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舟撩起帘子便马车外看去,只见马车前有个身着常服的男子正一脸肃穆地单膝跪着。
谢琛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疲惫不堪似乎是刚从刑部被放出来还未归家的样子。
前些天在朝堂上纪兰舟替谢琛说话的消息几乎在京城群臣之间传遍了,谢琛知道自己能放出来与雍王有关并不稀奇。
只不过刚出狱连家都不会就找上门来,不得不说谢琛真是承袭世家武将之风,如此爱憎分明耿直果断难怪会宁愿得罪庄家也要维护规矩。
纪兰舟四下看看发现马车恰巧行至僻静处,心道谢琛还算聪明没有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拦住他。
不过京城禁军副统领和雍王的组合,若是让有心人撞见不仅对他们二人不利甚至会连累景楼。
纪兰舟倚在窗框上,懒洋洋地开口道:“不知谢副统领找本王有何事啊?”
雍王的声音慵懒清亮,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谢琛拱手道:“卑职拜谢王爷救命之恩。”
“本王与副统领素未谋面何来救命之恩,副统领怕不是谢错人了。”纪兰舟眯起眼,装作听不懂谢琛话中的含义。
谢琛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硬气地说道:“王爷恩德如山卑职无以为报,日后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力。”
纪兰舟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难怪谢琛和景楼有交情,两人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想一想穿来后遇到的武将,景楼、何忠、谢琛无一不是知恩图报没甚心眼的。
这样正直善良的一群人居然在大齐被挤兑到艰难讨生,怎么能令人不心寒呢?
纪兰舟做这一切并不是希望让别人为他做牛做马,他只是不想看到有无辜之人因他不作为而走上绝路而已。
他轻笑着说道:“副统领言重了,本王只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想必不会有事需要劳动您。”
谢琛一愣,抬起头朝马车内看去。
雍王的半张脸被遮盖在阴影下,双眼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犀利无比。
往来两句谢琛已经发现雍王远非传言的那般平庸无能。
恰恰相反,雍王心机深沉善于将自己的真性情和真实目的尽数隐藏在虚伪面具之下。
驭北将军嫁入雍王府竟要面对如此深不可测的人,谢琛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凉。
冲撞宫使后他自知无力再在京中照顾景楼,便在临近刑部提人的时候便托付手下何忠代为转达。
此时他出刑部的信息许是还没传进京郊大营,也不知何忠是否见到了景楼。
谢琛越想越心惊,唯恐景楼在雍王府受人欺凌。
“副统领若无其他事,本王要先行离开了。”
马车内传来雍王的声音。
谢琛咬紧牙关,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王爷宽厚仁慈,卑职斗胆求见驭北将军。”
巷子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一阵冷风串巷而过将雍王府马车的帘子掀开,谢琛恰巧对上雍王清冷的视线。
雍王冷声道:“副统领慎言,雍王府只有正君没有驭北将军。”
谢琛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悲痛之情,他攥紧拳头道:“卑职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雍王的态度让谢琛的心凉了半截,如若就此得罪雍王使景楼在王府生活艰难那他就真成罪人了。
纪兰舟坐在马车中望着不远处卑微的谢琛不忍再为难。
景楼已经将与谢琛是旧识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起来谢琛也算景楼的恩人。
虽然谢琛送给景楼的拿把匕首险些割断他的脖子……
恩人的恩人是恩人,三人之间的缘分甚是复杂。
他想了下,问道:“副统领因何要见本王的正君?”
谢琛一愣,赶忙解释道:“卑职曾任平远候军中参将,与……正君自幼相识。正君在京城无亲,卑职身为兄长记挂他的安危想入府探望。”
谢琛言辞恳切,就连马车前的富贵也忍不住转头看向纪兰舟用眼神为其求情。
然而即便纪兰舟再有心帮助也不能真让谢琛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府和景楼相见。
他扬声道:“正君有本王照顾足矣,不劳副统领费心了。”
话音刚落,谢琛的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高大的身影像打过败仗似的泄了力,毫无神采地跪在幽深的巷子中央。
正当谢琛绝望无助的时候,马车内雍王话锋一转再度开口。
“不过副统领若真为正君着想,倒真有一事能帮得上忙。”
谢琛猛地抬起头来。
-
纪兰舟回府时已经过了申时。
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发生这么多事,纪兰舟撑着富贵朝内院走去。
他并没有回清心堂,而是在富贵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拐道去了景楼的万竹堂。
“正君,王爷回来啦!”
还未进门小九便眼尖的瞧见纪兰舟转身跑进屋通报,不一会儿景楼缓缓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纪兰舟见景楼气色不错,询问道:“今日见过郎中了?可还有发热?”
景楼摇头,说:“早晨宫里送来帖子,庆元节宫宴陛下要你我二人同去。”
“我已知晓。”
纪兰舟在心底苦笑。
他不仅知晓而且今天已经被王钟欣窜到着参与其中,摇身一变成了节目导演。
“宫宴八成不太平,要委屈你了。”纪兰舟叹了口气。宫宴不止有皇亲国戚,还有重臣和其家眷,说到底就和过年见家长一个意思最是七嘴八舌的人扎堆的时候。
今年要说八卦还有什么比驭北将军嫁入雍王府更爆炸的新闻呢?
纪兰舟已经预见到宫宴会是场灾难。
景楼板着脸轻哼一声。
正说着,七八个下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艰难地搬进万竹堂的院子里。
“那是什么?”景楼疑惑道。
纪兰舟一甩袖子,大方地说:“你的嫁妆。”
景楼一愣,顺着纪兰舟的视线看去。
恰巧几个小厮扛着一杆长枪艰难地走进院中,他双眸猛然睁大箭步上前单手将长枪举起。
“这是……”
失而复得的乌木长枪重新握在手中,万千感慨顿时涌上心头景楼单手拎着长枪在院中挥舞起来。
长枪利刃划破长空,四周的空气都被卷动使得院子里的树木唰唰作响。
景楼步伐轻盈在院中翻腾跳跃,单手执枪的力度仍旧不减。
纪兰舟惊叹景楼好功夫。
俊郎非凡的少年郎神采奕奕在夕阳下挥洒自如,景楼周身像被光芒镀了一层金丝边,跃动的剪影形成一幅荡气回肠的画卷。
尤其是动起来时景楼衣袍飞扬显得身形灵修,抬手弯腰间隐约可见的线条和弧度更让纪兰舟浮想联翩挪不开眼。
眼前少年英武,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景楼提枪奔袭千里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此时此刻纪兰舟的眼中只剩景楼一人,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心栓在景楼的身上。
纪兰舟看呆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虚化。
直到景楼停下动作院中重回风平浪静,纪兰舟也回过神来心中却久久没能平静。
景楼爱不释手地抱住长枪,惊讶地问道:“你怎么……”
以王爷的身份要从大营寻东西可不常见,但纪兰舟偏偏离经叛道把事做成了,也不管今后会不会受老皇帝盘问会不会受群臣暗中诋毁。
纪兰舟解释道:“谢副统领当街把我堵住,我便让他从京郊大营把你的物件都运过来了。”
谢琛拦他车马一事已成定局,就算没外人看到但马夫仆从不瞎不聋难保不会有朝一日传进老皇帝耳朵。
与其到时候现编理由圆谎不如直接做出点动静。
那日景楼说了在京郊大营被扣留物品的事情,纪兰舟这才知道送入府的陪嫁是由老皇帝让皇后准备的,大多是撑场面没甚用的名贵器物。
与其让景楼整日惦记军营里的东西索性让他直接搬回家更爽快。
纪兰舟揉了揉还酸疼的胳膊,撇嘴道:“谢琛今日行事过于莽撞,当街拦雍王府的马车是嫌咱俩在京城不够显眼吗?”
景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参将是个直肠子做人做事一根筋,我代他向你赔罪。”
说罢,景楼猛地将长枪插到地上向纪兰舟抱拳。
纪兰舟伸手扶住景楼的手臂,笑道:“能让正君开心,就是让我和谢琛在御前耍大刀也愿意。”
眼前的人吊儿郎当胡言乱语,景楼竟生不起气来。
他抬手将身侧的长枪拔地而起,挑眉道:“王爷怕是连我的枪都举不起来。”
景楼说完便将手中的长枪扔进了纪兰舟的怀中。
“额嗯……”
纪兰舟猝不及防地接过长枪,下一秒便痛苦地叫出声来。
方才见景楼把长枪舞的虎虎生风异常轻松他还以为不重,拿在手里才发现这杆枪起码得二十公斤。
这么沉的枪景楼居然能单手舞动。
纪兰舟小胳膊小腿本就腰腿酸痛,再被景楼的长枪重压下险些跪倒在地。
他龇牙咧嘴颤颤悠悠地抱着长枪,讨好着干笑道:“正君威武,本王甘拜下风。”
人前风光无限怼天怼地的雍王殿下居然卖乖耍宝实属罕见,景楼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景楼伸手将纪兰舟从长枪下拯救出来。
“我又欠你一次。”
纪兰舟松了口说:“总说欠不欠的实在见外,正君日后能记得我的好足矣。”
景楼笑了笑。
雍王似乎从来不图他什么,只是单纯对他好。
世间真的会有不求回报无故为他人付出的人存在吗?
纪兰舟果真与众不同。
不断有家丁搬着箱子在院中穿梭,景楼的物件不多但十分沉足足装了五口大箱子。
“哦对,我给你带了馒头还有特色猪头糕,”纪兰舟招呼富贵把买的吃食递上来,“张三姐的手艺地道得很你尝尝看。”
景楼被纪兰舟用油纸袋一股脑地塞了满怀。
纪兰舟散值后居然真的没忘记给他带吃食回家。
肉香面香立刻从纸袋中窜入鼻尖,景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纪兰舟兴致勃勃地说:“改日休沐带你去张三姐摊上吃,现蒸出来的馒头滋味更好。”
景楼扬起一丝笑容说:“好,我等着你。”
这番对话似乎和寻常夫夫唠家常时一样自然。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无话,院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纪兰舟挠挠脸,岔开话题道:“你只有黑色的衣服应对宫宴怕是不行,让富贵请裁缝来赶制几身喜庆的吧。”
景楼也忙错开眼,脸颊微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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