫禁城。
阿灵阿这些日子觉得自己倒霉极了,且不说无缘无故定下一门亲事,家中上下所有人都拘着他不准他胡作非为。
可在他看来,就算定下亲事又如何?娶的是那赫舍里氏又如何?赫舍里一族已氏强弩之末,他们早在答应这门亲事时就已打听过自己名声如何,就算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他们还敢退了这门亲事不成?
可他不管怎么说,家中上下让他暂且忍上一两年,说等着他将赫舍里·多鹤娶进门后随他怎么折腾都成。
阿灵阿在家中关的都要生霉了,如今听说宫中平妃要见自己,竟生出几分期待来。
哪怕家里人劝他这位平妃不是位简单的角色,要他小心行事,看他并未将这话听到心里去。
一大早,阿灵阿进宫后先是去永寿宫瞧了瞧自己姐姐。
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却是吓了一大跳:“……二姐,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看起来憔悴极了,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温僖贵妃近来身子大不如从前,因她一向疼爱自己这个弟弟,当着阿灵阿的面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本宫生十二阿哥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当初皇上命平妃协理六宫,本宫担心月子坐完,后宫中更没自己立足之地……你也别担心,本宫这身子就这样了,再怎么养也回不去从前。”
说着,她更是替阿灵阿理了理衣裳,忍不住叮嘱道:“待会儿你去储秀宫小心些,这个平妃狡猾得很,她本就对你与赫舍里氏的亲事不满意,本宫怕她有什么招数对付你。”
可十多岁的儿郎啊,大多都是狂妄自大的,阿灵阿尤甚。
旁人都劝他储秀宫的平妃如何厉害,可他偏不信邪,想要去会一会,更是生出要好好替自己姐姐出口恶气的心思来。
到了储秀宫,阿灵阿依旧一副纨绔做派,漫不经心上前见礼道:“给平妃娘娘请安了。”
映微仔细看了看他,这人与自己想象中长得差不多,模样虽不算差,可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老子天下第一拽”的气势。
这样的人,连她都没放在眼里,若到时候将赫舍里·多鹤娶进门,哪里会善待她的侄女?
可做戏嘛,总得做的像一些才是,映微不免问他平日里在家读什么书,靠做什么打发时间。
阿灵阿却是不耐烦道:“敢问平妃娘娘这话氏什么意思?如今我与赫舍里格格的亲事连日子都已经定下,不管我平日里读过些什么书,喜欢做什么打发时间,想必这门亲事都没有转转圜的余地吧?”
他向来自视甚高,想着家里头的两个姐姐一个是故去皇后,一个是当朝贵妃,并没有将映微放在眼里,更是道:“不过您既然想知道,我告诉您就是了,我不曾熟读什么书,也就会念几个字而已,平素也是靠跑马猎鹰听戏打发时间。”
说着,他还生怕映微不够生气,又道:“哦,对了,平素还喜欢去那花柳之帝,那地方的姑娘虽出生微寒,一个个却是温柔似水……”
饶是映微知道这是在做戏,却还是怒火涌上心头,冷声道:“你可真是名不虚传啊!钮祜禄一族有你这样的儿郎,本宫看定能长盛不衰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映微直道:“本宫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半点都不喜欢多鹤,哦,对了,与你定亲的就是多鹤,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上门求亲?若是你愿意拒绝这门亲事,本宫愿意……”
谁知道她这话还没说完,阿灵啊就扬声打断她的话:“平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儿女亲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不喜赫舍里格格,可家里人觉得她好,我娶就是了。”
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想着人人都说这位平妃厉害,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这位平妃连家里人都说服不了,所以今日将他召进宫就为了与他说这些?
说着,他更是道:“要是平妃娘娘没什么事儿得话,我就先回去了……至于以后,等着我娶了赫舍里格格后,定会带着她时常进宫给您问安得。”
话毕,他更是转身就走。
映微瞧他这副小人得志得样子真真是与温僖贵妃一模一样,嘴角噙着冷笑道:“他们还真是一家人啊,任凭钮祜禄一族如今是多么风光,可有这样得子孙,本宫看他们一族得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阿灵阿全然不知自己已中了映微的圈套,不知道有多得意,更与身边的小太监道:“……额娘从前市场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呵,那个什么平妃也不过如此,正好今日进宫也能叫她瞧瞧小爷我的厉害,要她知道我们钮祜禄一族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这话说到一半,隐隐却听到有哭声传来,当即就朝着哭声源头走了过去。
他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在抹眼泪,更是抽噎道:“……这个平妃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她不喜欢我姐姐,凭什么要拿着我撒气?我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难不成真要被她随便寻摸一门亲事嫁了?”
又是平妃!
阿灵阿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不由道:“你是谁?你为何要躲在这里哭?”
乌雅·绣苗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梨花带泪的小脸,她最懂得拿捏男子,如今是眼中含泪,却一点不显憔悴,反倒给人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昨日她闲来无事在御花园散步时听个小太监说起今日温僖贵妃的弟弟要进宫,还听到那人说这阿灵阿虽荒唐无度,可家世虽及不上其阿玛在世时显赫,但在京种也是一等一的好,京城上下不知道多少女子都想嫁给他为妻……
这些日子,她一直为自己的亲事发愁,当即心里就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来。
虽说她从前想要进宫为妃,成为人上人,可自从那日被皇上训斥后,一想到皇上就心生恐惧,哪里还敢再次接近皇上?
她觉得若是能够嫁给阿灵阿也不错,自己有的是心计与手段,到时候嫁去钮祜禄府上过的也是人上人的日子……
乌雅·绣苗擦了把眼泪,惊恐道:“你,你是谁?”
阿灵阿可谓阅女无数,风尘的,艳丽的,轻佻的……可像乌雅·绣苗这等清丽的还是第一次见,当即一颗心就被眼前人给俘虏了,报上大名,更是道:“……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平妃,这个女人恶毒得很,你可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你长得这样好看,到时候定能寻得一如意郎君的。”
“我,我自知身份卑微,纵然宫中有个当娘娘的姐姐,却是包衣出身,哪里能寻得什么好郎君?”乌雅·绣苗抬起一双含泪的眼睛看向眼前之人,哽咽道:“倒是你的大名,我从前时常听说,说你年少有为,不辱祖上之名……”
谁都喜欢听好话,阿灵阿也是这般,也不管这话到底与自己相符不相符,听的他是心花怒放。
……
不远处的小卓子正注视着这一切,眼瞅着阿灵阿伸手替乌雅·绣苗擦去脸上的眼泪,这才连忙回去报喜。
映微听说这事儿并不意外,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一人擅长攻心且不择手段,一人狂妄自大且行事荒唐,这样的人乃是天生一对,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果不其然,不过两三日之后,映微就听说乌雅·绣苗与德妃辞行,德妃一开始还心存幻想,将妹妹继续留在宫中,可乌雅·绣苗却说身子不适,怕将病气过给了有孕的德妃,德妃无法,只能放人,更说等着她病好之后再进宫。
映微却知道乌雅·绣苗这是不想错过阿灵阿,想要一举嫁入高门。
就在映微以为自己不日将听到阿灵阿与乌雅·绣苗的好消息时,可却听闻一个噩耗——皇上即将御驾亲征。
这事儿映微是从太皇太后嘴里听说的,她老人家说起这事儿是满脸担心:“……皇上大了,是愈发有主意了,如今连哀家的话都听不进去了,福建一带战事吃紧,皇上过去能有什么用?若是一个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
因为这事儿,她老人家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只能将映微叫来:“皇上向来最听你的话,哀家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你,你好生劝劝皇上。”
映微想着皇上近来面色疲惫,全然是因福建战事缘故导致的,更从皇上只言片语中知晓总督姚启圣已去世,想了想道:“太皇太后,这事儿……臣妾无能无力。”
太皇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映微轻声道:“臣妾说自己不好劝说皇上,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也听皇上说起过几句台湾之战,如今虽说台湾大乱,是□□的好时机,但大清将士不擅海战,屡屡作战皆不是台湾将士的对手,几次下来,难免军心涣散,臣妾想……皇上过去后定能叫将士们信心大增,兴许能一举攻下台湾。”
顿了顿,她更是道:“这话也只是臣妾的片面之言,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但皇上亲政多年,并非小儿,做下这个决定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臣妾这次不能帮您了。”
太皇太后面露惊愕之色,正欲说话之时,门口却传来皇上的声音:“老祖宗,映微说的极是。”
映微扭头一看,只见皇上站在门口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中饱含欣喜,有种终得知己的高兴。
皇上更是阔步流星走了进来,半跪于太皇太后跟前,握住她老人家的手道:“映微懂得的道理,您肯定也懂,不过是担心朕的安危而已,可朕是大清的君主,若连朕都像是缩头乌龟似的,哪里对得起那些战死和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战士?如何对的起这天下苍生百姓?”
“老祖宗,您就答应朕,让朕去亲征吧!”
第69章
诚然如皇上所言, 太皇太后何尝不知道皇上御驾亲征多能鼓舞战士士气?她老人家更是知道前线战事吃紧,士气疲软,若皇上能够出征福建, 胜率能大大增加, 只是, 她怎么敢冒险?
纵然她得群臣称赞, 但也只是个心疼孙儿的祖母啊。
如小时候一样, 太皇太后的手轻抚上皇上的脑袋, 柔声道:“并非哀家不愿叫你去,只是刀剑无眼,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你要哀家怎么办?你要后宫的妃嫔与孩子怎么办?你要这大清怎么办?”
说到这儿,她老人家眼眶泛红:“哀家年幼丧父,中年丧夫,继而丧女丧子, 哀家……哀家甚至想都不敢想, 若是你出了什么纰漏,哀家该怎么办,哀家又能怎么办啊……”
他们祖孙一路走来,其中千辛万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皇上抬头看向太皇太后, 正色道:“朕是您的孙儿, 可若战事一直拖下去,不知道多少祖母会没了孙儿的, 老祖宗, 您一向慈悲为怀, 难道就忍心看着那些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更何况,朕身边随性众多, 断不会有任何闪失的,老祖宗,朕向您保证,朕一定会毫发无损的归来……”
他方才听说太皇太后派人请映微到了慈宁宫,就猜到太皇太后要做些什么,这才急匆匆赶来。
太皇太后没有接话。
其实她老人家也矛盾的很,一边是天下万民,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儿……
映微见状,也劝道:“是啊,太皇太后,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毕竟历史上的康熙帝一直活到了古稀之年,是少有的长寿帝王。
太皇太后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只见两人眼中的恳切是一模一样,当即只微微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哀家就如你所愿吧!”
皇上眼神透着欢喜:“多谢老祖宗。”
太皇太后却摆摆手:“可别急着谢哀家,哀家不盼别的,只盼你能平安归来。”
皇上扫了映微一眼,继而坚定道:“朕保证,朕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很快,皇上即将御驾亲征一事传的是沸沸扬扬,不光朝堂震惊,后宫中也闹得是沸沸扬扬。
甭管这些女人先前是如何不对付,可如今却有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劝说皇上不要去福建。
她们想的明白,万一皇上真的驾崩了,她们岂不成了寡妇?
甚至还有些妃嫔求到映微跟前,要她劝劝皇上,却被映微婉言拒绝了。
就连一贯与映微同一阵线的郭络罗贵人也忍不住找她说这事儿来:“……这几日嫔妾姐姐时常在嫔妾跟前念叨皇上御驾亲征一事,她就算没将话说的明白,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嫔妾也听明白了,想请您帮着劝劝皇上。”
说着,她更是道:“若换成别的事儿,嫔妾肯定不会走这么一趟的。”
“但这事儿……嫔妾也觉得不妥当,朝廷上下那么多人,难道姚启圣死了就挑不出别的人来?非得皇上过去吗?若真是无人可用,皇上养着那么些人做什么吃的?”
她会不会变成寡妇,她倒不是十分在意,毕竟如今就论她的恩宠,与寡妇也是差不多的,可她担心她的女儿没了父亲。
映微耐着性子解释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本宫也听皇上说起过前线之事,姚启圣姚大人在福建一带颇有威望,如今骤然离世倒是军心不稳,更何况大清将士一贯不擅长海战,接连吃了几场败仗,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去年郑经去世,他的两个儿子为了王位争的是头破血流,继而导致台湾内乱,皇上想着趁此机会一举□□。”
纵然她对朝堂之上知道的并不多,但在她看来,皇上此时出征是最好的时机。
郭络罗贵人长叹一口气道:“可嫔妾只怕……”
“皇上不会有事的。”别的事儿不说,映微在这事上对皇上却是很有信心:“皇上答应过太皇太后,答应过本宫,他一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
郭络罗贵人今日本来叫映微劝皇上回心转意的,可映微几句话下来就将她给劝的心服口服。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道是后宫妃嫔见皇上心意已决,还是窥探大局,一个个很快接受了皇上即将御驾亲征一事。
在皇上出征前一日,他歇在了储秀宫。
两人一番云雨后,映微躺在皇上的臂弯,皆没有说话,好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样静静躺着就很幸福了。
皇上对映微自是百般不舍,估摸着时候不早了,只啄了啄她额头道:“你向来睡得早,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睡下?放心,朕既然答应过你会平安归来,绝不会食言。”
“朕从前没骗过你,如今也不会骗你,以后更不会骗你的。”
他对映微的行径很是欣慰,知道这些日子后宫中没继续闹腾下去是因为她对郭络罗贵人说的那一番话的缘故。
要知道前些日子,惠妃、宜妃等人一个接一个前来劝他,就连平素不大出门的荣妃也来过一次,他本就公务繁忙,面对着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是烦不胜烦。
映微点点头,正色道:“好,臣妾等着您。”
皇上笑了笑,轻声道:“前些日子你侄女那门亲事,朕也与老祖宗说过了,若是你没法子解决,只管去找她老人家帮忙,她老人家会帮你侄女赐婚的。”
“还有,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若遇上什么事儿只管去找老祖宗,莫要逞强,知不知道?”
……
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将他离开紫禁城后映微大概会遇到的问题都说了个遍。
映微第一次知道皇上话这样多,不过心里听着却是暖暖的,只道:“皇上放心好了,臣妾也定会毫发无伤等您回来。”
她是知道宜妃等人的路数的,有皇上在紫禁城中,她们多少会避忌些,皇上一旦离宫,只怕什么招数都出来。
但她可不怕。
纵然两人都知道要早点歇下,却还是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映微连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翌日一早,皇上先去拜别太皇太后与太后,继而率着数万将士出发了。
映微是后宫女眷,自不能见到皇上身着盔甲,威武雄壮的一面,可她却带着六公主登上城门,瞧着那数万将士缓缓离去的身影。
映微虽看不清皇上的身影,可远远看着有一处明黄色旗帜高举,知道皇上就在其中,指给六公主看:“恪靖,你看,你皇阿玛就在那儿了!”
六公主对皇上是念念不舍,因为这事儿不知道哭过几次鼻子,甚至抱着皇上大腿说什么“我不学游水了,我不贪玩了,我乖乖的,皇阿玛不要走好不好”之类的话,听的皇上心里难受极了。
今日一早上,这孩子一起来就直奔内间而来,只可惜,那时候皇上已经走了。
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六公主顿时又红了眼眶,大声喊道:“皇阿玛,您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我和平娘娘都等着您了!”
映微柔声道:“恪靖放心,这话你皇阿玛一定会听到的。”
六公主重重点了点头。
因皇上的离宫,紫禁城上下很是颓然,就连向来坚强的四阿哥也是无精打采的。
映微便给四阿哥找了点事情做,要四阿哥每日下学后前来教六公主游水,反正储秀宫前院有个池塘,她吩咐小全子等人将里头的鱼儿暂且用鱼缸养起来,将池塘里里外外洗的干干净净,供四阿哥与六公主游水用。
四阿哥虽勤奋好学,可映微的话他却是极上心的,一日日便带着六公主学起游水来。
就连映微前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说起这事儿也对她赞不绝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四阿哥体弱且上进,哀家先前就听皇上说过,你若不劝他,他能一整日都沉浸在学问里,能多动动也是好事儿。”
映微笑着道:“臣妾也是这样想的,比起学问来,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太皇太后和她就着两个孩子说了会话,就提起皇上来:“……一转眼,皇上走了就十来日了,这么热的天儿,也不知道皇上受不受得住。”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放在她老人家身上也是同样受用。
映微连忙宽慰几句来。
等着映微刚从慈宁宫出来,就见着不远处的小卓子冲自己咧嘴直笑,更是上前道:“娘娘,乌雅府上有消息了。”
等着回到储秀宫后看来,映微这才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儿。
当日乌雅·绣苗勾搭上阿灵阿后就迫不及待离宫,这两人一个自诩风流倜傥实则龌龊不堪,一个自诩容貌出众实则行径出挑,可谓是屎壳郎碰上了牛粪,一拍即合,干柴烈火,再无收敛。
很快,两人就有了夫妻之实。
阿灵阿生了一张巧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赫舍里·多鹤的厌弃,更是放话到时候将乌雅·绣苗娶为侧福晋。
可乌雅·绣苗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哪里愿意屈居人下当个侧福晋?
到了最后,小卓子更是低声道:“……奴才打听到那乌雅格格好似有了身孕,偏偏如今乌雅福晋在紫禁城里陪着德妃娘娘,她的那几个嫂子向来避忌她,也不敢管这事儿,至于乌雅老爷,整日留宿花柳之地,并不知道这事儿。”
说着,连他都面上都露出八卦之色来:“奴才听说这位乌雅老爷脾气暴躁,见钱眼开,您说若是他知晓女儿做出这等事情来,会怎么做?”
映微也很好奇,不过在她看来这人就算落得什么下场都不值得可惜:“如今,也到了收网的时候。”
待她回去后,就与宋桐写信一封。
翌日,宋家就去提亲了。
宋桐乃是家中独女,但膝下有一养弟,这弟弟如今也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很有些手段,更是一心护着宋桐。
按理说寻常满族人家是瞧不上商贾之家的,但乌雅·绣苗的阿玛却是个例外,一来他喜挥霍赌钱,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将小小年纪的德妃送进宫当宫女,二来德妃如今虽已是四妃之一,但也就靠着月例银子与皇上的赏赐过活,自己平日里都捉襟见肘,没多少银子能补贴家里,三来宋桐如今可是郭络罗福晋的干女儿,家中生意做的愈发大了……
所以,当乌雅·绣苗的阿玛听说宋家愿意拿出三万两银子为聘礼时,惊的下巴都掉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只以为自己在做梦,旋即更是一口将亲事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小女儿可比大女儿厉害多了,毕竟大女儿可没给自己三万两银子。
宋家的名头在京中是越来越响亮,乌雅·绣苗的阿玛只觉得以后这宋家偌大家产都是自己的了。
这消息传到内院,乌雅·绣苗惊呆了,她阿玛浅薄无知,她却是心怀梦想的,当即就说不愿意嫁人,可她阿玛却是一巴掌直接拍到她脸上去了,更是下令将她关起来,等着与宋家的亲事议定,一顶花轿送到宋家去。
可怜乌雅·绣苗有孕在身,却不敢说实话,日日担惊受怕不说,更因她这般态度,更是吃不饱穿不暖。
好不容易等她寻了空子偷溜出来,是直奔钮祜禄府上而去,只可惜,阿灵阿并不在府中。
因阿灵阿向来多情,钮祜禄府上门房对这等寻上门来的女子已是见怪不怪,瞧她衣衫褴褛,嘴巴又甜,不免多提点几句:“……我们家七爷前些日子倒是日日在府中,这几日因他答应与赫舍里一族的亲事,老福晋对他管的不如从前那样严了,今日他去了如意坊,你再等等,老福晋要他日落前必须回来,如今七爷应该快回来了。”
如意坊?
乌雅·绣苗可是知道这地方的,这地方乃京中最大的烟花之地,当即心就凉了半截。
算算日子,她也不过被幽禁十来日而已,难道这人已经忘了自己吗?
乌雅·绣苗一颗心凉飕飕的,可除了在这里等着,她也别无他法。
可怜她又累又饿又怕,蜷缩在门口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才见阿灵阿骑马归来,当即就扬声喊道:“七郎。”
再次瞧见乌雅·绣苗,阿灵阿是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乌雅·绣苗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七郎,我可算等到你了。”
阿灵阿却是皱了皱眉。
先前他被额娘关在家中,好不容易进宫一趟瞧见温柔可怜的乌雅·绣苗自是有几分喜欢,当初口口声声说想将她娶回去做侧福晋也是真心的,只是男人呐,当初海誓山盟是真心的,后来变心了也是真心的。
他之前并未接触过乌雅·绣苗这样的女子,初时只觉得新鲜,后来发现这乌雅·绣苗与勾栏女子一样,他不过略动了动手指头就凑上前来,玩弄一番后就将这人抛掷脑后,如今已有新人取代了乌雅·绣苗的位置。
阿灵阿下马,将乌雅·绣苗拽到一旁,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生怕我额娘不知道咱们之间的事吗?如今我定下了亲事,若是你搅黄了这门亲事,我额娘与五嫂可是要扒了我的皮的!”
从前的柔情蜜意短短十多日就变成了嫌弃,但乌雅·绣苗来不及感伤:“我,我今日来就是想与你说……我阿玛要给我定亲了,定是的宋家……”
“这是好事儿啊?”阿灵阿只将眼前人当成狗皮膏药似的,笑着道:“你们家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银子,我可是听说宋家之前就有钱,如今攀上了郭络罗一族,他们家那当家人嫁到马佳府上,是更有钱了,你阿玛一定很高兴吧?到时候你们家不仅能换个大院子,兴许还有多余的银钱接济接济宫中的德妃娘娘……”
乌雅·绣苗一下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郎,先前你不是说要娶我做侧福晋的吗?”
“是吗?我什么时候说过?”阿灵阿眼瞅着额娘给自己定的回家时间已超过许久,不耐烦道:“我们钮祜禄一族乃世代勋贵,我的侧福晋自然也是要千挑万选的,不说像赫舍里氏那样的出身,起码也该言行端庄,仪容出挑……”
乌雅·绣苗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手轻轻搭上小腹:“可是,可是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啊!”
阿灵阿却不为所动,甚至还鄙夷瞧了她一眼:“我如何知道你有孕一事到底是真还是假?万一是你不愿嫁到宋家去,故意诓我的?”
说着,他又道:“更何况,你若真的有孕,谁能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你在京中风评如何,我也是听说过的……”
乌雅·绣苗眼泪落得愈发厉害,她虽一直水性杨花,当初想着要进宫伺候皇上,并不敢与那些男子有夫妻之实的:“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当初我分明有落红的……”
阿灵阿不耐烦道:“这等事又不是做不得假?”
说着,他更是毫不留情转身:“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可是订了亲的人,不好与你们这些人勾勾扯扯……”
眼瞧着这人越走越远,半点眷念都没有,乌雅·绣苗整个人气的是瑟瑟发抖,只觉天地之大却无她的容身之地。
乌雅·绣苗想到了在紫禁城中的姐姐,历经千辛万苦,这才将口信递到永和宫。
永和宫的德妃早在几日前就听说妹妹不见了,她虽气恼阿玛胡乱给妹妹定下这样一门亲事,却也无可奈何,阿玛是什么德行,她是知道的,认准了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即就命人去报官。
不曾想等到几日后,德妃却接到妹妹要进宫求见她的口信,她自连忙应允。
再次见到乌雅·绣苗,德妃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的妹妹面容消瘦,憔悴至极,可再一仔细瞧瞧,却是肚子微微凸起,瞧着竟像有了身孕的样子。
德妃如临大敌,连声问她发生了何事。
事已至此,乌雅·绣苗哪里还敢有半分欺瞒,自然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说了。
饶是德妃向来乌雅·绣苗向来和善,可听闻这话却气的扬起巴掌,但看着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又下不去手,恨铁不成钢道:“……你,你真是糊涂啊!阿灵阿是什么名声,你难道不知道吗?他那样人的话怎么能信?你竟还被他占了身子去了,你叫本宫怎么说你才好?”
德妃挺着肚子来来回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道:“这孩子,留不得!绣苗,你听本宫的话,你与宋家的亲事,本宫会想法子帮你推了,咱们家就算在京中算不得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也不会将你嫁给商贾做妻,等着过几年,本宫会亲自求了皇上为你赐下一门好亲事的……”
乌雅·绣苗含泪点点头。
但想法很美好,实施起来却难得很,德妃知道自己阿玛是个什么德行,知道一旦将妹妹送出宫,这事儿就瞒不住的,甚至还会将有孕的妹妹嫁到宋家去,就想着在宫内抓一副堕胎药堕了这孩子。
德妃无权无势,在紫禁城中无人可用,既要身边人打听哪个太医嘴巴严实,又要想着如何收买太医……她等得了,但乌雅·绣苗可等不了,她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
后宫中无不透风的墙,纵然乌雅·绣苗行事小心谨慎,但她凸起肚子的样子还是被人瞧了去。
一时间,后宫中是风言风语不断,说乌雅·绣苗怀上了皇上的孩子。
这下,宜妃哪里坐的住?亲自来了永和宫一趟。
宜妃的位份虽屈居德妃之下,可战斗力却是远胜德妃的,如今德妃有了身孕,本就精神不济,在宜妃一口一个“你们姐妹俩都擅长勾引男人”、“真是下贱胚子”的攻势下,竟被气的晕倒了。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映微和温僖贵妃耳朵里了,温僖贵妃是个聪明人,听闻这事儿只说自己身子不适,就连皇上都说她多歇着,不愿多管。
映微倒是跃跃欲试快步去了永和宫,临行之前还不忘派人将这事儿通知太皇太后一声。
永和宫内虽已安静下来,却有种战争之后的硝烟感,德妃与宜妃一左一右坐在炕上,谁都不搭理谁。
一瞧见映微,宜妃就冷声道:“……还望平妃给本宫做主,如今德妃可是好端端的,可别本宫前脚刚走出永和宫,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出事儿了,若真又这事儿,本宫可是不认的。”
德妃一贯擅长使软刀子,如今真刀真枪上阵可不是宜妃对手:“宜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好生在永和宫养胎,你冲进来闹腾一通,若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不找你找谁?”
眼瞅着两人又要闹开,映微连忙道:“……本宫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已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其实莫说宜妃,就连本宫都听说你的妹妹有了身孕,虽说皇上并未纳了她,但后宫中却有太皇太后在了,若她真有了身孕也是好事儿,太皇太后自会做主赐她一个位份,你们姐妹两个在宫中也能有个照应,这也是好事儿。”
德妃连忙道:“绣苗好得很,并未有身孕……”
映微瞧她那紧张的神色,甚为满意,笑着道:“但口说无凭,不如请绣苗妹妹出来瞧瞧?”
说着,她更是道:“皇上离宫前夕还与本宫说后宫琐事由本宫负责,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本宫岂能坐视不管?如今后宫中关于绣苗妹妹有孕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你口口声声说绣苗妹妹未曾有孕,叫出来看一看便知。”
她扫了德妃一眼,瞧德妃脸色铁青,不急不缓道:“还是说,德妃你又在筹划什么?”
这话说的是夹枪带棒,毕竟德妃小心多可是六宫都知道的事儿。
反正不管映微怎么说,德妃就是不愿将自己妹妹请出来,若是请出来,她妹妹的名声完了不说,她也会成为六宫的笑柄。
德妃想的清楚明白,如今她有孕在身,有免死金牌在手,难道这些人还能将她怎么样吗?
可随着一声“太皇太后”驾到,德妃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
映微等人连忙上前见礼,她更是上前扶着太皇太后的臂弯道:“……因为这点小事儿打扰您老人家歇息,实在是臣妾等人的不是,只是皇上离京后,后宫中本就人心惶惶,如今再有这等事儿,一个个更是忧心不安,所以才想着请您老人家出来做阵。”
先前她就算到会有今日这事儿,故而在前几日就已经与太皇太后通过气儿,请太皇太后配合她做这一场戏。
太皇太后向来不喜欢德妃,如今看向德妃的眼神更是不喜,想想也是,若乌雅一族真是门风清正,她的妹妹哪里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德妃,如今本宫来了,想请你妹妹出来瞧一瞧,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德妃心里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苦,强撑着笑道:“太皇太后这话折煞臣妾了,只是绣苗这几日染上风寒,臣妾怕她将病气过到您身上了……”
太皇太后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道:“将人给哀家带上来。”
是带上来。
而非请上来。
很快乌雅·绣苗就被人提溜上来,纵然她紧紧捂着肚子,可因她身形消瘦的缘故,那微微凸起的肚子略有些明显。
太皇太后冷冷看向德妃,扬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她染上风寒了?德妃,你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你妹妹有没有身孕,难道你看不出来?”
“哀家再问你最后一遍,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皇上的孩子?”
德妃吓得连忙跪下来,可满屋子女眷,却无一人敢上前扶她:“太皇太后恕罪,臣妾妹妹怀的并非皇上的骨肉……”
太皇太后一个扫眼,苏麻喇嬷就将屋内不相干的人请了下去,纵然宜妃瞪大了眼睛,却还是被苏麻喇嬷催促着下去。
待屋内没了旁人,太皇太后这才问起事情的缘由。
乌雅·绣苗是不明不白被提溜过来的,看到威严的太皇太后更是吓得不行,可这时候仍记得德妃与自己说的话,万事不要开口,有姐姐在了。
乌雅·绣苗想的倒挺美,自己有了身孕,同为女人的太皇太后总不好对自己动粗,正当她默默落泪时,只听见太皇太后扬声道:“……哀家问你话了,你看德妃做什么?难不成是个哑巴?既然你不愿说,来人,掌嘴,打到她说为止!”
她并不知道太皇太后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乌雅·绣苗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几巴掌下去,就已被打的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压根顾不得德妃有没有冲自己使眼色,连声开口:“太皇太后,我说,我什么都说……”
她怕自己再不开口,就会被活生生打死。
她是一五一十全部都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并不意外,入宫多年,这等龌龊事儿早已见得多了,当即就冷声道:“……哀家原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了。”
说着,她老人家这才看向德妃道:“皇上念在你有孕不易,请了你家中额娘妹妹陪你,可紫禁城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呆的,这事儿既是你们家务事,哀家不会多问,也不会多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这话虽说的是轻飘飘的,但德妃却听出一声冷汗来,任由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将自己搀扶起来,可悬着的一颗心却并不敢放下来:“是,臣妾记下了。”
太皇太后很快就走了。
但很快乌雅·绣苗与阿灵阿一事也闹得人尽皆知。
虽说满人比不得汉人重规矩,但若有头有脸的人家出了这样的女儿,不说将人秘密处死,起码也会绞了头发送去尼姑庵做姑子或找个庄子养起来……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的同时,不少人再次想起德妃的上位之路,一个个很是不耻。
温僖贵妃也听说了这消息,最开始还不敢相信,连忙差人回去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温僖贵妃知道阿灵阿果然与乌雅·绣苗不清不楚时,气的胸口疼的一抽一抽,好一会没缓过神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那乌雅·绣苗也不过寻常姿色,也能入得了他的眼?他长这么大,是没见过女人吗?”
採云姑姑却嗅出这件事的不对劲来:“……娘娘难道没觉得这事儿太巧合了些吗?平妃向来聪明,如何会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为何结下,既然如此,又怎会请七爷进宫劝他退了这门亲事?”
这话说的温僖贵妃胸口更疼了,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乃是平妃在捣鬼?”
说着,她仔细想了想,只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宋桐一向与温僖贵妃交好,说不准她那弟弟去乌雅家上门提亲也是得平妃授意……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可偏偏本宫却是浑然不知。”
浑然不知也就罢了,可她当初还因这事儿沾沾自喜,只以为自己终于赢了映微一回。
採云姑姑瞧她此般模样,只觉得她比起故去的孝昭仁皇后来实在是差了一大截:“娘娘,如今在想这些也无用,当务之急得想想怎么办才好,虽说太皇太后并未多言,可若咱们家不认下这门亲事,只怕传出去不好听啊……”
温僖贵妃多少也知道些太皇太后性子的,知道这门亲事他们家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当即就写信回去给额娘,说要他们家推了与赫舍里一族的亲事,风风光光去乌雅家提亲。
但这门亲事认下归认下,但钮祜禄一族上下无一人高兴,更是在心里恨毒了乌雅·绣苗。
解决完这件事后,映微免不得要去慈宁宫走一趟,与太皇太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说。
太皇太后瞧她小脸上满是雀跃之色,只道:“……事情都解决了?”
“并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映微含笑道:“就算钮祜禄一族没有迎娶乌雅格格之意,可赫舍里一族并非小门小户,事情都闹成这般模样,若还将臣妾侄女嫁过去,岂不是打自己脸吗?”
“纵然臣妾叔父有攀附之意,可也得顾及赫舍里一族的名声才是。”
说着,她更是道:“这件事还得谢谢您了,若非方才不是您到场,事情根本没那么容易的。”
太皇太后却冲她摆摆手道:“你谢谢哀家做什么?这事儿是你的主意,就算你提前没有与哀家打过招呼,哀家知道这事儿了,也是要走一趟的……”
她老人家看向映微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映微骤然被这样盯着,不免有些忐忑,忍不住道:“太皇太后,您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可是臣妾这事儿做的不对?”
说起来,她虽是反击,但事情做的并不是十分光明正大。
太皇太后却笑道:“不,你做的很对,遇到什么事儿不急不躁,见招拆招,从未生过害人之心,但这世上也没有打不还手的道理。”
“哀家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最见不得就是那些胡搅蛮缠之人,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也就罢了,却还冲着你身边无辜之人下手,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那些无辜之人又做错了什么?”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哀家记得你说你那侄女叫做多鹤,她是你的侄女,也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的侄女,如今这门亲事得以退了,可见以后是个有福气的,你写信与你兄长说一声,来日哀家给她赐婚!”
映微连声道谢,欢喜之色溢于言表,最后更是高高兴兴走了。
太皇太后瞧见她那样子,嘴角忍不住泛起几分笑容来:“……温僖贵妃是越来越糊涂了,这样的人哪里担得起六宫之首?偏偏她身份压上映微一头,映微如今不过是协理六宫,若映微有个孩子就好了,这样哀家和皇上就能顺理成章将她封为贵妃。”
她老人家心里明白的很,后宫中皇上喜欢谁众人无权干涉,可映微的位份却晋的太快了些。
盛宠太过,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苏麻喇嬷轻声劝道:“平妃娘娘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太皇太后幽幽道:“但愿如此吧。”
回去之后的映微很快就听说了消息,还未等钮祜禄一族上门退亲,她的叔父法保就亲自登门退了亲事,钮祜禄一族来不及感伤与丢脸,转而又去乌雅家提亲,按理说这事儿到此就该皆大欢喜,只可惜当初宋家提亲时已下了聘礼,足足给了三万两银子,这笔银子已被德妃的阿玛用去大半。
既是成亲不成,聘礼总该还给宋家的。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德妃的阿玛没银子,便将主意打到钮祜禄一族身上,张口就要三万两银子的聘礼,将前来说亲的宁悫太妃吓了一大跳。
钮祜禄一族虽不愿结下这门亲事,可更怕惹太皇太后不高兴,更是请了得太皇太后喜欢,与皇上关系不错的裕亲王福全出面提亲。
裕亲王的额娘宁悫太妃在先皇驾崩后就得太皇太后,随儿子一起住到了裕亲王府,偶尔进宫陪着太皇太后与太后说说话。
宁悫太妃素来得太皇太后喜欢,他们想着若哪日宁悫太妃进宫说起这事儿,一来能在太皇太后替他们美言几句,二来显出他们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说起来,这次钮祜禄一族能请裕亲王出面也是废了不少功夫,可就连堂堂亲王听说乌雅家要三万两白银的聘礼,也觉得太多了些。
可不管怎么说,德妃的阿玛似打定主意钮祜禄一族不敢不拿这笔银子,一口咬定就要这么多银子当聘礼,更是放出话来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裕亲王是无功而返,等着宁悫太妃再次进宫时与太皇太后说起这事儿时是直摇头,“……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更不是卖女儿,三万两银子,也亏那乌雅老爷敢要,三万两银子都够将他们家那条胡同买下来了。”
第70章
先帝后宫人口简单, 除去独宠的董鄂太妃,其余的妃嫔皆不得宠,后宫平静, 所以宁悫太妃等人就没那么多心眼, 等着随了儿子出宫后, 更是当起老翁婆来。
当下, 她只笑看着映微道:“我听说原先钮祜禄一族求娶了平妃的侄女儿, 幸好这门亲事没成, 不然你那侄女儿以后多的是苦头吃。”
太皇太后很喜欢她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当即微微颔首道:“这笔银子,钮祜禄一族不是拿不出来, 以后也会拿出来,可只会变本加厉将这笔帐算在德妃那妹妹头上,这世道,男人遇到事儿不想着去解决, 却将气出在女人头上, 真真是叫人不耻。”
她老人家何尝不知道钮祜禄一族的打算,想要借着这件事叫众人瞧瞧那乌雅家是多么贪得无厌,日后若乌雅·绣苗真过的不好,在外头胡说八道, 众人也会觉得是她活该。
两位长辈说话, 映微大多数时候是只听不说的。
这次皇上御驾亲征,宁悫太妃的儿子裕亲王也在其中, 她自也是担心的:“……福全出发之前还叮嘱臣妾闲来无事多陪着您说说话, 还说皇上有福泽庇佑, 定不会出事,他们兄弟两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太皇太后最疼的孙儿是皇上, 可裕亲王也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知晓自己被孙儿惦记,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映微见状,凑趣道:“太皇太后您可真是好福气,皇上孝顺,裕亲王也孝顺……”
太皇太后笑意更甚。
果然被太皇太后说中了,钮祜禄一族等着京城谣言纷纷,人人指责乌雅家不要脸,女儿不守妇道后,这才命人抬着三万两白银敲敲打打前去提醒了。
三万两白银足足装了十多口箱子,那阵仗,甚至风光。
德妃阿玛向来无皮无脸,瞧见那白花花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但紫禁城中的温僖贵妃与德妃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温僖贵妃原打算借这事儿恶心映微一番,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气的整夜整夜睡不好。
这法子是德妃出的,弟弟阿灵阿娶的也是德妃的妹妹,她自将这笔帐算在德妃头上。
至于德妃,她阿玛不要脸,可是她要脸啊!
偏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壁,这事儿很快闹得后宫之中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当初德妃如何勾引/引皇上一事都说道起来,说的还有鼻子有眼,就连不到三岁的六阿哥都奶声奶气的问起她来:“额娘,什么叫娼妇?那些人为何说您是娼妇?”
德妃听闻这话,自是狠狠哭上一场。
可如今皇上不在紫禁城,她的眼泪就算流干流尽也无人在意。
解决完侄女亲事的映微是心情大好,却不忘派小全子回赫舍里一族敲打一番,先是给侄女赐下好些金银首饰,又对着法保等人传话道:“……如今阿玛已去,族中虽是叔父当家,可多鹤等人上有阿玛额娘玛嬷,以后他们的亲事就不劳烦叔父上心了,本宫更已禀明太皇太后,到时候多鹤的亲事会由太皇太后赐婚的。”
她这一番可谓是半点脸面都没给法保留下,偏偏这话小全子还是当众说的,说的法保面上神色是青一阵白一阵,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听出来了,若是他再敢动长房的心思,映微定饶不了他,当即是连声应是。
因事情都已解决,就连到了盛夏,映微也不觉燥热,平日里处理完后宫琐事后陪着四阿哥与六公主玩玩,看看两个孩子游水,日子倒也极惬意。
这一日,映微更是吩咐小厨房晚些时候做鸡丝凉面尝一尝:“……里头切些青瓜丝,那青瓜丝先取芯腌一腌,不然吃起来水汪汪的,一点都不脆。”
“鸡肉先卤再撕成丝,本宫的凉面里加些油辣子,四阿哥爱吃醋,他的凉面里头多搁些醋,六公主的凉面里不要放芫荽……”
她正耐着性子交代着,却见着小卓子举着一封信兴高采烈跑进来:“娘娘,娘娘,皇上给您来信了……”
说起来,皇上离京已有二十多日,纵然映微知道皇上会平安无事归来,但她不免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刀剑无眼,万一皇上受伤了怎么办?
这么热的天,万一皇上中暑了怎么办?
皇上从未去过福建,万一水土不服,染上痢疾怎么办?
……
种种担心在映微接到皇上来信时化为乌有,展开信一看,皇上那刚劲的字更是跃然纸上:“吾爱映微,近来可好?朕已平安至闽,却因公务繁忙,无暇休书,还请勿怪……”
整封信写了足足有三页长,不仅说起自己在福建的见闻,问起映微娘家家中事儿处理的如何,更说从福建送来了些海货到京城,大概会晚上半个月的时间到,在信笺最后更道一句——朕日夜挂念于你,等着朕归来。
映微嘴角含笑,将信折起来收好,只听见阿圆喜滋滋道:“……奴才听小卓子说了,说是皇上这次就送了三封信回宫,一封是给太皇太后,一封是给太子,还有一封就送到咱们储秀宫来了,看样子娘娘在皇上心中真是后宫中第一人了!”
正端着凉面并几道小菜进来的春萍虽面上带笑,可她身为映微身边的大宫女,却免不得要敲打阿圆她们几分:“这话也是咱们能随便说的?万一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娘娘恃宠而骄了!”
说着,她更故意板着脸对阿圆道:“以后再叫我听见你胡乱嚼舌根子,我可不会轻饶你。”
阿圆跟在映微身边也有几年了,对春萍的性子也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她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却应下,可趁春萍不注意时却冲她扮了个鬼脸。
映微心情是愈发好了,就连晚上的凉面都多吃了半碗。
等着翌日一早再去永寿宫时,她并未见到温僖贵妃,说是温僖贵妃病了。
病了?
映微如今在后宫中多少也是有些眼线在的,知道温僖贵妃自生下十阿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可温僖贵妃虽不如故去的孝昭仁皇后聪明,性子却和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一样要强,怕人笑话,根本不肯歇下。
前来传话的宫女虽是永寿宫的人,但对着映微态度却十分恭敬:“……方才贵妃娘娘起身时一下晕倒了,故而并未来得及通知各位娘娘主子们,贵妃娘娘说这几日您们都不必前来请安了。”
映微点点头,想着温僖贵妃近来打击不断,能够坚持到今日已实属不易。
她正欲转身离开时,却见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德妃嘴角含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很是瞧不上德妃这般样子,更懒得搭理德妃,可偏偏德妃与众人一起附和起来:“……近来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又要照顾早产的十阿哥,想必等皇上大捷归来,定会很快将平妃封为贵妃的。”
从前许多妃嫔对映微封妃一事颇为不满,可随着映微越来越得宠,越来越得势,她们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映微被封贵妃乃是早晚得事儿。
映微扫了眼德妃,似笑非笑道:“别的妹妹如此说也就罢了,德妃你身为四妃之一,怎也随她们一起胡言乱语起来?”
德妃面上的笑一下子滞住。
方才那些人说这话时,映微面上笑眯眯的,怎么到她这儿就变了脸?
映微更是道:“皇上喜欢谁,要晋谁的位份,咱们不好多言,如今贵妃娘娘身子抱恙,若是这等话叫贵妃娘娘听见了不仅会胡思乱想,还以为这话是本宫授意的,本宫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众妃嫔连连称是,见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纷纷离开。
映微却叫德妃留步,含笑道:“……本宫听说德妃妹妹与贵妃娘娘的弟弟亲事已经定下,还未来得及恭喜德妃了。”
德妃脸上的笑意更是褪的一干二净。
因妹妹有了身孕,这门亲事是急匆匆的,除去钮祜禄一族拿出三万两银子的聘礼来,其他一切都从简,更将亲事定下这个月月底。
她知道,妹妹这不是要嫁人,是要跳入火坑啊!
深吸一口气,德妃面上这才挤出几分笑容来:“多谢平妃了。”
她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是有数的,生怕映微这时候要同她算账,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映微却看着她的背影不急不缓道:“有句话本宫要提醒你一声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初你跟在故去的佟佳皇后身边出谋划策,而后又与贵妃娘娘沆瀣一气,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算本宫不知道,但本宫不是傻子,也能知道的。”
“不过是本宫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懒得与你计较罢了,四阿哥虽挂在故去佟佳皇后名下,但如今四阿哥大了,已经知事,本宫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懒得与你一般见识,可你倒好,却是蹬鼻子上脸,难不成以为本宫是聋子哑巴不成?
说着,她更是声音愈发冷冽:“本宫今日就将话放在这里,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再做出这等事情来,本宫决不轻饶。”
德妃身子一僵,继而转身道:“平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她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从前种种事情并不肯露面,不过在后头出谋划策。
映微冷笑一声道:“你听的明白最好,听不明白也罢,今日是本宫看在四阿哥的面上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她仿佛没听到德妃解释的那些话,转身就走。
一旁的春萍等人恨不得鼓掌叫好,更是低声道:“……您早该如此了,像德妃娘娘这样的人,哪里会因您对她心善而心怀感激?只会觉得您好说话,好欺负。”
映微苦笑一声:“本宫不过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罢了,这孩子早慧,虽说从小长在故去佟佳皇后身边,可心里什么都清楚的……”
春萍等人更是低声议论一番,话里话外皆说德妃心狠。
毕竟在她们看来,四阿哥如今与映微最为亲厚,德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就不怕映微一怒之下迁怒到四阿哥身上?只怕在德妃心中,这个大儿子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
映微早知道德妃如此心思,也正是因此,所以才会愈发顾念四阿哥几分。
如今酷暑难耐,虽是一大清早的,但映微这么一趟走下来后还是身子微微有些发汗,回去之后刚喝了一盏绿豆水,就有宫女通传,说是缓福殿的章佳答应前来请安。
缓福殿是储秀宫的西偏殿。
映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住在东偏殿的布贵人就一向深居简出,可章佳答应比起布贵人来,就像隐形人似的。
映微一贯和善,并未要偏殿两人前来给自己立规矩,布贵人倒还偶尔隔三岔五来她这儿坐一坐,可章佳答应简直就是社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么几年下来从未有过一次主动与她请安。
但映微对这人却讨厌不起来,一来这人安分守己,二来是这人擅长女红,平素很喜欢四阿哥,五公主和六公主几人,闲暇无事就做些虎头娃娃,布娃娃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孩子们,很得孩子们喜欢。
映微顿了顿道:“请章佳答应进来吧。”
说实在的,章佳答应模样并不差,搁在紫禁城中甚至能算得上容貌出挑,她五官标致,皮肤白皙,只是头上盖着一个厚厚的刘海,眼睛虽灵动,可但凡有人看着她,她就一副慌乱无措的样子。
再次瞧见章佳答应眼中的慌乱,映微和气道:“……不知道章佳答应今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儿?”
章佳答应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嫔妾有些话要与娘娘单独说。”
映微点点头,春萍只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待屋内只有她们两人后,章佳答应还不放心,四处瞧了瞧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来:“平妃娘娘,有件事嫔妾前几日就想与您说了,可怕您不相信嫔妾……”
映微笑道:“你手上这是什么?直说便是。”
说着,她瞧见章佳答应面上的怯意,更是道:“咱们同住在储秀宫这么久,你是什么性子,本宫还能不知道吗?”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就算真的说错了,本宫也不会怪你的。”
章佳答应这才犹犹豫豫道:“这个白瓷瓶是十多日前採云姑姑招待嫔妾,给嫔妾的,当时採云姑姑说要嫔妾趁人不注意时将这东西撒到您吃食里去。”
说着,她的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您也是知道嫔妾的,向来胆子小,当时一听她说这白瓷瓶里头装的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您但凡尝了一点,当场不会发作,可过不了多久,就会毒发身亡,偏偏其中原因连太医都诊不出来。”
“当时嫔妾一听这话就吓坏了,那採云姑姑就以为嫔妾答应了,转身就走。”
“这几日下来,这东西放在嫔妾手上,收也不是,丢也不是,好几次想找您说这事儿,却怕您不相信嫔妾……”
映微瞧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只道:“没事儿,本宫相信你。”
算算日子,採云姑姑找到章佳答应时正是钮祜禄一族前去乌雅家下聘的日子,那时候旁人虽笑话乌雅家养出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但这等事儿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虽说如今这世道世人对男子比对女子宽容许多,但养出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怪丢脸的。
章佳答应却对这话将信将疑,以手举天,正色道:“若是方才嫔妾的话有半句虚言,心存谋害娘娘之意,便叫嫔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映微见她话说的这样严重,忙道:“你放心好了,本宫相信你。”
可她却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厉害的毒药,当即就要拔开瓶塞瞧一瞧。
章佳答应忙道:“娘娘小心,採云姑姑说了,这东西虽无色无味,可却是极其厉害的,若是真不小心吃到嘴里,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法子的。”
映微不免愈发好奇,把玩着瓶身。
章佳答应瞧见她当真无怪罪之意,似相信了自己的话,这才道:“当初採云姑姑与嫔妾说事成之后不会有人怀疑到嫔妾身上,还说……等着您没了,贵妃娘娘自会劝皇上晋一晋嫔妾的位份。”
她没好意思说因她家境微寒,採云姑姑还答应事成之后给她一万两的银票子,更允诺提拔她的阿玛。
当时她也是有一瞬间的犹豫,毕竟就採云姑姑所言,将这东西下到平妃吃食里是极简单的事儿,可很快她的良知就战胜了贪欲,没想到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再加反应慢些,就叫採云姑姑误会了。
映微却对这毒药好奇起来,当即就差人去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郑院判在紫禁城中一贯被人觉得性情古怪,可他却因当初映微助他研制出应对天花的方子,对映微一向敬重有加。
郑院判听闻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毒药不免也有几分好奇,将白瓷瓶里的毒药倒出来了些,细细看了看,最后又闻了闻,却是神色大变,没好气道:“启禀平妃娘娘,这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木薯粉。”
“不知是何人与娘娘说这是毒药?真是无稽之谈!”
木薯粉!
映微当即也被逗笑了。
唯独站在一旁的章佳答应脸色通红,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映微笑着解围道:“本宫也是无意中得到这东西的,想着小心些总是好的,只是今日劳烦院判大人走了一趟。”
郑院判连声道不敢。
等着送走郑院判后,章佳答应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平妃娘娘,嫔妾方才所说无半句虚言,您,您一定要相信嫔妾啊!”
映微忙道:“本宫自是相信你的。”
说着,她更是斟酌道:“本宫想,一开始採云姑姑给你的就是木薯粉,她不过是想借这一瓶木薯粉看你可不可用,万一你性子胆小,将这事儿告诉本宫,她们觉得以本宫的性子定咽不下这口气,闹腾开来,里头装着木薯粉却是笑话一场。”
“你若忠心耿耿,替她们办成了这事儿,本宫相信他们会另外给你真正的毒药的。”
后宫中的龌龊事儿一向不少,但章佳常在这些位份低微的妃嫔却很少领教,她胆子又小,当即就吓坏了:“这,这……她们怎么这样坏?若是您不相信嫔妾,将这事儿闹开,岂不是嫔妾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映微点点头:“没错。”
章佳答应却是反反复复直说温僖贵妃等人太坏了些。
映微从前都是以防守为主,却是防不胜防,当即便心生一计,只道:“章节答应,你可愿帮本宫一个忙?”
“这个忙如今也只有你能帮,需要你与採云姑姑打交道,但是你放心,本宫不会叫你以身犯险的,定会护你周全。”
章佳答应犹豫片刻,旋即却是重重点点头:“嫔妾相信娘娘。”
说起来她进宫也有两年多的时间,相较于旁的不得宠的妃嫔,她的日子一向过的滋润,平妃从未给她立规矩不说,平素得了什么好吃好喝的总不忘给她送去一份,旁人看在她是储秀宫的人,多少也会给她一两分薄面。
映微遣散众人,与她低语几句,章佳答应再次点点头:“您放心,嫔妾一定将您把事情办成。”
***
两日之后,章佳答应就前去永寿宫探病了,手中还捏着那个空空的白瓷瓶。
这还是章佳答应第一次被请到永寿宫内间,大热的天儿却吓得后背一背冷汗,腿肚子更是直发软,却强撑着将手按在膝上,免得叫人瞧出她的紧张来。
很快就有人请她进去说话,一进去,她更是闻到一阵刺鼻的药味,看到躺在床上的温僖贵妃纵然是面色苍白,憔悴至极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们这些不得宠的小妃嫔甚至还及不上那些得脸的大宫女、太监,这命说什么时候没了就没了。
温僖贵妃瞧她浑身忍不住发抖,心中只觉好笑,面上却愈发和煦,只道:“……咳咳,莫要害怕,採云姑姑都与本宫说了,你做的很好。”
“只是那白瓷瓶里装的并非毒药,而是木薯粉,不过你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和你阿玛升官一事自不会食言。”
她身子当真虚弱的厉害,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就一阵咳嗽。
採云姑姑忙上前替温僖贵妃顺气,等着温僖贵妃咳嗽止住了,她这才又掏出一个白瓷瓶道:“章佳答应是有所不知,先前那瓶是木薯粉,那瓶木薯粉叫贵妃娘娘瞧见了章佳答应的勇气与能耐。”
说着,她对上章佳答应那惊恐的目光,甚是满意,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毒药。”
“这毒药名叫五肠散,说是毒药,却也不是毒药,若如今将这东西拿到最厉害的地方跟前,他们都瞧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只有加入吃食中才能生效,叫人一日日胃口变差,最后吃不下任何东西,喝不下水,活生生被饿死,可直至死前仍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亡,可谓死不瞑目。”
温僖贵妃一想到向来对吃食颇为讲究的映微会活生生被饿死,面上就浮现出几分笑容来:“本宫听说平妃一向对你们和善,储秀宫内的小厨房你们可以随意使用,若是想要将这东西下进去,应该不难吧?”
章佳答应照映微所教的那样,并未一口答应,面上恰如其分露出几分惊惧之色来:“贵妃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嫔妾,嫔妾能不能不答应?”
说着,她更是哽咽道:“当日给平妃娘娘吃食中下木薯粉的时候,差点就被她身边的春萍发现了。”
“这不是没发现吗?”温僖贵妃不以为意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东西无色无味呈透明状,就算太医来也只会将它认成寻常粉末,只有遇水才会呈絮状,可便是到了这时候也是无毒的,你怕什么?”
说着,她更是扫了章佳答应一眼道:“事成之后,本宫再另给你十万两银子,保你阿玛坐上正三品的位置,你觉得如何?”
章佳答应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一千两银子的印票子长什么样子,至于十万两银票,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富贵跟前,若换成寻常人,只怕当即就答应下来。
但章佳答应向来胆小,想着荣华富贵虽重要,却也及不上自己性命重要。
更何况,她对如今自己的小日子甚是满意。
面上佯装感兴趣的样子,她犹豫片刻后道:“那嫔妾姑且试一试,若到时候事情败露,还请贵妃娘娘一定要保下嫔妾……”
温僖贵妃却是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样,章佳答应再次怀揣着白瓷瓶回去了储秀宫,这一次,她回去后可不敢去找映微,生怕温僖贵妃安插了眼线在储秀宫,更是吓得一夜没睡着。
章佳答应十分小心,过了几日才偷偷命身边的宫女将东西转交给了春萍。
很快,映微就借替六公主请平安脉的借口将郑院判请了过来,便是郑院判医术高明,可将那粉末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直说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很快,他又按章佳答应所言将粉末倒入水中,很快就见水中浮现如燕窝状的絮物,他以手轻轻碾压,可那絮状物形状能改变却不能碾碎,当即神色大变:“……臣并未听说或在古籍上看到过这东西,却也能想到这法子是如何狠毒,这东西若不能排出体外,积累于人的腹中,不出一年就会无法进食,活生生被饿死,实在太过于歹毒。”
说着,他更是看向映微,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娘娘得小心为上,不如将这事儿秉于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主……”
映微却是摇摇头,不急不缓道:“这等事儿就不劳烦太皇太后费心了,若什么事都闹到她老人家跟前,闹得她也不得安生。”
顿了顿,她更是苦笑一声道:“更何况这件事就算牵扯出背后之人,无凭无据的谁人会承认?反倒惹得一身腥,本宫更落得一个栽赃陷害之名。”
她看向郑院判道:“这件事,还请院判大人替本宫保密,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郑院判还要再劝,可见她心已决,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映微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从未生过害人之心,却屡屡被人针对,更是招招致命,她哪里还能继续当这软柿子?
她打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僖贵妃不仁在前,她便不义在后。
没几日,后宫就传出映微胃口不好的消息。
众人并未当回事,毕竟正值夏日,天气酷暑难耐,大家的胃口都不好。
但四阿哥听闻这事儿却每日下学后都往储秀宫跑,跑的大汗淋漓,整个人黑了一圈。
映微心疼这孩子,不免道:“……如今你又要念书,每隔几日都要过来教六公主学习游水的,隔几日就能看到本宫,何必日日过来?每日过来累得很,有这时间不如多休息会儿。”
四阿哥却摇摇头,正色道:“平娘娘,我不累的。”
说着,他更是道:“如今皇阿玛不在宫中,您每日就和六妹妹一起用饭难免寂寥,我过来陪着您说说话解解闷,兴许您的胃口就能好起来了。”
有些话他没好说的,前几日他听说映微胃口不好后就邀请太子一并过来,可太子想也不想就以课业繁忙之说拒绝了。
他只觉得近来太子像变了个人似的,相比起从前来上进了许多,但上书房内,太子与大阿哥水火不容,惹得他们这些当弟弟的日子也不好过。
映微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道:“有你这份心,相信本宫的胃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也不想装着胃口不好啊,日日瞧着胃口极好的六公主,她也想大快朵颐,每每只能偷偷咽口水或夜里躲在床上啃糕点。
她摸了摸自己瘦了几分的小脸,安慰自己权当作减肥了。
与此同时,关心映微的并不只有四阿哥一人,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听说这消息后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不说。
等着映微前去慈宁宫请安时,她老人家更是打趣道:“……夏日没胃口也是常事儿,可你却不能纵着自己的性子来,多少得吃些,热的吃不下就吃些凉的,饭菜吃不下就吃些粥汤之类的,若是你瘦了,皇上回来瞧见了可是要心疼的。”
这话说的映微直笑。
至于六公主,则是更夸张,也不知道被谁教的,每每到了用饭时自己都顾不上,一筷子接一筷子往映微碗里夹菜,后来见着此招不奏效,更是拿胖乎乎的小手将吃的往映微嘴里喂……
映微更绝望了,明明饿的肚子咕咕叫,却还是摇摇头说不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还是习惯了的缘故,一日日的,映微胃口当真差了不少,就连夜里都没有偷吃糕点了。
但她并未忘记打探永寿宫的事儿,这一日更是亲自去永寿宫拜见温僖贵妃。
温僖贵妃前些日子只是气机郁滞、情志不畅,故而导致她病了一场,按理说她算计了映微,想着映微活不长了,身子应该很快就能好转起来,可一日日下来,她的胃口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十多日都没见好转。
映微前去探望时,温僖贵妃是面色憔悴,可看向她时嘴角似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多谢平妃专程来探望本宫,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倒是本宫听说平妃你近来胃口不大好,若是身子不舒服得早些请太医瞧瞧,若是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说着,她更是道:“本宫瞧着你像是瘦了些。”
映微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正说着话,採云姑姑就端着白瓷碗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温僖贵妃皱皱眉道:“不是才喝了药吗?本宫一打嗝儿胃里还全是药味儿了,怎么这么快又到了要喝药的时候?”
採云姑姑耐着性子劝道:“孙院正吩咐了,您这药一天三顿,方才您是三个时辰之前用的,这时候是该喝药了。”
温僖贵妃强撑着喝了两三口药,却是越喝越觉得反胃,一个忍不住竟全部将药吐了出来。
这药汁溅到了映微裙角,可她却是一点不嫌弃,因为她知道这是那毒药开始起效,更是关切道:“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温僖贵妃想着这人马上要没了,也不介意她瞧见自己这般失态,对着再次将白瓷碗递上来的採云姑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这才对着映微道:“没什么,不过是胃口不好罢了,想必是近来天气热了,这药一顿接一顿的喝,实在是喝腻了。”
说着,她更是吩咐採云姑姑道:“你记得等孙院正来时与他说一声,要他给本宫换个药方子,这药本宫实在是喝不下去。”
採云姑姑连声应下。
映微又陪着温僖贵妃说了会话,劝她好生养好身子,这才离开。
便是如今酷暑难耐,可映微瞧着紫禁城上空的蓝天白云,是心情大好,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像一幅画似的。
一旁的春萍却因她近来胃口不好忧心忡忡,低声道:“娘娘,待会儿回去不如叫小厨房给您炖一盅红豆牛乳?到时候里头淋上些桂花蜜,用冰湃一湃,奴才记得去年您最爱吃了,您觉得如何?”
映微摇摇头道:“不如何,本宫没什么胃口。”
这话说的春萍是愈发着急了,皱眉道:“……您说您也是的,先前好端端的装什么胃口不好,这下可真的胃口不好了!”
映微向来是享乐主义,能舒服就绝不叫自己吃苦。
她先前佯装胃口不好不过是叫温僖贵妃放下戒心,想要一报还一报的还回去,那就少不得要买通温僖贵妃身边的人,若是温僖贵妃起疑心提防起来就糟了。
想及事情进展的极顺利,她面上带笑:“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要想彻底摧毁一个人,就要先给她希望,再叫她失望,如今她越高兴,高兴的飘到天上去,到时候摔在泥里就越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春萍想着方才温僖贵妃眉梢眼角都露出得意,狠狠点了点头。
***
一日日的时间流逝,温僖贵妃原以为自己的病很快会好起来,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最开始只是胃口不好,而后是喝药喝不下去,再是一喝药就吐了,孙院正换了几个药方子都不奏效。
到了最后,她竟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一开始,温僖贵妃只以为是缠绵病榻的缘故,可一次孙院正眼睁睁见她不过刚喝了一碗清粥就吐了起来,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温僖贵妃吐得眉头直皱,正欲训斥孙院正几句时,却瞧见孙院正脸色沉沉,不由道:“孙院正,本宫这到底是怎么了?先前你说本宫是郁结于心,所以才染上病症,如今本宫心情好了,也不觉得头疼,却是吃什么吐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言语到了最后已隐隐有几分怒气。
因她的病,永寿宫上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
孙院正也深受其害,犹豫片刻却还是说了实话:“娘娘,依老臣愚见,您这症状好像有点像中了五肠散……”
温僖贵妃却当他在找借口,冷哼一声道:“孙院正莫不是在同本宫说笑?当日你就给了本宫那一瓶五肠散,说这东西极其难寻,普天之下都没几瓶,本宫那一瓶已经给了章佳答应,难不成有人与本宫心有灵犀,也朝本宫下了五肠散?”
说着,她更是道:“更何况本宫一向小心谨慎,身边之人大多都是姐姐留下来的,一个个忠心耿耿,管教森严,如何会与本宫下那五肠散?”
孙院正是欲言又止,想了想却道:“兴许是老臣多虑了,这样,老臣再为您换一个方子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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