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刻漏房的太监换牌后,四更天的鼓声响起。
纪兰舟不等富贵来叫便悠悠转醒。
一夜无梦,哪怕起得早纪兰舟仍旧神清气爽。
窗外还乌黑一片,屋内的烛光跳跃发出昏暗的光芒暖黄一片。
纪兰舟接过富贵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甘苦的滋味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使人整个暖和起来。
“王爷,小的这就传膳。”富贵收回空茶碗说到。
起的过早唯一的坏处就是很难有饥饿感,不过纪兰舟可不想饿晕在朝上便点了点头。
寻常上朝前普通官员们并不会在府上用饭,或是在去时路上吃或是等到待漏院再吃。
但雍王府距离皇宫近,自然可以有空余时间在府中用餐。
富贵一边为纪兰舟剥鸡蛋一边嘟囔道:“我瞅着隔壁院也亮灯了,正君也不说来看看王爷。”
纪兰舟啃着包子说:“正君为人倨傲,不必强求他做这些表面功夫。”
“王爷,您对正君实在是好,”富贵叹了口,又疑惑道,“既然您心悦正君,为何总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啊?”
“咳咳咳——”
纪兰舟一口粥没咽下去,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心悦?
他才认识景楼三天只把对方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和共患难的兄弟,外加敬重其为人以及想保住自己的小命才多加照拂,远远不到心悦的地步。
也不知富贵究竟怎么看出这一层的……
“王爷您慢点儿。”富贵连忙递上帕子。
纪兰舟难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忽然意识到如今他和景楼的处境不就是典型的先婚后爱剧本吗?
按照套路他们接下来绝对会爱上对方。
只是纪兰舟不再是剧本角色,而是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人的感情如此复杂多变,纪兰舟此时此刻并不知道他和景楼之间究竟能否发展成爱情。
更不知道景楼能否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谋反的结局。
他擦了擦嘴,正色道:“日后不要在正君面前说这种话,我与正君的关系你只需烂在心里。”
纪兰舟穿来之后只在富贵和小九面前未曾掩饰,但凡有旁人在都会端起架子学雍王的作风。
瞧着富贵一头雾水的模样,纪兰舟解释道:“如今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雍王府,有些事若挑明会害了他也害了我。”
见纪兰舟正颜厉色富贵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安后忙不迭地应声,虽然他不懂朝政但还是知道小心为上。
富贵偷偷地打量雍王线条柔和的侧脸,竟不知王爷何时有如此深沉的算计。
一时间对纪兰舟更加钦佩起来。
-
纪兰舟用过饭后便动身准备去上朝。
他怕冻着特意让富贵在官服下多套了一层棉袄,单薄的身体加厚一层衣服也勉强撑起来了。
刚一开门室外的冷风便呼呼地灌进屋来,富贵赶忙将狐裘大氅给纪兰舟披上。
因着纪兰舟下令不许人轻易进清心堂,院子里除了屋檐下挂的灯笼便没了其他亮光,隐约传来风吹草木的窸窣声有些骇人。
富贵提着灯笼为纪兰舟照亮脚下的路。
主仆二人小心翼翼穿行在清心堂外庭院中。
忽然纪兰舟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望着他,高大笔挺的剪影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景楼。
景楼搬去的万竹堂就在清心堂旁边,仅一墙之隔穿过拱门便能到。
此时见到景楼让纪兰舟颇感意外,有一丝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想法冒了出来。
不一会儿,有个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点亮了景楼的面庞。
相隔不远的两人四目相对,这个场景不禁让纪兰舟想到电视中总演的送爱人上班的情节。
景楼居然真的是特意出来送他出门的。
纪兰舟扬起嘴角,朝景楼的方向挥了挥手。
后者没有动作,只是板着一张比寒冰还冷的脸静静地望着他。
纪兰舟不甚在意,心情大好地踏上了上班之路。
富贵跟在身后笑眯眯地偷偷想,正君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王爷的。
-
回廊下,景楼负手而立沉稳的面色下是他复杂的心绪。
昨夜和小九搬到万竹堂后他久久无法入眠,明明和清心堂相隔不远却总觉得屋里十分寒凉,哪怕富贵送来三个地龙屋里还是冷冰冰的。
独自躺在床上时,景楼居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婚当晚睡在身旁温柔拍打哄他入睡的人。
明明和纪兰舟相识还不足三日,景楼没想到自己竟产生了这般依赖。
或许因为纪兰舟是他入京后第一个不以偏见待他给予他尊重和温暖的人吧。
景楼望着纪兰舟那弱不禁风的背影出了正门上了马车才缓缓收回视线。
不知怎的,他心里居然有些敬佩雍王。
雍王久不上朝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如今又与他成婚,朝中那些文臣指不定会怎么嘲讽孤立他。再加上扈王素来口无遮拦,纪兰舟腹背受敌怕讨不到好。
虽然见识过纪兰舟变脸的绝技,但双拳难敌四手终究势单力薄。
景楼猛地意识到他居然在担心纪兰舟。
“正君……”
一旁提着灯的小九见景楼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小心提议道:“王爷已经走远了,外面冷小心别冻着。”
稚嫩的童声传入耳朵,景楼回过神来朝身边的孩子看去。
小九昨夜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整个人便有了精气神,只不过瘦脱相的脸上一对眼睛显得格外大。
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小九太瘦了。
想到纪兰舟昨晚说小孩子养养就胖的那番话,景楼不禁勾起了嘴角。
“正君?”
“还未曾问过你,为何昨日要在门外偷看?”
当景楼敛起笑容时,就连眉间的疤痕也变得凌厉起来。
小九浑身一震,慌乱地放下提灯跪倒在地上答道:“小的,小的只是想一睹正君风姿,并、并无他想……”
景楼挑眉,又问道:“你生在雍王府,为何对我感兴趣?”
雍王府内的仆役或多或少受京城尚文轻武的风气影响,小九如此辩解有些勉强景楼不得不警惕。
“我听说您是大将军,在战场上杀过敌人,”小九边啜泣边说,“我娘曾跟我说我爹英武刚毅,从军后也在战场上杀过敌人……”
小九越说越含糊,最后泣不成声眼泪断了线似的滴在地上凝结成冰。
幼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哭得颤抖,景楼则哀怜地攥紧拳头。
边塞苦寒,他亲眼见过无数将士为了守住一座城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献出年轻的生命。
牺牲的将士也曾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如此勇敢无畏的举动传至京城居然落得个“修罗夜叉”的名头,武将更是在朝中连话都说不上处处被文臣压一头。
这样的处境让景楼怎能甘心,怎能不恨?
景楼在漠北时见过许多因为战事而无家可归的孩童,不免对小九怜悯些。
他同情小九的身世,便问道:“小九,今后你愿不愿意随我习武?”
“啊?”
小九红着眼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景楼:“小的、小的也能习武吗?”
大大的眼睛冒着渴望的光芒,孩童眼底的向往和崇拜压根藏不住。
景楼点头说:“待我伤愈,便从头教你。”
“小的愿意学!”
小九咧嘴笑了起来,脑袋在冰凉的地上磕得脆响。
这力度再磕下去恐怕脑门上要起大包,景楼抬手揪着小九的衣领直接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走吧,回屋去。”
“是!”
小九笑得合不拢嘴,他抹了把眼泪拾起了地上的提灯。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在回廊中。
-
另一边,纪兰舟的马车从宽街出后便一路上了御街。
马车外传来稀稀拉拉的动静,纪兰舟掀开帘子朝街上看去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若说白日的街道热闹非凡的话,那么此时的御街更是不相上下。
文武百官从四面八方朝皇宫的方向走去,有乘马车的,有乘轿子的,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不出十米就有亮起的灯笼,虽然不如电灯却在夜里发出莹莹的别样光耀将整条街照亮。
整条街上都是上朝官员匆忙的身影,和现代社会社畜赶早高峰如出一辙。
纪兰舟手里来回举着让富贵找来的便宜花瓶,看向路边一脚步踉跄气喘吁吁的年轻官员,小声说:“那位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啊。”
一副快要累死的模样。
富贵探头瞅了一眼,答道:“哦那位是礼部侍郎王大人,他住在城郊不到三更便要出门,一路走来是要多花些功夫。”
“三更?”
纪兰舟同情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那岂不是不睡觉入夜了直接出门?!
他又看了一眼那位瘦弱的王大人,此时已经脸色泛白、嘴唇没血色了。
还好从雍王府到宫门外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城外的待漏院前。
马车外的动静逐渐变得嘈杂起来,隐隐约约还有饭香窜进马车内。
富贵撑起马车帘子,纪兰舟刚探出身去便再度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待漏院外灯火通明来往喧杂,不大的院前纵横两列满满当当全都是卖早点的摊档。
汤面、馒头、粥饭、烙饼、肉夹馍……
各式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
热气蒸腾的烟火气中已经有官员上前排队购买了,小铺的生意各个火热非常。
纪兰舟惊讶地问道:“这儿的商户出摊这么早,是要摆一整天吗?”
“待漏院前的买卖只做到五更前。”富贵解释道。
“五更后呢?”
富贵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等大人们都入了宫,再在这里做生意的可就不是正经人了。”
纪兰舟听的云里雾里。
不过比起搞清营业时间,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黑夜中的街边美食。
如此有趣的景象纪兰舟穿越之前可不知道,他兴致勃勃地说:“走,咱们也下去吃点。”
富贵一愣,惊诧道:“啊?您刚吃完,还吃啊?”
还不等富贵说完,纪兰舟已经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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