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朝阳驱散了黑暗, 为沉寂的大地带来温暖与光明。斯卡洛在暖橙色的光线中眉头轻蹙,慢慢睁开了眼睛。
阳光温和地撒在眼帘上,碧蓝的眼眸缓缓聚焦, 凝视着天边半悬的朝阳,倒映出点点微光。
潮热期结束了……我还活着。
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狼狈、难堪、悔恨都在馥郁芬芳的花香中浸染沉溺。斯卡洛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 靠坐在墙角一整夜的身体传来酸痛的信号,深冬的寒风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了通红的痕迹, 胸膛前却是一片柔软的暖意。
斯卡洛垂眸, 看到一个黑色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眼睫微合似在酣睡, 肩膀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未曾想过的画面出现眼前, 仿佛一场虚幻的梦境。经历了如此不堪的一夜,斯卡洛没有想到自己还能享受这般如梦似幻的清晨。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斯卡洛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沉沉叹出, 似是不舍、似是留恋, 却终是睁开了眼睛, 带着失意的清明:“醒了就起来吧。”
梦境不论再怎么迷人,总有醒来的时刻。
斯卡洛开口打破了宁静,嗓音沙哑,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一般, 艰难地宣读着给自己的审判。
如今他的身份已被揭开,一个omega以alpha的身份生活了数年,享受着alpha的待遇、资源, 欺骗了所有人。
这是何等荒唐可笑、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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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败露, 他将面对怎样的鄙夷、嘲讽与轻蔑,可想而知。
不论是alpha还是beta, 都不会将omega当做同等的人来对待。对于他们来说,omega不过是没有尊严的附属品,是闲暇时消遣摆弄的器具玩物,是权利场上无足轻重的交易筹码。
没有一个alpha能忍受omega与ta平起平坐,在ta面前耀武扬威。军校的那些学生不能,贵族圈里的那群权贵更不能。
斯卡洛可以想象他们出离愤怒,嫌弃厌恶的嘴脸,但他无法想象如此锋利的恶意会在那双漂亮的紫晶瞳中浮现。
现在方悦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她会怎样看他?
胸腔的震动让怀里的少女扭动了一下身体,鸦色的睫毛扑闪着睁开,紫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眸向他望去,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未褪去的红血丝和温和涌动的狡黠笑意:“真不愧是斯卡洛长官,还是这么敏锐,果然瞒不过你呀。”
信息素调控远比方悦想象中更加漫长、难熬。方悦在醉人的杉木林中缓慢克制地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安抚斯卡洛失控的潮热期。调控整整持续了一夜,方悦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小臂上布满了咬痕,终于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压下了斯卡洛体内躁动的信息素,感受到怀中人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方悦合上通红的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她已经到极限了。
方悦撑着墙壁从斯卡洛怀中起身,活动着僵直一夜的四肢,听见骨骼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斯卡洛眉头微蹙,抬手摸向后颈,覆盖着隔离贴的腺体没有预想中深陷的创口,只有轻微的酸胀,但少女唇角凝固的赤色却格外醒目。
方悦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故作轻松地说道:“时间不早了,今天还有训练任务呢,我们快点回去吧,不能再耽误进度了。”
方悦没有回头看斯卡洛的表情,生怕斯卡洛反悔将她赶出庄园,急促地补充到:“还有十几天就要毕业测评了,我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长官请教指点,实在是时间紧迫呀。”
斯卡洛沉默地看着少女,心中五味杂陈。方悦对昨夜的一切只字不谈,如往常一般平静地和他说着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那一切确实发生了。
斯卡洛眸色暗沉,起身行至方悦身边,抓起她背在身侧的右臂,一言不发地撩开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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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血迹未干的齿痕印入眼帘,斯卡洛沉闷的胸腔里再度翻涌起惊涛骇浪。斯卡洛看向方悦苍白的脸色,收紧了掌心,脸色越来越沉。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是出于对“脆弱无用”的omega的怜悯吗……
皮肤接触到寒风的一瞬间,方悦的大脑一片空白,精心粉饰的太平假象被无情戳破,方悦平静的面容出现了裂痕,尴尬地抽动手臂,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撞破了不该知晓的秘密,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已经跨过了两人之间那道安全界限,却仍然想留在斯卡洛身边,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但,斯卡洛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方悦垂下眼眸,神色逐渐黯淡。
也是,谁会愿意把一个对着自己发/情的野兽放在身边,谁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这样的败类呢。
“抱歉,斯卡洛……”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加大,方悦吃痛地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暗潮涌动的蓝眸,立刻收回了视线,无语伦次地解释着:
“这只是生理现象,我对你没有冒犯之意,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我……”
我想标记你想得快疯了!
在淋漓的证据前,任何辩解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即骗不过斯卡洛也骗不过方悦自己。
在行至窄巷尽头的那一刻,即便大脑因为惊诧停转,身体却迅速地接受了斯卡洛是omega的事实。
他是omega,我日思夜想的人……是omega。
心底压抑多时的念想瞬间奔涌而出,与肆意弥漫的信息素一起涌动在狭窄的暗巷中。
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她又不是刚经历分化从未接触过omega信息素的孩子,这情难自已的冲动中有多少源于她的私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确确实实地为斯卡洛的处境担忧心痛,但在阴暗的忧虑中仍旧夹杂着一丝卑鄙隐秘的渴望。
那是作为alpha的本能。
“我很抱歉……”
在斯卡洛失去意识的期间,她不止一次地想把犬齿埋进他的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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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水乳交融、与他合二为一。
她能克制自己的行为但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即便看起来再怎么柔弱温和,她毕竟还是个危险的alpha啊。
“我们先回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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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压抑逃避已经养成了习惯,方悦难堪地开口,语气里带上了哀求:“剩下的回去再说,好吗?”
斯卡洛面色阴沉,眸中晦暗交错,高大的身型如同往日一样笔挺。
“好。”
回程的穿梭舰上,两人一路无言。方悦看着舰窗外飞逝的街景,恍惚想起一个月前两人搭乘直升机穿梭于夜色间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满心欢喜地期盼着与斯卡洛携手并肩的未来,如今抬眸只能看见陌路。
方悦的心底一片凄凉。
她只是爱慕斯卡洛,怎么就走到这般境地了呢?
回到庄园时已临近正午,方悦拖着疲惫的身躯迈下穿梭舰走进主宅,沉重的门声在身后轰然合上。
斯卡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斯卡洛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响起,方悦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尴尬地笑着说道:“上午的进度我会尽快补上的,下午的训练……”
斯卡洛:“我不是说这件事。”
斯卡洛打断了方悦的话,压抑着内心对于自己的厌恶,强迫自己用最直白的话语剖开自己可笑的伪装:
“对于我是omega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 92 章
沉默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 斯卡洛感受着沉重的心脏缓慢地砸上胸膛。
方悦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开口:“抱歉,斯卡洛, 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秘密的,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我保证, 我绝对不会……”
斯卡洛:“我知道,方悦。”
斯卡洛再次打断方悦的话, 迈步走至方悦面前, 俯下身拉起她的手,慢慢附上自己的后颈。
隔离贴已经失去了粘性被斯卡洛摘下, 掌心下细腻的触感是omega最私密的腺体。方悦指尖一颤, 像是触电一般酥麻。她不知道斯卡洛为何会这么做,手指僵硬地虚笼在脆弱的腺体上, 生怕压痛了斯卡洛。
潮热期的饱胀感已经褪去, 腺体恢复了往日的平滑, 光洁的腺体上没有一丝伤痕, 看起来与颈周的皮肤无异。斯卡洛望向惊恐的紫瞳,平静地说道:“我相信你。”
方悦若想通过这件事获利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只要她顺从本能,从内部将他剖开, 将信息素注入他的腺体,他将彻底变成她的所有物,她将得到他的一切, 包括资源、人脉、家世和地位, 她再也不用屈居艾伯特侯爵之下了,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但她没有。
她没有标记他, 连临时标记都没有。
若是因为精神洁癖或是战友情谊,她完全可以用临时标记解决这场风波,但她宁愿将自己的手臂咬得鲜血淋漓,宁愿彻夜不眠地调控他的潮热期,也不愿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即便他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呈现在她的面前,她也只会轻柔地安抚,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甚至会为自己正常的生理反应感到歉疚,她是一位善良到有些可怜的alpha。
她知晓了他omega的身份,却仍旧将他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一如既往。
斯卡洛认真地说着:“你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不用道歉。”
他察觉到方悦的不安、感受到方悦的自责,他从未想到自己的潮热期会给方悦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斯卡洛:“你救了我,方悦。”
他的人生本该随着他“alpha”的身份一同结束在那个窄巷中,但方悦出现了,她既没有鄙夷、指责他的虚伪,也没有夺去他作为“alpha”的身份,她甚至依旧称他为长官,依旧说要向他请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论是出于恻隐还是怜悯,她确实救了他,让他不必以omega的身份死去,可以继续以“alpha”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斯卡洛的话语低沉沙哑却有股平静心神的力量。在斯卡洛的安抚下,颤动的紫眸终于平静下来,方悦怔愣地看着斯卡洛的眼睛,不敢相信他既然就这样赦免了自己,即便自己对他产生了那般大不敬的念头,他都没有怪罪她。
但,这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吗?
感受到方悦的手臂不再僵硬,斯卡洛放开方悦直起身,忽而感觉到袖口被拉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斯卡洛……”
方悦的声音很轻,咬字缓慢:“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方悦的神色依旧木然,指尖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斯卡洛心下酸软:
她大概是吓坏了。
并肩作战的战友突然变成了一个卑贱无能的omega,这确实太过惊世骇俗,她一时难以接受也很正常。
斯卡洛点点头,拉着方悦坐下,看到方悦动作迟缓地从口袋中拿出一枚闪着银光的金属制品,呼吸瞬间凝滞,心脏坠入谷底。
她果然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个被潮热期折磨得狼狈不堪的omega。
她看到了他最绝望的模样。
斯卡洛僵硬地看着方悦摊开手掌,猝然睁大了眼睛,心头震颤。
染血的针尖安静地躺在掌心,方悦的手掌上印着密密麻麻的针眼。
这枚针尖她昨晚握了多久!
斯卡洛立刻抬手想将针尖拿开,方悦却在他即将碰到针尖的一刻,倏地收紧了手掌,应激一般地盯着斯卡洛,拳峰握得青白。
方悦:“为什么……斯卡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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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悦的脑海里很乱,她不想让斯卡洛难堪,她也想尽快将此事翻篇,她知道她应该保持沉默,不多过问,就像昨夜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夜……
但她实在太害怕了。
紧张褪去后的大脑不停地回想起那令人心惊的一幕,后怕像海啸般将她吞,令她窒息。
她险些与斯卡洛永别!这件事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
方悦不想这样咄咄逼人,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如果昨日她没有前往下城区,那今天她就会在没有斯卡洛的世界中醒来。
她接受不了。
沉默在大厅里咆哮,方悦固执地看着斯卡洛,想从他那里得到她想听的答案。
她想听斯卡洛说那只是意外,她想听斯卡洛说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新的一天到来了,她却依旧困在失去斯卡洛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方悦以为斯卡洛不会再回答时,方悦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握着针尖的手掌被一点点掰开,斯卡洛将针尖从伤痕累累的掌心中拿出,看着染着血渍的针尖,无奈地笑了:“真是一针见血啊,方悦。”
方悦的问题尖锐、锋利、直击要害,他不得不将心底最深的厌恶铺展开来。
斯卡洛放下针尖,抬手摸过颈侧淡色的血痂,摩擦着快要脱落的伤疤。方悦来的太及时了,及时到针尖只是堪堪擦破了皮肤,他还没来得及用力,现下连伤疤都快好了。
斯卡洛:“很抱歉让你见到这样的一面。”
他的举动伤害到了方悦,让她恐惧,让她害怕,方悦是一个情感纤细多愁善感的少女,他知道她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斯卡洛平静地看着方悦,直白、坦然、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但是,方悦,我没有选择。”
他无法如她所愿。
“我厌恶作为omega的自己。”
从分化期初次的潮热开始,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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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便对自己omega的身体厌恶至极,这具身体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也给他定下了可见的结局。
被掠夺,被剥削,被操控,被占有,被消遣,被享用,这是omega的宿命。
他的抱负、理想、志向皆因此变成妄想,omega的身份将永远凌驾于他姓名之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斯卡洛收回视线,看向远处挂着古朴时钟的墙壁,深暗的蓝眸融入回忆的汪洋,没有一丝波澜:“在我刚进入分化期时,我的私人医生告诉我,我是一个omega。”
斯卡洛是在他的私人别墅里进入分化期的,那时他还没有建立这座庄园,只在别墅里建立了一个私人训练场,整个别墅里只有他与弗洛里欧家族的私人医生。潮热来的迅猛突然,年幼的斯卡洛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就看到一直照料他的alpha医生闯进了他的训练室,眼里闪烁着贪婪诡异的光。
斯卡洛回想起那个alpha,冷静漠然地说:“我让他闭嘴了。”
那时他的手上还拿着机甲枪,没有任何悬念,他便让他永远闭嘴了。
斯卡洛:“在我第一次执行实训任务时,一个联盟的士兵告诉我,我是一个omega。”
斯卡洛的第一个实训任务是一场三星级任务,他在火光接天的战场上,把身上常带的备用抑制剂注射进了一个刚分化的联盟少女的身体里,转身就被浓烈的信息素压倒在地。潜伏在一旁的联盟士兵看到他掏出抑制剂立刻释放出侵略霸道的alpha信息素,唇角勾起轻蔑不屑的笑。
斯卡洛:“我也让他闭嘴了。”
那时他身上的机甲还没褪去,立刻闭合了面甲,抗住了威压,迅速抬手让他永远闭嘴了。
斯卡洛:“但是方悦……”
昨天晚上,在下城区的窄巷中,为了隐蔽身份,他没有佩戴终端,他的手边没有武器,身上没有机甲,最后一管备用的抑制剂也失效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斯卡洛:“昨晚不论是谁走进那个窄巷告诉我,我是一个omega,我都没办法让他们闭嘴了。”
不论来的人是兴致正盛的alpha,还是不怀好意的beta,亦或是好奇路过的omega,第二天全世界都会知道弗洛里欧家族的独子是omega。他要面对来自所有人的鄙夷嘲讽与中伤。
还要面对沦为玩物器具的自己。
斯卡洛:“如果说今后只能作为供人消遣的玩物活在世上……”
那必是生不如死。
阴沉的蓝眸中涌动着浓稠的情绪,方悦终于读懂了斯卡洛眼中的厌恶与愤恨。
斯卡洛:“我接受不了。”
第 93 章
我厌恶作为omega的自己。
斯卡洛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割开方悦的心脏, 方悦感到沉闷的钝痛在胸腔内蔓延开来。
如此尖锐的恨意,斯卡洛竟然用它指向了自己。
方悦曾想过斯卡洛隐瞒自己omega身份的原因,或是为了规避当下社会对omega身份定下的限制, 或是为了避免愚昧无知的人的恶意揣测与流言蜚语,又或是为了完成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宏伟志向, 但她没想到, 最尖锐的矛盾竟然来自于他对自己的厌恶与恨意。
心痛堆积填满所有的感官,方悦无力地开口:“别这样, 斯卡洛……”
方悦有许多想说的, 她想说omega不是供人消遣的玩物,她想说omega不该被这样恶意编排, 她想说这是视人如草芥的暴行, 她想说我们不该这样。
但是干涩的喉头发不出一丝声音,曾经慷慨激昂的话语如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啊, 字字句句都是切实刻在斯卡洛身上的陈伤。
斯卡洛说的没有错, 这确实是当下社会中omega们面对的残酷命运。
人们肆意地在omega的身上掠夺资源, 施加暴力, 悠悠众人之口一字一句地将无辜的omega们逼上穷途,轻蔑、嘲讽与讥笑是他们生活的底色,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这不公的命运。
施暴者高高在上, 享有一切,受害者却要忍气吞声,承担罪责。
斯卡洛不该被如此的苛责, 即便这场审判来自他自己。
方悦:“如果要厌恶, 你就厌恶这个世界,厌恶我吧。”
这个世界荒唐、扭曲、没人性, 她作为生活在这世上的一员,只会呐喊苍白单薄的口号却不作为,她是这个畸形世界的帮凶。
方悦按压着掌心密密麻麻的针眼:“你没有任何错,别用这样锋利的恶意伤害自己。”
她揭开了斯卡洛的伤口,看见他的淋漓。他明明没有任何错,却要承担来自自己的厌憎恨意,数年相伴,永无止尽。
如果可以,她宁愿替他破碎,替他支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卡洛轻叹了一口气,握住了方悦的手掌,阻止她自虐般的行为,嗓音低沉:“纵使这世界有千般万般错,但生成卑劣的omega就是我的错,我错在无法摆脱劣性的基因,错在会被信息素轻易操控支配,这都是致命的错误。”
Omega的境遇由多方因素造成,其中很大一部分成因来自于omega本身。Omega是进化失败的产物,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摆脱不了信息素的操控。一个omega不论平常再怎么坚韧强硬,一旦潮热期到来,就会在信息素的浪潮中溃不成军。
他厌恶这样卑贱的身体。
方悦:“抑制剂完全可以解决信息素的问题,这不是omega的错误。”
抑制剂可以调控信息素的浓度,让omega能在潮热期也能正常生活。
方悦:“如果昨天能有抑制剂的话,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斯卡洛能有充足的抑制剂,他便不会沦落艰难的境地,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一切困难,就像之前数年那样。
斯卡洛敛下了眼眸:“无法控制自己淫/乱放/荡的本性,只有依靠抑制剂才能维持正常生活,你不觉得很可悲吗?”
不止可悲,还可笑,可怜,可憎,可恶。
这就是omega,离开抑制剂就原形毕露的废物。
他就是这样的废物。
方悦回握住了斯卡洛的手,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
“omega需要抑制剂和人需要氧气一般自然,在明知道omega没有抑制剂会经受折磨的情况下,还要克扣他们的抑制剂,就跟明知道人失去氧气就会窒息,还要扼住ta的脖子责怪ta不能呼吸一样荒唐可笑。”
在小皇帝“omega的存在是为了服务alpha”的荒谬言论下,生产抑制剂的厂家每年都在减少,当前抑制剂的供给量完全无法支撑omega们的日常需求,导致omega们的处境愈发艰难。
卑劣的是这个权力失衡的社会,而不是想要正常生活的omega。
方悦看着斯卡洛,认真地说道:“我没有做过一天的omega,无法设身体会omega的苦难,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造就这份苦难的绝不是omega,而是这个糟糕的世界,是除omega之外的一切。”
浓烈的情绪在紫瞳中翻涌,方悦看着斯卡洛郑重地说道:“斯卡洛,你是我见过最优秀,最完美的人,你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你是造物主最伟大的作品。你所说的淫/乱放/荡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和饿了想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它自然产生也能被药物控制,它甚至连瑕疵都算不上,根本无法暗淡你的光辉。”
方悦的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闪动的火光映照在深暗的蓝眸中,掀起一阵波澜。
方悦:“斯卡洛,我的人生原本潦草落魄,是因为遇见了你才有了希望,我从没觉得你可悲,我尊敬你、仰望你,不论你是omega还是alpha,之前如此,之后也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女直白的言语仿佛一道穿云利箭撕开了阴暗沉郁的浓云,带着炙热的火光落进粘稠的泥沼,点燃无尽的黑暗。
斯卡洛沉寂的胸膛内再度响起有力的心跳,撞得他喉头酸涩,撞得他胸口生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卡洛下意识地收紧了与方悦交握的手掌,声音不再似之前那般平静:“你怎么会这样想……”
斯卡洛从未想过自己在方悦心中竟然有如此光辉的形象,更未想到方悦竟在他身上倾注了如此浓烈的情绪,甚至在知晓了他是omega后,也未消减泯灭。
她似乎轻易地接受了他作为omega的身份,没有抗拒,没有惋惜,没有失望。
方悦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你是斯卡洛啊。”
少女明眸璀璨,斯卡洛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倒影。
方悦:“无关乎身份,无关乎性别,你是斯卡洛,你是我的救世主,是我的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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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方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起了眼角:“你还会是我以后的长官,我还等着在你的带领下,建功立业呢。”
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可以携手相伴。
这一夜坎坷波折。
这一夜什么也没有改变。
第 94 章
猛烈的拳风擦过耳畔, 方悦堪堪避过还未来得及组织反击,膝后便被一股刁钻的力道卸去了力气,瞬间失去了重心, 腿脚被身后人施力卡住,腰腹被精壮的手臂钳制地使不上力气, 脖颈间立刻传来指腹滑过的触觉。
方悦无奈地拾起了老本行, 喊到:“认输,认输, 我认输!”
斯卡洛用指腹模拟刀具割开咽喉 “杀死”了方悦, 结束了这场对练。
模拟系统播报了方悦的测评结果,即便输掉了对练, 但方悦表现出来的各项数值均已达到A级评级。
斯卡洛满意地看着模拟数据, 放开方悦。
今天是专项训练的最后一天,方悦的各项评级均已达到了A级, 在三天后的毕业测评上, 她只要能正常发挥, 就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毫无悬念地进入293军团。
方悦看着数据,同样被评为A级的斯卡洛,各项数据表现远在她之上。
方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差一点了,要是我再早点意识到你的详攻, 就能防住了。”
斯卡洛低低地笑了,鼓励道:“能和我打得有来有回,已经很不错了。”
方悦撇了撇嘴角:“坚持二十三分钟才被拿下可不叫有来有回, 能胜负平分才算有来有回。”
在斯卡洛的操练下, 方悦从第一次交手时三分钟被拿下到现在能在斯卡洛手上撑到二十三分钟,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但是量变不足以满足方悦的好胜心, 她渴望胜利,渴望质变,她想要赢过斯卡洛,哪怕一次也好。
斯卡洛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抬手将方悦额间凌乱的刘海别回耳后,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很有志气,祝你早日如愿。”
说罢,斯卡洛拍了拍方悦的肩膀,转身走向模拟系统对数据进行加工处理。
方悦站在原地看着斯卡洛的背影,剧烈运动后的心脏还在急速地跳动。方悦缓缓抬起手摸上鬓边的碎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熬成了一团浆糊,脸上都在蒸腾着热气:
这也太超过了……
自下城区那夜后,两人坦诚相见解开了误会,消除了隔阂。从那天起,斯卡洛便不再回避与方悦的接触了,他会像曾经那样在近身格斗中亲身指导她的动作,传授她技巧,在机甲操作的训练中也会上场与她过上几招。
但……
方悦的耳边还残留着指尖擦过发丝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模仿斯卡洛的动作抚过鬓发,耳廓都被蒸地通红。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一天起,方悦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变得越来越近了。
这半个月来,斯卡洛不光在她日常训练时会在训练场指导她练习,闲暇时间出现在公共区域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不再只和她谈论测评数据和战术策略,偶尔也会与她闲聊一些过往、爱好,他们一起谈论了她的家乡,谈论了她幼时经常去的杂货铺,谈论了她曾经开花店当花艺师的梦想,还谈论了她热爱却没有任何天赋的诗词创作/爱好。
斯卡洛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每当方悦分享自己的经历时,他总会安静地看着她,碧蓝的眼眸像是融化的冰川般涌动着温和的笑意,方悦每每望向斯卡洛的眼睛,酥麻酸胀的情愫便像沐浴甘霖的藤蔓一般在心间抽条蔓延。
如今,她的心脏已经布满了藤条,茂密交错,将隐秘的爱慕装点得饱满丰盈,将难言的冲动包裹地密不透风。
这对她的心脏确实是超负荷的挑战,但方悦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终端震动响起,斯卡洛抬腕看了一眼终端,回过头来看着方悦说道:“今天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斯卡洛将终端的画面投影到全息屏上,一副印着荆棘玫瑰的官方文件映入眼帘。
方悦快速地阅读了文件的内容,惊讶地看向斯卡洛:“我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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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的抬头是帝国星域航线设计院的标识,首行称谓写着“尊敬的方悦阁下”的字样,正文在冗长的恭维中公告了方悦的边境星域巡航路线设计方案已被采纳,将于今日正式部署实施。
斯卡洛向下翻至方案蓝图,模拟程序实时运行着动态蓝图,除去标记详细的数据信息,线路方案正是方悦在回程的星舰里手工绘制的线路草图。
斯卡洛:“我将你之前绘制的巡航路线图完善后递交设计院通过了评审。今日起,边境星域将正式启用你的巡航方案,边境安全将得到大幅度的改善。”
方悦的设计非常精妙,经过斯卡洛的加工完善已经是一版非常优秀的方案设计稿了,通过评审是理所当然、意料之中的事。
斯卡洛看着方悦瞪大的眼睛说道:“这也就意味着你的军功已经积累到少尉的等级了,只要你能顺利毕业进入军团,以后就是方悦少尉了。”
斯卡洛清楚方悦的才华远不止此,若不是往事拖累她如今完全可能以准少校身份荣誉毕业。斯卡洛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眸,弯起眼角:不过也不用急于这一时片刻,她的未来还很长,有充足的时间去展露锋芒。
突如其来的军功荣誉让方悦受宠若惊,方悦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不论毕业测评结果如何我都可以进293军团了?”
线路方案入选不光会有丰厚的军功还会有学分奖励,斯卡洛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旷掉测评,就可以了。”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方悦的脸上洋溢起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方悦终于有种踏上正轨的实感,这一切都多亏了斯卡洛。
方悦微微颔首,认真地说道:“谢谢你,斯卡洛。”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改变了我的人生。
斯卡洛摇了摇头:“不必谢我,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方悦抬起头,忽而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现在的军功对应的衔位是什么呀?”
斯卡洛是帝国第四军校的神话,他执行的任务、参与的项目、研发的技术都为军校带来了诸多荣誉,他应该积累了相当多的军功。
斯卡洛:“少校。之后我会以少校的身份进入军团。”
以少校的身份进入军团后,他会将方悦调入自己麾下,保护她的安全,让她能迅速地成长。
校级军衔对于刚毕业的军校生而言已经是很高的衔位了,方悦惊叹地说道:“真不愧是你呀,斯卡洛,校级衔位都可以配备副官了吧。”
对于一个普通士兵而言,少校的军功需要经历数十年的拼搏积累,出任评选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斯卡洛初入军营就能担任这样的重任,他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天才。
斯卡洛听了方悦的话,笑着问道:“怎么了?你想要做我的副官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看着斯卡洛眼中的笑意,故作纠结地思考了片刻,惋惜地说道:“虽然很乐意为长官效劳,但是作为副官的晋升是永远无法超越长官的,我只能忍痛拒绝啦。”
斯卡洛顺着方悦的话继续说道:“很有野心嘛,方悦,还没进军团就已经准备要越级晋升,超越我了啊。”
方悦弯起眼角
丽嘉
,漫无边际地玩笑着说道:“那是当然啦,毕竟我可是您亲封的天才,说不定我能更快晋升出任将级军官呢,到那时,我可以请您做我的副官吗?”
斯卡洛看着少女狡黠的眼眸,勾起唇角:方悦或许只将此当做玩笑,但他知道方悦有这个天赋实力,也有这个眼界胸襟,她欠缺的是资源人脉,而他会为她保驾护航。
她会成为一代名将。
斯卡洛温和地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方悦长官。”
第 95 章
“你真的不是被斯卡洛绑架了吗?后天的测评你来得了吗?”
终端里传来雷欧娜关切的声音, 方悦失笑道:“真的没有,我们真的是在进行封闭训练。”
雷欧娜眉头紧蹙:“什么训练要特地到私人庄园进行啊?还一待就是四十八天,都够做三场实训任务了。”
自进入帝国第四军校以来, 除了自由假期和实训任务外,雷欧娜一直与方悦朝夕相处, 就没有过这么长时间没见面的经历。
如今, 斯卡洛与方悦只不过一同出了两个实训任务,两人就成为了亲密无间的伙伴, 还相约去私人庄园进行封闭实训, 雷欧娜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心里总是隐隐有种异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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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欧娜严肃地说道:“方悦,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得罪斯卡洛了, 是你战场上判断失误导致他受伤了?还是你拖了后腿导致任务完成度大打折扣了?”
方悦作为一介平民,太容易被拿捏操控了。方悦不在的这些天雷欧娜脑海里已经想象出无数个方悦因得罪斯卡洛而被囚/禁虐/待的画面了。
斯卡洛把方悦关在私人庄园这么久, 都够揭下她三层皮了。
方悦:“没有没有, 我们可是配合默契的好战友, 我怎么会得罪他呢。”
如果在中央大厦私自布局不算, 意图私闯基地不算,在埃鲁斯特私自返航也不算的话……
雷欧娜:“那他怎么会这么好心?你一没资源二没人脉,他从你这什么也得不到,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方悦对雷欧娜过于直白的质问感到汗颜, 想了想说道:“大概因为他是个善良、温和、平易近人的好人?”
雷欧娜的眉头都要系成死结了:“你说的这三个词和他有关系吗?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斯卡洛肃杀凌列的气质与方悦的描述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方悦是被斯卡洛洗脑了还是催眠了,看到那个冷面杀神的脸竟然还能作出平易近人的评价。
方悦被雷欧娜的话逗笑了:“是是是, 是斯卡洛·弗洛里欧, 是一个人,雷欧娜你不了解他, 斯卡洛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好到让她情难自已,好到让她神魂颠倒,斯卡洛有千种万种好,可惜她不能与蕾欧娜一一细说。
雷欧娜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斯卡洛现在是不是在你身边?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悦想到雷欧娜的顾虑,忍俊不禁,索性顺着她的话开始哭诉:“哎,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确实被斯卡洛绑架了,他把我关在一间小黑屋里,既不让我饭吃也不让我睡觉,闲来无事还会进来打我两拳踢我两脚,我真的过得好惨呀呜呜呜。”
雷欧娜听着方悦中气十足的夸张“哭诉”确定她现在过得十分滋润无需担心,眉峰一挑问道:“这样的情况下,他还给你留了个终端和外界保持通讯,确实挺善良的。”
方悦哀哀抽泣道:“才不是呢,是因为他今晚有晚宴要参加,现在不在庄园,我看准时机逃出来找回了终端,这才能接到你的通讯啊。”
蕾欧娜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门厅上挂的牌子:“晚宴?是在星汇吗?”
星汇是法斯星最奢华的会所之一,也是贵族们举办晚宴的首选。后天帝国第四军校的毕业测评就要开始了,毕业生们早已定好了毕业后要加入的势力、军团。每年学院在测评前都会组织一场晚宴邀请军部的各位长官参加,毕业生们会在这场晚宴上和未来的上级长官接触交流,搏得长官的青睐。
虽然这场晚宴的主角是军部的军官和军校的学生,但其本质还是权力与资源的互换,与其他的贵族晚宴没有什么区别。
方悦:“是的,就是那里,你也在那里吗?那你今晚见到斯卡洛可以当面问问他,这几天都是怎么虐待我的。”
听着方悦言语里的熟悉亲密,雷欧娜越想越觉得违和:“方悦,你这语气简直就像是斯卡洛的omega。”
天天待在斯卡洛的私人庄园里,了解他的行踪,还会亲昵地编排调侃他。
简直像是个恃宠而骄的omega。
蕾欧娜觉得好笑,开口问道:“方悦,你不会是喜欢斯卡洛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隐晦的爱意第一次被抬上明面,方悦一瞬像是被噎住一般,明知道蕾欧娜是在开玩笑,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方悦尴尬地说着:“我,我怎么……”
蕾欧娜没有等方悦说完,接着说道:“不过你就算喜欢alpha也应该是喜欢我,还轮不到他。”
方悦如蒙大赦,立刻接到:“哈哈哈,是的是的,我对你可是痴心一片,一往情深,怎么会喜欢别的alpha呢,哈,哈,哈。”
方悦干笑着,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正准备结束通讯,便听到雷欧娜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方悦……”
方悦:“嗯?怎么了?”
通讯那头顿了一下。
“不,没什么,大概是我多虑了。”
雷欧娜止住了话头,捕风捉影的流言没有经过实际的调查,没必要说出来让方悦担忧。
而且她即便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雷欧娜:“对了,方悦,毕业测评那天你的父母会来吗?”
毕业测评与毕业典礼在同一天举行,在典礼上,军部的官员也会出席,为准军官们授予军衔。这一天,毕业生的家人只要不是有十分紧急无法抽身的事情,都会来到现场见证这荣誉的一刻。
虽然方悦名义上是艾伯特家族的alpha,但从之前晚宴上两人的交流看来,艾伯特侯爵对方悦并不“友善”,大概也不会在意方悦的毕业典礼,真正会替方悦感到高兴的应该是她的父母吧。
方悦应该很希望能与父母分享此刻的荣耀吧。
毕竟从她12岁进入帝国第四军校开始,她就再也没回过家,没有见过父母了。
她应该很想念他们吧。
雷欧娜:“需要我安排人去接他们吗?”
昨日斯卡洛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方悦很感动他们会替她考虑到她的父母,一瞬鼻尖有些酸涩:“很感谢你雷欧娜,但是不用了。”
方悦垂下眼眸,嗓音有些沙哑:“我很想邀请他们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但是我担心艾伯特侯爵会出席,你知道的,艾伯特侯爵总是很随心,我不想让我的父母与他见面。”
六年前的那场会面中,父亲深深弯下的脊梁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方悦的心上,即便此刻她已经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但家人的屈辱与悲怆依旧让她无法释怀。
她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了。
雷欧娜没有多问,低沉的应声:“好,那我们后天见吧。”
雷欧娜结束通讯,神色复杂,脑海里又回想起方才方悦尴尬的笑,眉头轻蹙:方悦她竟然真的对斯卡洛……
门口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打断了雷欧娜的思绪,雷欧娜侧首望去,一个红发赤眸的男人从穿梭舰上迈下,他衣着华贵,配饰考究,脸上是优雅温和的笑意。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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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谁谁到啊。
雷欧娜起身向艾伯特侯爵走去,在他面前颔首行礼:“侯爵殿下贵安。”
艾伯特侯爵虽是富可敌国的商业大亨,但在军部没有任何势力,今晚的晚宴不是他的主场,他来这里大概是来找安德烈侯爵的。
雷欧娜恭敬地问道:“安德烈少将在偏厅休憩,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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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与艾伯特的家族是世交,两人自幼相识。安德烈家族在军部占有一席之地,他本人在前几年还荣升了稽查部部长,艾伯特与安德烈保持密切联系对于在军部占据一定话语权有重要意义。
艾伯特笑着回应:“那就有劳了。”
艾伯特如同往常一般 “亲和有礼”,雷欧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艾伯特眼底化不开的阴郁。
“殿下。”
一声娇柔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穿着考究的omega从艾伯特的穿梭舰中迈出,快步走近挽上了艾伯特侯爵的手臂。
青年黑发棕瞳,笑意盈盈,弱柳扶风般靠在艾伯特的身侧,脸上是柔美的笑意。
蕾欧娜对他有印象,这是洛克菲罗子爵的小儿子,与辛西娅同级。
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甚至还是白塔的学生,洛克菲罗子爵就用他来攀附讨好艾伯特了,真是舍得啊。
雷欧娜微微蹙眉,再次想起了前几日在安德烈府邸听到几位贵族之间谈笑的流言。
“艾伯特终于不再带那个下贱的平民出行了。”
“是啊,可算是想通了,那家伙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是啊,性格顽劣还不服管教,真亏艾伯特能忍他这么些年。”
“现在知道骄纵的代价了吧。”
“不过最近他身边换的几个omega都和那个贱民长得挺像的。”
“是哎,黑发棕瞳,身量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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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可能艾伯特就好这一口呢。”
第 96 章
晚宴的乐曲声悠扬婉转, 在第二首乐曲进入尾声时,众人的目光倏地转向宴会厅的门口,雷欧娜便知道她等的人到了。
斯卡洛穿着一身黑色的军礼服出现在晚宴厅, 与投来视线的众人点头招呼,雷欧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不出所料看到他与周边前来攀谈的人士匆匆寒暄后便径直走向舞池周边卡座处那两个红发的身影。
“安德烈少将、艾伯特殿下贵安。”
斯卡洛礼貌地欠身向年长者行礼, 艾伯特举杯回应,安德烈豪爽地拍了拍斯卡洛的肩膀招呼他落座。
安德烈:“后天就要毕业测评了, 准备得怎么样啊, 小弗洛里欧。”
斯卡洛颔首回应:“劳您挂心,不成问题。”
安德烈:“哈哈哈, 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那后天可就期待你的表现了哦。”
艾伯特在一旁笑了笑安静地饮酒,一向健谈的alpha今日格外沉默。
斯卡洛:“不过后天的军衔授予典礼和薇尔诺少将的接风宴冲突, 少将您有时间出席吗?”
安德烈眉头一皱:“薇尔诺亲王回来了?”
斯卡洛:“是的, 薇尔诺少将已经出征一年多了, 如今N34748局势已经稳定, 五天前,皇帝陛下召回了薇尔诺少将,算上回程的时间,薇尔诺少将和936军团大约会在明晚到达中央主星, 陛下会设宴为少将接风洗尘。”
安德烈见斯卡洛对薇尔诺少将的归程计划如此明了,心中有了猜想:“去接替薇尔诺少将的是弗洛里欧中将吗?”
斯卡洛点头:“是的,家父前段时间已经启程了。”
安德烈举杯喝了一口酒, 心中郁堵:弗洛里欧中将不愧是陛下最信任的将领, 在薇尔诺亲王撕开了N34748的突破口后,陛下立刻就把他调去那里, 大概是要将之后的总攻战略交由他来指挥了。
烈酒泛起一阵辛辣,灼烧着安德烈的食道,安德烈与弗洛里欧家族往来甚密,但终究还是隔着爵位阶级,弗洛里欧是仅次亲王的公爵,深得皇帝陛下信任、重用,他在军部的地位远远不是他一个稽查部长可以相较的。
弗洛里欧的光辉伟岸真是令人羡慕又嫉妒啊。
安德烈放下酒杯,拍了拍艾伯特的肩膀,艾伯特杯里的酒水在震动中洒出些许,但他却没有在意,继续饮着杯中的酒液。
安德烈:“既然薇尔诺亲王回来了,那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中央主星为亲王接风、庆功,一切以亲王的事为优先。”
薇尔诺亲王是陛下最敬爱的姐姐,在皇室有极高的权利地位,得到她的青睐就意味着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视,各派势力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向亲王示好,他必然不能落人之后。
安德烈:“授衔典礼我会让我的副官代我前去,小弗洛里欧,你要好好表现,给家族增添荣耀啊。”
斯卡洛应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安德烈看向艾伯特说道:“你也一起去吧。”
商场不比军部,艾伯特家族作为侯爵中为数不多没有军权的家族一直在寻找与年轻的皇帝陛下建立联系的机会,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艾伯特今夜没说几句话,酒倒是喝了不少,奈何他的酒量好,想醉也醉不了,依旧意识清晰,依旧需要做一个得体的贵族。
艾伯特点头应声,笑着说道:“应该的,薇尔诺亲王驻守边境多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是我们去晚了,可就不合礼数了。”
斯卡洛继续与两人交谈了几句,不过多时,便向两人道别,起身离开了卡座。
舞池里旋转摇曳的裙摆在昏暗的光线下盛开绽放。斯卡洛与一朵朵娇艳的花枝擦身,行至舞池另一侧的角落,转过身沉声道:“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
雷欧娜笑着欠身:“抱歉殿下,请原谅我的心急,我也想分享最新时讯。”
斯卡洛作为弗洛里欧家族的独子毫无悬念会进入其父亲弗洛里欧中将领导的293军团,这场晚宴没有任何293军团的军官参加,他也不需要来维系关系,向来不热衷宴会的斯卡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此蕾欧娜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雷欧娜:“艾伯特侯爵后天不会出席毕业典礼了,对吗?”
斯卡洛眉峰微挑:“你关注的‘时讯’还挺与众不同啊。”
斯卡洛原以为雷欧娜会关注薇尔诺亲王的行程,没想到她竟然对艾伯特的行踪更感兴趣,看来她和方悦已经通讯过了。
斯卡洛没有否认她的话语,雷欧娜心中异样的情绪终于到达了顶峰。
难道真的如她所想那样?
斯卡洛屈尊参加这场晚宴的目的,只是为了支开艾伯特侯爵,让方悦有个圆满的毕业典礼?
即便再怎么难以置信,但这确实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
雷欧娜又想起了通讯中方悦的反应,愈发觉得两人之间关系微妙:
他们难道……
雷欧娜试探性地问道:“你派人去J9827了吗?”
J9827是方悦的家乡,一颗边缘质朴的农牧星球。
雷欧娜的意图太过明显,明里暗里的探寻都与方悦有关,斯卡洛没有戳破,平静地说:“没有。”
雷欧娜紧蹙的眉头放松了片刻:也是,这可是斯卡洛,哪怕方悦头脑发热误入歧途,冷静严肃的斯卡洛可不会陪着她一起胡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雷欧娜的心脏还未落地,紧接着就听到斯卡洛理所当然的话语:“我会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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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区
方悦披着月色走在弯弯绕绕的街巷间,这条路这些年她走了许多遍,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面点店。
毕业典礼后,毕业生们会直接进入军部报道。毕业典礼比起一个终点更像一个起点,没有任何停歇整顿便将学生们送上新的征程。
明日就要回军校了,典礼过后,她会踏上293军团的星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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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个生活了六年的星球,再回到这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悦在法斯星上没什么熟人,离别在即,左思右想,也只想到了萨拉婆婆。
跟萨拉婆婆告个别吧。
方悦穿梭在窄巷长街间,路边灯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印在她的脸上,方悦心下一动,脚步不受控制地向着一片声色迈去。
坐落于灯红酒绿之间的破败的店铺里亮着忽明忽暗的光,店铺的外墙还没补好,刺骨的寒风带着哨声钻进一条条裂缝中。
这是她和斯卡洛初见的地方。
方悦走进了店铺,店铺内部已不见之前的狼藉,店主简单地招呼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挥动锤子修补房梁。
方悦鬼使神差地问道:“您好,请问现在还有抑制剂出售吗?”
坐在木梯上的店主应声:“还剩一管,你来得正巧。”
半个月前,宪兵搜查砸碎了店内的商品,本就不多的抑制剂被全部砸了个粉碎,三天前他又进了一批抑制剂,短短两天就卖的所剩无几了。
店主走下木梯,从柜台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支装着药剂的玻璃管和一支注射器。
方悦买下抑制剂拿在手中,头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这淡蓝色的液体。
那日之后,斯卡洛有补充过抑制剂的库存吗?他现在备了多少抑制剂?够维持他的正常生活吗?
透明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方悦的脑海里忽而浮现出斯卡洛面色潮红不住喘息的模样,立刻摇了摇头,浑身像过电一般酥麻。
快住脑,方悦,不要辜负斯卡洛对你的信任啊。
方悦将抑制剂收回怀中,走出店铺看了一眼对面的窄巷,心虚地收回视线,向面点铺的方向快步走去。
东区不似西区那么热闹,夜幕降临,大部分的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方悦行至熟悉的店面,听到关了一半的店门内传来萨拉婆婆颤抖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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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哑悲怆的声音里是震惊、不可置信,方悦从半开的店门内走进店铺,看到萨拉婆婆跌坐在地上,终端正显示着通讯中的界面。
方悦快步走近,正想扶起萨拉婆婆询问她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帮忙,却见萨拉婆婆浑身一抖,倏地挂断了通讯。
沉默凝固了空气,方悦神色一凛,将萨拉婆婆从地上扶到座椅上,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
方悦:“萨拉婆婆,发生什么事了?”
方悦用尽量柔和的语气,低声问道:“是江沐菱吗?”
萨拉婆婆善良温和与世无争,简单的人际关系中,唯一特别的就是江沐菱,那个宪兵团悬赏的B级逃犯、那位厄尔庇斯的组织成员。
这是否是来自江沐菱的通讯,厄尔庇斯最近是否遭遇了惨痛打击?
萨拉婆婆低着头避开了方悦的视线,方悦谨慎地观察着萨拉婆婆的神态变化,找寻问题的答案。
萨拉婆婆神色压抑,唇角微开,只有手足无措的慌乱,没有被识破秘密的紧张害怕。
不是江沐菱。
方悦耐心地引导道:“婆婆别担心,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听着方悦关切的话语,萨拉婆婆唇角颤动,欲言又止,心中几番挣扎后抬眸看向方悦,苍老浑浊的眼眸里是无尽的酸楚,心痛。
方悦的大脑嗡地一声陷入一片空白,温和的紫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方悦:“是……关于哥哥的消息吗?”
少女嗓音颤抖,带着小心翼翼的恐惧。
方悦:“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好吗……求您了……”
第 97 章
奢华的侯爵府邸即便入夜也是灯火通明。
午夜将近, 老管家收到通讯,得知艾伯特侯爵决定今夜启程前往中央主星拜访薇尔诺亲王,立刻开始操持出行准备, 安排了数位年长干练的侍从女仆一同随行。
阿曼达作为女仆长自然也在随行队伍内,她步伐匆匆地回到房间准备收拾行李, 刚推开房门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拉进了房间, 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嘴巴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捂住。
“别出声。”
低哑的女声在黑暗的房间内响起, 借着微弱的月光, 阿曼达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紫眸。
阿曼达认得这双眼睛。
是方悦小姐。
少女嗓音沙哑,压低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有事想问你, 别喊出声好吗?”
阿曼达点了点头。
方悦放开了阿曼达, 握住了她的手腕,双手无意识地颤抖着, 急切地说道:“萨拉婆婆跟我说了你的姓名, 我是方悦, 我想请你带我去看看哥哥……”
被压抑的恐惧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中, 即便来时方悦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要说出这句话时,喉咙中就像是生了刀片一样煎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女眼角闪烁着无助的泪光,卑微地祈求道:“是生是死……都让我再见见他吧……求求你了……”
阿曼达看着少女强忍泪水的眼眸, 胸口翻涌起苦涩的情绪:“很抱歉方悦小姐……”
阿曼达在艾伯特侯爵的府邸工作许多年了,虽然只在数年前见过方悦一面,但她对这个年轻的少女并不陌生, 她早在千万人的口中认识过她了。
她知道她是“血脉低贱”的平民, 是侯爵陛下消遣逗乐的玩具,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软弱少女, 她也知道……她是方俞先生的妹妹。
她是方俞先生最美好的回忆,是方俞先生的精神支柱,是方俞先生黑暗世界里最明亮的光。
她是方俞先生捧在心尖上的妹妹。
阿曼达艰难地开口,嗓音沙哑地说道:“方俞先生跳海的海域环境恶劣,很遗憾我们没能找到方俞先生的遗体,请节哀。”
阿曼达心虚地避开了视线,不忍目睹少女支离破碎的眼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没能找到而是根本没去找。
滔天的海浪足以吞噬一切生命,而比深海海域更加危险的,是暴怒的艾伯特侯爵。
阿曼达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忽而感觉握着自己双腕的手掌一瞬失去了力气,面前的少女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向地面摔去,阿曼达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与她一同跪坐在地面,耳畔响起干涩无声的哭泣。
那是一种痛到极致的悲怆,发不出声音,也流不出泪水,只有粗糙的气声撕破静默的黑暗,绝望地流淌进无尽的深渊。
在萨拉婆婆说出方俞投海自尽的消息时,方悦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震惊、荒谬与不可置信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再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艾伯特家族的主宅。
来到这个囚/禁了哥哥六年的地方。
方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越过高墙、怎么避开守卫,荒芜的脑海中只剩下哥哥温和的笑容和死亡的噩耗,恐惧与痛苦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思念与悔恨将她一步步推上审判台。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这里,无望地等待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或许只是误会,或许只是谣传,或许哥哥还住在这的某个房间里,或许她还能再见他一面。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等待她的不是笑容温柔的哥哥,而是被加上细节的死亡。落定的宣判重重地砸在方悦的心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方悦在听到“遗体”的瞬间,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也应声死去了。
阿曼达胸口闷痛,无言地看着痛苦的少女,看着她布满裂纹的灵魂轰然倒塌,阿曼达的心里一片凄凉:
方俞先生要是知道方悦小姐会这么难过……那天……会不会就不跳了呢…
銥誮
…
阿曼达是继萨拉婆婆之后的女仆长,萨拉婆婆在职期间对她很是关照,她在离开之前特地嘱咐阿曼达要多照顾照顾方俞先生,她说方俞先生本不该在这,她说方俞先生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说方俞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啊,清澈、沉静、纤尘不染,方俞先生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阿曼达一直记在心间,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命途坎坷的青年,但谁能想到,就在五天前的那趟巡游中,方俞先生竟然跳下了游轮,了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留下了无尽的苦痛,赠与他最珍视的妹妹。
方悦:“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最近做了什么让侯爵殿下不悦的事……殿下才让你这样说来惩罚我对吗……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找侯爵殿下……这就去道歉……”
多年精神上的凌虐折磨已经给少女戴上了无形的镣铐,少女下意识地忏悔、认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外冲。
阿曼达急忙抓住她的手腕,紧张地说道:“方悦小姐,您冷静一下,侯爵殿下对这件事非常生气,已经下令把方俞先生所有的遗物都烧了,您现在去找殿下也会被迁怒的。”
虚幻的妄想被无情地击碎,方悦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重复道:“都烧了?”
阿曼达艰难地点头:“都烧了……”
空气好像一瞬凝固了,阿曼达仿佛能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
那是一颗艰难跳动的心脏,最后的悲鸣。
阿曼达:“不过还有一样东西……”
阿曼达起身走到床边,抬起床垫,在床板上摸索着,拿出一本纸质软本。
阿曼达:“这是方俞先生之前的日记……我把它藏起来了……没人知道……”
方俞先生被禁止和外界通讯,记日记是他为数不多聊以慰藉的方式。方俞先生会随身携带日记本,半年前他用完了这本,请阿曼达为他拿了一本新的软本,才将它留在了房间。
五天前的那一晚,震怒的艾伯特侯爵在游轮还没靠岸时便怒吼着砸碎了与方俞先生有关的一切,当场下令烧掉他的所有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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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达回到宅邸时,本宅内的仆人已经在收整焚烧方俞先生的物品了,她急忙抢进方俞先生的房间,将无人知晓的日记本带出藏到自己床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还残留着方俞先生气息的房间在一夜之间被付之一炬……
她无力阻止盛怒的侯爵,但她仍旧想留下一点方俞先生的痕迹。
哪怕是一本日记也好。
方悦接过日记本,看着上面熟悉工整的字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情绪,抱着日记本失声痛哭。
哥哥从小便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在终端上记录了数年的过往经历,后来终端被艾伯特禁用,他再度拿起了纸笔,依旧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没有溺毙于无尽的折磨,没有麻木没有妥协。
方悦指尖颤抖,几番努力才翻开日记,书页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方俞的隐忍与坚守,力透纸背的字迹在干涸深暗的血迹间格外显眼,刺痛了水雾弥漫的紫瞳,刻进了残缺破碎的灵魂:
[或许妥协屈服会让我的人生好过许多,但我不是为了过一个好过的人生而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要痛苦,要伤痕,不要麻木,也不要屈服。
自由的灵魂不会因为苦难迷失,
我会永远记得前进的方向。
我会永远记得,我是为了成为方俞,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 98 章
苦涩的泪水打湿了日记的边角, 一滴一滴,逐渐变成鲜红艳丽的花朵点缀在方俞的姓名旁。
“哥哥……”
方悦小声地呼唤着方俞,在心间一遍遍描摹他的面容, 一遍遍体会失去挚亲的痛苦。
“哥哥……”
苦涩的愧疚宛若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灵魂,无尽的绝望又像是巨浪一般将她卷进黑暗的深渊。
“哥哥……”
窒息的痛苦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昏暗漆黑, 肺叶中的空气愈发稀薄, 方悦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痕迹。
跳进海里的那一刻,哥哥也是这么痛苦吗?
“哥哥……”
微不可查的呢喃淹没于寂静, 缺氧的大脑嗡嗡作响, 虚幻的声音渐渐放大,方悦仿佛听到了来自记忆深处的呼唤:
乐乐, 你不用像任何人, 你做你自己就很好。
乐乐,我去接个电话, 你在原地等我, 别走远。
方悦, 待会我说跑, 你就跑,不要回头,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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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方悦,跑!
方俞的声音萦绕脑海, 昏沉的意识挣扎在天堂炼狱之间,惶恐煎熬,方悦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 但是无法停下的脚步依旧在向深渊迈进。
从这里跳下就能和哥哥团聚了吗?
在这里停下就不会再痛苦了吗?
走马灯一般的回忆闪过眼前, 脆弱的灵魂站在崖边摇摇欲坠,忽而脑海间响起一声温和欣慰的话语:
方悦, 你做的很好。
氧气再度涌进肺叶,方悦猝然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混着血泪滴落纸页,方悦终于在坠入无尽深渊前恢复了神智。
她太过懦弱了。
面对命运的剧变,她无力承受,也无力抵抗。她不停地妥协,不停地屈膝,一直在恐惧,一直在逃避,逃过了六年岁月却依旧困于囹圄。
但方俞不一样。
方俞温和,明朗,坚韧,顽强。
即便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背负着深可见骨的伤痕,他也不会妥协,不会屈膝。
他不像她这样懦弱,他不会逃避这个糟糕的世界,他是举剑伫立的勇士,他与命运抗争,与苦难对峙,从不畏惧,从不垂首。
他一次次站在她身前,将她护佑,温柔又坚定的光辉穿过苦难的岁月再度照耀在她的身上,为她驱散恐惧与绝望。
方悦合上日记按在胸口,感受千疮百孔的心脏被温柔的力量包裹填补,再度跳动。
水雾褪去,方悦终于看清了方俞的模样。
他远比她坚强。
“阿曼达小姐……”
颤栗的身体渐渐止住了颤抖,低哑的声音不再飘摇,方悦缓缓抬起双眸看向阿曼达,染血的紫瞳中印着森森的光:
“我哥哥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他那样坚韧顽强的人,会向命运颔首?会向苦难低头?
他抗争了六年都没有屈服,会这么毫无征兆地认输?
阿曼达看着方悦猩红的眼睛,浑身一颤。方才脆弱无助的孩子就像是幻觉一般消失无踪,眼前的少女眸光森然,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阿曼达:“应……应该是的。”
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阿曼达看着方悦明暗交错的眼睛,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察觉到阿曼达的躲闪,方悦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染血的眼眸紧紧盯着阿曼达的眼睛:“你亲眼看见他跳下去了吗?”
危险的血瞳逐渐逼近,阿曼达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思绪逐渐混乱:“我……”
方悦眯起了双眸,声音愈发硬冷:“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阿曼达仿佛又回到了那艘摇晃的游轮,耳畔又响起模糊的吼叫声。
阿曼达:“没……没有……”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她正在侍奉侯爵殿下和方俞先生用餐,方俞先生因为晕船脸色有些苍白,侯爵殿下叫来了随行的医生给方俞先生问诊,她去后厨指示大家准备清爽解腻的餐品,还未返回餐厅,便听到侯爵殿下严厉的质问……
方悦步步紧逼:“那你是怎么知道他跳海自尽了?”
阿曼达哑然:“我……”
她看到侯爵殿下将方俞先生拉去了甲板,而后她听到混杂在风雨中,侯爵殿下模糊的怒吼声……
方悦的声音冷得掉渣:“是艾伯特告诉你的对吗?”
凌冽的紫瞳中是战场上带下来的肃杀,阿曼达牙关轻颤,背后抵上了墙壁,退无可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回道:“……是的……”
黑暗的房间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阿曼达想起来了,她在后厨听见了侯爵殿下禁止他们靠近的命令,听见了两人在甲板上发生的争执,听见了风雨海浪的声音,再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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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侯爵殿下怒气冲冲地回到室内告诉他们,方俞不想活了。
方俞先生……真的不想活了吗?
可怕的念头浮现脑海,阿曼达摇了摇头,小声地辩解道:“但是侯爵殿下是不会对方俞先生下此毒手的,侯爵殿下他近些年来对方俞先生宽厚了许多,侯爵殿下他……”
他每晚都会喊方俞先生的名字。
在他忐忑不安的睡梦中,在他意识消散的醉意里,在他脱去贵族自持优雅的外衣时,他会用低哑的嗓音在唇齿间细细咀嚼方俞先生的名字。
她想,侯爵殿下是真的为方俞先生的离去感到难过。
不然他为何会在方俞先生焦黑的房间内彻夜枯坐呢。
方悦:“最后一个问题。”
方悦无视了阿曼达的话语,冷静地开口,冷静到让人害怕:“艾伯特今晚会回到这里吗?”
阿曼达浑身的寒毛都炸开了,她猜到了方悦小姐想做什么。方悦小姐想要去找侯爵殿下,去理论或是去报复,但不论如何都是以卵击石,只要方悦小姐出现在侯爵殿下的面前,气郁心头的侯爵殿下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阿曼达知道她该阻止方悦小姐,让她冷静下来,不要误入歧途。但是方悦小姐晦暗的眼神太过骇人,恐惧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背靠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紧绷的喉管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窒息的空气,阿曼达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着方悦。方悦面无表情地看向房门,抬手握上了终端。
“阿曼达,你好了吗?侯爵殿下已经快到星际通航港了,我们要立刻出发了,不能让侯爵殿下等我们啊!”
门外传来老管家急切的声音,方悦放下按在终端上的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艾伯特现在在星际通航港,他要乘星舰离开法斯星。
方悦看向面色苍白的阿曼达,走近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给你一个忠告,别踏上那艘星舰,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少女的声音仿佛恶魔低语,阿曼达背后渗出一片冷汗,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腰背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阿曼达一个踉跄扶住了房门的把手,犹豫的抬眸,看着月光下少女阴冷的神色,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房门。
老管家看到房门打开,焦急地埋怨道:“真是的,怎么这么久,再晚会耽误到侯爵殿下的行程的。”
阿曼达紧张地握紧了手掌,手心全是汗水,嗓音沙哑地说道:“实在抱歉,我突然身体不适,此次不能随行服侍殿下了……”
听到阿曼达突然请辞,老管家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注意到她的脸色惨白,额角都是细密的冷汗:“你脸色看起来很糟糕,是生什么病了吗?很严重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阿曼达立刻摇了摇头,紧握的手掌不住颤抖:“不用了,我休息一晚就好了,不必担心我,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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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好吧,那我们就启程了,你好好注意身体,多保重。”
阿曼达应声点头,关上了房门,回过头看向昏暗的房间,赤色的紫瞳依旧直直地盯着她,仿佛暗夜里叱咤的鬼魅。
确认阿曼达没有透露她的行踪,方悦转身向窗户走去。
阿曼达:“等等,方悦小姐。”
几番挣扎、几番思虑,阿曼达终于开口喊住了方悦,颤抖的牙关撞得口腔里一片铁锈味。
阿曼达:“方悦小姐,对于方俞先生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未来,生活还要继续,你后天就要参加毕业典礼了对不对?你要振作起来,不要做傻事啊。”
即便再怎么恐惧、再怎么慌乱,阿曼达还是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开口劝说踏上迷途的少女。
少女还这么年轻,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若是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对侯爵殿下大不敬的事,那她的人生就毁了。
如果现在自己不开口,就再也没人会去劝她了。
方悦身型一顿,回过头来看着阿曼达,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口气,沉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阿曼达。”
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不需要再伏低做小看人眼色了,她也不需要再努力拼搏争取功名了,她的一切屈辱、忍耐、努力与希望都失去了意义。
哥哥已经不在了,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开的窗户涌进寒冷的晚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一个神情落寞的身影。
方悦走出宅邸,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了方俞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寒冷寂静。
原来她已经在没有方俞的世界里生活了五天了。
方悦抬起终端拨出了一个通讯,在片刻等待后,终端亮起正在通讯的画面: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99 章
法斯星作为帝国星域内第三大星球即便是凌晨, 星际通航港依旧涌动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老管家与通航港负责人一起将侯爵殿下的私人星舰从仓库中调出,安排好航线,没过多久, 便看到不远处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
地勤人员与保镖一起簇拥着侯爵殿下,将他迎至星舰旁。侯爵殿下刚结束晚宴, 身上还有未散的酒气, 步伐虚浮地迈上登舰梯。
老管家:“殿下,一切准备就绪了, 我们现在启程吗?”
艾伯特坐在星舰主厅, 抬手扶着额头,闭上眼睛嗯了一声。老管家向飞行组示意, 飞行组启动星舰, 轻微的超重感后,星舰进入了既定的航线。
初升的朝阳将微凉光芒撒向地面, 星舰迎着光辉平稳飞行。
老管家安排了两个侍从接替他服侍侯爵殿下, 转身走向后厨, 去给侯爵殿下准备醒酒茶。
侯爵殿下近日酗酒成性, 府上的医生不敢制止不敢多问,只能嘱咐他多给侯爵殿下备些茶饮护胃。
此次出行老管家特地安排了两位在后厨工作的仆从随行,及时调理侯爵殿下的饮食,避免他喝伤了身体。
老管家推开后厨的房门, 正准备嘱咐众人开工,然而入目只有一片黑暗,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
老管家皱着眉, 一边摸索着开关一边疑惑自语:“麦克和安娜都到哪去了, 平常挺干练的,怎么关键时刻掉链……”
话未说完, 一个温热的物体绊住了他的步伐,老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到后颈一痛,脱力地向地面摔去,意识陷入黑暗前,隐约听到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女声:“都在这呢,一个不少。”
艾伯特靠坐在休息大厅,双眸紧闭,眉头紧锁,胃里翻涌着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胃壁,艾伯特抬手摸了摸一旁的扶桌,只摸到冰凉的杯子,没有摸到醒酒的茶饮。
艾伯特不耐地敲了敲桌面,侍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很抱歉殿下,醒酒茶已经在准备了,刚刚去后厨催了,还没回话,请……”
诚惶诚恐的话语还未说完,玻璃炸裂的声音就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溅起的碎片划过的侍从的裤脚,侍从浑身一抖,立刻改口:“十分抱歉,侯爵殿下,我这就去催,十分抱歉,十分抱歉!”
侍从不住地弯腰道歉,快步向后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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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特蹙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扫过保镖队长,队长立刻打开了全舰监控,将大屏调成后厨顶上固定的监控仪画面,展现在艾伯特面前。
画面中的后厨没有开灯,夜视画面昏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一样。一个陌生的少女俯身在操作台前翻找着茶具,或许是听到门外的动静,少女立刻闪身至房门后,握上了房门的把手。
很快房门被推开,亮眼的光芒在画面中闪现,随着房门关闭,画面中的光影又恢复了平衡,刚刚前往后厨的侍从已然躺在少女的脚边,少女迅速地转身走回操作台,端起茶具,从口袋中拿出一袋白色的粉末,涂抹在茶具中。
保镖队长立刻警觉,对着通讯器喊到:“全体注意!有人混进星舰意图给殿下下毒,目标当前位于后厨,具备一定攻击性,附近的队员立刻前往后厨将她击毙!”
“等等。”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任务部署,艾伯特看着画面中熟悉的身影,眯起了眼睛:“教训一顿,带过来,我要见她。”
队长立刻应声,对着通讯器中安排任务,很快通讯器中传来声音粗狂的回复。
艾伯特沉默地看着监控画面,看到正在沏茶的少女突然转身,房门再度被打开,光暗交织之间,三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冲进了后厨将她包围,一拥而上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少女制服,少女不住地挣扎却无法逃脱,只有雨点般的拳头接连落下。
“可以了。”
片刻之后,艾伯特开口,队长立刻下令住手,让队员将入侵者带过来,不一会画面中伤痕累累的少女便出现在门口,两个高大的保镖将她架进主厅,按在了艾伯特侯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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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额角还流淌着鲜血,水雾氤氲的眼睛带着苦涩的伤痛狠狠地瞪向坐在正中央的艾伯特侯爵。
真像啊。
艾伯特看着方悦,眸中潮汐涌动。
和六年前的方俞真像啊。
六年前的美术馆里,在交融的信息素褪去后,已被标记的方俞也是用这样水润的眼眸瞪着他。
但他比面前的少女更加镇定,棕色的眼眸中没有飘摇的慌乱。
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朦胧的醉意已然消散,艾伯特又挂上“优雅”的笑容,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血迹,“温和”地说着:“这不是方悦吗?你们怎么对她下这么重的手?都认不出她的身份吗?她可是我们艾伯特家族的荣耀啊。”
浮夸的寒暄像是行刑前的预告,艾伯特眯起眼眸,阴森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柔弱的少女,积郁心头的烦躁肆虐咆哮,四处冲撞着寻找一个宣泄口。纤细的少女毫无知觉地站在风口浪尖,艾伯特轻拂过少女脸颊上的伤口,指尖按进模糊的血肉,语气轻盈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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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悦啊,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面前的少女与方俞不一样,她不像方俞那般乖戾、偏执,她更好拿捏,更好摆布。她的眼中只有虚张声势的狠厉、徒有其表的愤怒,她甚至藏不住眼底的绝望与一触即碎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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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败露,脆弱的紫瞳在艾伯特的质问下染上恐惧的暗色,少女牙关颤抖,嘴唇紧抿,眼眶中盈蓄着泪水,无言沉默。
“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齐肩的短发被粗暴地拉扯,艾伯特抓着方悦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阴冷的逼问道:“说话!”
身后压着少女的保镖也将她的关节反向折去,骨骼错位的钝响隐没在少女的痛呼声中,少女在极痛中颤抖着开口:“我来……给哥哥报仇。”
暗沉阴郁的情绪在赤色的眼眸中翻涌膨胀,艾伯特看着少女湿润的眼眸,冷笑着说道:“来给方俞报仇?那你告诉我,方俞他怎么了?”
少女出现在这里艾伯特心中已有了猜测,方俞的死讯不是秘密,迟早会传至少女的耳中,他不介意再逼她一把,亲手扯断她的神经,揉碎她的灵魂。
他不介意亲手毁了她。
少女像是被一拳打上心脏,屈辱地瞪着艾伯特,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伯特看着沉默的少女,恶毒地笑着说道:“说不出来是吗?那我替你说,方俞死了,他掉进海里淹死了!”
无情尖锐的话语击破了少女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少女崩溃地痛哭出声,无助地摇着头,逃避着残忍的真相。
目睹少女的痛苦,艾伯特只觉一阵快意,少女的痛苦慰藉了他烦躁压抑的心绪,畸变扭曲的阴暗在心底弥漫升腾,瞬间达到了顶峰。
方俞,你犯下的罪孽,就让你最心爱的妹妹来偿还吧。
艾伯特伸手扼住少女的下颚,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继续说道:“让我猜猜你听到的是什么版本,是方俞抑郁成疾跳海自尽?是他在争执之中冲动失足?还是他想要逃跑意外坠海?”
听到艾伯特的话语,少女的眼眸中浮现出诡异的光,但怒上心头的艾伯特早已注意不到少女的反常,五天前的震惊与羞愤再度涌入艾伯特的脑海。
艾伯特掐着少女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都不是,是我亲手把他扔下游轮的,掉下去之前他还反抗挣扎过,甲板的栏杆上还有他的指痕,凹陷的木纹里还有他的血迹,你想不想看?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周边的侍从保镖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怒发冲冠的艾伯特侯爵,不敢呼吸。
少女:“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为什么要杀他?”
第 100 章
阴暗汹涌的情绪在赤瞳中翻涌, 过往的种种像是一场可笑的默剧在眼前闪过,方俞冷漠的眼眸再度浮现脑海,艾伯特哑着嗓子说道:“为什么杀他?因为他该死!”
艾伯特是血脉尊贵的贵族, 从出生起便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聪明、敏锐、眼光独到,年纪轻轻便展现出了非凡的才能, 打造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以压倒性的优势从所有继承人中脱颖而出,顺利继承了侯爵之位, 大权在握。
财富、权势、名利, 他人穷极一生追求的一切对于艾伯特来说已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组成部分,他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坦途, 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享受着他人的仰望, 以优越的目光俯视着生活中的一切人事物。
直到六年前。
六年前,他在法斯星中央美术馆, 遇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纤细、清秀、甜腻, 与他身边的omega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那双充满敌意的棕瞳吸引了他的注意。艾伯特是命运的胜利者,习惯了他人的讨好、仰慕与恐惧,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露骨的敌意了,而这份敌意竟然来自一个柔弱的omega, 艾伯特像看到一只会对着狮子吼叫的猫咪一样新奇。
他更好奇,这份敌意瓦解后的色彩。
艾伯特毫不犹豫地标记了少年,等着看那份敌意变为期期艾艾的哀伤或是摇摇欲坠的恐惧, 但少年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迷离与迤逦褪去后,深棕色的眼眸中竟然依旧是如初的敌意与冷漠。
没有哭闹, 没有绝望,少年沉默的看着艾伯特,仿佛刚刚在艾伯特身/下辗转煎熬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但交融的信息素见证了刚刚的一切,艾伯特看着少年湿润微红的眼角和身上青紫红肿的痕迹,满意地笑了。
很有趣的孩子,有逗弄的价值。
艾伯特没有嫌弃少年低贱的平民出身,大发慈悲地联系了他的父母,煞有其事地将他带回了府邸。
让少年为他平静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本该如此……
充血的红瞳瞪着少女,艾伯特恶狠狠地说道:“他作为我的omega,却从来没有一点身为omega的自觉,狂妄、傲慢、无法无天,我早该意识到,他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少年的名字叫做方俞,他来到府邸后非常安静,似乎很快地接受了生活的巨变,对尊贵的生活没有欣喜,对远去的自由也没有不舍。
艾伯特一开始还觉得新奇,耐着性子哄着他,吃穿用度都给他最好的,想看看方俞能在穷奢极欲的生活中坚持多久不沉沦,但方俞的态度没有任何的改变,看向他的眼眸中是一尘不变的冷漠疏离,连对待下人的有礼善意都未曾对他展露分毫。
艾伯特不满于方俞傲慢的态度,收回了糖衣炮弹,转变了策略。再怎样无波的静水在外力的冲击下总会泛起涟漪,既然方俞敬酒不吃,他便不会继续惯着他,他总有手段折断少年纤细的脊梁。
他不再给方俞提
依譁
供优渥的生活,严厉的打骂与责罚成了方俞生活的主题,他还带方俞出席了各大晚宴会场,攀附于他的贵族在他的授意下对少年展开了精神上的压迫与折磨。
他让人去调查过方俞,得知方俞曾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作家,他想方俞应该是在鲜花与掌声中长大的,大概从未体会过声名狼藉的境遇吧。
那时的艾伯特想着,就算再怎么坚韧,再怎么沉默,方俞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总有崩溃的一天,如果那双棕色的眼眸无法变得顺从,那让它们充满漂亮的恐惧也不错。
然而,艾伯特没等到方俞的屈服与求饶,倒是等来了方悦愤怒的质问。
少女无能的愤怒根本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随意地打发走了少女,却头一次在方俞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看到了剧烈翻涌的波澜。
在被标记时没有的、在被终结优渥生活时没有、在被凌/辱折磨时也没有,但在听说妹妹因为他在贵族们面前屈膝垂首时,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中涌动起无尽的心痛与自责,像是起伏的洋流一般跌宕绵长。
融化的棕眸褪去了冷漠疏离,流露出掩藏的心绪与脆弱,艾伯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方俞,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涌起浓稠复杂的情绪,有不满,有愤怒,有不屑……还有一丝不知名的异样情愫。
方俞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磐石,只是方俞的情绪、喜怒与他无关。
但他明明是他的omega。
他不应该这样。
艾伯特的嗓音逐渐升高,向面前的少女宣泄无尽的愤怒:“六年的时间,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悔过改进,都不会到今天的地步,一步步行至如今,都是他自食恶果!”
自从见过方俞的脆弱,艾伯特便时不时在方俞面前提起方悦,他如愿看到了方俞更多的模样,悲怆的、怜惜的、隐忍的、落寞的,但是这些情绪全都倾注在那个年轻的少女身上,没有一样与他有关。
他明明是他的Omega……
从那时起,艾伯特感觉自己像着了魔一般,变本加厉地刺激着方俞,更加温柔、更加粗暴、更加狠厉、更加慷慨,他想在深棕色的眼眸中掀起涟漪,他想看方俞这般冷漠淡然的人因他心绪翻涌,他想占据方俞所有的思绪,像掌控生活中的一切那般掌控方俞的思想。但不论他如何对待方俞,方俞对他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艾伯特心中不满淤积,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不如意了,他不知道如何疏解,如何改变,就连他人对方俞的嘲弄都变得刺耳起来。
他们说方俞攀附权贵,说方俞放荡淫/乱,说方俞谄媚贪婪,字字句句都是他的授意,但听到他的耳朵里却格外讽刺。
他真希望方俞像众人口中那样,像每一个接近他的omega那样。
然而,就在艾伯特以为他和方俞会永远僵持下去时,那个方俞日夜牵挂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艾伯特看着少女落魄的背影,心中浮现起一阵隐秘的恶意,他叫住了少女,让分别六年的兄妹再度相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让方俞看看他最心爱的妹妹变成了这样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他知道违抗自己的下场,让他恐惧害怕,不再固执抵抗。然而,方俞竟然当着他的面,对少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明明是他的omega!
那一夜,艾伯特回到宅邸后将方俞推进卧室,反锁了房门,三天都没有打开。他粗暴、激烈地在方俞的身上发泄着怒意与不满,他终于明白了那一直萦绕心头的异样情愫是什么了,是嫉妒,他嫉妒方悦,嫉妒一切能让方俞温柔以待的人,方俞明明是他的Omega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属于他,他的心门从未对他打开,他对任何人都能温和有礼,但独独对他如此疏离。
他嫉妒地发狂!
三天后艾伯特再次走出卧室,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医生来给方俞喂避/孕的药物,他带着阴沉的妒意默许了一个可能诞生的新生命的存在。
即便它会污染贵族的血脉。
贵族对于血脉的观念深入骨髓,他们可以流连花丛,可以和最下/贱的娼/妓云雨,但他们不会允许任何卑贱的平民血脉混入家族,他们不会让任何一个血统低贱的人怀上贵族的子嗣。
但艾伯特此刻管不了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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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拥有方俞,他想要让方俞为自己诞下子嗣,从此以他的继承人的生父的身份与他永远绑定,再也无法抽身,再也无法保持冷漠。
他想要彻彻底底地,完完整整地拥有方俞。
然而,中烧的怒火冷却后,根深蒂固的观念再度占据高地,艾伯特家族血统尊贵,若是混入低贱的平民血脉会对家族的声望产生影响,流言与微词会伴随着继承人一生,ta将成为贵族中的怪胎,因为不伦不类的血统受人嘲讽,而创造出这样的继承人的自己,也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嗤笑的对象。
但,如果不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艾伯特心里很乱,他让下人注意方俞最近的反应,详细汇报方俞每日的动向,但下人的汇报中没有任何异常,方俞一切如常并没有怀/孕的迹象。
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艾伯特松了一口气,但心底却翻涌起难以言喻的落寞,令他焦躁。
少女:“就算哥哥没有你想要的温顺,但这六年里,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你不敬的事,他只是安静地活着都不可以吗,你为什么要杀他!”
少女的话语剪断了艾伯特最后的理智,艾伯特怒极反笑:“没有做过一件对我不敬的事?”
游轮上发生的一切再度浮现脑海,浓稠的暗色积满了艾伯特的眼底,艾伯特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六年就从来没有尊敬过我,他顶撞我,抗拒我,无视我,他甚至……还杀了我们的孩子!”
若是那天他没有选择游轮出行,若是那天方俞没有晕船不适,若是那天他没有叫来医生给方俞问诊,若是他没有因为医生支支吾吾的话语起疑,若是他没有逼问医生回避的话语……
那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和方俞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而方俞竟然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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