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过十八罗汉锁吗?”一名青衣男子从横梁跳下,走至地缝边缘,身形一滞,扭头看方子衿,惊讶地愣在当场。
方子衿的面具在地缝出现时掉落,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让徐修容惊奇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身份。
从前,他是震退东胡横扫四合的少年将军,而今是‘后宫之主’。
若是前者,他出现在这里合乎情理。但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离开皇宫,遑论出现在铜雀台。
徐修容伸长脖子朝另外两名西域服饰的人望去,盯着林青青打量了好几眼,头疼地摸了把脑袋走过去,看清金色面具下冷然的双眼,喟然叹息:“真希望您不是我猜想的那个人。”
进铜雀台是林青青的目的,目的达成,即便被人识破,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少影响。
林青青淡然处之,对徐修容的话充耳不闻。
在旁人眼中,她也只是听不懂中原话而已。
林青青活着,政局才能稳定,若她死了,宣国便会动荡,乃至被诸侯瓜分,殷昊不愿意看到那一幕,他要的是徐徐图之,一步一步登上那个位置,任何人都不能打乱他的计划。
徐修容身为殷昊的幕僚,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如若林青青出现在铜雀台,殷昊断不可能容许她进入水桩。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徐修容不禁想笑,他有点期待殷昊见到林青青的表情了,那一定非常有意思,用殷昊的话来说——有趣极了。
“鲁班锁一窍通百窍通,解锁不难,难的是设计者想要我们合力推动同一根,如此才能拉动头顶的锁头。俗言道,人心齐泰山移,人心不齐,那便只能等死。”
徐修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但这次总归不一样,您还带了重要的人来。”
重要的人?方子衿目光掠过徐修容,又看向林青青。
林青青只带了他和影七,还说过他是解开铜雀台必不可少的一环。
是让他去推动这些鲁班锁吗?
徐修容笑看方子衿,眼珠定在他身上,有种说不清的穿透力:“殿下,久违了,您看起来与从前大不相同。”
叫他殿下,这个人也认识他。方子衿视线轻转,对徐修容点头回应。
徐修容难以理解地眯了眯眼睛:“想来殿下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也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一面,殿下过目不忘,却也不记等闲人。”
“眼下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林青青迈腿走至地缝边缘,顺直手中的绳索,抬首望向那几个复杂的机关锁。
影七紧跟林青青,在她身侧护卫她的安全。
林青青开口前,徐修容只是怀疑,毕竟林青青是一国之君,唐未寒得了失心疯才会把人安排进来。而今看,唐未寒可能真是个不计后果的。
林青青思索片刻,甩出绳索,金属扣卡在机关锁的一条主柱上,她动手拉了两下没拉动,放弃得很果断,绳索交到方子衿手中:“你试试,向左使力。”
方子衿手掌绕过绳索,用力左拉,哐当一声,机关锁主柱脱落,重重砸在地缝边缘。
少年白皙的手指勒出红印,林青青让他甩开绳索的金属扣,沉重的主柱失去支撑,跌入深不见底的地缝,水流撞击声在地底深处回响。
“有水声。”徐修容神色凛然道,“只怕我们还在铜雀台的水桩内。”
又是一声巨响,黑压压的铁柱砸在徐修容正前方。
两声之后,剩下的机关柱哗啦啦地往下落,泥沙飞溅,徐修容错愕地后退几步:“这么快?!”
林青青没理他,转动脖子观察另一组机关。方子衿解鲁班锁上头,眼睛发亮地等待林青青指挥,手中的绳索甩成一圈残影,蓄势待发。
徐修容起初只当林青青对鲁班锁颇有研究才能找准主柱,不料她竟是一眼看穿鲁班锁的关窍,一组鲁班锁,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他说不难,却不代表简单,就算是他,也要动手试探完所有的铁柱才能解鲁班锁,一番实验下来怎么也要耗去一柱香时间,再要众人配合他使力,半天解开一组已是极限。
林青青这边的机关锁全数坠落,地底传出齿轮转动声,四周的石板向后拉伸,连带着林青青一行人消失在石壁当中。
附近机关组下,柳彦瞠目结舌,王宇推开对鲁班锁使劲的高手,抓过他手中的绳索,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那根铁柱依然死死焊在鲁班锁里。
“这需要窍门。”柳彦刚开口,便被王宇白了一眼。
“没有力量,知道窍门也拉不动锁。”王宇话说到一半,缓缓握紧银枪,目光犀利,抿唇紧盯着方子衿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呓语:“单手拎一根巨柱,脚步都没挪动过,他是天生神力……”
柳彦笑了:“那少年让我想起一个人——镇国府方子衿。”
语毕,柳彦没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看向身边的几名江湖人士,友善笑道:“合作吧,不然天黑都出不去。”
江湖人士嗤之以鼻:“狡兔死,走狗烹。你们是睿亲王府的人,我等可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王宇站在地缝边缘,向地底深处观望了一阵,听见细微的水流声,只觉得头顶有春雷炸响,转头对身后不肯出手的几人吼道:“不想死就过来拉开这破锁!下面的水位在上升,不用多久所有人都得被水淹死!”
*
石板停止不动后,林青青终于看清周遭的环境,确定这回是进入到铜雀台刀桩了。
除却他们脚下一块不怎么坚实的石板,一眼望去就是一座刀山矛海。
“传闻人的轻功练到极致,可赤脚于刀尖起舞。”徐修容笑着说道,“也不知来铜雀台的人当中,有没有这样的高手。”
林青青沉默片晌,淡声道:“能穿鞋为何要赤脚,嫌活的太久?”
“您多少有点不解风情。”徐修容忍俊不禁,嘴角笑容还未扬起,愣住,遥遥望过刀桩阵,眼里泛起波澜。
他太想要解机关,反而忘了最简单的通关办法。低头扫了眼影七的靴底,徐修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尽然,没有轻功之人绝不可能走这道捷径,那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想罢,他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支毛笔,舌尖舔了舔笔尖,提笔在铜雀台图纸上勾画起来。
石板范围不大,几人被硬凑在方寸之地,林青青稍微发散视线,就能看到徐修容正在画的草图,产生一种他在临时抱佛脚的错觉。
影七取出铜雀台图纸琢磨,林青青问徐修容:“你尚不知如何破阵?”
徐修容笑容满面:“进刀桩阵的人全都死光了,我怎会知晓如何破阵。”
发现影七在研究铜雀台图纸,徐修容赧然道:“那张图只适合破铜雀台水桩,刀桩阵我且画了个雏形,还不能拿来用。”
影七持图的手一抖:“你画的?”
徐修容点了点头:“不才,正是在下。”
影七眼神含着询问地看向林青青,见林青青闭了闭眼,抬手按住太阳穴。
影七爆哭,想把图糊徐修容脸上!
百晓阁怎么敢卖这害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
林青青意料之中,没有觉得这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她从来不认为靠这张图纸就能活着走出铜雀台。
“您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徐修容感受到林青青格外平静的气息,忙里偷闲抬起头,“以您的身份不该来此,您想要太.祖遗物,不必亲自动手。”
林青青仔细观察刀桩阵,平淡道:“闲聊的话少说,争取活着出去。”
徐修容觉得有理,低头用笔勾掉图纸上的一处死门,抬脚向前跨出,想把刀桩阵看得更清楚些。
只听耳边传来林青青略显沉重的提醒声:“除非你已有万全之策,否则勿向前再迈一步。”
徐修容脚跟未落下,缓缓收了回去,他擅长的领域和林青青不同,听此一言,盯着脚下的石板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保守估计,一刻。”牧涯制作的机关石板不会一直停留,为了刺激闯关者,石板在一刻钟后必有变化。
当年牧涯和神造手创造铜雀台时还年少,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他喜欢不安分的人,所以会给来回走动的闯关者制造惊喜。
而林青青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惊喜。
徐修容敛神解阵,他们附近出现第二道石板,殷昊等人站在石板上。
殷昊目光落在林青青身上,最后看向徐修容,问:“如何?”
徐修容一脸肃然:“王爷,刀桩阵有一些头绪,但具体情况如何,我不敢妄断。”
殷昊目测两道石板之间的距离,似要用法子过来,走动了两步。
徐修容欲言又止,见林青青置若罔闻,当即出声提醒:“还望王爷多加小心,石板有异。”
他话音刚落,殷昊等人脚下的石板断了一截。
殷昊听完徐修容的提示,反应极快,疾步退到石板内侧。
本就不大的一块地方顿时逼仄万分,几人手臂贴着手臂,难以活动。
一名高手险险逃过一劫,沉不住气骂骂咧咧:“你为何不早说?王爷折了,你也要死在这!”
“本王折了?”殷昊阴沉地暼视那人。
高手脸色大变,惧怕地低下头,紧紧攀附石壁:“属下口误,王爷莫怪。”
徐修容还没忘记林青青说的一刻之限,既然石板异常的提示未出错,那这一刻钟之限十有八九也不会出错。
脚下的石板颤动,徐修容一脸菜色,嘴里喊着:“惨了惨了惨了,这次死定了。”
徐修容画完最后一笔,图纸抛给殷昊:“王爷接住!我若死了,还请王爷帮忙照顾我一家老小!”
脚下石板抽离,林青青听到徐修容大喊:“陛下!向前五尺处是生门!”
众人一愣,空气凝滞般安静异常。
忽有人打破寂静:“毕夏?谁叫毕夏?”
双刀大汉摇头:“这些西域人取名忒实在,害得老子以为陛下也来铜雀台了。”
殷昊沉着脸,盯视向下落去的西域少年,眼神凛冽。
打开图纸,图纸上绘制一半的刀桩阵,潦草得很,殷昊扫了一眼,丢向身后的幕僚:“完善它。”
林青青把方子衿推到徐修容提示的生门上,自己选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抽出腰带里的软剑,踩在一柄长刀上,鞋底的钢片和生锈的兵刃碰撞出金色火花。
遥遥望去,她如同立在万千刀刃上,颇有一番绝世剑仙的气场。
徐修容听闻铁器碰撞的刺耳声,回头看了一眼,惊叹世间果真有如此轻功,就见遗世独立的‘剑仙’摇摇晃晃地走动起来,每走一步都会响起刺耳的摩擦声,身形不稳便用软剑调整平衡。
徐修容:“……”
林青青抬眼看向方子衿落下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他被机关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影七情况和她一样,脚下藏有钢片,加之他的轻功精妙,在刀桩中来去自如。
林青青师传牧涯,轻功比之影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故意藏拙,在影七的护卫下,“有惊无险”地走出这一片区域,和早一步到达的方子衿汇合。
少年看见林青青,快步走过去,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局促不安的红眼兔子。
“谢谢。”他轻声道。
林青青很淡地笑了下:“你别谢我,我受不起。”
道出生门的是徐修容,要谢就谢徐修容。
“我对你没有用了是不是?”少年低头扳扯手指,没得到林青青的回应,他低声问道,“你会把我丢在这里吗?”
怎么不叫哥哥了,林青青还有点不习惯,淡声道:“未到生死难关,一切皆无定数。没有用的话,还是别问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是一句承诺。她不一定能做到的承诺,不说对他们彼此都好。
影七来到这处空间后,身后的石壁以惊人的速度转动,几十道铁柱从天而降。
林青青顾不得方子衿会不会痛,拉着他躲避铁柱砸落的范围,数息过后,他们被困进巨大的铁笼子里。
“主上。”影七与他们不在一个笼子,手持飞镖击向栏柱,竟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
“保留体力,听我安排。”林青青抬手摸向铁笼,敲了敲,听到清脆的声响,给方子衿留出空间,“你不是问我你还有用没有吗?请。”
少年的喜怒哀乐来去匆匆,上一秒还在杞人忧天,下一秒便神采奕奕地去掰笼子。
牧涯和神造手联手制造的难关,被方子衿简单粗暴地掰出一条生路。
林青青三人离开后不久,殷昊和徐修容等人也被笼子关了进去,看着被掰开的一道豁口,众人陷入沉默。
双刀大汉大笑一声打破沉寂:“铜雀台机关怎的还留了门?吓老子一跳,老子以为要困这里了。”
“唉。”徐修容叹了一口气,“师父若在世,也要气死过去。”
殷昊试着推动栏柱,没推动,两秒后默然收手,不着痕迹地抬脚离开。
徐修容望着殷昊的背影,一阵好笑,看了眼两边弯曲的铁柱,摇了摇头:“天生怪才,比不过比不过。”
有方子衿开路,铜雀台似乎也没有多么难闯。林青青保持这样的想法没到五分钟,四周墙壁骤然朝他们聚拢过来。
方子衿快若闪电,出手压上石壁,同时抬腿抵住另一边的墙壁,白袍带起一阵风,停滞不前的石壁往复撞击几次,在少年的强势控局下妥协了。
眼看着两边石壁往回挪动,影七松了口气,向方子衿投去惊叹的眼神。
从鲁班锁到石壁阵,他们走过七八道机关,有五六次都是方子衿用蛮力解决的。
他冒昧问一句:“您累吗?”
“有点热。”方子衿邀功般看向林青青,凤眸充满朝气活力,“我不累。”
感情这些对他只是一个热身。影七咽了口唾液,心下佩服不已。
月前,影首通知影卫们不可触碰这位殿下,否则缺胳膊断腿都是自找的,算不得工伤。
他们还以为是主上不让碰,未曾想是真不能招惹,这位殿下只是轻轻一使力,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殿下,属下以前听说过您的名号,百闻不如一见,您比传言还要威猛!”
方子衿被夸得不好意思,头一回有人夸他威猛。
少年挺了挺腰背,鸦羽似的睫羽盖住眼底得意的神光。
林青青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人,于是打断他们愉快的交谈:“保持警惕,还没结束。”
影七立刻收声,持盾护在林青青身侧,手中夹起一道飞镖,转眸看向身后:“谁?”
掌声响起,一行人从拐角处走出。
殷昊抚掌而来,视线笔直地对着林青青,浅笑的嘴角噙着揣摩不透的邪气。
“就算陛下另有打算,也不能不考虑臣属的心情,让他们寒心吧。”
林青青侧目看他:“管好你自己。”
殷昊噎了一下,往日林青青要么用明褒暗贬的话应付他,要么和他礼尚往来心不在焉地互相吹捧几句,这还是初次这么直白地嘲讽。
他似笑非笑,桃花眼笑得妖娆惑人,眼底却并无笑意。
看出殷昊心情不爽,林青青道:“此地危险重重,摄政王莫把心思放在无用之事上。刀山火海下扯皮,并不明智。”
“刀山火海才叫浪漫,不是吗?”殷昊注意到林青青身边的方子衿,目光在他脸上停顿数秒,“多年未见,少将军这张脸倒是愈发俊美了,每次都令人印象深刻啊。”
林青青眼神古怪地打量殷昊,殷昊察觉林青青别有深意的目光,失笑:“可惜不是女子,不知陛下是否与本王同样惋惜。”
谢邀!颜狗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青青发现方子衿在看她,目不斜视:“并无。”
殷昊假模假样地感叹:“但凡是个男人不会没有一丝这种想法,莫非陛下龙阳之好的传闻是真,就喜欢少将军这样的?”
殷昊身后的人就是再傻也听出了林青青真正的身份,个个眼睛直盯着林青青不动,张着嘴呆若木鸡。
林青青沉吟:“这于摄政王而言很重要吗?”
殷昊顺着她的话说:“对本王来说不重要,可对旁人就未必了。”
他意味不明地暼了方子衿一眼:“都是男子,少将军甘心雌伏人下吗?”
殷昊堂而皇之地挑拨她和方子衿,林青青懒得在意,警惕着四周的危机。
方子衿现在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是不谙世事的五岁稚童,这话说给在场任何一个人听,都比说给一个五岁娃娃听要管用。
果然,方子衿眼神都没变。林青青怀疑他都没听懂。
殷昊着实没看出方子衿疯没疯,难不成情报有误?
“三年过去,将军的枪还拿得住吗?还是说,将军早已忘记仇恨,忘记郇州那支血沉枪了……”
林青青听见无数道悉悉索索的铁器声,耳朵动了两下,拉住原地不动的少年,厉喝一声:“跑!”
四周的石壁因为殷昊等人闯入,再次运作起来。
石壁间不容发地靠拢,其间星罗棋布的长针穿透墙壁,千钧一发之际,林青青和方子衿跑出了长针攻击范围。
殷昊紧跟其后,有几个人没跑出来,淹没在石壁内,他们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就连徐修容也不在幸存者之中,殷昊怔住了,盯着石壁,发狠地一拳打在石壁上,压着嗓音道:“以陛下对机关术的了解,不该如此后知后觉。”
林青青脸色同样难看:“朕说过,刀山火海下扯皮并不明智,是摄政王低估了铜雀台的危险。”
听罢,殷昊烦躁地甩出萧刃。
他们一路跟着林青青,路上机关皆被方子衿破坏,导致他们畅通无阻地追上来。
是他想低估吗?
这种境况,还要他如何评估铜雀台?
影七提盾挡在林青青身前,林青青心知殷昊在恼火什么,不在意萧刃的威胁,给殷昊提了个醒:“徐修容命大,一道机关还弄不死他,他擅长找生门,你等着便是,若半个时辰还没出来,那才是真没了。”
殷昊在石壁下站了会,到底没听林青青的话等上半个时辰,转身向林青青离开的方向走去。
铜雀台上多待一秒,便多一分危机,他不能糊涂。
徐修容固然重要,缺失徐修容,他的棋盘就成了散沙,但死掉的徐修容就是一枚无足轻重的废棋。
方子衿偏头看林青青,有两次“不慎”被石子绊倒,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然后又摔倒,林青青想无视都难。
“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我摔倒了。”少年半坐在地,仰头望着林青青,陈述这件事。
林青青抬头望天,少顷垂眸看向睁着眼睛看她的少年,以及他给地表留下的两个手掌印。
方子衿缓缓眨了下眼睛:“我起不来了。”
林青青:“……”
你是不是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少年继续道:“我摔痛了,起不来了。”
林青青观察了一眼四周,确定不会突然出现机关,撑着软剑半蹲下:“然后呢?”
少年撑了两下身体,没起来,垂下眼眸道:“腿麻了,脱力了。”
影七过来想扶人,瞧见方子衿身边地面深深陷下去的手掌印,迟迟不敢动手,他怕那两个掌印落在自己身上。
林青青盯着方子衿看,看着看着笑了:“走路三心二意,说话顾左言它,你好好看看可怜的地板,你把它折磨了一通,然后转头对我说,你摔痛了。”
方子衿失望地垂下脑袋,自顾自撑着地面站起身:“我没事了。”
林青青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神,抓住方子衿的手腕,少年茫然地抬头看她。
“你不痛吗?”林青青问。
方子衿视线落在林青青的手上,抬眼看了看她,偏头看向别处,用沉默和脸色报复林青青刚刚的“见死不救”。
没在方子衿眼底看到血色,林青青收回手,确定他是真的对她免疫了。
而在一个时辰前,影七带着方子衿从石梁落下时,他的眼白还是红的。
方子衿正是因为这件事,才频繁让她扶?
对她一个人免疫,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青青暼视少年的侧脸,少年以为她收回了视线,又暗搓搓地转眸看过来,和林青青的视线对个正着。
方子衿神经紧绷起来,及时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不会再摔倒了。”
林青青点头,换上软鞭,鞭尾系在方子衿手腕上。
方子衿手掌还残留长鞭打过的红痕,下意识躲开鞭子,注视林青青的眼睛,而后又把手伸出去。
林青青不会因为方子衿拒绝过一次就和他闹脾气,该系的鞭子还是会毫不犹豫给他系上。
少年没意识到林青青用鞭子栓住他,是怕他出事。林青青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一开始便有答案。她从把方子衿带进来那一刻起,就没想把人丢在这里。
他们踏入一道石门,石门猛然关上,失重感传来,方子衿在危急关头推开林青青,只有他一个人落下地洞。
林青青手臂被方子衿的力量震得失去知觉,她在转瞬间切换一只手拉住长鞭。
方子衿双腿悬空,后背撞击在尖刺上,一根泛着银光的钢箭洞穿他的肩膀。他手臂脱力地任由长鞭拉扯,发现下方挤挤挨挨爬行的毒蛇,脸色惨白如纸。
影七被关在石门之外,林青青半只手几近骨折,能用的左手又使不上力,在方子衿的体重拉扯下,身体慢慢向下滑动。
少年太疼了,疼得只有眼泪,没有哭声,泪珠扑簌扑簌地滑落脸颊,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呼唤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从他咽喉抽离出来:“哥哥……”
方子衿看着长鞭在林青青手中缓缓脱离,压制住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对不起,我又摔倒了,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不至于此。林青青用尽所有力气抓住长鞭,手指指甲在握柄留下一道深深的刮痕,她在心里说道:我们一个是主角,一个是反派boss,不至于陨落铜雀台。
刺啦一声,长鞭握柄断在林青青手中,她失神地望着一截握柄,踩着石壁上的尖刺飞身而下,甩出绳索,缠绕在滴血的钢刺上。
地洞下爬行着数不清的毒蛇,林青青取出携带的瓷瓶,咬开木塞,将瓶中的硫磺尽数倒出,毒蛇受硫磺刺激,慢慢分散开。
方子衿身下蔓延着殷红的血泊,泪眼朦胧地望向石壁,林青青一找到人,就轻身飞下,白袍银饰,微卷过的黑色长发随风飘逸,发链带出一道银色流光,仿若降临凡尘的仙人。
但方子衿却无心欣赏,张了张唇,嘴角幅度深深浅浅,带着一种阴暗的晦涩:“原来哥哥会飞啊。”
林青青见他脸色正常,能坐起身,四肢也没有不协调的地方,压抑的情绪一瞬间得到缓解,伸出手,哑声道:“我带你上去。”
少年没有拉住林青青,只是仰着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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