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
关押俘虏的牢门被打开, 冷漠暴躁的守卫士兵将一个纤细的身影摔进了牢房，惊动了牢内的“犯人”们。
被推进牢房的少女穿着破破烂烂的外套，被冻得通红的双腿在破洞的裤子下瑟瑟发抖, 黑色的头发结成一缕一缕，沾满了灰尘, 条条红痕爬满了她的手臂, 渗出丝丝殷红，她趴在地上细细抽气, 一看就是刚受过暴力的刑讯。
牢内的中年妇人看到伤痕累累的少女赶紧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 柔声询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然而, 她的话还未说完, 虚弱的少女突然挣开了她的手，转过身踉跄着扑到门上, 用力地拍打着门, 凄厉地哭喊着：“他人呢！他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牢内的人看着少女的动作皆是不忍地摇了摇头, 纷纷上前劝慰道：“小姑娘, 你先别着急，他们是不是也抓了你的家人？”
“小姑娘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先冷静一下，别喊坏了嗓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着少女，少女置若罔闻, 依旧是哭得上期不接下气，不停地呢喃着一个听不清的人名，听得众人心间微颤。
多年轻的孩子啊, 她看起来才十几岁吧。
许是哭得太久了, 耗光了力气，少女的哭声越来越弱, 身体顺着坚固的牢门缓缓滑下。众人见状，立刻上前扶起她，将她带到牢房内的床边，让她坐下，中年妇人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少女失控的情绪。
中年妇人：“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的脸上还挂着泪珠，莹润的紫眸水雾朦胧：“我……我叫乐方。”
中年妇人：“乐方，名字真好听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少女摇了摇头，嗓音颤抖，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我不知道，我来这里找我叔叔诺尔威，刚到城郊就遇到穿黑色军装的人，他们，他们追着我们，抓了，好多人。”
众人对视心下了然。
近期，联盟加派数支部队来到埃鲁斯特，誓要一举解放被帝国侵占的联盟星域，收复国土。埃鲁斯特的人民得到消息激动万分，为了配合联盟的军人赶走侵略者，他们发动了数次起义，高喊着打倒侵略者的口号，反抗帝国的侵略与压迫。
帝国军团为了稳定局势，武装镇压了起义，杀了一批又一批爱国志士。起义现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埃鲁斯特的人们并没有被暴力与血腥吓倒，他们依旧坚韧，勇敢，不畏强权，视死如归。前赴后继的勇士们组成民间队伍，迂回灵活地打击帝国武装势力。
在场的“犯人”们大多是因大大小小的起义、战斗被抓的，甚至还有少数是因为发表反对帝国言论被抓的。众人太了解帝国的强/暴手段了，这个无辜的少女大概也是被卷进了战争的洪流才落魄至此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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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发青年开口问道：“你刚刚在喊的人是谁啊？是你的家人吗？”
少女听到青年的问话，刚平复的情绪又反复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落下，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中年妇人皱起眉头瞪了一眼说话的黑发青年，嫌弃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眼力见，耐心地替少女擦去眼泪，柔声说道：“乐方，你先别难过，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联盟的军队很快就会把侵略者赶走的，你们一定会团聚的。”
听完妇人的话，少女的泪水更加汹涌了，她用力地攥着衣摆，嗓音嘶哑地说着：“我的家人已经不在了，南方……是最早沦陷的……”
中年妇人知道自己失言，立刻将少女揽入怀中，轻抚着少女的黑发，抱歉地说道：“乐方，对不起啊，阿姨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然而没有眼色的黑发青年依旧在追问：“那你刚刚喊的人是谁呀？”
少女靠在妇人的怀中抽泣，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从南方逃来……他……”
少女的话语被牢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一个黑影被推进牢房，摔在了地上。
“卢卡斯！”
少女一眼认出了黑影，立刻起身，一瘸一拐地向黑影跑去。
地上的青年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少女将他翻过身来，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在触碰到微弱的气息后，少女长叹一口气，露出一个悲怆的笑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立刻上前，将青年抬到房间内的床上，期间少女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青年苍白的面容，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众人心领神会，给两人留下空间，不再打扰。
少女跪坐在床边，俯身趴在青年的身边，肩膀颤抖，像是在无声啜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着：“注意那个黑发的青年，他在怀疑我们。”
青年醒来时已是凌晨，牢房内的“犯人”们还在睡觉，众人围聚在一起取暖抵御着这难挨的初冬。青年撑起身，看向一旁的少女，少女趴在床边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方悦是个天生的演员。
斯卡洛如是地想。
“卢卡斯？”
安静的牢房内响起一声低沉的耳语。
斯卡洛回过头来看到一个黑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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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正借着月色看向他。
青年再次出声确认了一遍：“是叫卢卡斯吧？”
斯卡洛沉默地收回视线，没有出声。
青年并不意外卢卡斯的戒备。依照乐方所言，卢卡斯是她在逃亡途中结识的朋友，两人一路同行，前往此处投奔乐方的叔叔诺尔威，他们并没有参与任何起义或是战斗，只因出现在起义的地点便被抓了进来，那两人理应不会经历过于严酷的刑讯，像乐方身上未见血的红痕算是恰到好处，而卢卡斯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便有些过于夸张。
除非他是一个谨慎、戒备、强壮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很有威胁性的人。
帝国的刑讯员不会在乐方这样柔弱的少女身上多花时间，但必然会格外“关照”像卢卡斯这样有潜在威胁的人。
青年自己也曾吃过这个苦，了解刑讯的套路，又开口说道：“不用紧张，卢卡斯，我叫程升，前不久因为组织起义进来的，听乐方说你们来这是为了找她的叔叔，我之前一直在这里生活，附近的事还是知道不少的，她叔叔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斯卡洛没有接话，继续沉默着。
程升状似回忆，皱起眉头说道：“是叫安德斯还是安斯特，好像是一个商人？”
方悦和斯卡洛之前没有对过如此细节的情节，斯卡洛并不知道在他不在牢房的期间方悦说了些什么。程升审视的目光在月光下一片清明，斯卡洛不能再沉默了，他必须做出选择。
安德斯还是安斯特……
斯卡洛：“不是。”
斯卡洛否定了程升的话。
对于编造的谎言来说，已编造部分之外的一切都是危险的领域。谎言永远无法像现实那样严丝合缝，更何况要让两个思维逻辑都不同的个体来编造同一个谎言，除非……
斯卡洛低垂下了眼角，沉重地说道：“我们横跨了半个埃鲁斯特，从帝国军的攻击中死里逃生，来到这里……”
他们跨越了半个帝国，途中遭遇了敌军的围攻，来到此处向薇尔诺少将报道。
斯卡洛换上懊恼的表情：“就是为了找一个除了名字叫诺尔威，其余信息我们一概不知的人！”
除非谎言与真相相互缠绕，而这一切正是他们共同的经历。
第 42 章
真相就是权威, 掌握真相的人可以笃定地说出已知的信息，对未知也可以理直气壮。
程升听着“卢卡斯”怨艾的语气，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吗, 看来是我记错了。”
初冬的凌晨格外漫长，天色迟迟不见亮, 程升与“卢卡斯”静坐在牢内, 守着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
“卢卡斯”已经开了话头，不再像之前那么警惕, 程升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随意地攀谈着：“听乐方说她的家人都不在了，你之前见过她的家人吗？”
斯卡洛：“没有。”
程升：“那她有提过她的家人吗？”
斯卡洛：“提过。”
程升：“她家有几口人呀？”
斯卡洛：“三口。”
程升：“那她的家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卡洛：“程升。”
斯卡洛打断了黑发青年的问话, 戒备的神色再次爬上了蓝眸：“你对乐方有什么企图？”
程升一直在问与“乐方”相关的问题。对于牢中相遇的“狱友”来说, 他的关注点应该集中在他们“相似”的经历：“卢卡斯”和“乐方”为什么会被抓进来以及在被审讯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
但程升的话题却一直围绕着“乐方”，即便和坐在面前的“卢卡斯”交谈, 也是在询问“乐方”的背景、家庭。
他在怀疑“乐方”……
不。
与其说是怀疑, 不如说他对“乐方”的过去表现出了超常的好奇。
程升立刻摆手, 解释道：“不不不, 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没有对她图谋不轨，我只是……”
程升想了想, 找了个合适的表达：“我只是想了解她……”
斯卡洛皱起了眉头：“想了解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
程升：“所有人的相识都有第一天嘛。”
斯卡洛：“那为什么你不当面问她？”
程升讪讪一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面对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谁都会紧张的嘛。”
在你没来的时候, 我问了, 程升心想，只是她的情绪不稳定, 没问出更多的信息罢了。
在看到少女的第一眼，程升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了。
程升的话语引起了斯卡洛的警觉。
作为不知是否还有明天的阶下囚，牢内的众人虽在相互鼓励相互招抚，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化不开的浓愁。安慰的言语是他们为自己编织的谎言，解放的信念是他们不愿醒来的美梦。恐惧与疲惫是这些美好幻想下的真实，低沉阴郁才是他们眼中的底色。
但程升不一样。
他情绪正常，对外界的刺激有敏锐的感知能力，他会观察，会怀疑，会好奇，会试探，他在这样的境遇下依旧保持着很强的能动性与目的性，而这并不是一个普通囚犯能有的心理素质。
除非……
“卢卡斯”叹了口气，垂下头：“知道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帝国从来没有释放俘虏一说，他们作为帝国的囚犯，只是在注定的结局到来之前苟延残喘罢了。
程升看着“卢卡斯”起起落落的情绪，弯起眸子，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快放弃，说不定呢。”
沾染脏污的金发遮住了斯卡洛微动的眉峰：程升不是一般的囚徒。
他有办法出去。
“啊，对了。”
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程升的话题忽而又转回了“乐方”：“你和乐方是什么关系啊，她说你们是朋友，你们不会其实是……”
程升的视线在“乐方”和“卢卡斯”之间转了转，“卢卡斯”抿着嘴唇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前是她的……读者，后来一同流亡，成为了朋友……”
程升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是她的读者，她原来是个作家吗？”
“卢卡斯”点点头：“嗯……她出版过诗集，《晚星》和《月夜》，在我们那边很有名，你看过吗？”
《晚星》和《月夜》是方俞出版的诗集，这些和方悦相关的信息，斯卡洛都梳理成册，记在脑海中。
程升：“《晚星》我好像听说过，是说自然风光的？”
帝国境内的诗集必然不会流传到联邦，但如此常见的名字有一两个重名也无可厚非。
“卢卡斯”摇了摇头：“不，是说少年人的单纯心性。”
《晚星》分为十二个篇章，描绘了少年人灵动的双眸与纯真的烂漫。
书的封面是少儿简笔画勾勒出的璀璨星空，翻开第一页，纯白的扉页上工整地印着一行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致我最亲爱的妹妹。
这是方俞出版的第一本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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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洛用适度的细节构筑了“乐方”的形象，程升看向趴在床边沉睡的少女，心中涌现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她这么年轻就出版了诗集，真是厉害啊，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大家的。”
“卢卡斯”垂下了眸子：“但是战争摧毁了一切，她已经很久没有写作了。”
听着“卢卡斯”的话，程升的眼中多了些沉重复杂的情绪，他看着高墙上狭窄的窗，眸色深沉：“会过去的，这一切，很快。”
天色渐渐亮起，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朝阳的光辉透过窗撒进昏暗的地牢，照亮了程升坚毅的面庞。
程升低声呢喃道：“或许，是明天。”
或许，就是现在。
剧烈的震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众人，方悦立刻睁开眼睛，抬眸撞进了黑发青年的眸中。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地震了吗？”
“我们要死了吗？”
恐惧与慌乱笼罩着牢内的囚犯，众人乱作一团，哭声、喊声与急促的祷告声交错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而黑发的青年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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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在方悦的目光中冲她笑了一下，站起身，高声喊道：
“大家不要害怕！”
青年的声音响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至众人耳中，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一般止住了人们的慌张。
“今天是联邦第4军团向帝国侵略者发起总攻的日子！”
方悦和斯卡洛对视一眼，心间一紧，青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此次作战由裴决少校亲自带队，负责主攻中央区，夺回控制权。”
青年的话语仿佛一记响雷，在震惊的人群中点燃一阵火花。
“是裴决少校！”
“裴决少校来了！”
“我们有救了！”
“埃鲁斯特有救了！”
裴决。
这个名字像是一记强心针，瞬间驱散了牢房内积郁多时的阴霾，带来了炽热的希望。
人们相拥而泣，泪水奔涌。
但这一次，苦涩的泪水不再是绝望的哀鸣，一滴滴都化为了振奋的力量。
方悦和斯卡洛从人们激动的话语中得知了裴决少校是何等人物。
裴决是联盟当下最优秀的战士，也是联盟最年轻的少校。
他曾数次带领联盟的军队破开帝国的防线，收复被侵占的失地。橄榄绿色的战舰翱翔于天际，为联盟带来胜利的曙光。
他是联盟的启明星，是联盟的希望。
黑发青年：“我是程升，是第4军团的少尉，本次奉命前来救援大家，这里很快就会成为战区，我会带大家一起离开，请大家沉着冷静，听我号令。”
众人立刻噤声，配合程升的指挥。
程升的视线扫过众人脸上难掩的激动神情，落在了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少女身上。
少女仿佛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小鹿般的眸子无措地望向他，带着一丝压抑的紧绷。
程升看着少女的紫眸，刚硬的面容柔和了些许，出口话语，温柔坚定：
“请大家相信。”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和平，终将降临。”
第 43 章
“走左边！快！”
指挥中心被包裹在剧烈的爆炸声中, 程升迅速破解地牢的门锁，将门禁中的隐藏程序启动，瞬间目所能及之处的金属门全部打开, 禁锢了众人多日的地牢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程升：“一直向前走！走到底后向右拐！”
作为联盟的军人，程升对指挥中心内部的结构了熟于心。当下指挥中心所有的门禁被强制开启, 程升带领着众人穿梭在指挥中心的走道间, 以最短的路线逃离指挥中心。
硝烟弥漫的指挥中心已是混战一片，联盟强势的攻击打得帝国军队自顾不暇, 各处混入的联盟军人里应外合将指挥中心搅得天翻地覆。
“大家压低重心！”
程升抬手击毙一个向他们扫射的帝国士兵, 转身查看大部队的情况。伤势较重的“卢卡斯”被两个中年人架着，紧跟着大部队, 一瘸一拐的“乐方”也被中年妇人护在怀中, 搀扶着前行。
“坚持一下，通过前面那个转角就可以看到大门了！”
程升话音未落, 数枚裹着风刃的子弹直直从他身后射来, 在战场上打磨出的战斗直觉让程升下意识侧身, 堪堪避开要害, 却还是被子弹击中了右腹、大腿和膝盖。
鲜血瞬间奔涌而出，程升跌坐在地上暗骂一声，看到五人一队身穿黑色军服的帝国兵击毙了掩护他们撤退的两名联盟军人，紧追上来。程升立刻拖着无法动弹的右腿移至走道正中, 抓起一具还温热的敌军尸体挡在身前，扣下手中刚缴来的机枪，吸引火力, 跪坐在血泊中转过头艰难地说道：“快走！快！”
架着“卢卡斯”的中年人立刻将“卢卡斯”交付给同伴, 从地上捡起一支枪，转身迈向程升身边, 胡乱地向着对面扫射着，喊道：“不行，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子弹没入肉/体的顿声被淹没在猛烈的枪响声中，中年男人像是没有察觉枪弹撕裂身躯的疼痛，依旧紧扣着手中的机枪，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年轻的联盟军人们，目眦尽裂地喊道：“我们只顾着逃命，让你们这些年轻人死在这里算什么！”
程升立刻扔出手中的尸体压制了一瞬敌人的火力，用力将中年男人推到转角处，对着人群大声喊到：“我们不是年轻人！我们是联盟的军人！保卫国家、保卫人民是我们的职责！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面对帝国的枪口！”
话语间，程升枪口激烈的火光骤停，最后一枚子弹也离开了枪膛。失去了火力的压制，身穿黑色军服的敌人瞬间从各处转角掩体后现身，程升知道他拖不住帝国的追兵了，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走啊！”
在程升凄厉的吼声中，人群闻声而动，却没有一人朝着出口奔去。
不过五米远的距离，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越过程升迎着枪口冲上前去，用肉/体挡下了一颗又一颗嚣张的子弹。
赤色飞溅染红了“囚犯”们破烂的衣摆，温热的鲜血烫痛了程升琥珀色的眼眸。
“别忘了我们都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数日的绝望与压抑被生死一瞬的激昂冲破，人们用布满弹孔的手臂卸下帝国士兵的枪，用颤抖的声音坚定地说着。
“从参加起义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双拳难敌四手，装备精良的帝国队伍瞬间被数十个不怕死的“囚犯”压倒，阵型被打乱，子弹在缠斗的人群中飞射着，不分敌我。
他们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我们从来不怕侵略者的枪口！”
埃鲁斯特的人们从不畏惧帝国的枪口，他们前赴后继，他们英勇无畏，他们是未入伍的战士，他们和程升一样是联盟的守护者！
“我们不用保护！我们要和你们一起战斗！”
他们用血肉之躯堆砌出一次次起义，用顽强的抗争一次次击碎帝国统治埃鲁斯特的美梦。
他们要让霸道残暴的帝国军队知道，这里是埃鲁斯特，不是N34748。他们将永远捍卫联盟的国土，他们永远不会屈服！
在打败侵略者保卫家园的战役中，联盟的人民永远与联盟的军人同在！
呜咽与怒吼声充斥着赤色的长廊，方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中年妇女感受到少女身体的僵硬，以为她是害怕面前的血腥，用手遮住少女瞪大的双眸，强忍着悲痛安抚道：“别怕，乐方，别怕，敌人追不上来了。”
颤抖的紫瞳被覆盖在粗糙的手掌下，方悦透过指缝只能看见一片鲜红，心中震颤。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民冲到军人的面前，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下攻击，就像她没想过会有军队派出一个少尉和数名战士深入敌营不为战略部署，只是就为了救援普通平民一样。
这样的人民真的能被“同化”成帝国的人民吗？这样的军队真的会放弃他们的人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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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的能从这群人手中打赢N34748保卫战吗？
战局已定，帝国的士兵湮没在了联盟人民的群攻中。
程升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立刻冷静下来组织道：“大家停下！立刻检查附近同伴的伤势！给有气息的伤员包扎止血！快！”
程升拖着伤腿，扑上前手法娴熟地给一个个倒在地上的伤员包扎。
中年妇女也拍了拍“乐方”的肩膀让她照顾好重伤的“卢卡斯”，投身救援。
方悦抬起头来看向斯卡洛，从斯卡洛暗沉的蓝眸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她木然地转过头看着奋力抢救同伴的联盟人民，双腿不受控制地向他们走去。
程升：“乐方！检查一下康拉德还有没有呼吸！”
注意到“乐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程升立刻给她安排了救援任务。
“乐方”僵硬地点了点头，跪坐下来，视线扫过躺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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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中年男人，眸色深沉。
康拉德是第一个拿起枪站到程升身旁的人，也是第一个扑向帝国士兵枪口的人。
他消瘦的身上有数个血洞，心肺处皆有致命伤，许久不打理的络腮胡上沾满了暗色的污垢，全是倒地后呕出的鲜血。他的胸膛已经没了起伏，僵硬地挺直在长廊上，方悦不用探息也知道面前的人已经无力回天了。
“乐方”麻木地将手伸向康拉德的鼻下，去探她已经明了的结果，手指下的血液还是温热的，染红了“乐方”的食指。
“没……没了。”
少女细若蚊呐的声音在紧张的救援工作中微不可察，但程升还是从她的反应中得知了结果：“再看看你右手边的艾布纳。”
“乐方”缓缓转过头，看到旁边怒目圆睁的艾布纳，他的眉心有一枚圆圆的弹痕，一条红黑色的血痕没入他杂乱的棕发间，血液已经不再流动了。
“乐方”挪到艾布纳的身边，用未染血污的左手盖上他的眼帘，小指指节染上了浓稠的暗红，她微微抬起小指，缓缓抚下，替他合上了眼睛。
艾布纳也没救了。
方悦不再说话，余光沉默地扫过四周。除去众人正在抢救的伤员以外，已经有七具失去生机的躯体陷入了长眠，方悦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忽然注意到一具僵硬的尸体旁，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的人胸膛在微弱地起伏着。
那是帝国的军人！
方悦下意识想要出声，但声音一瞬卡在了喉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要说什么？
要他们救援他？
不可能，他们的同伴刚死在帝国士兵的枪口下还未瞑目，他们恨不得将帝国的士兵们碎尸万断，绝不可能对他伸出援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他们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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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毕竟是方悦不是“乐方”，这才是她的战友，她也是帝国的军人。
方悦垂下紫眸，咽下了喉中的话语。她明白，这位战友今天必死无疑了。他的伤势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但她现在是“乐方”，明明发现了他的生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沉默着看着他的生命流逝……
忽而，一息奄奄的士兵手指微颤，在众人未有察觉的角落，慢慢伸向了他的手边十厘米处一把上了膛的配枪。
方悦立刻回眸看向斯卡洛，斯卡洛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个还可以抢救的战友，他眸光晦暗，微不可察地向方悦点了点头。方悦收回视线，静静等待着时机，在那位帝国士兵将颤巍巍的枪口对准程升的一瞬间，闪身扑了过去。
枪响声与少女的惊叫声同时响起，在狭窄的长廊间，穿透众人高悬未落的心：
“程升！小心！”
第 44 章
方悦再次睁开眼睛, 印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夕阳透过窗户给屋内镀上了一片暖橙色的光，不像指挥中心简洁硬朗的内饰风格, 房间内处处能看到可爱的贴纸装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乐方，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方悦撑起身, 看到斯卡洛正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口走来，小男孩看到方悦非常激动, 兴奋地喊道：“姐姐, 你醒啦！”
小男孩一家是当地的居民。联盟军向帝国军发起总攻时，小男孩的母亲便积极投身战斗, 战争结束后还将房屋让出来安置伤员, 自己又投身进了救援工作中。
斯卡洛从床头拿起一个杯子递给方悦，方悦抬起右手, 感觉到一阵钝痛, 垂下眸子看到露出衬衣领口的白色绷带, 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
指挥中心内, 在帝国士兵意欲偷袭程升的瞬间，方悦一个飞身挡在了程升面前，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让子弹贯穿自己的右肩，让伤口看上去严重但又不致命, 在惯性的作用下扑进程升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联盟的军人必然不像其他平民那么好骗，方悦要在短时间内博取程升的信任，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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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程升的高度关注让方悦心中警铃大作, 她必须尽快打消程升的顾虑, 绝不能让他察觉到异常。
方悦回想起昏迷前，在琥珀色的眼眸中望见的震惊与心痛, 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小男孩眼角弯弯地看着方悦：“姐姐你总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我去跟程升哥哥说！他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男孩转身跑开，方悦看着斯卡洛坐在了她的床边，沉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在她的手心缓慢地写着：
936军团撤退了。
方悦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即便早有预料，但真当一切发生时，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还是席卷了心脏。作为帝国最锋利的箭矢，936军团在薇尔诺少将的带领下解放了无数联盟星系。只要是陛下所指的方向，薇尔诺少将定会前往，只要是陛下想要的地域，936军团必然会为他拿下。
这样战无不胜的936军团竟然会撤离已占领的星球，实在是难以想象。
斯卡洛看到方悦凝重的面色，继续写道：
联邦第四军团在上个月夺回了N316718星球，当地的守军阿奇尔少将曾向薇尔诺少将借调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半个月前，裴决带队截断了936军团的补给，将936军团拖入了消耗战。
联盟的军民相处氛围融洽到让斯卡洛惊诧，却也大大方便了他的情报收集工作，他已经知晓了936军团当下的处境和撤退的原因。
方悦睁大眼睛看向斯卡洛，对斯卡洛超强的情报搜查能力感到惊讶。才短短一天的时间，斯卡洛竟能在不惊动敌军的情况下将局势摸清，甚至理清了来龙去脉，找出荒谬真相背后盘根错节的因果关系……他果然是个天才。
方悦由衷地想。
一切终于明了了。怪不得国庆日直播演讲时皇帝陛下的脸色能差成那样，方悦终于知道那些含刀带刺的贺词都是说给谁听的了。
原来都是说给苟且偷生的阿奇尔少将听的啊。
阿奇尔出身贵族，少将军功里掺杂了多少水分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能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不在乎贵族们的小把戏罢了。而这一次阿奇尔竟然借走了薇尔诺少将三分之一的兵力却还是丢了守地，只顾着自己的一路逃亡却没想到要给936输送一点物资补给。害得陛下最敬爱的姐姐手下兵力稀缺被截断供给，被战事拖累无法赶回来与他共度国庆。
陛下必然不会轻饶过他。
只是下一步……
方悦想起薇尔诺少将给他们下达的命令，眸光晦暗。
“伤口还疼吗？”
结束了情报同步，斯卡洛的声音响起。方悦从沉重的话题中抽离思绪，用沉睡了一天的沙哑嗓音回复到：“还好，不太疼了……”
斯卡洛的视线扫过少女领口纯白的绷带，蓝眸暗了些许，抬手抚上她的肩膀，嗓音低沉：“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方悦的伤是斯卡洛亲手给她包扎的，看着白皙的皮肤上子弹灼烧留下的焦黑痕迹，子弹穿透少女胸膛的画面在斯卡洛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斯卡洛明知道这是方悦的苦肉计，心间还是感到沉闷酸涩。明明只需要让子弹擦破皮肤或是推开程升就可以获得他的信任，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方悦看着蓝眸中涌动的情绪，忽然觉得被斯卡洛掌心碰触到的地方升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心间涌起一阵古怪的情绪，右手下意识地抬起顺着斯卡洛残破的袖口摸进了他的衣服。
“那你呢？”
少女纤细的手指顺着斯卡洛小臂的肌肉线条摸上了他的臂弯，指尖轻触了一下臂弯间圆润的针眼，斯卡洛的身体瞬间僵直，冷汗爬满了后背。
方悦看着斯卡洛微颤的蓝眸，没有察觉到那一瞬的慌乱与绝望，不甘示弱地说道：“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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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很过分的人啊。”
在斯卡洛被推进地牢时，方悦看着他身上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伤，瞬间回想起了他在“厄尔庇斯”基地里浑身是血的模样。
虽然此次潜入计划是方悦提出的，说是两人要以囚犯的身份混入平民，身上必然要挂点彩才合理。但她没想到斯卡洛竟然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她甚至在他的左臂上看到了一个针孔！心间压抑的揪痛中夹杂着一丝愤怒，方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他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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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翻涌的情绪中，方悦感到懊恼：若是早知如此，她一定不会采取这个计划。
她不想看到斯卡洛身上有伤。
突然，方悦被自己的这一想法惊到，瞬间如梦初醒，感受到手指下僵硬紧绷的肌肉，意识到自己越界的举动。
方悦立刻收回了手，不敢看斯卡洛的脸色，无措地说着：“抱，抱歉，我……”
“乐方！”
话未说完，黑发青年激动的声音自楼下响起。
斯卡洛压下眸中翻腾的情绪，站起身端起空水杯，向屋外走去，在楼梯间和一瘸一拐的黑发青年打了个照面。
第四军团成功夺回埃鲁斯特后立即对伤员展开了救治，除了重伤昏迷的军人以外，其余的联盟军人都坚持将有限的军用医疗仓让给负伤的平民优先治疗，程升也不例外，他的伤口只经过了简单的包扎，连止痛剂都没打。
斯卡洛看到程升脸上欣喜，与他匆匆点头示意，拖着伤腿，迈上了楼梯。
两人错身而过，斯卡洛沉默地看了一眼方悦房间的方向，碧蓝的眸中一片晦涩。
第 45 章
方悦收起慌乱的心绪, 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门口，换上了纤细脆弱的神色。
程升推开门, 迈进房间，看到少女靠在床头, 眨着眼睛看向他, 在夕阳温暖的橙色光芒下，格外恬静。
因激动与奔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 程升看着这个相识不久的少女, 心间涌现出一股久违的安宁。
程升：“你终于醒了，乐方, 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升坐到了“乐方”的床边, 下意识抬手想去查看她的伤势，视线却在触及少女微敞的领口时顿了一下, 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收回了手。
方悦垂下眸子, 故作坚强地说道：“我没关系的, 长官，谢谢您的关心。”
程升听着“乐方”疏离的称呼，尴尬地说：“不用这么客气，乐方, 叫我程升就行了，你救了我，应该我感谢你才对。”
在指挥中心, 枪声响起的瞬间, 身经百战的程升已经察觉到危险的靠近，迅速调整了身形, 避开弹道轨迹，却没想到柔弱寡言的少女会突然扑过来，替他挡下子弹。
他至今都还记得少女昏倒在他怀中时双臂间的重量与手中血液滑腻的触感，好在子弹的位置并不致命，若是少女因此而长睡不醒，程升真的会愧疚终生。
在“乐方”昏迷的期间，程升曾来看过她几次，但少女一直双眸紧闭，呼吸微弱，看得程升心痛不已。
方悦观察着程升细微的情绪变化，看着愧疚与心痛催生出责任与羁绊，这正是方悦想要的，而且她还要继续加深这段羁绊，她要和程升保持亲密的关系，最好亲密到可以借此进入指挥中心。
她和斯卡洛为了混入平民，在进入牢房前就摘下了终端，他们已经失去了和936军团保持联系的方式，只能按照薇尔诺少将的指示在八天后回到指挥中心，伺机而动，接受未知的命令，协助936军团发起反攻。
“乐方”抬起眸子望向琥珀色的眼睛，眸中闪动着楚楚动人的泪光：“是您救了我们，若不是您我肯定再也走不出那个牢房了，真的很感谢您。”
“乐方”将话题转至程升的身上，体贴地问道：“您之前也受了很重的伤，伤口现在还痛吗？不用进医疗仓吗？”
少女的关心让程升心中很是熨帖，他轻轻拍了拍右腿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用不上医疗仓。”
“乐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轻轻搭在了程升绑着绷带的腿上，微蹙起眉头，眸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但还是会痛的吧……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流了这么多血……”
一个金色的身影闪过脑海，方悦忽而又想起了斯卡洛，想起了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与看到那些伤口时，自己心中压抑的揪痛……
不想在他身上看到一抹血色，不想看到他的身上出现一丝伤痕，哪怕是一个针孔也不例外。
原来是因为心疼吗？
我……心疼斯卡洛？
少女指尖的触感让程升脸上一热，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讪讪道：“不，不痛的，这点小伤真的没事……还有许多更需要用医疗仓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少女的触碰下，程升感觉自己的大脑糊成了一团，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之前我也想让你的朋友进医疗仓接受治疗，他伤得很严重，但他拒绝了，也说要把医疗仓让给其他人。”
方悦心中了然，斯卡洛伤得很重，但他不能进入医疗仓，医疗仓会完整记录身体数据，他的alpha身份将会暴露，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
“乐方”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一直是这样，不论受什么伤都说没事，再怎么痛也不说，只会自己忍着，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不愿意与他人多接触。”
程升听着“乐方”语气中的熟念，心中再次升起了疑惑：“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吗？没有其他的关系吗？”
虽然“卢卡斯”说两人只是朋友，但程升不是瞎子，他看得见“卢卡斯”看向“乐方”的眼神，冰蓝色的眸中翻滚涌动的绝不是对普通朋友的感情。
但“乐方”呢？
她怎么看待这段关系？
“乐方”：“我们确实是朋友，非要说别的关系的话……”
程升接到：“我知道，他还是你的读者。”
方悦有些意外，不知道程升和斯卡洛在她睡着时聊到了什么程度，试探地问道：“你也看过我的书吗？”
程升不好意思的笑道：“非常抱歉，我之前很少看书，没有拜读过你的作品。等联邦和帝国的战役结束后我一定会去看的，《月夜》和《晚星》我都会去看的。”
方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月夜》和《晚星》……
是她哥哥的诗集。
方悦感觉到一阵难以控制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这两本是卢卡斯推荐给你的吗？”
程升：“是的，他还介绍了《晚星》的创作主题。”
少年人的单纯心性。
程升看着少女纯净的双眸，足以想象这是一本怎样纯真烂漫的诗集。
程升没有在“乐方”的房间久留，很快便告别了“乐方”，并承诺明天还会来看望她。
斯卡洛在一楼与程升打过招呼，目送他离开，转身端着准备好的食物上了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昏迷了一天，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现在需要补充能量。
数月的战争摧毁了这颗农牧星球稳定的供给生态，埃鲁斯特的人民已经忍受了许久的饥荒。联盟第四军队进驻埃鲁斯特后立刻给民众发放了物资，将军用储备粮全部拿出来保障民众的食物与水源供应，终于终结了埃鲁斯特人民食不果腹的日子。
斯卡洛敲开门，看到方悦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将食物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正想出声询问，忽而小臂上传来了一股力道，少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微颤。
方悦：“卢卡斯……”
少女的嗓音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抬起双眸看向斯卡洛的眼睛，嗓音沙哑地说道：“你看过《晚星》和《月夜》……”
斯卡洛调查过她的过往，方悦并不意外。很多贵族都对她和她哥哥产生过好奇，在得知他们的身份背景后无一例外，都会露出轻蔑的嗤笑。
在他们眼里，方悦和方俞就是两个低贱、贪婪的平民，他们肆意消遣着方悦与方俞的挣扎与痛苦，把它当作茶余饭
依譁
后的话题笑料。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查过《晚星》和《月夜》。
从来没有一个人关注过方俞除了omega以外的身份。
那个惊才绝艳的作家，那个文风瑰丽的诗人。
方悦的喉间弥漫出一股苦涩的绝望，这股绝望的情绪顺着她的喉管流下，流过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脏抽痛。
方悦已经习惯了贵族们的鄙夷与嘲讽，但她不想从斯卡洛的眼中也看到这样浓稠的轻视。
任何人都行，但斯卡洛不行。
斯卡洛不一样。
斯卡洛对于她来说……
淋漓的心绪被剖开于心间，方悦在绝望泥潭中向斯卡洛发出了一丝微弱的求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你怎么看《晚星》和《月夜》……”
斯卡洛听到了方悦的求救，看到了方悦的无助。
没有轻笑、没有鄙夷，斯卡洛安静地想了想，说：
“我觉得它们写的很好。”
他知道方悦在问什么，他没有回避。
他精准地伸出手臂，将支离破碎的少女从绝望的泥潭中打捞起。
“不止《晚星》和《月夜》，我觉得他写得很好。”
第 46 章
委屈、愧疚、苦楚与酸涩一瞬像是洪水一般涌上心头, 方悦的心中五味陈杂，压抑了六年的罪恶与绝望冲破了血肉模糊的茧痂涌上心头，蒸腾起一片氤氲的雾气, 在斯卡洛平静认真的话语中凝聚成盈盈点点的光。
斯卡洛看见了方俞。
不是看见一个贪婪的平民，不是看见一个卑贱的玩物。他看见了他, 也看见了方悦布满裂纹的灵魂。
方悦低垂着头, 一言不发，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橙色的时间从窗口渐渐流失, 床头矮柜上不久前才倒的水早已凉透。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 温馨的房间缓缓坠入寂静的昏暗。
斯卡洛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台灯，倾身向前, 想拉下开关, 手腕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劲力将他躬身拉下，紧接着少女温热的体温撞进了他的怀中, 两条有力的臂膀紧紧将他扣住, 像是落水的旅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绷。
另一个身体中剧烈鼓动的心脏透过两人紧贴的胸膛传来酥麻的震动, 斯卡洛的身型瞬间僵硬, 脸上一阵青白后忽而燃起一股灼人的热度，烧得他眼眶微红。
太近了。
鸦青色发丝扫过斯卡洛的颈侧，发梢落入他常年竖起的衣领中，碰触到了衣领下某个隔离贴的地方。
这个距离太近了。
方悦突然动作, 强硬地拉下斯卡洛，将头埋进他的肩膀。斯卡洛僵直着身躯，半俯在床边, 明确地感受到少女距离自己的后颈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对于一个alpha和omega来说, 太近了。
斯卡洛浑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讯息。
即便方悦并不知情, 即便她不一定会对他有兴趣，但是这都是一个太超过的距离，斯卡洛甚至闻到了丝绒玫瑰的气息从少女的后颈处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包裹着他，挑拨着他紧绷的神经。左臂上两天前在休息室里注射的抑制剂针孔还未愈合，斯卡洛的心脏高悬，剧烈跳动着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膛，不知是出于面对危险的恐惧还是因为其他难以言喻的情愫。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方悦，她是一个危险因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alpha，一个情绪失控进入易感期的alpha，她随时有可能发现他的秘密，带来严重的后果。
但是布满伤痕的僵直手臂还是缓缓抬起，环住了少女纤弱的身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不能推开方悦，因为……她现在很难过。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两人在黑暗中相拥，斯卡洛像抱着一件珍贵的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怕碰坏对方。
少女安静靠在他的肩上，没有一丝声响，一阵温热却透过单薄的衣服打湿了斯卡洛的肩膀。
斯卡洛心间微颤，放在方悦背上的手掌终于抚上了少女杂乱的黑发，无声地安抚着她的心伤。
方悦哭了，哭得很安静，不像为迷惑敌人时哭得那样崩溃绝望，也不像在假意示弱时哭得那样娇弱惹人，她只是沉默，只是流泪。
她真的在难过。
真实的，不带任何伪装的难过。
方悦从不像她看上去那样简单直率，她像是一个紧闭的蚌，有着坚不可摧的外壳，滴水不漏的伪装下藏着怎样的内里无人知晓也无从窥探，只有等她自己愿意打开壳的那一天，他人才能有幸触碰到她的真实。
而现在，她将自己解剖，袒露，将伤口翻出，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选择相信他。
她将真实的方悦的一部分展现给他。
斯卡洛本以为，若是有一天方悦愿意向他展露真实的自己他会感到欣慰，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只感受到了压抑的心痛。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方悦是初见时那个柔弱无害的小白兔，每天只用想着怎么让导师高抬贵手放她毕业，除此之外再没烦恼。
奈何命运弄人，事实恰恰相反，她一点也不在乎能不能毕业，而她在乎的却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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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方悦不再哭泣，松开了斯卡洛的身体，拉开了距离。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户照亮昏暗的房间，为两人披上了银色的光辉，在两人的眼中描摹出了彼此的轮廓。
方悦看着斯卡洛，漂亮的紫眸在月色下映出莹莹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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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
方悦开口，嗓音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
“谢谢你。”
没有哽咽，没有抽泣。
方悦的表情意外地平静，汹涌澎湃的情绪已被收敛于眼底，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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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洛在月光下望着方悦。
坚韧、自持、冷静、理智。
她带着伤痛来，却从未停下抗争的步伐，在淤泥中成长，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这是方悦真正的模样。
斯卡洛：“不用客气。”
方悦倾身拉开床头的台灯，温暖的橙黄色灯光冲散了房间里微妙的氛围，在灯光亮起的瞬间，方悦的眼角眉梢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意，斯卡洛却忽而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变得遥远起来。
方悦：“抱歉刚刚有些失态了。”
少女不好意思地挽了一缕碎发别再耳后，抬起灵动的紫眸看向斯卡洛，衷心地说道：“谢谢你在我难过时陪在我身边，你真是我最好的搭档。”
斯卡洛感觉自己的像是被一记重拳垂在了胸口，沉闷的情绪再度凝聚心头。他有些不确定这是方悦对斯卡洛说的话还是“乐方”对“卢卡斯”说的话，搭档是指朋友还是新设定的身份背景。
斯卡洛压下情绪拉起方悦的手掌在她的手心处写道：
卢卡斯是乐方的搭档？
方悦弯起眸子，爽朗地说道：“搭档就是朋友的意思。”
“卢卡斯”是“乐方”最好的朋友。
但紧接着，她又翻过斯卡洛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写下：搭档就是战友的意思。
斯卡洛是方悦最好的战友。
第 47 章
“乐方姐姐！”
稚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打破了房内的寂静，小男孩轻快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年幼的孩子激动地推开了门, 对着身后的大人说道：“妈妈你看，乐方姐姐醒了！”
方悦抬眸看向男孩的身后,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出现在门外, 披着一身冰冷的夜色，看着“乐方”点了点头：“乐方, 你醒啦, 身体感觉怎么样
䧇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房间，动作熟练地查看了一个方悦右肩的伤势, 检查是否需要更换绷带。
方悦摇了摇头, 回到：“我一切都好，谢谢您将房间借给我住, 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女人温和地说道：“不用客气。”
方悦打量着床边的女子, 夹杂着银丝的齐肩短发松松散散地扎在脑后, 在奔波中已经变得杂乱不堪, 她高高卷起的袖口上还沾着血污，身上还混杂着药剂的味道。
大概是因为不眠不休地参与救援工作消耗了她的精力，女子的眼底眉梢间满是憔悴，但她乌黑的眼眸中依旧有坚毅的光芒, 支撑着她紧绷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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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都不容易，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女人的嗓音低哑, 声音却格外坚定。
“乐方”乖巧地应声，女人见“乐方”情绪稳定, 身体状况恢复良好便放下心来，起身准备离去：“我刚去领了新发的物资，放到楼下的桌子上了，你们有需要就直接去拿，我还有事，先走了，麻烦你们帮我照顾一下安东尼，谢谢你们了。”
名叫安东尼的小男孩听着女人的话，立刻回到：“我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妈妈你放心吧！赶紧去把坏人赶走，带爸爸一起回来吧！”
还不知道战争意义的小男孩挥舞着拳头，想象着爸爸妈妈打败坏人时威武的样子，笑得灿烂。
听着孩子的话，女人的眼中泛起了红血丝，但她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安东尼的头，转身快步离去了。
“乐方”立刻下床，和“卢卡斯”一起将女人送到了房门口，女人一边嘱咐着两位伤病患要好好休息，一边裹紧了单薄的衣服，扎进了浓重的夜色中。
安东尼目送母亲离开后非常乖巧地回到房间内，爬上座椅，站在椅子上整理桌上的物资。
方悦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几番犹豫是否要叫住她：女人验伤手法熟练，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应该是医务工作者，战争过后的中央区非常需要她的帮助，但她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淤青，应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合眼了。
她需要休息，她已经很疲惫了。
方悦正准备开口出声，感觉到手腕被轻轻握了一下，转头看见斯卡洛对她摇了摇头，眸色低沉：“别叫她，她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斯卡洛看了一眼房间内正在专心分类食物的小男孩，压低声音和方悦解释道：“她的丈夫……是康拉德。”
方悦的脸色白了一瞬，看向女人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康拉德是和他们一起“越狱”的“囚犯”之一，是逃亡路上都不忘架着伤患的好心人之一，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了枪口的勇士之一。
他倒在了帝国士兵的枪口下，再没迈出指挥中心。
从此，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一个妻子失去了丈夫，一个家庭就此破碎，战争的创伤将永远留在这对母子的心间，留在每一个失去了至亲至爱的联邦人民的心间。
斯卡洛回忆起一天前女人刚得知康拉德去世的消息时跌坐在门口崩溃流泪的情形，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女人名叫埃普丽尔，是一名医生，和丈夫康拉德育有一子，三人一直生活在中央区。斯卡洛听周边的邻居说，埃普丽尔和康拉德为人正直友善，和周边邻里相处融洽。他们两人感情很好，伉俪情深，儿子安东尼也活泼可爱，曾是非常令人艳羡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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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帝国的铁军挺进中央星，康拉德因为参与起义被捕，这个温馨的三口之家自此踏上了命运的转折点。
斯卡洛目睹了埃普丽尔在丈夫去世的噩耗下绝望大哭又目睹了她在十分钟内擦干眼泪拿起医疗箱冲出家门的场景，回忆起她眼中破碎又坚毅的神情，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斯卡洛：“她说停下来会沉浸悲伤，现在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她没有时间悲伤。”
方悦听着斯卡洛专述的话语，脑海中想象着女人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不禁动容。
是怎样坚韧的灵魂才能在短短数分钟内将支离破碎的自己重构成一个铁血白衣战士，勇敢地面对战争带来的一切，顽强、努力地活着，将希望与力量带给更多的人。
方悦无法估量此时女人在伤痛与责任的拉扯下承担着怎样沉重的压力，但她知道现在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时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的心间涌起一阵浓稠的无力感。
这是个艰难的时刻。
这个艰难的时刻有她的一份“功劳”。
因为她也是帝国的士兵。
她和那个枪杀了康拉德的士兵没有什么两样。
方悦看向房间内，安东尼分出的四人份食材，胸口沉闷郁结。
斯卡洛看着方悦眼底的沉淤，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回去吧。”
他知道方悦的心情。他们潜伏进联邦的人民中，看到了联邦人民的伤痛与疾苦，难免痛其所痛，伤其所伤。但他们终究是帝国的军人，站在与联邦不同的立场上，对事物的看法不应脱离立场角度，他们代表的永远是帝国的利益，奉行的永远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更何况战争对于两个国家、政体的影响远不是个人的伤痛疾苦可以比拟映射的，在战略大局观念养成的过程中，过多关注一些细节对于方悦来说并不是好事。
她是第一次面对联邦的人民，第一次介入帝国和联邦之间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争。她不能在此忘却身份，迷失方向。
斯卡洛：“好好休息吧，之后还有‘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方悦眉峰微颤，咬紧下唇点了点头，回到了客厅，沉默地帮安东尼一起收拾起桌上的物资。
“姐姐！”
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方悦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个红润的苹果被递到了眼前，苹果后是年幼的孩子纯真的笑容：“乐方姐姐，你受伤了需要恢复身体，这个最大的苹果，给你吃！”
第 48 章
夜色渐深, 三人收拾完物资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但不论方悦和斯卡洛如何劝说，一向乖巧的安东尼还是坚持要在沙发上等待母亲归家, 方悦和斯卡洛商量了一下，由睡了一整天的方悦留下照顾安东尼, 斯卡洛回房间休息, 安东尼很开心“乐方”姐姐能留下来陪他，自从战争开始后, 已经很久没有人与他聊天了。
安东尼：“姐姐, 最近外面有好多灰尘，你要是外出记得要带上围巾捂住口鼻哦。”
方悦：“为什么灰尘很大呀？”
安东尼：“因为坏人在这里建了许多黑色的高塔, 隔壁的尼娜阿姨说那上面有玫瑰花的图案很晦气, 要全部推倒才行。”
玫瑰花的图案。
方悦的心里明了：荆棘玫瑰。那是帝国的国徽。
高大的黑塔上雕刻着荆棘玫瑰的标志，时刻提醒着联邦人民那段被帝国统治的日子。
方悦想起了指挥中心里那些因为起义而被抓进地牢的联邦人民, 不难想象为何联邦人民要在战后第一时间推倒这些高塔, 帝国建立的高塔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十分屈辱的存在吧。
方悦趴在沙发边侧首看向安东尼, 问道：“这些高塔是做什么的呀？坏人为什么要建造这些高塔呀？”
这个问题对于年仅四岁的小男孩来说有些太过深奥, 他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周边好多叔叔阿姨不见了踪影，他们的家人掩面哭泣，说着，帝国, 高塔，而后不久一座座高耸挺立的黑塔就被建造了起来，他对高塔的记忆仅限于此。
安东尼：“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好看吧？”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荆棘玫瑰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那座黑塔上雕刻着玫瑰花，花朵周围还环绕着枝条藤蔓, 看上去
殪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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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想了想又问道：“姐姐你住在哪里呀？你家附近没有黑塔吗？”
安东尼记得爸爸说过整个埃鲁斯特各处都被坏人建起了黑塔，他也是因为抗议黑塔搭建而被坏人抓走的。
方悦刚到N34748星球就被送往指挥中心，她并不知道指挥中心外的N34748是什么样的，她没有见过黑塔，也不知道她的“家乡”有没有这样的黑色巨物，但她知道，帝国建造黑塔绝不会是为了美观。
方悦放缓了声音说道：“我来自南方，一个叫做诺提亚的小镇，你听说过这个小镇吗？”
安东尼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未知的小镇吸引了，没注意到被“乐方”忽略的第二个问题。
安东尼：“我没有去过南方，不知道这个地方，但我听说南方有好多好吃的水果，是真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点点头，绘声绘色地说着：“我们那不光有许多好吃的水果还有许多漂亮的花和蔚蓝的海，每年秋天我都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果园摘水果，因为我们那里气候温暖，所以水果都非常非常甜……”
在方悦轻柔的声音中，安东尼想象着温暖宜人的南方困意上涌，方悦看到他脑袋轻点还强忍着睡意保持清醒的样子忍俊不禁，温柔地说道：“已经很晚了，困了就睡吧。”
安东尼赶紧摇了摇头：“不行，我还要等妈妈呢。”
方悦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好，掖上被角：“没关系，你睡吧，妈妈回来我会喊你的，你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她啦。”
在方悦的劝说下，安东尼不停打架的上下眼皮终于合在了一起，年幼的孩子在半梦半醒间呢喃着：妈妈回来一定要叫我，一定哦……声音渐弱，渐渐进入了梦乡。方悦轻轻应声，起身关上了客厅的顶灯，坐回了沙发的另一端，替小男孩守候着未归的妈妈。
但是一整夜过去了，埃普丽尔还是没有回来。
当朝阳再度撒上埃鲁斯特中央区的土地，新的一天又拉开了序幕。
斯卡洛走下楼梯，入目便是少女恬静的睡颜。冬日的暖阳给她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安静地睡在这个小而温馨的房间内，眼角眉梢不再装着化不开的沉重郁结，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少女。
斯卡洛顿在楼梯口，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胸膛中蔓延满涨。似是有所感应，少女在斯卡洛的注视下眼帘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望向他笑了，眸间还带着朦胧的睡意：“你醒啦。”
斯卡洛感觉胸腔内莫名的情绪逐渐蒸腾，连带着脸上也染上一股热意。
斯卡洛嗯了一声，移开视线，转身走进厨房，安静地准备起早餐。
温馨的氛围充满了整个房间，沙发上的小男孩裹着被子睡得正酣，厨房里的斯卡洛正在给面包切片，方悦看着这安宁和谐的一幕，心中涌现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象：
他们好像一家人一样。
方悦被自己的想象惊了一下，失笑着摇了摇头，俯身轻拍着男孩的后背，温声在安东尼耳边呼唤着：“安东尼，起床啦。”
安东尼被方悦唤醒，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看着“乐方”茫然地问道：“是妈妈回来了吗？”
方悦摇了摇头说：“妈妈还没回来，不过现在已经是早上了。”
男孩的眼中浮现出明显的失落，眼角低垂，小声地说道：“妈妈已经两天晚上都没回来睡觉了……”
方悦将他抱坐在腿上，柔声安抚：“妈妈是白衣天使，正在和死神战斗，等她结束战斗就会回来了，我们在家乖乖等着她好吗？”
安东尼依旧神色低落：“但白衣天使也需要休息呀……”
方悦没有说话，脑海中想起昨夜女人眼角疲惫的神色，心中也抽起一丝揪痛。
安东尼抬起眸子看向方悦，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我们一起劝劝她，让她休息一会好吗？”
一向乖巧的孩子也说起与妈妈相关的事时总是有着令人动容的执着。
安东尼：“求求你了，姐姐，你能帮帮她吗？”
看着男孩与埃普丽尔相似的纯黑眼眸，方悦长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拒绝一个男孩爱母心切的请求。
“好。”
战后的中央区随处可见被炮火摧残的断壁残垣，方悦拉着安东尼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抬眸便可看到远处一座被拦腰推倒的黑色高塔，两人离高塔的距离过于遥远，方悦看不清高塔的具体结构，但是从它的截面能看出它是一座中空的高塔。
“乐方？”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方悦眯起眼睛看到黑塔下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她挥手。
方悦抬手与他打招呼：“程升。”
黑发青年的身边聚集了一帮人，有身穿橄榄绿军服的联邦军人，也有身穿粗布衣物的普通平民，他们的手上还握着器械，看起来像是爆破专用设备。
黑发青年和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转身向方悦跑来，负伤的右腿依旧一瘸一拐却未拖慢他的步伐。
程升：“乐方，你今天怎么出门了，你的伤好些了吗？”
方悦乖巧地回道：“好多了，您怎么在这里呀？您伤的不轻不需要多静卧休息休息吗？”
程升指了指身后高塔的方向：“帝国不是建了许多黑塔吗，当时为了建这些塔死了许多人也抓了许多人，现在民众们群情激愤，一定要拆塔，军部怕他们冲动推塔造成伤亡，让我们带爆破设备来带领他们一起拆除。”
方悦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帝国建这些黑塔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程升：“还不清楚，这些塔都通向地下，但是通道都被闸门封死了，闸门连接的程序是帝国留下的一套独立系统，军部还在破解过程中，目前还不知道闸门后是什么，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记得要离它远一点。”
方悦看了眼黑塔的方向立刻应声。
安东尼安静地拉着“乐方”的手，没有打扰两人的交谈。程升蹲下身和乖巧的小男孩打了个招呼，捏了捏他的脸蛋问道：“你今天不好好看家，怎么带乐方姐姐跑出来了呀？”
安东尼小声地回到：“家里有卢卡斯哥哥看家了，我想去找妈妈，所以……”
程升看了一眼方悦，方悦点头说道：“埃普丽尔已经两天都没回家休息了，安东尼很担心她，我们想去看看她，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家医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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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区数家医院都是满员状态，埃普丽尔奔波于各医院之间，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她在，方悦和安东尼并不知道她此刻身处何处，准备一家一家医院询问。
程升听后想了想，看着小男孩脸上担忧的表情，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她现在不在医院。”
中央区的战役虽然已经结束，但整个埃鲁斯特上还有许多区域有帝国军队的残留，还在负隅顽抗，军部的随军医生大部分都跟随队伍奔赴各区前线了，指挥中心医疗资源紧张，医疗仓内接治的伤病患急需专业的医疗人员监护，有医疗仓使用经验的埃普丽尔于昨夜得知消息后，立刻应征顶上了这个空缺。
程升站起身，看了一眼终端说道：“她现在在指挥中心。”
联邦的指挥中心虽不是完全禁止非军部人员进入，但是普通人进入指挥中心还是需要经过层层审批的。
程升看了一眼年幼的孩子和牵着孩子的柔弱少女，他们一个是埃普丽尔医生的儿子，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
程升在终端上操作提交了审批流程：“我带你们进去吧。”
第 49 章
联盟的指挥中心和方悦第一次见它时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外墙上多了一些焦黑的痕迹。但方悦此时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她从一个帝国的军人变成了一个联盟的平民，在程升的带领下，经过层层审核终于进入了这个三层楼高的建筑。
医疗室分布在一楼, 走廊上的医护人员脚下生风，与方悦一行人擦身而过, 在各个病房间穿梭着, 进行着属于他们的战斗。
方悦跟在程升身后打量着每一个病房，听着病房内传
依誮
来阵阵痛苦的□□, 不忍地问道：“不是有医疗仓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经受病痛的折磨呀？”
医疗仓是当代医学界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再重的伤患只要躺进医疗仓内就可以在沉静的睡眠中恢复健康。
程升：“医疗仓资源有限，为了应对区域战场上的危险, 军部调拨了一些医疗仓去各区, 当前指挥中心里收治的病人都是重伤患者，为了让大家都能有机会活下来, 埃普丽尔医生今天刚制定了医疗资源分配计划, 根据病情程度分配医疗仓使用时间给每一个伤患, 最大程度保障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方悦低下头神色凝重：这样的计划有很大的风险。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和伤势情况都不同, 在内因外患的叠加下伤势发展方向和速度都是很难预测的，即便医疗仓可以提供患者的病情数据但医护人员依旧需要依靠很强大的专业知识储备才能做出最精确的判断。这个计划覆盖了这里的每一位伤病患，稍有不慎，很可能断送所有人的性命。不如将有限的资源集中在选中的伤患身上, 确保部分伤患能活下来，这个方案更稳妥。
等等，选中？
方悦蹙起了眉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根据什么选？生命是可以被估量的吗？有谁生来就该面对疾苦与病痛, 有谁生来就该占有更多的资源吗？
脑海中下意识冒出的想法让方悦浑身打了个寒战, 她咬紧了牙冠审视着自己，眸色逐渐暗沉：原来她已经在用如此傲慢的眼光衡量无辜的生命了吗？在贵族环境的熏陶浸淫下, 她已经默认了这就是正确的思考方式了吗？她已经认可了“下位者”生来就该为“上位者”让利吗？
“妈妈！”
安东尼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方悦的思绪，方悦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医生在设置完病房内的医疗仓数据后突然扶住了墙，脱力地仰躺倒下。分秒之间，程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接住了倒下的女人，周边的医护人员们立刻调转了步伐奔向这个房间，安东尼也松开了方悦的手哭着冲进了那个房间。
是埃普丽尔，这位奋战了多日的铁血战士，终究还是倒下了。
在确定了埃普丽尔是因疲劳过度而引起的昏厥后，方悦环顾四周想要给她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然而医疗室内的病床已经躺满了病患，没有一处可以供她休息。
程升和其余的医护人员交代好，抱起埃普丽尔，转身对“乐方”说：“先去休息室吧。”
两人行至二楼，来到了休息室，程升将埃普丽尔放置于休息室里的长椅上。安东尼趴在长椅旁，小声地抽泣着抓着埃普丽尔的衣角，哭得十分可怜。
方悦蹲下身，轻拍着安东尼的背柔声安抚道：“别担心，妈妈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你在这里照顾妈妈，让她睡一个好觉行吗？”
安东尼哽咽地点点头，擦干眼泪，盯着妈妈憔悴的面容，眼睛通红。
方悦安抚好安东尼，关上灯，转身和程升离开休息室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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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靠在门外沉默着，中央区的战争结束了，但战争带来的伤害还远没有结束。
方悦低声说着：“埃普丽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身体会被拖垮的，安东尼已经没有爸爸了，他不能再没有妈妈了。”
程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拿着机枪与他一同抗敌的中年男人，垂下了眸子：“快结束了，现在除了南方区域，各地的战斗都已经进入最后决战了……”
程升讲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抱歉，乐方，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方悦想起，“乐方”曾经说过她的家乡在南方，南方是最先沦陷的，直到现在也还沉浸在战火之中。
方悦摇了摇头，故作坚强地说道：“没关系，我相信联邦的军队，我的家乡很快就会解放，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乐方”是来中央区投奔她的诺尔威叔叔的，但截至目前不完全统计的幸存者名单中都没有叫诺尔威的人，“乐方”的叔叔很可能已经……那她便没有留在这的理由了。
程升听着少女的话，心间翻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看着少女清澈的紫眸，左思右想，终是开口说道：“乐方，虽然我现在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你，等战争结束后，你愿意留在中央区让我来照顾你吗？”
青年小心翼翼的询问让方悦心中震颤，她侧过头看向程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程升对自己很特别，自牢房初见便是。起初方悦认为他在怀疑自己，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怀疑反转成责任与羁绊，而后程升对她的关注度不减反增，方悦也利用这点创造亲近的机会。
方悦只想着待两人关系日渐亲密，她可以从程升这里获得更多的便利，但是没想到程升竟然会在此时说出如此直白大胆的话。
这……不合理。
方悦仔细回想起两人的相处，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程升作为一名联邦军人，绝不是个天真单纯的人，他理应是谨慎、多疑的，不然他早就在战场上死上千百次了，也不会活着来到这里与方悦相遇。这样的程升为何会如此关注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如此信任她，亲近她。就像今日，连方悦都没想到程升会这么轻易地带一个认识短短三日的人进指挥中心，仿佛本就对她不设防一般。
这不对劲。
方悦压下眸中的诡疑，眨了眨眼睛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小声地问道：“我们才认识三天，你怎么会这样想……”
程升看着少女慌乱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乐方，你别害怕，我对你绝对没有什么男女私情、非分之想，我只是想照顾你，我只是想对你好，我……只是想弥补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升最后的话语说的沉重又哽咽，多年的罪恶与愧疚在他的嘴上缝上了密密麻麻的线，他本不想告诉“乐方”一切，他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罪不可赦的过错，他害怕看到少女眸中友善亲近的神色变成憎恨与厌恶。
但他不得不开口。
他要挣开嘴上的线，说出那罪恶的真相，接受他应得的审判，挽留将要离去的“乐方”。
程升原本就是埃鲁斯特人，在见到“乐方”后，立刻申请成为了中央区的守军，战事结束后守军会留守中央区维护埃鲁斯特的和平，他也能继续留在这颗星球上守护“乐方”。他曾感谢上苍的垂怜，能让他再次遇见失而复得的珍宝，但是若是“乐方”要离开中央区回到南方，那他又要和她天涯相隔了。
程升的话语让方悦的心中升起一阵急迫窒息的情绪，从胃里开始，爬上她的喉管，隐秘的不安逐渐发展成滔天巨浪，在方悦的身体内翻涌叫嚣。
方悦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甚至无法耐下性子去扮演“乐方”的角色了，她紧紧盯着程升，急切地问道：
“你说的弥补……是什么意思？”
第 50 章
沉默在走道上蔓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悦等待着程升的回答，放缓了呼吸。
程升眼眸低垂, 琥珀色的眸中卷起回忆的漩涡，将他裹挟吞没。他咬紧了牙冠, 用尽勇气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方悦，缓缓开口：“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叫程澄。”
方悦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程升：“在她三岁那年, 我带她出去玩，去逛一个非常热闹的集会, 那天天气很好, 街上的人很多……”
十五年过去了，程升每每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仍旧觉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他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那是一个冬日, 是个久违的大晴天；他记得街边小摊贩的叫卖声, 还有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复古的戏剧演出；他记得攒动的人潮你推我挤的力道, 还记得自己不小心踩了路人一脚。
程升：“
铱驊
我抱着妹妹站在人群中，看着旁边戏台上的演出出了神，等演出结束，我回过神来拍手喝彩时, 我忽然感觉手臂间很轻，怀中抱着的只剩一件橙色的棉衣了。”
那年程升才十二岁，注意力很容易被街边的新奇事物吸引, 他不知道在他看演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之后，他怀中的妹妹已经不见了。
程升：“我那时吓坏了, 四处找人，四处询问，有没有人看到一个三岁大的女孩，她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睛。”
方悦立刻摒住了呼吸，牙冠微颤。
程升：“但是我在那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妹妹，往后数年我也一直在找她……”
程升弄丢了妹妹，不敢回家，给父母发完信息后就踏上了寻找妹妹的旅程，十二岁的少年从中央区开始寻找，找遍了中央区后又向东出发一路找寻，风餐旅宿，四海奔波，找了六年都没有一丝音信，几近疯魔。
程澄的特点很好分辨，紫色的眼眸本就罕见。程升失魂落魄地流落街头，眼睛直直盯着每一个黑发的女孩，岁月蹉跎，数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见过一双紫晶色的眼睛。
后来他被裴决捡进了军队，在军队的规律训练下终于有了一丝人的样子，也在裴决的开导下，在入伍后第一年回了家，见到了七年未见的父母。
时隔多年，父母再见到他时百感交集，头发花白的父亲抬手就要打他，但终是高高举起，没能落下。母亲抱着他哭成泪人，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三人谁都没提那个失联了六年的小女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谁都没有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
自那以后程升就开始长达八年的军旅生活，穿梭于枪林弹雨、刀山火海间，冲陷于最危险的一线。
他用无休无止的战斗麻痹自己的神经，将这段罪恶的过往埋藏进记忆的最深处，不再回看，却没想到三天前，在沉重的牢门打开后，一抹水莹的紫色忽而撞入了他的眼中。
他想，这或许就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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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颤动的气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惧与慌乱：“十六年了，我一直没找到她，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吧……”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黑发紫瞳的人更何况眼前的少女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女青葱的指尖渐渐埋进掌心，指节绷得青白。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方悦的大脑，强行从她的脑海中翻出了尘封多年的记忆，走马灯般地倒放于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一直延续到七岁那年，便坠入了黑暗的深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
她的记忆起始于方俞弯起的棕色眼瞳，起始于爸爸妈妈关切的话语，起始于“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也起始于“那以后你就叫方悦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爸爸妈妈收养的孩子。
爸爸妈妈和哥哥对她很好，她是在温暖与爱中长大的。但记忆中深邃的黑暗总会在成长中的无数个夜晚爬上她的心头，带着浓重的不安与恐惧。
我来自哪里？我到底是谁？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抛弃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我表现得不好，现在的妈妈爸爸哥哥也会抛弃我吗？
在恐惧的驱使下，方悦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孩子，努力回报父母哥哥的爱意，努力照料她珍惜的家人。
但命运弄人，她终是搞砸了一切……
周凯的话语填补了她内心深处的空缺，字字句句构筑了她想象过无数次的来处过往。
原来她不是被人抛弃的孩子啊。
程升感受到了“乐方”的沉默，心中的恐惧攀至顶峰。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妹妹，但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少女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隔着十五年的岁月，完完整整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这十五年间少女是怎么度过的，有没有吃饱穿暖？有人照顾她吗？有人欺负她吗？她过得快乐吗？她过得辛苦吗？
程升不敢深想一个三岁的孩子离开了家庭的庇佑会过着怎样的日子，她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他只是想一想心间就像刀缴一般生疼。
都是他的错。
程升不奢求“乐方”能原谅自己，他只希望能有机会照顾“乐方”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声音颤抖地说着，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乐方，我不是说你就是程澄，你想做谁都可以，只是……能不能留在中央星，让我照顾你，我发誓我一定……”
程升的话语被一个拥抱打断。
少女温热的怀抱烫痛了程升的双臂，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眶却不自主地涨红一片。
“哥哥。”
少女轻柔的声音带着哽咽与委屈，却在一瞬间卸下了程升背负了十五年的枷锁。
滚烫的热泪顷刻从琥珀色的眼眸中奔涌而出。
程升立刻回抱住少女，呜咽出声。
“程澄……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迟到了十五年的道歉带着苦涩的愧疚。
能再听到程澄喊自己哥哥，是程升做梦也不敢有的奢望。
他的妹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她接纳了他，还喊他哥哥，赦免了他无法自恕的滔天罪过。
他终于不用在午夜梦回时惊醒，终于可以忘记那个纠缠了他十五年的噩梦，睡个好觉了。
感受到程升的颤抖，方悦收紧了手臂，将头埋进程升的肩膀，藏起了眸中扭曲的庆幸与苦涩的绝望。
原来她是程澄。
但她只能再做七天程澄了。
第 51 章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相认之后的兄妹之间有太多话要讲。
程升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乐方”这些年间的经历, 想知道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岁月给她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乐方”：“我过得很好，我遇到一对非常友善的养父母，他们对我视如几出, 供我吃喝，送我上学, 把他们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
虚假的谎言中填满了真实的过往, 方悦将回忆一一细数，在烂漫无忧的岁月里回望着自己年幼的身影。
方悦：“你呢？”
对程升的感情迅速膨胀生长, 此刻的程升对于方悦而言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联邦士兵, 他是一个足以牵动方悦思绪的存在。
少女明亮的紫瞳望向程升：“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在军队里面是不是很辛苦？”
程升笑了笑：“我过得很好，一点也不辛苦。”
方悦打量过程升眼角的沧桑, 低垂下眼眸, 轻声地说着：“怎么会不辛苦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升的身上还绑着绷带，连路都走不顺畅, 但每当她问起, 他却总是笑着说小伤、不痛、一点也不辛苦。
方悦抬手, 拉住了程升的衣角：“跟我说说吧, 哥哥。”
方悦也渴望了解她的家人，了解她血脉相连的哥哥。
“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往，填补我缺席的时光。”
那些分别的日子对程升、对程澄而言都是遗憾，他们无法让命运重来, 他们只能靠单薄的言语去填补空白的岁月，抚平心头的陈伤。
程升心头酸软，抬手揉了揉少女黑亮的头发, 缓缓开口：“我在军队里待了九年, 除去入营训练的头一年，有八年都在一线……”
程升没提他在街头巷尾寻找程澄的六年, 从他十八岁入营时的经历开始说起：“刚上战场的那几年……说实话，确实很辛苦。”
在程升刚入伍的头几年，联邦内部党派割据，对外抗争意见不统一，内忧外患一并袭来，对于身在前线的战士们来说，不光身体辛苦，心也很累。
程升他们经常是在帝国军队的猛烈火力下辛苦抗击了数月，结果上面一纸撤退调令发来，他们就只能放
丽嘉
弃抗争，服从命令，迅速撤退，眼睁睁地看着国土被帝国侵占蚕食却无能为力。
那时联邦高层的许多议员都认为，帝国的火力与装备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联盟军队在边境展开的抗争都是徒劳的，不光阻挡不了帝国前进的步伐，还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过刚易折，若是持续如此，联盟的军队迟早会被帝国逐步击溃，不如将有限的兵力回撤集中，固守主星系，保障联盟中心的安全。
面对这样的联邦，程升也曾痛苦过、绝望过，也曾想过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但在裴决的劝说下，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裴决是一个军事天才，无论在用兵还是作战上都有过人的天赋，他向程升保证，联盟会好起来的，他会为联盟带来胜利洗刷屈辱，助前进派掌权，让保守派闭嘴。
他也如约做到了。
“好在有裴决，他是个天才，他在高层各党派争论不休之际果断出击，数次重创了帝国的军队，击退了数位帝国将领，让前进派看到了希望，也促成了前进派在选民支持率上胜出，成为了现在的执/政/党。”
方悦想起在军事理论课上，导师曾介绍过联盟的执/政/党/派，提到近几年联盟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对于他们在评选中胜出有很大的影响。没想到这个叫裴决的人在其中竟然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方悦想起在地牢，人们听到裴决的姓名时激动的神情，恍然间想起阿诺德说的话语：她是一只标杆，标杆要被人看到，不能妥协，不能退缩。
稽查队拷问她并不冤枉，她听到了阿诺德在直播中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差。
“前进派上台后，一改之前保守宗旨，下令全力抗敌，绝不让出一块联邦的土地，我们在战场上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了，第四军团也逐渐成长为联盟最强战力，我也稀里糊涂跟着立了一些军功，成了少尉。”
程升云淡风轻地略过了数场九死一生的战斗，没有细说其中的苦涩辛酸。
“所以现在已经不辛苦了。”
方悦听着程升的话语垂下了眸子：经过了数年的战火洗礼，程升已经看惯了战争，看惯了流血，看惯了牺牲，他的心脏麻木又坚强，已经不觉得辛苦了……
但她却依旧觉得十分辛苦。
方悦回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战场经历，回想起断壁残垣间的残肢断臂，回想起失去至亲至爱的无辜平民，心中苦楚沉闷：只要战火还没熄灭，就总有难熬的时刻接二连三地涌来，让人无法呼吸，让人心力憔悴……
军校的导师们教会了她武器的使用与作战的技巧，却没人告诉她面对与自己相同的[人]的死亡该如何自处，这些人不是作恶多端的恐怖分子，不是武装抵抗的敌方士兵，他们只是普通人，只是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民。
他们是和爸爸、妈妈、方俞、克莱因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的悲惨她只是览过寥寥数眼，便已感到悲伤，她远没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程升内心那般坚强。
方悦：“但我觉得好辛苦啊……看着人们苦心经营的生活在一颗小小的子弹下分崩离析……我……我真的很难过……”
在心中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得见天日，她无法对同为帝国军人的斯卡洛说出的煎熬，终于可以以程澄的身份向她的哥哥诉说了。
程升听着少女的话语，沉默地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她脆弱的情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人喜欢战争，战争带来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暗色：空中浮散的灰尘、暗红凝固的血液、失去光彩的眼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升八年的坚守不是因为他早已麻木不再在意战争带来的伤痛，他再明白不过战争是多么徒劳无益的罪行，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结束战争，将和平还给饱受摧残的联邦人民。
程升轻拍着少女的背，沉声说道：“别难过了，战争已经结束了，以后你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了，别担心了……”
方悦安静地靠在程升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规律地震动，心中一片苍凉。
她知道战争并没有结束。
在七天之后她会亲手开启新一轮的战争与伤痛。
方悦将头埋在程升胸口，以程澄的身份：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第 52 章
从帝国主力军团936军团撤离起, 这场战争的结局便有了明显的轮廓。
在936军团撤离后的一周内，埃鲁斯特星球上各处驻点的帝国军队在联邦第4军团的猛烈攻势下陆续撤离，联邦军团的反击战争在开始后的第八天落下了帷幕。追击帝国军队的战舰在敌军军舰驶出星域边缘后返回了埃鲁斯特, 周边巡航的星舰也一起回到了故土，构建起固若金汤的守卫力量。
埃鲁斯特解放战争终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乐方！”
程升在郊区的一座黑塔附近找到了“乐方”, 少女和周边的邻居一起加入了推塔工作, 面前的这座高塔正是中央区域内最后一座高塔了。
方悦正和斯卡洛一起调试爆破设备，听到程升的声音, 方悦回过头, 眼角眉梢满溢起温柔的笑意。
“程升。”
少女抬起手臂向程升挥了挥手，黑发青年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不顾众人的视线, 将少女一把举起，抱着她转了个圈, 将胜利的喜悦与她同享。
程升：“就在今天凌晨, 联邦军队夺回了南方最后一片敌占区, 埃鲁斯特全面解放了！”
南方地区是最先沦陷, 也是最后解放的地区。程升在凌晨接到892编队胜利的消息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乐方”盈满泪水的紫瞳，想起牢房内初见时少女说着她那破碎的故乡，掩面哭泣的样子。
现在, 养育她十多年的家乡已经解放了，程升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乐方”这个消息，为她驱散心底的哀愁。
激动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胜利的喜悦冲散了战争的阴霾, 人们放下了手中的器械，开怀地笑着、哭着、叫喊着、拥抱着, 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庆祝这颗充满了战火硝烟的破败星球终于完完整整地回到了联邦人民的手中。
置身于热闹欢呼的人群中，方悦有一瞬恍惚，她觉得她应该和众人一起欢呼庆祝，哪怕只是以程澄的身份。但她的心底还是迅速升上一丝凝重的忧虑：
今天是她与斯卡洛执行潜伏任务的第九天，明天他们将接到薇尔诺少将的直属命令，参与N34748保卫战。
但此时的帝国军队已经全部撤离，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将从保卫战变成进攻战。
这会是场更加艰巨的战争。
“乐方”像是被这激动人心的喜讯冲昏了头脑，按着程升的肩膀询问着：“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埃鲁斯特真的解放了吗？”
程升重重点头：“真的，乐方，都是真的！战争彻底结束了！”
“乐方”立刻回抱住程升，激动的泪水泉涌般溢出紫眸，她看起来与周边挥洒热泪的联邦人民没什么两样，同样嗓音沙哑，双肩颤抖。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内心中的扭曲与煎熬。冗杂的思绪缠绕着她的心脏，方悦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的沉闷到底因何缘由，只是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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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周围的欢呼声变得遥远，令人窒息的孤独与无助爬上心头，方悦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斯卡洛，看向与她一同潜伏的战友，在视线相触的瞬间，猛然惊醒。
斯卡洛沉默地站在人群中，像是被难以置信的天大喜讯惊到失语，但那双冰蓝的眼眸中只有纯粹的果决。
斯卡洛是一个合格的帝国军人，眼中只有陛下的命令、任务的成败，没有个人的安危和生死存亡，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
他并不关心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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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联邦取得的胜利，并不关心庆贺胜利的人民，他只是蛰伏其中，目标明确地等待着薇尔诺少将的命令。
她也应当一样。
毕竟……方悦想起了方俞，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雷欧娜，想起了帝国的一切……
毕竟她在帝国长大，她可以是七天的程澄，但她永远都是方悦。
战争虽已结束，但收尾工作还在继续，程升没有久留，很快回到指挥中心参与战后收尾工作。
冬日的夕阳渐渐低沉，中央区最后一座黑塔应声倒下，激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沙石，遮去了夕阳的光辉。
方悦安静地站着，看着高塔上雕刻着荆棘玫瑰的石块碎裂坠落，心情沉重麻木。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就是明天，千疮百孔的埃鲁斯特又将建起一座座黑色的高塔，这里也一样……
忽而一双结实的手臂将她环住，打断了她的思绪。在浓厚沙尘的掩隐中，她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方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卢卡斯？”
斯卡洛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方悦惊讶又疑惑，方悦出声询问，但身后的人只是沉默地环着她，没有说话。
方才方悦与程升拥抱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斯卡洛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联盟潜伏的八天里，程升每日都会来探望方悦，两人的关系升温异常，很快发展成这般亲密的关系。程升会在相处时亲昵地抚摸方悦的头发，方悦也会在见到程升时眼中闪烁明亮动人的光。
斯卡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方悦与程升亲近是为了任务，但方悦看向程升时眼眸中流露的喜悦是那样真切，真切到连他都分不清这是方悦精湛的演技还是真实的情绪。
她好像真的很开心。
这让他感到十分的……焦躁。
没有人是完全理性的，他也不例外。即便斯卡洛在心中无数次扼杀了对于方悦的荒唐情绪，但每当方悦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被压抑的情绪便又不可抑制地野蛮疯长。
他不想看到方悦与程升亲近的画面，不想在方悦身上闻到来自程升的烟草味。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控，但他无法干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泥足深陷。
“卢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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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悦再度出声，想要回过头来，一只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让她僵在原地。
他想要确认，确认怀中的少女到底是程升的“乐方”还是……他的方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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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程升只认识了九天，程升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他们已经相识了……一个月，她说过他是她……最好的战友……
一阵荒谬可笑的感情涌上心头。
他有什么身份说不想。
他只是她最好的战友罢了。
“方悦。”
斯卡洛嗓音低沉冷肃。
方悦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激得浑身一震，这是他们潜入联盟后斯卡洛第一次叫她方悦。
“记住自己的身份。”
斯卡洛的声音仿佛魔咒般在耳边响起：
“不要在虚幻的谎言中沉沦。”
第 53 章
风沙落下, 一同撤离的还有那个令人窒息的怀抱。
方悦来不及回应也来不及辩解，只能沉默。
“姐姐！”
远处传来稚子的欢笑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方悦转过身看着安东尼正笑着跑来。
“乐方姐姐！”
安东尼不知从哪里采了一把花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姐姐你看！我在后面的山坡上找到了好多玫瑰花！”
安东尼手捧着香槟色的花朵举到方悦面前。银铃般的声音环绕方悦耳畔, 方悦看着安东尼脸上纯真的笑容, 心中却无法控制地想起明日的任务：回到指挥中心，接受薇尔诺少将的直属命令, 参与N34748保卫战。
她没有时间再留恋属于“乐方”的温馨时光了。
她要回到指挥中心……以方悦的身份。
方悦笑着摸着安东尼的头, 温和地说道：“好漂亮的花呀，安东尼, 你知道吗, 这些花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玫瑰，它有着和你一样的名字, 叫做‘圣安东尼’。”
安东尼欣喜地大了眼睛：“真的吗！它和我有一样的名字！太好了, 等爸爸妈妈忙完回家我要带他们来这里看‘圣安东尼’！”
因医疗资源紧张, 埃普丽尔已经长驻指挥中心的医疗部了, 自从上次方悦和安东尼一起去指挥中心探望她，已经过去六天了，安东尼对于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近日提及母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方悦抬起手来抽出几朵花枝编成一只花冠戴在安东尼的头上, 故作遗憾地说道：“很可惜，安东尼，‘圣安东尼’的花期一般在春季和秋季, 在初冬能看见它们本就十分罕见,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等过了今日, 它们就会因寒风彻底枯萎凋零了，爸爸妈妈应该看不到这些花了。”
失望与难过的神色爬上安东尼稚嫩的脸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花束又抬头看了看“乐方”，委屈地说道：“但是它和我同名，我真的很想让爸爸妈妈也能看到它……”
幼子心性单纯，想要什么都写在眼中，方悦蹲下身，慢慢引导着：“那我们今天多摘一些花拿到指挥中心给妈妈怎么样？”
安东尼低垂的眸中亮起了光，但转瞬小巧的五官又皱在了一起，小声说道：“但是妈妈说她很忙，让我不要去打扰她……”
六天前，埃普丽尔在指挥中心睁开眼睛看到安东尼后哽咽地红了眼眶将他抱在怀中许久，但当“乐方”和程升再次走进休息室时，她还是压抑着心中的不舍，对“乐方”说着：“乐方，很抱歉安东尼给你添麻烦了，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别带他来这里了吧。”
方悦抬起手揉了揉安东尼的头发，轻声说着：“那我们不打扰她就行啦，我们可以在指挥中心门口，请程升哥哥替我们把花拿进指挥中心，这样既不会打扰到妈妈，妈妈每次看到花也能想起你，这样好不好呀？”
年幼的孩子经不起劝说，立刻点头，将担忧抛在脑后，激动地说着：“那我要再去摘许多‘圣安东尼’给妈妈！要摘许多许多！”
方悦笑着说道：“好呀！安东尼，那等你摘好，我们今晚就去指挥中心吧！”
安东尼：“好！”
看着安东尼跑开的背影，方悦站起身，脸上的笑容褪去，转身看向斯卡洛，缓缓开口，嗓音低哑，不知是在对斯卡洛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我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方悦的脑海里闪过程升、埃普丽尔、安东尼的脸，闪过这飘渺虚幻的六日时光，闭上了眼眸。
“一刻都没有。”
夜幕低沉，方悦和斯卡洛一起陪安东尼走向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距离城区路程遥远，年幼的孩子却一点也不嫌累，步伐轻快地小跑着，头戴花冠抱着一大束鲜花，时不时转过头来催促身后的二人。
“乐方姐姐，卢卡斯哥哥你们快一点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在安东尼的催促下，提起沉重的步伐，笑容僵硬：“嗯，来了。”
指挥中心门口站岗的守卫对方悦和安东尼有印象，在方悦简单的交涉后便联系了程升。斯卡洛沉默地牵着安东尼的手在一旁等待，忽然感觉手指紧了紧，低下头对上了幼童清澈的眼眸。
“卢卡斯哥哥。”
安东尼松开了“卢卡斯”的手指，在捧着花束的臂弯间扒拉了一会，拿出一只歪歪扭扭的花环举到了“卢卡斯”的面前。
安东尼：“铛铛铛铛！‘圣安东尼’花环！卢卡斯哥哥，送给你！”
在看过“乐方”编织花环后，安东尼学着她的样子试着编了许多次，终于成功编出了一只花环，他想给“卢卡斯”一个惊喜，便将花环藏在花束间藏了一路。
安东尼：“卢卡斯哥哥，你别难过，坏人已经被赶跑了，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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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浓重的忧郁，平静的眼眸中总是凝聚着化不开的哀伤。年幼的安东尼无法读懂这种情绪，他只知道“卢卡斯”哥哥一直不开心，他询问了尼娜阿姨，尼娜阿姨告诉他，“卢卡斯”哥哥是因为家乡被坏人破坏了才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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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坏人已经不在了，他希望“卢卡斯”哥哥不再难过，能像其他人一样露出快乐的笑容。
安东尼笑着说道：“你的家乡一定会好起来的，就像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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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然的冰蓝色出现了一丝裂痕，斯卡洛没想到自己为潜伏而伪装的情绪竟然被年幼的孩子记在心间，认真安抚。他缓缓举起手臂，在少年真诚的目光下接过花环，小小的花环仿佛有千斤重，斯卡洛握着花环的指节青白紧绷。
“乐方！”
程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斯卡洛在深沉的暮色中抬眸，看到黑发青年眼下乌青浓重，看向此处的琥珀色眼眸却依旧明亮。
收尾工作繁杂，程升每日在处理工作之余，还要奔波于城区与指挥中心之间，疲惫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他却从不觉得劳累，依旧出现在每一个“乐方”需要的时刻。
毕竟他已经和程澄错过十六年了，他不能再错过“乐方”了。
程升关切地问道：“乐方，什么事跑这么远过来，不等明天我去城区找你时说？”
“乐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打扰你工作了，因为有东西想拜托你转交给埃普丽尔医生，就匆忙来访了。”
程升立刻摆手道：“跟我还说什么打扰、抱歉，我只是担心你来一趟路途遥远太辛苦了而已，是什么东西需要我转交呀？”
方悦回过头向安东尼招了招手，安东尼立刻跑来，踮起脚尖将花束递上：“程升哥哥，这个花的名字叫‘圣安东尼’，我想把它送给妈妈，想请你帮忙。”
安东尼站在两人身边举着花束，花朵鲜嫩欲滴，一看就是刚采摘下来的鲜花，花瓣肆意地盛开着，正是最艳丽的时刻。
但程升却在看到花朵的瞬间，僵住了身型。
见程升没有伸手，方悦将花束从安东尼的手中接过，小声地问道：“是不方便收指挥中心外的东西吗？”
程升僵硬地抬眸，将视线从花束移至少女疑惑的脸庞，面色苍白：“没……没有……”
程升抬起沉重的手臂从“乐方”手中接过花束，低垂的琥珀色眼眸中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呜——”
忽然，重物倒地的沉重声响夹杂着痛苦的呜咽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程升从思绪中猛然抽离，抬眸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卢卡斯”突然摔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
“卢卡斯！”
“卢卡斯哥哥！”
“乐方”和安东尼立刻惊呼出声，转身冲向了“卢卡斯”，“乐方”跪在他身边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紫眸中瞬间涌出深暗的恐惧。
“医生！快叫医生！”
少女的呼喊声撕碎了指挥中心门口宁静的氛围，也终结了这六日虚伪的温馨。
“乐方”的眼泪奔涌而出，紧紧地抱着意识全无的“卢卡斯”，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没有心跳了！”
程升立刻将怀中的花束塞进守卫手中，在“乐方”绝望的目光中背起“卢卡斯”向指挥中心内的医疗部冲去。
惊呼声，呜咽声与孩童害怕的哭喊声交织混杂渐行渐远，兵荒马乱之后，指挥中心的门前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破碎地躺在地上，花瓣散落，沾着泥土与尘埃。
第 54 章
二楼的休息室如同六天前一样安静空旷, 少女压抑的啜泣声回荡在众人耳边，时断时续，哀婉微弱。
“卢卡斯的身体并无大碍, 或许是近日忧思过度，过分操劳再加上旧伤未愈, 身体比较虚弱才会晕倒, 不必担心。”
近期，连日奋战的医护同事们有许多都因疲劳过度倒下了, 埃普丽尔熟练地给“卢卡斯”检查了身体, 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下了定论。
“让他多休息休息就好。”
程升听着埃普丽尔的嘱咐, 机械性地点头, 沉默地看向跪坐在床边握着“卢卡斯”手的少女，心绪混乱。
“真的不用再检查一下吗, 医生？我之前听到他的心脏停跳了, 能用医疗仓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吗？”少女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埃普丽尔, 紫眸中满是慌乱。
埃普丽尔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抱歉, 乐方，目前医疗仓紧缺，无法调配来监测卢卡斯的身体数据，不过你不用担心, 他一切都好，你刚刚只是太紧张才会产生他心脏停跳的错觉的。”
少女在埃普丽尔的解释下渐渐平静下来，回首望向双眸紧闭的“卢卡斯”, 水莹的紫瞳心痛不已。
程升看着少女的泪眸, 心中翻涌搅动着难言的情绪，他抬起手想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说出宽慰的话语，但沉重的手臂终是落在了少女的肩膀，出口的话语也低沉喑哑：“你在这陪他一会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微妙的距离感充斥于两人之间，让方悦心头一紧，她抬眼看向程升，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澄澈，却带着掩不住的哀伤。
“等他醒了，我再送你们出去。”
程升轻声地说着拍了拍方悦的肩，缓缓转身，与埃普丽尔一同离去。
方悦看着程升离去的背影，恍惚间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摆，忽而感觉握着斯卡洛的手掌一紧，方悦回过头来，对上了一双冰冷蔚蓝的眼眸，如梦初醒。
远近又如何？
反正过了今晚，他们将走向命运的对立面，明日再见便是刀剑相向了，若是有幸，她可能还能亲手把程升送进监牢，看着澄澈的琥珀瞳中充满对她憎恨与愤怒，本就淡薄的兄妹缘分也将彻底划上句号。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吗？
休息室的门合上，与六天前不同，这次方悦没有在门外遇见一场意外的重逢，而是在门内等待一场注定的别离。
一场她亲手锻造的别离。
不舍与犹豫在黑暗中叫嚣，与程升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间闪过，真挚生动，珍贵难得。方悦感到一阵苦涩的绝望涌上心头，手掌却轻车熟路的摸上了长椅下一个细小的凹槽，轻轻叩下，卸去墙角的一块活动板，指尖触及金属的冰凉。
她在九天前就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那时她还不认识程升，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哥哥。
方悦拿出自己的终端，指尖捏的青白。
她是为了这一刻才来到这里的啊。
斯卡洛反手从长椅下拿出之前放置好的终端，坐起身正要打开信号接收器，却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力道附在了他的手背上。
“能不打吗？”
少女的声音细若蚊呐，按在斯卡洛手上的掌心微微颤抖。
“这一仗非打不可吗？”
方悦的脑子里很乱，她感觉心头压抑的苦涩正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喉管，变成一声罪不可赦的询问从口中溢出。
军规森严，违抗军令是重罪，她连想都不该想，竟然还说出了口。
而且还是面对着斯卡洛。
面对世代出任军部要职的贵族，面对皇帝陛下最忠诚的拥护者，面对未尝败绩的弗洛里欧。
她怎么敢？
恐惧、懊恼与胆寒瞬间充满少女的心脏，方悦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僵在原地，沉默地咬紧了下唇，在黑暗中等待着审判。
斯卡洛会勃然大怒还是会将她一枪击毙？会将她钉上叛国的耻辱柱还是会让她为她的罪恶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
冷汗爬满了后背，方悦知道自己犯了错，心中悔恨万般，但按在斯卡洛手背上的手却没有移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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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错了。
也只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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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拉长了时间，方悦神经紧绷地感受着面前人的气息，警惕着他突然暴起的发难，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黑暗放大了视觉之外的感官，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又仿佛只在几息之间，方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方悦。”
没有愤怒没有训斥，斯卡洛沉声开口，平静地说着：“你知道帝国和联盟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多久吗？”
方悦哑然，她没想到此时斯卡洛会问出这个问题。
方悦试探着回道：“八十六年？”
在军事理论课上，导师详细介绍了帝国联盟之间跨越了几代人的战争，八十六年未停息的战火一直持续至今。
斯卡洛：“在这八十六年间，你知道帝国为了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吗？”
方悦沉默了，她恍然间想起了八天前，在长廊间奄奄一息的帝国士兵。
斯卡洛：“一百三十二亿六千万人。”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方悦的心脏，恐惧与懊恼瞬间消散，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斯卡洛：“方悦，你知道一百三十二亿六千人是什么概念吗？法斯星上的总人口只有八十亿人次，帝国在战争中死去的人比一点五倍的法斯星总人口还多。也就是说这场伤亡如果用法斯星上的人民作为替代……”
斯卡洛轻点少女的胸口：“你、我、雷欧娜甚至是方俞，都会死。”
方悦是第一次参与这场战争，目所能及之处都是疾苦的联邦人民，但战争不止意味着眼前的痛苦，它背后是太多无法衡量的伤痛与危难。
斯卡洛：“当前驻守在这颗星球上的是联盟第四军团，与完整兵力的936军团规模相近。936军团现在只剩三分之二的兵力在周边星域了，你能保证联盟在完成了星球的统一后，不会向936军团发起追击吗？”
936军团补给已断，在兵力相差悬殊的局势下无法再应对长期的消耗战。
斯卡洛：“目前联盟执/政的党/派是前进派，前进派向来激进，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战局扭转后对帝国发起猛攻吗？你知道这颗星球距离周边最近的帝国星域仅有两天的战舰行程吗？”
在那颗不知名的星球上也生活着一群淳朴的人民，他们的生活或是清贫或是富饶，但都建立在和平的光辉下，若是前线失守了，敌人的攻击从启程到抵达，也不过两日而已。
斯卡洛平静的话语振聋发聩，方悦怔在原地，按在斯卡洛手背上的手掌，终是缓缓卸了力。
战争远不止她看到的这些。
一场战争对两个国家、政体的影响远不是她一人可以衡量周全的。
而她竟异想天开地想要用自己浅薄的认知左右战争的局势。
明明……她什么都保证不了。
方悦垂下头，沉默地给出了她的答案。
斯卡洛牵起方悦的手腕，将镌刻着荆棘玫瑰的终端扣在纤细的手腕上，像是给少女扣上了一道无法挣脱的镣铐。
金属的触感与掌心的温热交替，激得方悦一阵轻颤，她抬眸看向斯卡洛，在寂静的黑暗中寻找一抹蔚蓝的安慰。
“方悦。”
“战争残酷，但你要一直保持清醒。”
“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为何而来。”
“你要时刻记住，你是帝国的方悦。”
第 55 章
对于第四军校的精英来说, 要在看过监控分布图的敌方建筑内潜行并不是难事，需要警惕的是建筑内随时可能出现的敌方士兵。
方悦环顾了一眼空旷的长廊，低声对斯卡洛说道：“巡回的兵力约有十分钟一班, 五人一组，配备轻甲和手/枪。”
六天前方悦和程升在门口等候埃普丽尔医生休息时便关注过走廊上巡逻的兵力排布及频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注意到这一层的安保级别较低, 大概是由于此层未有涉密部门, 多为生活、训练使用的场所。
斯卡洛应声，将橄榄绿色的军服从刚刚击晕的帝国士兵身上剥下后将他推进休息室。
程升让随行士兵在门外等候“乐方”与“卢卡斯”, 自己将安东尼带回房间临时安置。守卫的士兵年纪轻轻, 应该是个才入伍不久的孩子，在“乐方”的一声呼唤后毫无防备地推开休息室的门被站在门边的斯卡洛出手击晕。
斯卡洛穿戴好军装, 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 合上了休息室的门。
监控摄像头缓缓转动，在它将休息室门前的景象刻成画面时, 休息室门口已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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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悦与斯卡洛在长廊间穿梭, 心中默数着时间：距离与薇尔诺少将约定的时刻越来越近, 终端信号的重启应当已经同步至星域之外的帝国舰队。他们的状态已被激活, 随时可能被联盟的信号探测装置检测出异常频段，接下来的每一刻都要格外地小心。
斯卡洛：“走这边。”
斯卡洛看到楼梯口旁橄榄绿色的身影，指了指电梯。
电梯里面布满了监控，走电梯, 两人的行踪必会暴露在监控之下。走楼梯虽然可以避开监控，但是却绕不开楼梯口的守卫。
比起以陌生的面孔面对双人岗守卫，监控画面的延迟与模糊更容易掩藏他们的身份。
方悦心领神会, 落后半步跟在斯卡洛身后, 像是跟在领路士兵身后的平民一样微微偏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处。
监控摄像头尽职尽责地记录着长廊上的一切, 缓慢扫过两人的身影后，又移向了别处。
斯卡洛按下了电梯，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前看着它的数字缓缓上升，方悦轻握上手腕处的终端，提防将要打开的电梯门后未知的情况。
叮——
电梯门打开，门内空无一人，方悦心里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腕。斯卡洛迈进电梯，方悦正要抬步，忽而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呼喝：“哎！你！你等一下！”
意识到身后的女人在叫自己，方悦顿住了身型，余光瞥了一眼墙角的监控，冰冷的红色电子光正缓缓转至此处。
“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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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喊声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方悦慢慢转过身，看到一个陌生的联邦士兵向她走来，面色不虞地看了看她，又看向她身后的斯卡洛说着：“你怎么回事，三楼禁止非军部人员进入，你要带她下去就走楼梯或者等电梯下行的时候再搭乘电梯，不要在电梯上行的时候带人进入。”
方悦立刻“慌乱”地俯身道歉：“抱歉长官，实在抱歉，我的胸针刚刚掉落滚到电梯间里了，因为正巧在开门时滚落的，我担心它夹在电梯门的夹缝里掉下去，所以赶紧请这位长官帮我找一找……”
方悦一边道歉，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联邦士兵，士兵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缓和，她眯起眼睛盯着仍旧站在电梯间内没有回话的斯卡洛，右手慢慢地抚上腰侧的枪套。
士兵：“喂，你，你是哪个编队的，长官是谁？”
具象化的怀疑让空气变得焦灼，斯卡洛平静地敬了个军礼说道：“编号Un7910346，长官程升。”
在他穿上这身军服的时候，斯卡洛便记下了军服左肩上的编号。
但来人的神色却越来越暗了，手掌握上了枪柄，真真假假地试探道：“是吗？我也是第七行动队的，我怎么……”
未说完的话语变成一声呜咽，联盟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拔枪，便在后颈的剧痛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方悦接住自己打晕的敌军，瞥了眼已经转过角度的监控器，小声地趴在她的耳边说道：“他刚刚加入第七行动队，不过几分钟，你不知道，很正常。”
电梯的监控画面中，两个身穿橄榄绿军装的人安静地搭乘电梯来到三楼。
然而电梯门打开，入目的长廊上全是人。
作为战略指挥保密程度最高的三楼，巡逻士兵的数量是二楼的数倍，还有许多拿着分析文件的士兵穿梭于巡逻队之间，步伐匆忙，指挥室忙碌地就像方悦和斯卡洛第一次面见薇尔诺少将时一样。
方悦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眉头紧锁：指挥室不愧是
PanPan
指挥中心的心脏，巡查的士兵排布十分密集，她和斯卡洛作为完全陌生的面孔很容易被叫住盘问，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份必然会暴露……
斯卡洛垂眸看了一眼终端，蓝眸中的神色愈发低沉：他们不能再等了，很快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薇尔诺少将的命令是让他们在十天后回到指挥室内接受命令，他们必须要进入指挥室才行……
“斯卡洛。”
少女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方悦率先迈出电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斯卡洛，面色严肃，缓缓开口：“我有一个主意……”
——
哭累的小男孩躺在程升的床上，挂着泪珠坠入了梦乡。
程升坐在一旁心绪杂乱，琥珀色的眼眸低沉暗淡，不复前几日那般生动明亮。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夜色已深，门外的士兵小声地喊着报告，在程升打开门后，将一束香槟色的花递给了他。
“报告长官，门口的警卫员说这束鲜花是你让他保管的，托我交还给你。”
程升看着眼前的花束，眸色愈来愈沉：“这是小家伙送给妈妈的花束，你把它送到……，算了，就放我这吧，他都进来了，等他醒了让他自己送吧。”
“是。”
程升接过花束合上门，脑海中想起少女手捧鲜花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将花摆放至桌上，正想找个瓶子硬物支撑花束，忽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红光响起。
年幼的孩子被警报声惊醒，惊恐地看向面色严肃的程升。
程升立刻抓起配枪，按住安东尼的肩说：“不要出去，安东尼，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不论是谁都不要开门！”
说罢程升立刻冲出房间，反锁上门，在终端上发起了第七行动队的集结指令，脑海中清澈的紫瞳却一直挥之不去。
“全体集结！”
“有敌袭！”
第 56 章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紫色眼睛的女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紫色眼睛的女孩！”
程升穿梭于走廊间, 在疾驰中朝着擦身而过的战友们呼喊着，期待能有人给自己回应。
警报的响声短促高频，是有大规模敌袭的警告。
程升带领第七行动队负责第二层的搜查工作, 第一时间冲去了休息室。然而，当他推开漆黑的休息室, 只看到了一个穿着衬衫的士兵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程升急忙喊醒他，询问这里是不是遭遇了敌袭, 然而士兵并没有看到敌人的样子就直接陷入了昏迷。
程升紧张地抓着士兵的肩膀：“那乐方呢？刚刚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样了！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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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士兵在程升严厉的质问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升的心脏坠至谷底, 脑海中浮现出了最糟糕的情况：乐方和卢卡斯被挟持了。
敌方规模不明，武装力量不清, 还挟持了两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程升立刻转身, 下令全员分头搜查二层，搜寻敌军踪迹。
“有没有人看到一个紫色眼睛的女孩啊！”
程升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交错而过的士兵们在仓促的步伐间回复皆是否定, 懊恼的情绪充斥了程升的脑海。
我不该带她进来的。
这里是军部指挥中心, 有着埃鲁斯特星际防御系统的中控台, 是敌军反攻的首要破坏目标，是个活生生的靶子！
这里如此危险，他怎么能带乐方他们进来……
要是乐方出了事……
程升不再继续想了，步伐越来越快, 越过楼梯口的一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琥珀色的眼瞳。
“在这里！”
程升立刻吼道，按下腕间的金属终端, 橄榄绿色的机甲立刻爬上了他的身躯, 构筑出一套钢筋铁骨，机甲枪迅速瞄准了黑色的机甲, 扣下了扳机。
斯卡洛在密集的枪弹间闪身跳下楼梯，向着一楼奔去。他身着印刻着帝国国徽的机甲在各处监控中留下自己的身影，将自己的身份展露无遗后破坏了监控。
监控设备损坏的速度非常快，甚至出现了数个监控同时损毁的情况，监控室判断敌方不止一人，可能分布在各个楼层之间，所有楼层全部戒备，监控室内的士兵将所有熄灭的监控坐标同步行动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追捕行动。
然而他们奋力追捕的敌军只有斯卡洛一人，他早早在各个监控摄像处做好手脚，闪身出现在几个监控中后便启动机关远程破坏了剩下的监控，造就了多人行动的假象。
身后程升的子弹穷追不舍，斯卡洛掩至墙后褪去了机甲，身着橄榄绿色军服转身加入了另一队在一层搜寻敌军的行动队。
他不需要应战。
他只需要创造出能吸引所有行动队的动静就好。
指挥中心三层，第八行动队也在四处搜寻着敌军的身影，一个身材娇小的士兵抱着一堆文件，被急促的脚步裹挟进了指挥室。
监控中敌军的黑甲很好辨认，行动队在结构复杂的楼层间搜索着身穿机甲的身影，注意力不再停留在身着橄榄绿色军服的“同伴”身上。
“第七行动队在楼梯口遇见了一个敌军。”
“第三行动队也在训练区见到了敌军。”
“三层目前还未有行动队遭遇敌军，必须严防指挥室，这里有可以抵御外来空袭的星际防御系统必然是敌军的首要目标，不能让敌军破坏系统，发起反攻。”
“是！”
行动队立刻应声调出机甲，将注意力集中在指挥室的大门，严阵以待。
手拿资料的士兵们立刻回到中控系统前操作锁定防御系统，启动应急程序。
身材娇小的士兵也行至系统前，不动声色地将终端取下放至系统感应区，盖上纸质资料，与其他人一样在系统中输入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
忽然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士兵看向了这边，高声喊道。
他是中控系统维护组长，他从没在组内见过这个人。
霎时间，数杆枪口对上了这名“战友”的头。
“你是谁！说！”
第八行动队的队长缓步靠近将枪口对上“战友”的脑袋，严声喝问道。
站在枪口中央的少女颤巍巍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地举起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别……别开枪……我叫乐方……刚刚在休息室遇到了……敌人……他们在我身上绑上了炸弹……”
瞬间，周边的士兵警戒起来，队长示意众人向后退，但系统维护组的组长却依旧坐在原处，在系统上快速地输入着什么。
“队长，我知道她，她确实叫乐方，是个平民。”
“我也见过她，之前看她和程升待在一起过。”
“她和埃普丽尔医生也认识。”
听到众人的话语，队长又看了一眼少女紫眸中恐惧的神色和腰间衣服下鼓鼓囊囊的一圈，使了个眼色示意士兵去喊拆弹部队和防爆部队来，缓缓移开枪口，尽量柔声安抚少女的情绪：
“乐方，你别害怕，拆弹团队马上就来了，很快就没事了，别紧张，告诉我，敌军让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毫无血色的嘴唇微颤，气息混乱，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让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修改一段代码，不然他们就要启动炸弹把我、卢卡斯、尼娜还有大家全都炸死……”
队长心下一沉：敌方手上有远程操控的□□，还挟持了复数个人质。
队长：“他们让你找谁？”
少女说的修改代码肯定是在防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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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上动手脚。埃鲁斯特的防御系统遍布全星球，具备超强的自动追击能力，发射的导弹直击外来舰队，难以攻破。
之前，全盛时期的936军团为了攻破这一系统都花费了数月时间，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如今的936军团补给已断，兵力缩减，他们必然不可能突破防御系统进入埃鲁斯特，除非这个系统出现故障，临时停用，他们才有一丝反攻的可能。
但这么复杂的系统绝不是一个未接触过军工的平民少女能操作得了的，这里必定有帝国的卧底，与敌军里应外合，一同破坏防御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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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疑云弥漫于空气之中，少女看向一旁，欲言又止，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鼓足勇气说道：“他们让我来找一个戴眼镜的士兵，他们说只要告诉他修改代码，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忽然，一旁的士兵迅速出手将系统维护组的组长按在了地上，少女被士兵们的动作惊得尖叫出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身体却僵直着不敢移动分毫。
被按在地上的维护组长眼镜摔出数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哭得可怜的少女和压在身上的士兵大声说道：“我不是卧底！她在说谎！我不是卧底啊！”
行动队长的脸色阴沉，嘴唇紧抿。他和维护组组长认识数年了，他是卧底的消息也令他诧异，但是他确实是最有可能实施此计划的人，他充分了解系统，具备调试修改系统程序代码的权限。
而且……
队长：“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躲炸弹，还在操作系统？”
严肃的质问带着明显的偏向，将事实引导向了一个不容辩解的“真相”。
当所有人都在躲避炸弹时，他还敢继续坐在系统前操作着，正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帝国队友不会在他完成修改任务之前引爆炸弹。而他之所以争分夺秒地操作是为了避免少女爆出他的身份后他再没时间完成他的任务。
维护组长瞪大了双眼，急切地吼道：“敌军都已经打入指挥中心了，目标再明确不过，就是冲着系统来的，我当然要尽快加固系统自启程式，阻止帝国的阴谋，要是敌军就在附近监视，见一计不成引爆了炸弹毁坏了系统，我就没机会维护程式了！”
维护组长双眼通红：“这个系统保护着全埃鲁斯特这么多人的生命，比我的性命重要得多，我当然不能躲避退缩了啊！”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行动队长看着字字泣血的维护组长和浑身发抖的平民少女神色凝重。
维护组长的解释也符合逻辑，但仍存在疑点：若他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少女要指认他呢？一个绑着炸药的平民少女到底为了什么冒死也要陷害他？若他真不是帝国的卧底，为何敌军还不引爆炸弹炸毁系统，难道就为了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早做准备加固程序？
两人的话语中有诸多无法解释的冲突，行动队长无法立刻做出决断，只能控制住场面，避免危机扩散。
维护组长看着行动队长眼中的警惕，眼底爬上粘稠的失望，挣扎着请求到：“就算你们怀疑我，要逮捕我，也等我加固完程序再说吧，你们可以让人在我身边盯着我，我要是多做任何手脚你们都可以立刻击毙我。”
行动队长看了一眼维护组的士兵们，否决了维护组长的请求：“不行，在场你的编码能力最强，你要是在程序上动了什么手脚，我们根本无法识别，你组内的组员也可能是你的同党，无法完全信任。”
粘稠的失望变成了浓稠的绝望，维护组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战友问道：“那怎么办？程序就不加固了？万一被敌军破解了怎么办？万一程序被他们篡改终止了，没有了防御系统星球上的人民怎么办？”
行动队长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不再看那双充血的眼眸，咬紧牙关说道：“我们会阻止帝国军人进入指挥室，决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触到中控系统。”
防御系统决定着这场反击战是否会到来，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他必须谨慎，不能让任何有嫌疑的人再在中控台上操作修改。
如果这样都不能保护中控系统的安全……
行动队长沉声说道：“我以生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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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看着两人间的对峙，紫眸中泪光盈盈，眼底却一片冷静。
指挥室外传来了拆弹部队急促的脚步声，此刻，少女在心中默念的倒数也终于归零：程序传输完毕。
忽然，指挥室内所有的照明系统瞬间关闭，指挥室在少女的尖叫声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队长：“立刻卧倒！”
在慌乱的穿梭间，一个小巧的身影闪出了指挥室，金属终端再次出现在少女的腕间，少女垂眸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最新指令，眉头紧锁。
在片刻前，少女卡着约定时间进入了指挥室，终端微震，薇尔诺少将如约发来了第一条命令：将以下程序传输至指挥室中控台，完成之后执行下一条指令。
而现在，少将发来了第二条命令：前往地下七层，启动控制台。
第 57 章
地下七层……
同一时间, 斯卡洛的终端也收到了来自薇尔诺少将的第二条命令。斯卡洛看着通讯中提及的地下七层，压下眉头。
埃鲁斯特的指挥中心地上三层为指挥室、训练室和休息生活区，地下两层为牢房和审讯室, 斯卡洛看过指挥中心的建筑结构图，确定指挥中心是规规矩矩的三加二结构, 从没听说过这里还有地下七层。
斯卡洛闪避至角落, 点开与通讯命令一同发来的指引图例，全息图清晰地刻画了建筑内部的结构, 而与现实不同的是, 一楼电梯间处有一行醒目的红字：地下七层专用通道。
那里可以直通地下七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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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帝国开发的秘密通道。
“斯卡洛。”
斯卡洛回首，看到忽明忽暗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自从数分钟前指挥中心陷入一片黑暗后, 应急亮起的照明设备也闪烁着诡异的光。
这必然是方悦的杰作。
斯卡洛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方悦，忽而想起一个月前他还觉得她是个不适合战场的单纯少女, 还会为她独自面对敌人而感到担忧……
如今, 她不光能孤身潜入敌军腹地, 接触、修改联盟最核心的作战系统, 还能创造隐蔽环境，再从戒备森严的敌军指挥室全身而退……
她是个天才。
她是个天生的战士。
两人相视点头，立刻动身混入联盟军，慢慢向电梯间靠近。
斯卡洛：“附近人太多, 注意隐蔽。”
两人行至电梯附近，余光扫过来往的人群，负责一层值守的是第三行动队, 人数众多, 若是此时开启电梯门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两人还来不及进入密道就会被拿下。
方悦：“不用担心, 他们很快就注意不到这里了。”
方悦话音刚落，两人来时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士兵的呼喊声撕裂了紧张的空气，引起了队友的注意：“发现帝国军！在楼梯转角处，配备武装力量，全体注意！”
第三行动队的队员闻声而动向楼梯间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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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悦在枪响声中迅速地在电梯按钮上按照通讯中指示的频率按下了密码，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没有电梯的电梯井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方悦和斯卡洛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在附近的士兵察觉到他们的异常前跳进了深暗的电梯井。
“你们在干什么！”
“发现可疑人士！”
“位置一层电梯间！”
“控制住他们！”
耳边嘈杂的呼喊声被关闭的电梯门隔绝，一道道感应金属闸关闭的声音接连响起，经过数十米的下落，方悦被扣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平稳落地。
检测到物体通过后，头顶最后一道金属闸门也迅速关闭，明亮的照明设备将周遭的环境照的清明，也将斯卡洛低沉的脸色照得清晰。
斯卡洛身着机甲，松开紧扣住方悦的手臂，看着方悦的眼睛陈述道：“刚刚敌军发现的
铱驊
‘帝国军’是你的机甲。”
方悦点点头，伸出自己空落落的手腕，说道：“是的，敌军默认我们置身全是联盟军的指挥中心必然全副武装应对交火，看到黑色的机甲自然会一拥而上，控制‘敌人’。”
为了逼真，方悦还打晕了一个联盟兵，将终端扣在他的手腕上，调出了机甲，在他手上塞上了机枪，相信军人的肌肉记忆会在他被枪响声惊醒后让他立刻举枪反击。
斯卡洛的脸色越来越沉：“所以你在没有机甲的保护下，直接跳下了几十米深的电梯井，这很危险，如果我没有抓住你，你会……”
“但你抓住我了啊。”
方悦不以为意地说道，她向来相信无所不能的斯卡洛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方悦眨了眨眼睛，笃定地说道：“你会抓住我的。”
斯卡洛像是被少女的话噎住了，碧蓝的眼眸中风起云涌闪过交错混杂的情绪，不过几息，又被压回了平静。
她说的没错，他会抓住她，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想方悦的性命受到任何威胁。
斯卡洛沉默地放下方悦，取下手腕上的终端牵起她的手，在少女惊讶的视线中为她扣上了金属环。
方悦：“斯卡洛，你……”
斯卡洛：“走吧。”
斯卡洛说罢转身向着唯一的通道走去，方悦短短应了一声，快步追上了他背影，右手在背后轻轻盖住腕间带着斯卡洛体温的终端，想要压下自腕间传来搅乱心绪的酥麻感。
两人沉默地走在空旷的负七层，没有任何装饰的金属墙壁回荡着交错的脚步声，稳定的照明昭示了这里的照明系统与指挥中心并不共通，方悦回想起薇尔诺少将的命令，料想这里应当也有一套独立的军备控制系统。
她并不觉得通讯中的程序能在短短几分钟内破解联盟最引以为傲的防御系统的防火墙，能在维护组长的眼皮子底下篡改防御系统的运作程式。现在看来，传入指挥室控制台的程序应该是为了开启地下七层这片独立区域，而他们真正的任务需要在这里完成。
方悦随口问道：“按照少将的命令，地下七层也有个控制台，这个控制台是做什么的？”
空旷的走道幽长寂静，方悦在心里默默测算着他们对应的地表方位，两人应该已经走出了指挥中心的建筑区域，行至荒郊了。
斯卡洛：“应该与防御系统相关。”
方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前反攻最大的障碍就是防御系统，这是他们首要解决的问题，一切可能成功的战术皆建立在这个系统被停止的前提下，否则只会徒增伤亡，帝国军团无法进入埃鲁斯特，夺回星球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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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必须要破坏这个系统。
但他们要如何破坏固若金汤的防御系统呢？
无尽的长廊终于有了尽头，纯白色的金属门伫立在两人的眼前，斯卡洛试探性地推开门，确定门后安全，对方悦使了个眼色，方悦立刻上前与他同时迈进了大门，果不其然，同样安装了感应装置的大门在检测到有物体通过后又迅速闭合上了。
方悦伸手推了推身后的大门，金属门纹丝不动，显然已经锁死，看来这是一间机密性极高的房间。
方悦失笑，说道：“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追兵会来了。”
在完成任务触发开关之前，他们出不去，追兵进不来，这里十分安全。
斯卡洛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摆设：“要是联盟军也有这样的保密措施，我们也到不了这了。”
宽大的房间与指挥中心三层的指挥室如出一辙，连正前方的大型机器都复刻了指挥室的中控台。
果然。
方悦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次的任务果然是要破坏联盟的防御系统。但她自问编码能力不及专攻此项的维护组组长，即便现在有一套权限同步的终端供她操作，她应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防御系统的防火墙。
但薇尔诺少将的命令中只说了启动控制台，并没有程序破解指示，启动了中控台后她要怎么做？
方悦和斯卡洛行至控制台前，对视了一眼，斯卡洛微微点头，方悦抬起手腕，用斯卡洛的终端权限激活了控制台。
先完成薇尔诺少将的第二条指令吧，说不定启动控制台后他们就会收到少将的第三条指令。
滴——
机械音响起，控制台上的按键提示灯规律地闪烁着，正前方的全息大屏瞬间亮起，纯黑的背景上亮起幽森的白光，组成一行醒目的标语：
“萨纳图斯”计划正式启动。
第 58 章
醒目的标语逐渐暗淡, 黑色的大屏中出现了预设的录像画面，一个身着军装的人端坐在屏幕中央，他的左肩还有936军团的标徽, 视线穿越时空落在方悦与斯卡洛的身上，面色严肃地说道：“勇敢的帝国战士, 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时, ‘萨纳图斯’计划已经成功启动了，你们能在危机四伏的敌军指挥中心完成这项危险而艰难的任务, 我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画面中的人抬手敬了一个军礼, 方悦侧首和斯卡洛对视了一眼，隐隐的不安感浮上心头。
危险而艰难的任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画面中的人表情肃穆, 虽说着祝贺的话语, 神色却没有因为任务的完成而感到轻松，压抑的双眸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放下手, 继续说道：“虽然任务已经完成, 但请不要放松警惕, ‘萨纳图斯’气体十分危险, 在进入人体后将迅速终止血红细胞活性，且不可逆，五分钟内被接触者便会窒息死亡。为保证安全，请在程序启动后的三小时内离开N34748, 三小时后‘萨纳图斯’系统会将所有储备气体全部释放，不出十分钟便会遍布整个N34748，请抓紧时间撤离。”
预录视频十分简短, 视频中的人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当前的情况, 便结束了视频。房间一侧的墙壁应声移开，一辆小型的航空战舰出现在两人面前, 在房间内格格不入，带着诡异的荒谬感。战舰上方有一条垂直的通道，通道狭窄仅能容下一艘小型战舰通过，不难猜测这是一条临时搭建的，链接外部的任务专用通道。
但此刻，房间里的两人已经没有精力去关注战舰了，刚刚的视频中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方悦半张着嘴巴怔愣在原地，脑海中只剩下简短的字符。
“萨纳图斯”气体……三小时……不可逆……整个N34748……死亡……
他在说什么？
方悦的脑海中很乱，视频中的人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的意思却骇人听闻到令她不敢置信。
全息投影回到漆黑的背景，画面正中亮起白色的倒计时条，随着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变动着，从3：00：00字样起逐渐减少。
2：59：59
方悦转过头看向斯卡洛，神情木然：“他是什么意思……”
2：59：58
斯卡洛嗓音低沉喑哑：“他说我们要立刻撤离。”
2：59：57
方悦：“那我们撤离之后呢……这里会发生什么？”
2：59：56
……
2：59：55
……
2：59：54
短促的沉默将压抑的气氛推至顶峰，斯卡洛深吸一口气，沉重地开口，说出了方悦心中最不想听到的话语：“这里将会变成一颗死星。”
心知肚明的答案像一道惊雷击中方悦僵硬的身躯，将方悦从震惊中拉回，方悦立刻在控制台前俯身，指尖飞快地跳跃于按键之间，在系统内搜索着关于“萨纳图斯”的所有信息。
专业的搜寻技巧与数据整理能力很快将“萨纳图斯”的计划铺陈开来，在方悦的眼前展示了一个地狱般的未来：
“萨纳图斯”气体是帝国最新研制的生化武器，“萨纳图斯”对碳基生物有致命的威胁，它可以破坏碳基生物体内的血红蛋白细胞在短时间内造成其死亡，是非常危险的武器
丽嘉 。
“萨纳图斯”的气体颗粒度非常小，可以穿透建筑缝隙在空气中传播，充分蔓延至空间中的每一个角落，帝国的研究人员曾在包括机甲在内的许多材料上做过测试，“萨纳图斯”都可以轻松穿过，畅通无阻，唯一可以阻止它进出的是一种特殊物质，当前储存“萨纳图斯”气体的储存库便是用这类材料制成，这也是后期收纳被释放的“萨纳图斯”气体的重要材料。
“萨纳图斯”气体的危险性过高，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敌我俱亡的严重后果，因而被帝国列为高危武器，使用需经过将级军官审批，权限控制十分严格。
而薇尔诺少将竟然在此次战役中动用了“萨纳图斯”……她是要将埃鲁斯特上的所有的联盟军民都置于死地啊！
方悦跌坐在椅子上，指尖冰冷，牙关颤动。
一切在此刻明了了。
为何军团之间的交战需要以实训任务的形式招募个人参与，为何战无不胜的936军团会被截断补给“战败”撤离，为何启动系统的命令需要在十天之后发布，为何埃鲁斯特上会建立一座座直通地下的高耸黑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都是为了实施 “萨纳图斯”计划。
计划需要完全不了解“萨纳图斯”的个人来执行，以免卧底身份暴露被拷问出计划始末；936军团的困境是为了让联盟军打消疑虑强势进攻打入埃鲁斯特星；十天之后才发布任务是为了让联盟军放心地将全部舰队召回驻守埃鲁斯特以便被一网打尽；而这一座座黑塔……
就是将“萨纳图斯”气体播撒至整个埃鲁斯特的通道。
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圈套。
联盟第四军团、帝国936军、方悦、斯卡洛……所有人都被薇尔诺少将操控于掌心之间，为这场不战而胜的“保卫战”铺下一条坦途。
在“萨纳图斯”计划完成的数小时后，帝国军团将进驻死寂的埃鲁斯特，采用特殊装置收纳“萨纳图斯”气体，将星球重新变回宜居的面貌，享受胜利的果实。
而整个埃鲁斯特上所有的人民都将是这场“胜利”的祭祀品。
这就是“萨纳图斯”计划。
方悦手指颤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按下中控台上的紧急终止按钮，妄想通过终止中控程序，阻止这个可怕的计划，然而应声关闭的中控台并没影响到投影屏上持续变化的数字，倒计时的进度条依旧在缓慢前进着。
2：52：55
2：52：54
2：52：53
生命的沙漏在方悦的眼前流逝，方悦抬起手腕，握紧了拳头，拨通了给薇尔诺少将的通讯申请。
通讯接通的过程漫长又煎熬，大屏上的倒计时仍在不停变动着，方悦的心脏逐渐沉至谷底。
“任务中要减少不必要的通讯，你的导师没有教过你吗。”
通讯接通的瞬间，薇尔诺少将冷漠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内响起，方悦立刻打起精神，恭敬地说道：“抱歉少将，我只是有件事情想请示您……”
方悦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斟酌着请求的话语：“我们虽已启动中控台，但防御系统依旧在运作，即便‘萨纳图斯’计划成功，以当前936军团的兵力也没法进入N34748，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是否要终止计划，再从长计议……”
方悦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上次是斯卡洛，而这次是薇尔诺少将，她已不止一次说出停战的劝词，在战友与长官面前挑衅命令的权威，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粉身碎骨的结局，但她停不下劝说的话语。
那可是千千万万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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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战争，是屠杀！
方悦硬着头皮艰难地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薇尔诺少将的回答。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瞬，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夹杂在略微失真的话语间。
薇尔诺：“方悦，我本以为你很聪明。”
N34748的防御系统是联盟直控专门针对帝国军舰实施打击的系统，它没有给联盟军反攻带来任何阻力，却给936军团造成了严重的伤亡。936军团进驻指挥中心这么久，怎么可能毫无反应放任联盟的防御系统继续运作呢。
从进驻指挥中心起，936军团就已开始着手改装防御系统直联弹药库内的导弹了。在不改变外观重量的情况下，帝国军在导弹内置入专业仪器失效了动力装置，在军团战术撤离时，已完成了弹药库内所有导弹的改造，使其不再具备杀伤力。
现在，N34748的防御系统对于帝国军队来说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薇尔诺：“此次任务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防御系统，既然已经完成任务了就不要再多做逗留，立刻归队。”
简短的命令后，薇尔诺少将切断了通讯，凝重的沉默再次充满整个房间，方悦依旧保持着通讯的姿势，紧握的掌心渗出丝丝血迹顺着拳峰滴落，在中控台上汇成一片醒目的殷红。
斯卡洛看着眼前的赤色，敛起了眸子，他知道方悦此时心中的惊骇与煎熬，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他的心中同样翻涌着不平静的风浪。
但……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
斯卡洛抬手按上少女的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走吧，方悦。”
方悦麻木地转过头来看向斯卡洛，斯卡洛错开视线，不忍再看那双失魂落魄的紫眸：
“任务已经完成了。”
第 59 章
寂静的夜色中, 一架小型星舰从杂草丛生的荒郊冲出，驶向夜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卡洛设置好星舰的航行轨道，透过观测窗看着月色笼罩的中央区, 越来越远。
结束了。
斯卡洛胸口郁结着化不开的压抑。
这场潜伏任务以一种未曾想过的方式结束了。
再过两个多小时，这颗星球将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陷入永恒的沉睡, 无人可以幸免。
N34748保卫战还未开始便已落下了帷幕。
斯卡洛收起思绪, 回首看向方悦，自迈进舱门后, 方悦便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战备椅上, 她的身边凝聚着一股具象化的痛苦，正在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紧握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滴了一路的血迹在脚下汇聚, 打湿了布满灰尘的地板。
斯卡洛轻叹了一口气，取出舰内医疗箱, 行至方悦身边坐下, 抬手握上她的拳头, 将鲜血淋漓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擦净指尖的猩红，为伤痕累累的掌心涂上消毒的药剂。
方悦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任由斯卡洛摆弄，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木然地看着药水覆上伤口，看着白纱缠上手掌，忽而一颤, 迅速缩回了指尖, 将刚包扎好的白纱按出丝丝殷红。
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是无数埃鲁斯特人民的鲜血, 怎么擦也擦不掉，即便是覆上白纱也依旧猩红刺目。
斯卡洛立刻按住方悦的手腕，将手指挤进她的掌心间，阻止她自虐的行为，沉声说道：“方悦，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方悦低垂着头，看着掌心的白纱，眼前的画面渐渐淹没于朦胧的水雾中，哽咽的话语缓缓吐露：“是我杀了他们……”
方悦抬起头，看向斯卡洛，字句泣泪：“是我启动了系统……是我杀了他们所有人！”
在埃鲁斯特生活的画面闪现脑海，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质朴的笑脸挥之不去，她想起在牢狱内安慰她的中年妇人，想起越狱时冲在枪口前的“囚犯”，想起劳累至昏迷都不下一线的埃普丽尔，想起笑着喊她姐姐的安东尼，想起……
她想起程升，想起她才重逢七日的哥哥。
她可以承受来自程升的恨意，但她无法接受程升将陨殁于永夜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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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
滚烫的热泪砸落斯卡洛的手背，方悦的情绪行至崩溃的边缘，斯卡洛一只手握紧方悦的手，一只手抚上方悦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杀死他们的不是你，方悦。”
斯卡洛语气凝重：“杀死他们的是战争。”
只要帝国和联盟之间的战争不停，伤亡便会持续攀升，无数杀伤性武器存放在两国的武器库中，不是今天启用，就是明天发射。
斯卡洛：“一场战争中，命令是注定的，战士是随机的。今天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来执行启动‘萨纳图斯’的命令，‘萨纳图斯’注定会被启动，这是战力博弈的结果，不是你个人能左右的。”
这场任务若非方悦与斯卡洛执行也会有别的军人来接手，但不论来人是谁，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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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薇尔诺少将决定实施“萨纳图斯”计划时便注定的。
沉默充斥了星舰内的每一寸空间，方悦松开了手掌，脱力地靠在舱壁上，她的耳边回荡着斯卡洛的话语，心底一片苍凉。
“萨纳图斯”注定会被启动。
埃鲁斯特上的人民注定等不到下一个天亮。
她什么都做了。
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缓慢沉重，斯卡洛看着方悦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似是接受了这注定的结局，高悬的心脏缓缓放下，松开方悦的手掌，拆开纱布，再次为崩裂的伤口上药包扎。
这次方悦没再抵抗，配合地让斯卡洛处理好她的双手后，将手心交握，搭在了腿上。
斯卡洛收好器械转身将医疗箱放回原处，忽而听到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
“斯卡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在沉重的氛围里显得有些单薄。
“再过几个小时，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会死去，它将变成一颗没有人类，没有文明的星球。”
方悦木然地问道：
“一个没有了文明的星球对于帝国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注定的终局耗尽了方悦所有的情绪，方悦再次抬起头，看向侧窗外的月亮，紫眸中一片荒芜。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争夺这颗星球？”
听完方悦的话语，斯卡洛沉默了。
并非因为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弗洛里欧家族的继承人，是世代从军的贵族，他太了解一颗星球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的意义与价值了。
只是……这个答案对于现在的方悦来说过于残酷冷漠了。
斯卡洛思虑片刻，委婉地说道：“拥有这颗星球意味着帝国会获得星球上所有空间资源、矿产资源、土地资源等巨大的资源财富，同时星球也会因为其所处方位带来战略价值。”
这颗星球所处星域蕴含着许多资源，所处位置也是两国交界处，属于必争之地。解放这颗星球是陛下下达的命令，明确要在今年让帝国的版图囊括这整片星域。
斯卡洛：“拥有这颗星球，帝国的版图将会扩大，而且会提升版图扩大的速度。这是陛下的意愿，我们是帝国的军人，陛下的利剑，实现陛下的意愿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必须拿下这颗星球。”
初冬的夜月带着刺骨的寒意，孤高地悬于漆黑的夜空中，俯瞰着大地上渺小的人民。
方悦小声呢喃道：“为了完成使命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些代价是吗？”
月亮不知人间疾苦，高悬天空，不论这片土地上将要发生什么都丝毫不影响它的皎洁与明亮。
它是多么尊贵的月亮啊。
方悦毕竟是第四军校的学生，她并非未曾见过上位者的权势，并非不能理解战争的意义，并非不知道个人意志的渺小与无力。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萨纳图斯”的启动，阻止不了战争的来临，但……
她仍旧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终局的到来。
呼啸的寒风瞬间涌入星舰，斯卡洛立刻回过头，看到方悦掰开了舱门的手动把，站在门边，身型摇晃。
斯卡洛绷紧了神经：“方悦！你要干什么！”
方悦回首看了一眼斯卡洛，脸上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抬手看了一眼终端，话语在凌冽的夜风中断断续续：
“凌晨3：37，星舰因起飞时遭遇敌军攻击导致舰门在飞行过程中突然失控开启，Em91072445方悦因坠落星舰失去联系，无法归队。”
仿佛永别预告一般的话语激起斯卡洛一身冷汗，斯卡洛咬紧牙关，怕刺激到方悦，放缓声音说道：“方悦，你先冷静一下，握住战备扶杆，从门边回来。”
少女转过身来，看着斯卡洛弯起了眼眸：
“方悦可以冷静，她是帝国的军人，她会接受帝国的命令，按照陛下的意愿行事，会眼睁睁地看着埃鲁斯特毁于她亲手启动的‘萨纳图斯’之中。”
清澈的紫瞳中没有一丝笑意。
“但是乐方不会。”
“程澄更不会。”
话音未落，方悦便松开了手动把，身体后仰跌进了呼啸的寒风中，斯卡洛立刻冲上前伸手想要抓住她，但指尖只是堪堪擦过了少女的衣角，便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斯卡洛目眦尽裂，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于浓重的夜色，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如同沼泽一般吞没了他：
这次我没抓住她。
第 60 章
带着寒意的凌风如同刀刃般划过脸颊, 传来丝丝痛楚，方悦下意识摸上左腕，指尖接触到刻着斯卡洛名字的金属终端微微一顿, 不再多想调出了机甲程序。
她要尽快回到指挥中心，立刻, 马上！
漆黑的机甲瞬间包住少女的身躯, 钢筋铁骨构筑起坚固的壁垒，替她抵挡凌风, 隔绝寒意, 加速破开夜色，冲向地面。方悦回首看了一眼远去的星舰, 想起那双熟悉的蓝眸中涌起的急切与担忧, 心中掠过一股莫名的情愫，来不及细想便被紧张的情绪掩盖。
万米高空, 垂直坠落, 即便有机甲的防护依旧是铤而走险。方悦尽力调整方向, 寻找能缓冲的地带, 紫眸扫过杂草丛生的荒郊看见一片香槟色的花海。
“圣安东尼”花海。
花海周边闪过橄榄绿色的身影，方悦咬紧牙关，向着此处落下，眼看着越来越近的花海, 方悦迅速调整身型护住头部，却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清晰地听见机甲外侧传来了碎裂的声音。
瞬间, 耳畔响起嗡鸣盖住了周遭一切的声音, 钻心的疼痛自四肢百骸涌上脑海，猩红的赤色模糊了视线, 方悦呕出一口鲜血，摘下面甲，急促地呼吸着，如预料中一样，被一只冰冷的金属管顶住了后脑。
是联盟的巡逻军。
数杆金属枪管将她团团围住，子弹上膛的声音敲打着方悦的耳膜。方悦的眼前一片漆黑，心下却是了然清明，她忍耐着剧痛，颤巍巍地举起了双手，艰难地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在砂纸上滚过一遭，喑哑刺耳：
“带我……回去吧……我要见……程升……”
再次回到地牢，方悦如同十天前一般踉跄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将她扶起，安抚她的心伤，为她擦去满身的污秽。
方悦艰难地撑起身，擦了一把眼前的血污，一寸寸挪到紧闭的牢门前，虚弱地靠着门框，侧首看了一眼终端，丝丝抽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晨3：58分……还有两个多小时“萨纳图斯”气体就要释放了，她一定要尽快将“萨纳图斯”计划告诉程升，让他转告裴决，立刻组织人民撤离。
既然无法阻止“萨纳图斯”启动，那她只能寄希望于联盟军团的组织调动能力，能在两个小时内组织全埃鲁斯特人民撤离，挽救这些即将逝于长夜的无辜生命。
方悦的大脑飞速转动，估算着埃鲁斯特的人口与战舰的数量。联盟第四军团的规模与帝国936军团相近，至少配备了十几架中大型战舰可以用于人员撤离，只要能在“萨纳图斯”气体释放之前离开埃鲁斯特，那埃鲁斯特上的人民就有望化险为夷。
这个计划虽然勉强，但已经是当下唯一的选择了，不论如何，她一定要阻止这场屠杀发生。
方悦嗓音沙哑，气若游丝呢喃着：“程升……我要见……程升……”
这个消息她不能告诉其他联盟军人，以免有贪生怕死之辈得知后不顾人
PanPan
民的死活，将她灭口，独自驾驶星舰逃离。这个消息她只能告诉程升，程升心系人民，不畏生死，他绝不会置人民于不顾，他一定会说服裴决救援人民的。
程升……
剧烈的痛楚折磨着方悦的神经，逐渐消磨着她的意志。方悦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眼前昏暗一片，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停地在脑海中默念程升的名字，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程升，对不起，我做了错事……
程升，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程升，对不起，我搞砸了一切……
程升……
哥哥……
我好害怕啊……
在意识即将坠入深渊前夕，金属门震动了一下，缓缓打开，方悦立刻惊醒，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琥珀色眼眸，滚烫的热泪奔涌而出，混着血污从眼角滑落：“哥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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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
严厉的怒吼声将方悦震在原处，方悦怔愣地看着程升冰冷的眼眸，一瞬难以接受落在身上锋利刺骨的视线。
原来这就是来自程升的恨意吗？
这比她想象中的更难以接受。
但却是她应得的惩罚。
方悦双唇微颤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哥哥，我……”
砰——
尖啸的子弹擦着方悦的耳侧飞过截断几缕黑发，方悦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眉心，不可置信地望向俯视着她的琥珀瞳，里面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就这么恨我吗……
恨到连一句话都不愿听完了吗……
心底里压抑多年的恐惧瞬间爆发，方悦立刻抬手握上程升的裤角，不停地道歉，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哥哥，但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哥哥！”
带着硝烟味的枪口顶上了少女的额头，程升的心中满溢着苦涩的绝望：“用计攻心，真不愧是帝国的战士啊，费劲苦心调查到程澄的存在，以程澄的身份接近我，就是为了潜入指挥中心破坏防御系统吧。”
程升看着少女紫水晶一般的眼眸，艰难地说道：“我这十几年都没找到，帝国就为了骗我，特地找来一个十八岁黑发紫瞳的少女可真不容易啊。”
滚烫的枪口灼烧着额头的皮肤，仿佛烙进了方悦的灵魂，留下一个圆形的伤痕。方悦听着程升的话语，想要辩解，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喉头像被钢丝封住，带着痛彻心扉的苦楚。
程升苦笑着说道：“你也真是厉害啊，演的真像，若不是今晚恰巧安东尼来送花，我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呢，方悦。”
方悦听见程升的口中念出自己的名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到程升从身后拿出一只金属环扔到两人中间，金属环上龙飞凤舞地刻着方悦的名字，正是她戴在联盟士兵手上用以迷惑敌人的终端。
程升的嗓音渐渐颤抖：“程澄从小就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状，医生说是因为基因问题，无法治疗，所以除了冬天我很少带她出门……”
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日，他弄丢了程澄。
而在十五年后的这个初冬，他又遇见了“程澄”。
他带着满心的欢喜，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这个恶毒的陷阱，被少女玩弄于股掌之间，为她敞开指挥中心的大门，甚至在意识到少女可能不是程澄时都没有警觉醒悟，逃避着难以承受的真相。
直到他在电梯口发现了昏迷的士兵，从她的口中得知了“程澄”竟然如此身手不凡，直到他在楼梯口制服了一个身穿机甲的“敌人”，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了刻着方悦字样的帝国终端……
直到他亲眼看到少女跳下了电梯井，他终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不是程澄也不是乐方，她是一个残忍的阴谋，是一个美丽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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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寻了半生的妹妹依旧下落不明，而他倾注了浓烈情意的少女正紧盯着联盟脆弱的咽喉，随时准备出手将其扼毙。
与少女共度的美好时光讽刺地闪现眼前，程升按在扳机上的手指颤抖，哽咽地说出了残酷的真相：“你根本……不是程澄。”
程升的话语仿佛一柄利剑一般，穿透了方悦刚刚修补完全的心脏。方悦脑海中炸开了一道无声的闪电，只留下一片空白。
我不是程澄……
方悦用一秒接受了自己是程澄的事实，用一个下午来填补残缺的自己，用七天来感受作为程澄的人生，经历了庆幸与喜悦、痛苦与挣扎，她以为自己终于完整了，却没想到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竹篮打水，全是虚妄。
原来我不是程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方悦看着程升，紫眸染上了和琥珀瞳中一样的苦涩绝望：“但……我真的把你当作哥哥……”
程升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一般，轻笑出声，疲惫地垂下了眼眸：“你就是这么把我当作哥哥的吗？”
窒息的沉默蔓延，逐渐吞没绝望的两人。
程升俯下身，平视着方悦，枪口一再用力将方悦抵至墙壁，扳机却再无法移动分毫。程升看着朝思暮想的紫瞳，牙关颤抖，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拿着枪的手终是缓缓垂落。
“方悦……”
一声沉重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宽大的手掌覆上了方悦的双眸，遮掩了紫瞳中浓烈的悲伤，方悦感觉肩头一沉，温热的湿意穿透布料烫痛了她的心脏。
“你真的骗得我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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