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昏昏落了雪意太远,她一路小跑才将将跟上,待跑到雪意跟前时,早已气喘吁吁。
她缓了一口气,对着前头那高挑的身影喊了一声,“雪意!”
话落,前头立着的七八个人均循声望了过来。
几个人的穿着、发髻皆是一样,唯独雪意不同。
他身着素白罗裙,外罩描金的白衫。鬓上的装饰极少,仅有一串坠珠的粉玉簪花嵌入发间。发顶系着一根素色细带,顺着青丝垂下混在其中。
他回头看向沈昏昏时,贴近眉心的额饰微微颤动,一张纹着金色的芍药轮廓的面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如此装扮竟不显丝毫娇柔,反衬出了一丝遗世独立的清高风骨。
沈昏昏抬眸看了他一眼,认出了那狭长的眸子,便上前一步抓住了雪意的手腕,“你跟我走。”
只是刚拉住雪意还没来得及动身,沈昏昏便被周围站着的几个姑娘一把子拦住了。
这时后面才有个宫娥走出来,方才几个姑娘站成一片,挡住了前头的视线,沈昏昏竟也没瞧见还有个宫娥在给她们带路。
那宫娥认得沈昏昏,便对着她福了一礼,“沈小姐,太子妃生辰宴在即,奴婢还要带她们检查身子,还请放奴婢过去。”
沈昏昏抓住雪意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看着那宫娥道:“你带着她们去罢,将这位姑娘留给我就行。”
因着时间确实太过紧迫,那宫娥不敢忤逆太子妃的吩咐,可却又不敢得罪沈昏昏。
闻言她面露难色,正愁得不知如何开口时,便见远处走有几人走来。
还未走到跟前,那宫娥便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福礼叫人,“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七皇子、念禧公主。”
闻言,身后的几个姑娘也极有眼色的跟着福礼,唯独那雪意被沈昏昏拽着,半分也动不了。
念禧生怕沈昏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心里担忧,便跟着谢从寒一同来的,见到沈昏昏拽着雪意不松手,她面色一紧,连忙上前将沈昏昏的手扯开,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昏昏懂得分寸,被念禧拽开后,当着太子和七皇子的面,她自然也不能再去拉扯雪意。只得低下头来,对着两人分别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和七皇子。
她虽说平时在宫里跑得勤,却与那些皇子并不常接触,太子又是七皇子谢从寒的亲哥哥,沈昏昏见了也欢喜不起来。
太子视线从沈昏昏身上流连到她身后的雪意身上,就这么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才收回视线,竟是连沈昏昏都不理,先对着那宫娥训斥道:“你这奴才好没眼色,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领走?”
宫娥被斥,忙不迭点头应下:“是是,奴婢这就去。”
说着,她便站直了身子,对着雪意使眼色,叫他跟上自己。
可沈昏昏哪里肯,她抬手直接护住身后站着的雪意,看向太子,带了些敌意:“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本以为自己这么开了口,沈昏昏便也知道什么意思,哪曾想她非但没有,反倒是质问起他来。
虽说他并不常与沈昏昏接触,可印象中却知道沈昏昏是个守规矩的,即便是任性,但在这宫中相比,他那些个妹妹,随便一个都比沈昏昏任性的多。
太子有些诧异,但并不显露出来,而是看向沈昏昏笑,却是只字不提雪意的事:“太子妃生辰宴这就要开始了,孤自然是请若遗妹妹回去。”
按照年纪,太子比沈昏昏大得多,应当喊她一声妹妹,可若是论辈分,她却当得太子一声表姑奶奶。
只是这话,自然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
沈昏昏不欲和太子做纠缠,听他这么说,自己也十分识趣的点了头,“多谢太子殿下,是昏昏失礼了。”
说罢,她看向念禧和萧宓微微笑道,“我们走吧。”
可那手,却是背过去,稳稳的抓住了雪意的,竟是想要拉着她一同走。
雪意的手比她大了不少,触碰时带着温热,指尖划过雪意的手心,指腹摩擦时,沈昏昏甚至能感受到一层薄薄的茧。
她微动的指尖凝住,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只是如今的情况,由不得她去细想。
到了这个时候,见沈昏昏竟然还想着去拉那妓子,念禧也生出些火来了,她一把将沈昏昏的手拽了回来,低声暗暗咬牙:“沈昏昏!”
说罢,竟是也不管不顾的扯着沈昏昏就走。
沈昏昏心知这个时候再执拗,也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便只能被念禧扯着。
临走时,她还回头看了雪意一眼,雪意也恰在此时抬了头,长眸一掀,和沈昏昏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沈昏昏尚且来不及对雪意挤眉弄眼,又是被念禧扯得一个踉跄,迫不得已低头去看脚下。
两人因此就这样被分开。
念禧一路扯着沈昏昏到后花园,正好赶上开宴。
宫里的宴向来规矩繁多,这又是太子妃嫁入东宫后过得第一个生辰,办的自然声势浩大,赠生辰礼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委实浪费时间。
赠完生辰礼后,下来又是消遣的曲目歌舞,到了晚上才会摆宴,就等于说,沈昏昏一早来到宫里,须得呆到晚上才能走。
沈昏昏心不在此,满脑子都是如何将雪意救出东宫,便什么节目都不曾多看一眼。
她承认自己方才确实是鲁莽了,乍一瞧见雪意,全然忘了念禧和萧宓还在身边,竟是一股脑就冲了过去。
正想着出神时,那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将沈昏昏的神智拉回。
她看到雪意身后跟着七八个女子,走上高台,唯独她以纱遮面,抱着一把古琴坐下弹奏,之间拂过琴弦,那几个姑娘便开始翩翩起舞。
琴声悠扬,舞跳的也赏心悦目。
旁人都拍手叫好,唯独沈昏昏看的如坐针毡,雪意弹得哪里是琴声,分明就是她的心跳声。
尤其是待雪意弹奏完毕,太子唤他揭掉面纱,沈昏昏恨不得腾的站起身来打断两人。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猜想,竟是一语成谶了。
雪意得了吩咐,并不敢怠慢,他施施然站起身,抬手拂到耳边,将面纱摘下。
他微微抬头,将自己的面容展示给太子瞧。
即便是抬了头,雪意也只是低垂着眼,他眸子不如寻常女子般明润,睫羽掩下时,眼尾翘起的弧度略高,扫出了些淡淡的冷意。
他未涂唇脂,颜色看着有些苍白,却将那流畅的唇线凸显了出来,两片薄唇轻贴着,勾不出一丝的笑,更衬得他眉宇多出一抹孤傲,如天上寒月。
“抬起头让孤瞧瞧。”太子又道。
雪意又抬高了些头,掀起眸子,循声看向太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昏昏彻底看不下去了,她轻轻站起身,对着念禧耳语了一句,“我去如厕,过会便来。”
甚至不让阿汀跟着她,自己便离了宴。
其实沈昏昏并非真的是如厕,而是在等雪意。
方才她抓住雪意的手时,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示意雪意宴后来找她。若是等下了台后,她再跟着离去的话,念禧那般聪慧,自然不会轻易放她,因此她只能提前过来。
她来的是方才见到雪意的地方,靠着水榭长廊,若是有心要躲,旁人未必能发现。
起初沈昏昏不懂,为何白练功夫高强,雪意并不叫白练带他逃走,反而是进了宫。
可如今她自然也想明白了,雪意对于皇家来说,不过是一介妓子,若她敢抗旨,自然是死路一条,即便是她带着雪意出宫,雪意也难辞其咎。
这一见,她并非是要带着雪意走,而是要同她交代些事情。
沈昏昏在长廊上生生等了一炷香,也没见雪意过来。
正当她急的来回踱步,想要折返去找雪意时,却见长廊那头走进两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是雪意,而是谢从寒。
若是不算方才的相遇,这应当是沈昏昏在这一世,第一次遇见谢从寒。
她垂下眉眼,对着谢从寒规规矩矩福了一礼,“七殿下。”
谢从寒在离沈昏昏两步外的距离处停下,好意提醒了一句:“她不会来了。”
沈昏昏抬头,对着谢从寒淡淡笑道:“多谢殿下提醒,当见到七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
方才相见时,谢从寒在一旁只当了个看客,看着沈昏昏将雪意护在身后,甚至为了一个妓子同太子对峙。
但他觉得这样的行为,从沈昏昏身上看到,很奇怪。
“我很好奇,”谢从寒推着四轮车,靠近了沈昏昏一些,“沈姑娘与花魁究竟什么关系,竟能让你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据我说知,沈姑娘与她见面,应该不超过三次。是沈姑娘当真将花魁放在了欣赏呢......”
说到这,他顿了顿,带了些笑意:“还是说,这不过是你不想嫁人特地演给太子看的?”
沈昏昏对谢从寒从来都没有感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只要看到谢从寒,她都会想到上一世那如囚笼般窒息的日子,她就好像是个聋子,听不到外界传递的任何信息,跟无法跟别人进行交流,唯一能接触的,便是谢从寒。
而那时谢从寒又为救太子身受重伤,只能缠绵病榻,她便同谢从寒一起,被困在了榻上,再也无法动弹。
上一世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沈昏昏看向谢从寒,也轻轻笑道道:“七殿下说的对也不对,就算没有七殿下与我的婚事,我也能为花魁做到那般地步。”
“当然,就算没有花魁,我也不会想要嫁给七殿下。”
沈昏昏原以为自己这般开了口,谢从寒许是会生气,却不想后者闻言竟是掀起了眸子,似是才真的看到沈昏昏一般,神色认真的打量起她。
虽说这样的眼神让她心生不适,可沈昏昏依旧还是迎上谢从寒的视线,任由他仔细端详自己。
末了,在谢从寒收回视线时,沈昏昏还追问了一句:“七殿下,从我身上可看出什么来了?”
谢从寒抿唇,垂眉淡淡笑了一声,“只是觉得,你和姑太祖母的性子十分不同。”
沈昏昏当然知道谢从寒是什么意思,当年平顺乃太后最宠爱的公主,辈分更是大的吓人,看似脾气并不好,可却十分顾忌尊卑孝义,皇帝将她下嫁给沈幸做妻,她即便是再不甘,可也不曾反抗一句。
小姑娘垂眸看向谢从寒,声音骤然变冷,“你少拿我娘压我,若按辈分算,你还要喊我一声姑奶奶。你若真看不惯我,只管去陛下或是太后那里告状,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
谢从寒说那话时只是想感叹一句,竟不想惹了沈昏昏不快,他轻“啊”了一声,淡淡道:“沈姑娘似乎误会我的意思了。”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便被沈昏昏抢先了一步打断。
“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绕过谢从寒想要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谢从寒一眼,“除了退婚,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说罢,沈昏昏便提着裙侧走出长廊,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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