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一中晚自习管得不严。
讲台上虽然坐着老师, 但基本也都低头弄自己的事情。
学生想上厕所之类的也不用举手打报告,自己出去自己回来。
只要不是一去半小时没人影,老师也不会跟着你看你到底去了哪。
所以蒋以声的突然出门并没有引起班里的太大反应。
但临春却没有立刻跟上去。
倒不是她犹豫不想去, 只是像这样一男一女一起出教室难免会惹人说闲话。
蒋以声怎么说都是有女朋友的人…
其实不应该和他单独出去。
有什么话不能写下来吗?这样搞得她进退两难, 实在尴尬。
犹豫了大概有五六分钟, 临春还是出了教室。
走廊无人,地上铺着教室里投出来的灯光,被窗户切成规整的矩形。
楼外的梧桐已有落叶,但树冠大部分依旧青翠。
像夏夜又不是夏夜, 晚风钻人颈脖,气温有点凉了。
临春左右看看,没有蒋以声的影子。
但出都出来了, 于是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教学楼的厕所在走廊两端, 男女各一间。
走到尽头转个弯,外面是涮拖把的水池。
阳台是被封上的, 钢筋直接焊在窗户上,丑得不忍直视。
蒋以声单手插兜, 随意地站在那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投在脸上,聚了一睫毛的霜。
他还以为她不会来。
这几分钟里,蒋以声也被凉风吹得稍微冷静了些。
他发现自己扔下一句话就走未免有些自我感觉良好, 毕竟临春上一秒还在跟别人保证会保持距离。
况且临春一个姑娘家, 在这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镇上,真和自己传出点不好的,以后等他走了, 肯定得被欺负。
等他走了…
蒋以声的思绪瞬间被时间拉远。
或许他就不应该冲动,为谁去鸣不平。
更不该破坏这里原本的稳定, 使一切失衡。
毕竟他不会在这里。
而且很快就会离开。
他会离开。
蒋以声垂眸,把手机里的一段文字删掉。
然后重新编辑,解释误会。
【她是我和徐拓的同校朋友,今天过来看我,仅此而已。】
临春垂眸看完,有些不知所措。
仅仅只是朋友?
所以不是女朋友?
意思大概是这个意思,她能看懂。
但临春不明白的是,蒋以声为什么要单独把她叫出来,再对她说这么一句话。
像是特地向她汇报似的,带了些捉摸不透的暧昧。
站在临春的立场来看,蒋以声和那个女孩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不关她的事。
更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告诉她。
思绪杂乱,临春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不能立刻表达。
她甚至原地装傻,反正她又不会说话。
蒋以声把手机给她:【你有什么想问的。】
临春后退半步,摇摇头。
细微的动作仿佛在两人之间画下鸿沟,蒋以声顿了顿,指尖微蜷。
他定定地看了临春两秒,然后打下一行字:【你回去吧。】
临春抿了抿唇,想走,却迈不开步子。
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她突然清楚的明白每一个选择所对应的结果。
如果她走了,如果她走了的话…
或许就真的能够和蒋以声保持距离了。
挺简单一事儿,蒋以声估计也是看出了她的为难。
梯子递在了脚下,转身离开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可是临春看着对方微微泛红的指尖,却鬼使神差般伸手拿过手机。
就在蒋以声给她打的那行字后面,另起一行,写道:【你喝药了吗?】
片刻的沉默后,回应她的是蒋以声从喉咙里叹出的一声轻笑。
少年背着初秋的月,给蓬松的发丝染上一层银白的冷光。
可他的眼底却又是热的,睫毛拢着虚无缥缈的光影,细看是个姑娘。
临春回过神来。
“不好喝。”蒋以声笑着说。
对方眉眼弯弯,脸颊带着病中的绯红。
临春只觉得头顶上“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朵蘑菇云。
她在…问什么?
蒋以声掏掏口袋,拿出一根真知棒。
三两下剥了糖纸,含在嘴里低头打字::【不支持钱物相抵,你还欠我九根糖。】
临春:“……”
那倒是把医药费还给她。
【你先回去吧,我吹会儿风。】
蒋以声收起手机,转身看向窗外。
临春走开两步,又回头看了看。
对方正目送她离开,一根糖棍被叼出了些痞气。
见临春回头,蒋以声挑了挑眉。
狭长狐狸眼藏在碎发下,被软和的月光一照,看得临春心头微跳,赶紧转回身子。
脚步逐渐放快,心脏也慢半拍地躁动起来。
临春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就连眨眼都能感觉到那份不应该属于她的热度。
刚才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通下来,细想压根也没几句对话。
她或许明白蒋以声为什么要吹风,但是又怕自己理解错误。
胡乱搓搓脑袋,却怎么都搓不走少年的含笑的眼睛。
整整一个小时,心乱了一个小时。
那天的晚自习,直到放学蒋以声都没回来。
桌上的生物课本摊开停在第七十五页,水笔孤零零地横放在中间。
教室吵闹,不及心跳。
临春捡起蒋以声的水笔,扣上笔帽。
再将卷起来的页脚抚平,合上书本,放进桌洞里去-
隔天,临春又起迟了。
昨晚她失眠到半夜,天都快亮了才勉强睡了一小时。
起床时眼球仿佛被刀片生刮,现在头若千钧,抱着语文课本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鼻尖直往书里扎。
蒋以声在边上看得想笑,拿过她的草稿本写了话递过去。
【困了睡会儿,老师来了我喊你。】
临春使劲闭了闭眼,再睁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混乱的大脑让她的情感变得迟钝,想事情只能想到表面一层。
比如——为什么蒋以声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这不公平。
蒋以声指间握着的笔转了半圈,抬手用笔帽那头抵着临春的脑门,把那颗脑袋推得往后一仰。
脖子断了。
早自习的铃声打响,赵老师进来插了个题外话。
九月底的月考在两天后的周末进行,考完直接放十一长假,虽然也就三天。
这事儿赵老师提前在私下里和临春通知过,只是今天被拿出来这么一说,让她有点儿感慨。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好像开学都还是昨天的事儿。
新学期还来了个转校生。
她趴在桌上,歪着头偷看对方一眼。
少年眼睫低垂,让她想到昨晚。
心里乱成一团,再飞快地把脑袋埋进了双臂之间-
临春没有在教室睡觉的习惯,即便再困再累,趴着没一会儿就要被惊醒。
蒋以声看她反反复复好几次,脑袋一抬先摸脸,看看自己手指头还在,劫后余生般松一口气。
挺奇怪的。
他伸去右手,在桌角点了一下:“做噩梦了?”
临春呼吸略微急促,抬眼看过来,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老毛病,不绑着临冬睡不着。
毕竟是个小聋子,眼睛一闭上就剩个触觉能和外界有点联系。
不仅如此,临春有事没事还喜欢做失明的噩梦,跟调节心态似的,让自己平稳的人生多点刺激。
说白了就是害怕,困死了也不敢睡。
这种心态挺矫情的,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蒋以声似乎还有话说,手指在桌上又是一点。
临春低着头,装没看见。
中午放学,黑板没擦。
临春去讲台墨迹了有十来分钟,等到把黑板擦个干干净净,走廊上的人群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蒋以声踩着桌下的横杆,靠在椅背上看她忙活一通,再跟个兔子似的头也不回地从前门溜出去。
很认真地在跟他保持距离-
临春中午去了书店,旧书大部分已经被修复完成。
顾伯正在根据内容分类整理,临春还挺惊讶,没想到这些书顾伯都看过。
好奇促使她也拿了一本翻看,纯英文的,是六十多年前的老书。
封面已经掉色到看不清图案,但里面的书页大多保持完好。
临春把它拿起来时掉落出一张发黄的纸片,她蹲身捡起来。
两行试表格,上面有着不同笔记的签名。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年前,而最早的一次,则要追溯到五十多年。
一本可以当爷爷的书。
临春把这张纸片拿给顾伯看。
“应该是图书馆里的书,”顾伯本是随口一说,但目光落在书脊上的英文时,话音微顿,又沉了几分,“你看看吧。”
临春张了张嘴,本想拒绝。
但是半道上突然想起蒋以声曾告诉她背单词要结合文章记忆,于是便点了点头。
顾伯给了她一支笔,临春在那张借阅卡的下一行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把借阅卡举起来看看,上面横跨了几十年的借阅记录给她一种收束时间线的奇妙感觉。
只可惜她词汇量有限,书名一共三个单词,她两个都认不得。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书。
帮忙收拾了书架,临春牵着边牧一路小跑回家。
大姐今天难得回来,问了临春昨晚打架的事儿。
临春没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都告诉了临夏。
大姐全程拧着眉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临春心里直打鼓,总怕对方误会了什么,解释的话也多了起来。
临夏一边刷碗一边看她比划,最后叹了口气:“你还是离那些人远一点。”
临春手上一顿,放下双臂,听话地点点头。
“奶茶店开起来有的忙,你以后就别去书店了。租的铺子离一中近,我看着你也放心点。”
水流哗啦啦冲刷着碗碟,临春盯着一处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吭声。
“高二高三关键时期,也别乱跑了。”大姐把碗刷好,拧干抹布,“收收心思,好好念书。”-
中午去书店的路上,临春心情很差。
她其实很喜欢在书店里的兼职,顾伯对她一直很好。
而且也是因为这里,她才能遇见蒋以言。
坦然面对自己的缺陷,知道要看书,还能弹钢琴。
书店之于小镇,仿佛是一片废墟中的桃花源,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和外面不一样。
也是在这里,她遇见了蒋以声。
蒋以声。
大姐的叮嘱话里有话,临春听得出来。
她也明白,一年后的高考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二姐和父母走后,家里全部都是大姐一人在扛。
以前至少还有姐夫,现在彻底只剩临夏一个。
临春年岁到了,就得帮着承担这个家的一部分责任。
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找到一个好的工作。
以后临冬治病或者上学,她都得出一份力。
像她们这样生在小镇里的姑娘,只能寄托于那一场高考。
不能出任何差错。
临春解开边牧的狗绳,又蹲身摸摸正在晒太阳的藏獒。
店里没人,顾伯估计在睡午觉。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翻涌的酸意。
撸起两边袖子,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后院接水干活。
却没想到转过一个书柜,在休息区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蒋以声坐在温软的阳光里,正垂眸看她中午刚借的旧书。
少年发丝蓬松,被镀上浅浅的暖色,连带着睫毛一起,勾了金色的边。
纸页卷曲,被修长的手指翻去一页。
大概是听见响动,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临春身上。
原本挺直的腰背蓦然一垮,蒋以声右手拄着腮,歪着头看她。
临春微怔。
自从见到蒋以声的第一天起,她就觉得在对方身上有一种慵懒的贵气。
就像干活的永远是仆人,少爷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吃饱饭睡足觉往哪儿那么一歪,干一些风花雪月的闲事。
不会抱怨工资不高,也不用在意收成太少。
是隔绝于世俗外无欲无求的神仙,跟他们这群凡人是不一样的。
“看得懂吗?”神仙点点书本,张嘴说话了。
临春微微回魂,经过桌边时顺便摇了摇头。
她不打算就在这和蒋以声说闲话,她还有事儿要做,没那个时间。
中午的太阳很好,晒得背上暖洋洋的。
临春把引水倒进压水井,还没压两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压杆端头。
她扭头一看,是蒋以声。
临春连忙摆手拒绝,被蒋以声一巴掌打开。
男生劲大,水流嗖嗖往外出。
临春拿了水桶去接,蹲身涮洗抹布和拖把。
没一会儿蒋以声也捋起了袖子,往下压水时能看到男生清晰的小臂肌肉。
他抬起一只脚踩在压水井旁边的石墩上,微微躬身,看小姑娘利索的动作,轻轻“哎”了一声。
抬手打了个响指,影子在临春的后脑勺上一闪而过。
临春抬头看他,手里攥着水淋淋的抹布,搓洗动作没停。
蒋以声还是那个样子,干活都带着点漫不经心。
像是在笑,可是笑得又有点儿让人心虚。
“躲我?”
第22章 22
临春装看不懂。
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大大的疑问。
蒋以声伸手捞了把水, 往她脸上就是一泼。
临春眼睛一咪,拎着抹布直接跳起来。
蒋以声乐得不行。
他脸上的红疹已经看不出来了,整个人也不像昨天那样病殃殃。
果然男生都有点欠儿欠儿的, 人一正常就开始到处惹事。
临春鼓了鼓腮, 重新蹲下洗抹布。
蒋以声用指尖沾了点水, 闲的没事往她脸上弹。
多少有点大病。
临春挺想弹回去的,但是她手里的抹布不干净,粘的水也脏,就没往少爷金贵的脸上招呼。
气包儿似的挪了挪屁股, 飞快把抹布洗完,拎着桶就往回走。
蒋以声有些无奈地“哎”了一声,也跟着一并过去。
最近店里的活不多, 也就前几天来了批旧书, 所以地板要多打扫。
临春把抹布在后院挨个晒好,再进店里哼哧哧地闷头拖地。
蒋以声随机挑选了一条比较顺眼的抹布, 慢条斯理地把桌子擦了一遍。
临春杵着拖把看他,片刻后又去柜台, 写了段话过来。
【顾伯也雇你了吗?】
蒋以声点头。
来了个抢饭碗的,临春心情复杂。
不过换个角度想,她这饭碗也端不了多久,蒋以声能顶替自己最起码不会给顾伯带来太大的麻烦。
临春叹了口气, 继续拖地去了。
中午一点多, 该干的活都已经干完了。
临春热一脑门汗,在柜台后用本子“呼啦呼啦”扇了半天,目光瞥到不远处坐着的男生, 这才意识到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自己都要和蒋以声同在店里。
这有点不太好, 她决定去教室。
只是收拾好东西准备牵狗离开时,蒋以声竟然也跟她一起出了店门。
这就…不太行了。
临春庆幸自己还没解开狗绳,脚后跟原地转了半圈,又装模做样地回去了。
可蒋以声也跟着回去了。
他甚至都懒得装模做样。
“……”
忍不了了。
临春拿出本子,写道:【你要在店里吗?】
蒋以声直白到令人震惊:“看你。”
什么叫看她?!
玩尬的是吧。
临春没有憋了半天,又写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蒋以声眉梢微抬,点了点头。
按照临春原本的性格,有事儿就说事儿,有问题就解决。
她一向直来直去,喜欢把事摊开了讲。
可是这次却莫名其妙地怂了。
不敢进屋,也不敢接话,全程主打的就是一个心虚,哪怕也不一定发生什么。
蒋以声拿过她手里的本子,拿着一端,用另一端一拍临春后脑勺,把人拍进了店里。
休息区刚擦过的方桌,两人面对面坐着。
临春有点不太乐意,这种单独相处的感觉太奇怪了。
她坐得浑身难受。
【聊聊?】蒋以声把本子给她看。
临春摇摇头:【有什么话可以在教室聊。】
蒋以声:【会耽误我学习。】
临春:“……”
怎么好意思的。
【我没有女朋友,你怕什么?】
临春看到这三个字胳膊上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有没有女朋友她都很怕好吗?!
再说昨天穆敛卿的手都招呼到蒋以声脸上了,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应激反应。
现在说不是女朋友了,说不是就不是了吗?
【昨天她都摸你的】
一时气愤冲昏了头,临春的“脸”字才写了一个月字旁,又突然反应过来。
她猛地把这一行涂黑,笔尖摩擦发出“笃笃”钝响。
临春慌乱中抬眸,却对上蒋以声弯弯的眸。
对方叠着双臂,身体前倾,把那句话完完整整的收进眼底:“吃醋呀?”
临春用力到把那页纸都给划破了。
“她没摸我哪儿。”
临春拿起本子就走。
蒋以声手臂一伸握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临春猛地甩开。
她瞪着眼睛蹦出一米多远,把手臂背到身后,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整个人都处于一级警戒状态。
蒋以声双手举至耳侧,无辜道:“意外。”
临春扭头就走。
蒋以声追着她走出几步,把人挡在了店门口:“不开玩笑,我有事说。”
临春又被蒋以声给拎了回去。
她看对方垂眸写下一段话,再把笔搁在本子上递过来。
【你当初是怎么来这家书店的?】
临春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地拿起笔就要回答,却在笔尖落在纸上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抬头看看蒋以声,对方拄着下巴看她。
临春干脆也拄起了腮帮,慢慢写道:【你为什么来桐绍?】
挺好的,学聪明了。
蒋以声这次似乎不准备隐瞒,率先跟她交代。
他来这里为了找一个叫小蝶的女人,除了个不知道真名假名的昵称,没有任何线索。
【你怎么找到书店的?】临春又问。
蒋以声把本子倒过去,点点他写下的第一行字。
你来我往,问题总要挨个回答。
临春憋了憋:【赵老师推荐我来这边看书。】
她把本子递过去,用笔头狠狠点了自己的问题。
蒋以声拿起笔,在拇指上转了一圈。
他的目光停在“赵老师”这三个字上看了有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写道:【我有一封信,书店是收信地址。】
信是他收拾蒋以言遗物时找到的,就大咧咧地搁在书房的桌上,没有刻意销毁。
也不知道是兄弟之间的感应,又或者是其他玄之又玄的原因,蒋以声总觉得这是他哥故意让他看到的,也是他哥指引着他来到了这里。
【我还有个问题。】
临春把本子竖起来给蒋以声看。
然后又跟着添上一句。
【以言哥哥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蒋以声沉默片刻,把本子拿过来。
【他得病了,胃癌中晚期。】
临春眼睛一红,与蒋以声之间的僵持与暧昧在这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对方这么久都没再来桐绍,她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眼见着小姑娘要掉眼泪,蒋以声微微蹙眉,握着水笔斟酌着着写些什么。
但犹豫许久,依然没能把要说的话写出来。
写他哥走得没那么痛苦?
写蒋以言根本不是病故。
这小破地方的人能接受自我终结吗?他怕把事实告诉临春,对方会受不了。
毕竟都这么难了,她还在努力活着。
可是教她努力活着的人,却决意赴死。
蒋以声搁了笔。
临春鼻子堵得厉害,她拿出纸巾狠狠擤了擤。
再揉揉酸涩的眼眶,不动声色地把泪抹在手上。
【能跟我说说你吗?】
蒋以声推着本子的手臂一伸,整个人干脆就这么趴在了桌上。
桌子比较宽,一米的距离足够临春正常书写。
她拿过水笔,不知道蒋以声想知道哪一方面。
其实蒋以声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单纯地想多了解一些临春的事情,比如她的父母、或者是她的耳朵。
可是等了会儿,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了件让他无比惊讶的事情。
【我是弃婴,放在爸妈家门口的。小冬也是,可能是因为身体有缺陷吧。】
蒋以声愣了愣,坐直了身子。
【大姐和二姐是领养来的,因为妈妈也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我以前家里那边,很多女孩子都会被扔掉。】
蒋以声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临春还在写。
【可能是收养了两个女孩,别人才会把我和小冬放在爸爸妈妈家门口,但家里养不了这么多孩子,所以才搬来桐绍。】
【后来父母去世,家里都是大姐撑着,她很累的。我也快成年了,以后要挣钱照顾小冬。】
一行行文字字迹清秀,可字里行间仿佛都混杂着生活的血与泪。
世间愚蠢的偏见让她们她们生来不被爱。
甚至被辱骂、被遗弃。
被浑浑噩噩推入死亡,被妖魔化成怪谈里勾魂索命的女鬼。
可她们又的的确确来过这个世界。
她们想活着,也都努力活着。
蒋以声看着临春,久久不语。
【就是这些。】
临春把本子倒过来推给他。
她的心情有点低落。
倒不是因为提及旧事,而是又一次明白了自己和蒋以声的差距有多大。
是提醒对方,也是告诫自己。
认清现实,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那天之后,蒋以声能明显的感觉到临春逐渐与他拉开距离。
要么就是嗯嗯啊啊的敷衍,要么就直接装没看见。
蒋以声知道原因,倒也没有生气。
只是他暂时也不知道怎么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所以就这样随着对方的意思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月末的月考如期而至。
考场按照成绩排序,蒋以声暂时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临春照例坐在一考场门边第一个位置,认真做完所有试题。
几科结束后她去卫生间,被不认识的女生拦下来,找她要蒋以声的联系方式。
临春的确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都还没有蒋以声的联系方式。
而凭两人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可能再继续要来。
或许蒋以声也会和蒋以言一样默不作声地离开,此刻看他的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临春心里窝着酸-
十一小长假,大姐的奶茶店硬装结束。
砸进去的钱总算有了点样子,临冬兴奋地在里面忙来忙去。
前几天临春和顾伯说了奶茶店的事,顾伯也没在意,只是告诉她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
临春登时鼻子一酸,小声说着练习许久的“谢谢”。
因为临夏在奶茶店里隔出来一个两平米的小房间,地方很小,只够摆一张床。
她准备留给临春用来午睡。
中午的饭早上做好,带到店里吃也就不用回去。
路上的时间省下来也有不少,临春即将高考,她得提前准备。
大批奶茶设备在假期运来,车子跑一趟运费要好几百。
临夏为了省钱,原材料就自己开三轮车去运。
这事儿她没告诉别人,临春听不见声,临冬又年纪太小。
所以在路上出了事时,她一个人都喊不来。
三轮车翻了一半,好在人没什么大事。
临夏瘸着腿把材料一一确定完毕,这才缓慢地蹲在了地上。
“让你男人过来吧。”好心的路人帮忙扶着她,“赶紧去医院看看。”
“我有点晕。”她躬身按着地面,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虚,“能帮我打120吗?”-
临春当时人在书店,正帮顾伯做大扫除。
蒋以声也在,他最近没事就喜欢来这边看看书。
巧的是那天临冬一人在家闲得无聊,也跟过来帮忙干活。
临夏一个电话打过来,临冬当即哭得满脸是泪。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听见什么就往外说什么。
临春看临冬说大姐出了车祸,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别乱,”蒋以声捞了一把她的小臂,把人扶起来后又拿过临冬手里的手机,“你现在在哪?嗯,我带她们过去。”
虽然临夏并不太乐意临春和蒋以声走得太近,但是眼下的情况,有个人带着过来的确让她安心许多。
交代好两个妹妹,她关了手机,安静地坐在病床上。
视线直直地钉在床尾,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刚才医生对她说的话。
“你怀孕了,自己不知道吗?”
第23章 23
蒋以声打了辆车, 坐在副驾。
回头看后面的两个姑娘,临春拉着临冬的手,侧身给她擦眼泪。
除了刚开始那猛一下的腿软, 临春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即便自己眼圈通红, 还是忍着去安慰妹妹。
蒋以声收回目光。
医院还挺远, 打车比起步价还多出三块七。
蒋以声掏了十块过去,司机低头抠着钱包找三毛零钱。
那边车门“砰”的一关,压根没想要。
到达病房,临冬扑在床边哇哇掉眼泪。
临春瘪着嘴, 强忍住情绪问临夏怎么了。
“没什么事,”临夏拍拍临冬的脑袋,“别哭。”
临春抹了把眼泪, 把脸偏到另一边。
床头的柜台放了几张检查单, 她便拿过来看。
“谢谢你了,”临夏抬头看向蒋以声, “还专门跑一趟把她们送来。”
“不用谢,”蒋以声看着临夏没有一点血色的唇, 多了句嘴,“你还好吗?”
临夏微愣,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就崴了一下脚。”
蒋以声没有吭声。
通常这种情况, 越说没事就是越有事。
就凭这姐的作风, 只是崴一下脚压根不会来医院。
他走到临春身边,看见对方手里拿着的是验血的单子。
上面三线试表格列着各项数据,临春看不太懂。
她扭头对上蒋以声的目光, 刚想把单子递过去,大姐却中途截了个胡, 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化验单都给拿了过来。
“你也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跟小冬一起把三轮车开回家。”
临春诧异地指指自己,摸摸耳朵连忙摆手。
她耳朵听不见,开车上路那不是找死吗?
“所以让小冬跟你一起,”临夏把手里的检查单折了一折,随手塞进床头的抽屉里,“你不要上大马路,就走路边慢慢地开,别人会避着你的。”
临春如临大敌。
她也明白材料不可能在外面过夜,要早点运回家才好,但是三轮车她也就看临夏开过,自己突然就要被逼上路,还真的有点…
“我来吧,”一边的蒋以声出了声,“那车好开吗?”
“不用,”临夏笑着拒绝,“让你跑这趟就挺过意不去了,再说小春迟早有这么一下,这么大的人也能干活了。”
临春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今天真的谢谢你,”临夏继续对蒋以声说,“改明儿到姐店里玩,姐请你喝奶茶。”
话说到这个地步,蒋以声也没必要硬帮这个忙。
临冬看临春忧心忡忡,遍跑过去拉住临春的手:“三姐你别怕,我帮你看着。”
临春被迫接下这个棘手的活,出了医院手心都有点冒汗。
蒋以声跟在她身后,突然伸过手去,把手机上搜索的词条给她看。
【聋哑人可以开三轮车吗?】
另起一行的回答大号字体加粗强调:不可以。
临春:“……”
她停下脚步,看着蒋以声。
“你姐胆子挺大,”蒋以声收了手机,“钥匙给我。”
临春犹豫片刻,把钥匙递了过去。
临冬被牵着手,瞪着两个大眼睛不吭声,蒋以声微微叹了口气:“走吧。”
三轮车停在医院里面的停车场,临夏给保安大爷递了包烟,对方就帮忙替她看着货。
车是电动三轮车,和电瓶车有点儿像,一拧把手就能跑。
车厢里放着成箱的奶茶粉和茶叶包,纸盒装着,被松紧绳固定,排排放着有六箱。
蒋以声老司机一般坐上驾驶座,其实心里也没什么谱。
毕竟三轮车他也没开过,这玩意儿对他来说着实有点超前了。
临夏和临冬蹲坐在后面装东西的车厢里,两人扒着驾驶座后面的栏杆,看蒋以声在手机上搜索电动三轮车的教学视频。
“哥哥,”临冬忍不住探着身子,把车速拨成了慢挡,“你会开吗?”
蒋以声关掉手机,沉默片刻:“已经会了。”
这个“已经”听得临春警铃大作。
她企图临渊止步力挽狂澜,却未曾想蒋以声车把一拧,车后两人瞬间往后坐了个屁墩。
再一脚刹车,两人又创了回去。
临春:“……”
要不今天珍惜生命算了。
“哥哥,”临冬哭丧着脸,“要不然…”
“没事,”蒋以声淡定道,“这次真的会了。”
医院停车场空旷,蒋以声在里面龟爬似的练了一会儿车。
按照教学视频学会了转弯、倒车、打灯等一系列操作后,再贴着路边,以每秒不到五米的速度均速前进。
好在乡间小路车少人少,将近饭点人基本都在家里吃饭。
蒋以声贴着路边缓缓往前挪,车身“嗬啷嗬啷”的响着,感觉随时都能散架。
临冬趴在车后面:“哥哥…”
车轮轧上石块,“哐当”颠了一下。
临春屁股一疼,车子停下来了。
坏了?她往前探了探头。
“这什么破路?”蒋以声看着前面坑坑洼洼黄泥路,声音有点儿发沉,“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临冬看看四周:“好像…是的。”
蒋以声把手机扔给她:“拿着。”
导航提示出正确路线,第一条先掉头。
掉头。
蒋以声在驾驶座停了片刻,想了想,又把手机拿了回来。
临春抻着脖子去看,对方正在搜索:三轮车怎么掉头。
她有点想笑。
临冬愁眉苦脸,在后面给临春打手势:{这样天黑了都到不了家。}
临春看了眼正在琢磨的蒋以声:{没办法,等着吧。}
好在车子逐渐驶入正轨,这么晃荡了一路晃回了家。
临冬从车上跳下来,在窗户边摸到了钥匙,开门进屋。
蒋以声把车钥匙还给临春,顺便活动了一下自己颠了一路的屁股。
奶茶粉和茶包一箱也不重,就是体积有点大。
临春临冬两人抬一个,刚放下就看见蒋以声一人叠着抱两箱,蹲身把箱子放在她们脚边。
“哇,”临冬惊讶道,“哥哥你好厉害哦。”
蒋以声正低头搓着自己的衣服,闻声抬了头,把衣摆放下。
黑色t恤特别显灰,他的小腹那里脏了一片。
临春赶忙起身,跑到蒋以声面前抬了抬手。
似乎是想急着帮他擦干净,但突然反应过来对方不是临冬,又猛地把手收回。
少爷怎么能干粗活!
干就干了还把衣服弄脏了!
她有些无措的原地转了一圈,去卫生间拿了毛巾过来。
姑娘家的洗脸毛巾,橙色的,印着小熊。
不是很大,用了很久,表面的绒毛大多起球,看着有些老旧。
“搬完再说吧。”蒋以声没接,继续搬箱子去了。
多了个年轻劳动力,三人很快把车上的货都给运进了屋里。
忙活完一圈,蒋以声热一脑门汗,在厨房的水池边洗手。
临春赶紧拿了毛巾过去,有点儿过意不去。
蒋以声接过来,擦了擦手。
临春弯了弯拇指:{谢谢。}
“就这?”蒋以声也学着她的动作,“光点两下手指头就行了?”
临春鼓了鼓腮,把毛巾接过来。
“哥哥,”临冬给捧着一个搪瓷杯过来,“喝茶。”
蒋以声垂了垂睫,刚想伸手,却被临春抢先给拿了过来。
她把水杯搁在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一次性的,这才倒了水重新递给蒋以声。
临冬做错事般缩了缩脖子,大概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便灰溜溜地钻回屋子里去。
“也不至于,”蒋以声接过杯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事儿挺多。”
临春没好意思点头。
“心里骂我呢,”蒋以声几口把水喝完,“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临春在本子上写道:【做饭给大姐送过去。】
“你做吗?”蒋以声看向她身后的灶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临春会做饭他其实也不惊讶。
临春点点头,把毛巾接过来,
看对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一起吃吗?】
三轮车开了很久,已经过了饭点。
蒋以声因为自己都没吃晚饭,没道理现在还把人往外撵。
蒋以声借坡打滚,眉梢一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临春抿住笑,转身打开水龙头洗菜。
扫了眼自家的灶台,虽然有点儿简陋,但是被打扫得非常干净。
窗台上的快篓边还摆了簇野花,前几天临冬摘的,养了几天还挺精神。
蒋以声就站在她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今天吃什么?”-
另一边,临夏第无数次把手机关掉。
她屈着一边膝盖,躬身把脸埋进双臂之间。
呼吸急促微微发颤,偶尔直一下腰,抬手把垂到面前的长发捋到脑后。
快有两个小时,她没想出要怎么办。
奶茶店投了那么多钱,不可能不开。
创业开始是最艰难的时候,留下这个孩子根本顾不过来。
要不然就告诉梁峻?生下来也算是对得起他。
可是…临夏把手覆在自己的小腹,鼻根酸涩。
哪个小孩愿意生下来就没有妈妈。
打掉吗?
临夏深深吸了口气。
她舍不得。
这是一个小生命,是…她和梁峻的孩子。
她又重新划开熄了屏的手机。
打开通讯录,拇指悬在梁峻的电话之上,久久点不下去。
她已经不能再对不起他了。
可是…
她养不起。
忙音在话筒里响起,临夏低着头,长发遮脸。
她想了无数种对面知道后的反应,却未曾想“嘟”声之后电话接通,对面竟然是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喂?你找谁?”
电话都打到人手机上了能找谁?
临夏一时间愣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梁峻随后就把手机拿了回来:“小夏?”
临夏动了动唇,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避免自己出丑,她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医院很静,病房里没人。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屏幕上显示是梁峻的名字。
临夏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自己掌心,失声痛哭-
家里有现擀的面条,临春简单地做了锅豆角焖面。
桐邵这边口味重,重油重盐不太健康,但绝对好吃。
临冬闷头扒完面,抬眼看见蒋以声托着腮看临春继续在厨房忙活。
“哥哥,”她丝毫没避讳,“你是不是喜欢我三姐?”
蒋以声略微回魂,偏头看向这小丫头:“很明显?”
临冬使劲点了点头。
神情凝重倒有点临春的影子。
“看你像个好人,我就不告诉大姐了。”临冬撅着嘴巴,“你可不要欺负她。”
蒋以声有点好奇:“以前有人欺负她吗?”
临冬又使劲点了点头:“那个叫王凯杰的…”
两人交头接耳一通,直到临春那边下好了馄饨,才暂时中断了对话。
“下次再说。”蒋以声拍拍临冬的小脑瓜子。
临冬“噢”了一声:“你还会来我家吗?”
“来啊,”蒋以声笑道,“下次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临冬捧着下巴,兴奋道:“徐拓哥哥会来吗?我好久没见着他啦!”
临春歪着脑袋直往他俩嘴巴上瞅:{你们在说什么?}
临冬及时翻译:“她问我们在说什么。”
“夸你呢,”蒋以声顺手拎过临春手上的馄饨,“走吧,我送你过去。”
临春连忙把手擦擦,快步跟上蒋以声的脚步。
十月初,天黑得快。
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自行车“嗬啷嗬啷”从他们身边驶过。
低功率的路灯吊在电线杆上面,钨丝发出微弱的黄光,将断未断。像极了桐邵这个小镇,已然是个垂垂老矣的长者。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飞蛾绕在它的旁边,孤零零的一个,照亮了一小片路面。
乡间的水泥路不干净,黄泥巴、塑料袋、谁家狗拉的屎,都有。
靠近田埂那边被车轮轧得坑坑洼洼,凹陷处还卡着潮湿的泥巴,里面还能长几簇野草来。
临春与蒋以声并肩隔着半米,步调相同。
她好几次看向他那边,想把馄饨接过来,想表示“不用送”。
但又明白即便说出来,蒋以声也不会听自己的话转身离开。
相比于两相无事的前几天,今天的蒋以声着实有些强势。
他也不藏着掖着,把关心直接摆在明面上,像无所畏惧的斗士。
临春其实是害怕的。
对于蒋以声,她不知道如何拒绝。
蒋以声察觉到她的目光,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想说什么?”
临春站在原地打字过去:【不用送。】
临春虽然聋哑,但是出门注意点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舍不得打车,一般都是坐公交。
提前在本子上写好站名,递给售票员看就行。
只是有时晚上没灯,在碰到个耐心差点儿的,就可能会冲她发点脾气。
临春其实也都习惯了。
蒋以声就知道她要说这些,叹了口气:“说点别的。”
临春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破旧的公交站牌藏在路边的树干间,所谓的公交车站不过是水泥马路边上的一个岔口。
落叶和泥巴堆积在绿化带的边缘,蒋以声一路走过来,原本干净的鞋子都脏了边缘。
他不应该在这儿。
最起码不该因为自己在这。
临春低头打字,把手机给他看:【你不用这么帮我。】
等蒋以声看完,又接着说:【我没什么能给你。】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几乎像在卑微地恳求。
目光也一并垂下,不敢去看蒋以声的眼睛。
蒋以声太好也太遥远,她真的不敢再继续靠近了。
临春捧着手机,脑子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
她不看口型,拒绝交流。
手机交还过去,想把馄饨再拿回来。
自作多情也好,是个笑料也罢。
到此为止吧。
公交车的车灯照过来,停在车站边“嗤”的一声开了车门。
蒋以声一手拎着馄饨,另一只手拎着临春,赶集似的把人拽上了车。
“去市立医院,”他松开临春的卫衣帽子,把对方搁在售票员的面前,“两张票,她付钱。”
第24章 24
蒋以声没做过几次公交车。
特别在这个狗啃一般的路面上, 公交车还飙出了时速八十的极限操作。
特殊的经历触发新鲜的毛病,蒋以声的少爷病又多了一项:晕车。
好在路程不远,到站时刚好够他忍到面色苍白虚汗直流。
两步迈下汽车, 蹲在路边直接枯萎。
高大的背影躬在那儿一大团, 仿佛头顶乌云, 还往下哗啦啦浇着小雨。
临春把馄饨放在他的脚边,去小卖部卖了一瓶矿泉水过来。
蒋以声倒了半瓶用来洗脸,偏头看临春紧张兮兮地蹲在旁边,又有点想笑。
“是不是觉得我事多。”
临春犹疑着点了下头。
蒋以声抬手弹她一个脑瓜崩:“还真敢点头。”
临春捂住脑门, 差点没直接给弹在地上坐着。
“哎,小春?”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蒋以声拧上瓶盖, 站起身来。
对方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 看向蒋以声的同时拍了下临春的肩膀,两人应该认识。
临春:“!”
她睁圆了眼睛, 开心地和那女人搭了手臂。
蒋以声微一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再冲临春抬了抬手, 示意她先离开。
临春从见到熟人的兴奋中缓过神来,看着蒋以声苍白的脸又有点进退两难。
“去吧。”
蒋以声手机刚好来了通电话,便转了个身垂眸接听。
“李哥。”他特地出了车站,沿着路边往前多走了几步。
“办妥了, ”李哥言简意赅, “要把事情闹大吗?”
“不用,”蒋以声拎着矿泉水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先这样吧。”
而医院里,临春正在被两个女人轮番审问。
“哎呀我看那小男孩儿还挺帅, 高高瘦瘦的,人也礼貌。”
车站遇到的女人是临夏的朋友,叫杨雯。
两人一起打过几年的工,性格合得来就一直处了下去。
这次是她听了街坊邻居说的闲话,知道了临夏在路上出事出了院,刚下班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临夏吃着馄饨,边听边笑:“别瞎说,小春才多大。”
临春大概知道她们在调侃自己,干脆转过身子不参与对话。
“这个年纪不正好谈恋爱嘛,”杨雯笑得不行,“不过你出事竟然也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小春又不方便,你让她跑前跑后的,万一又出事怎么办?”
临夏打着哈哈,避重就轻:“你这乌鸦嘴,也盼我点好。”
她和杨雯认识那会儿,刚巧梁峻正在追她。
所以这人基本是见证了她和梁峻一路修成正果,三人没事一起吃饭吹牛,关系都挺好的。
临夏被送到医院后本是想喊个朋友过来,但是医生只是问了一句结没结婚,她隐约就知道了话中意思。
她挺怕杨雯知道自己怀孕后会直接告诉梁峻。
想来想去还是叫了自己妹妹。
两人由于工作原因也许久没见,杨雯嘴碎,在床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最后说上了头,直接踢了鞋子掀被上床。
把临春撵回了家,准备在医院里陪临夏一晚。
临春把碗洗了,自己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晚上八点多,公交车上没几个人。
她买了票,在颠簸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窗外天空黑得彻底,一点星星没有,明天怕是要下雨。
瓷碗被双手护着搁在大腿上,临春歪了歪脑袋,额角抵着车窗玻璃。
目光微斜,看窗外模糊的倒影在眼前飞速掠过。
不由自主会想到蒋以声,护在碗沿的指尖都蜷了几分。
找到了“小蝶”之后对方应该就会离开,桐绍也不是一个多让人留恋的城市。
她连市区都还没有出过,画地为牢似的呆在这里。
临春咬了口唇瓣,喉咙里溢出一道轻哼。
使劲闭了闭眼,像是告诫自己一般,对着玻璃那边的倒影轻轻摇摇头-
隔天,临春起了大早,做好早饭。
刚准备盛出来送去医院,临夏却在杨雯的搀扶下回来了。
“哎哟慢点慢点慢点,”杨雯放下手上的拎着的毛巾面盆,把临夏给架去了床边坐下,“你看小春吓得,我说你可真是乱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倒好,隔天就下地乱跑。”
临夏把单拐靠在一边:“拿着劲呢,又没事。”
她的左脚打了石膏,悬空着蹦跶也不碍事。
“你一会跟我把这些货运店里去,”临夏目光清点着家里堆积着的纸箱,还不忘使唤一下杨雯,“看咱家这俩傻姑娘,东西全往家里搬。”
“我啊?”杨雯摘了肩上的小包,往屋外看了看,“我还真没怎么开过三轮车”。
临夏笑道:“好开得很,小春都能从医院开回来。”
“真的假的?”杨雯问向临春,“不得了了,你还会开三轮车呢?”
临春连忙摇头,冲大姐比手势:{我不能开车,昨天是他开回来的。}
临夏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别总麻烦人家。”
杨雯又开始八卦起来,临春心情不佳,进屋把临冬摇起来吃饭。
四人凑一起喝了粥。
临夏想换身衣服,临春在屋里帮她。
杨雯出门和临冬一起,倒腾那辆三轮车。
因为左脚打了石膏,换裤子有点儿困难。
临夏在衣服堆里扒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都没一条像样的裙子。
“唉,”她叹了口气,“裤子就不换了吧。”
临春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换好,起身时眼圈又红了。
“哭什么?”临夏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崴着脚了,看你矫情的。”
她撑着床边站起身,拿过单拐拄在腋下。
刚往外蹦跶没几步,就听临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夫!”
临夏身子一僵。
小姑娘改不过来口,梁峻只是“嗯”了一声:“你大姐回来了?”
“回来了,”临冬狗腿似的把他往屋里引,“早上才回来,大姐她脚——”
“临冬,”临夏皱着眉,“哪来这么多话。”
临冬登时闭了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怎么了?”梁峻几步走到临夏面前,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你昨天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事,”临夏打断他的话,拄着单拐往外走,“当时有点贫血,护士拿我手机打的。”
梁峻顿了顿,再跟着临夏一起走到三轮车边:“你还好吗?”
“还行,”临夏笑笑,“这不是让杨雯来了吗?没事。”
“你也不至于这样,”一边的杨雯都看不下去,手指指着屋里对梁峻道,“你要闲的没事干就去物理把箱子搬车上,我一会儿直接运店里。”
梁峻看了眼坐在驾驶座上的杨雯:“你会骑吗?”
“学学不就会了,”杨雯拍拍车把手,“有什么能难得住我?”
梁峻转身去屋里搬箱子,临夏却握住了杨雯的小臂:“我跟他离过婚了。”
“离个婚又不是结了仇,”杨雯也不理解,“梁峻对你一直不错,你干嘛这么对他?”
临夏推开她的手臂:“你要偏着他就别来我这。”
“哎哟!”杨雯逮着临夏肩膀就是一拳,“你干嘛啊!人一大早过来看你,招你惹你啦?”
梁峻搬着纸箱去而复返,两人的对话稍作暂停。
临夏心里难忍酸涩,手不自觉地摸去小腹,不知道怎么和杨雯说。
“我真的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干嘛要和梁峻离婚,他那个妈?你能吵不过?”
“他妈六十多了,我能天天跟她吵?”
“梁峻不都在省城买房子了吗?你又不愿意搬过去住。”
“小春上学怎么办?”
“哎哟我的姐,”杨雯气得直拍大腿,“你就不能为你自己想想吗?!”
临夏压低了声音:“我扔下俩个小孩自己去过好日子?等我死了我都没脸见爸妈。”
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临春帮着梁峻一起搬了一个箱子。
临冬嘴巴叭叭没停,凑在梁峻的身边:“姐夫,我最近特别能吃饭,身体也好多了。”
梁峻点点头:“过几天再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临冬又说,“我能感觉到,我真的非常好,也不用去医院。”
梁峻重新直起弯下的腰,伸手摸摸临冬的脑袋:“那就好。”
临春在一边也听不见,生怕临冬不懂事又说错什么话。
她在梁峻出门后拽了下她的衣服,皱着眉示意她闭嘴。
“我只说了我很好,”临冬一改刚才的笑容,瘪着嘴巴把脸埋进临春的怀里,“这样姐夫会不会就回来了?”-
最后三轮车还是梁峻开去的奶茶店。
他还是第一次过来,把店里店外都给看了一遍。
店铺的前部分都装潢的挺精致,后半部分生活区还没硬装,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地。
“怎么样?”杨雯问道。
“还行,”梁峻握住窗户外上焊着的钢筋,用力一拽,“就是——”
“哗啦”一声,半腐败的木质窗框竟然被他整个扯了下来。
梁峻:“……”
临夏:“……”
杨雯:“……”
灰尘混着木屑扑了他一脸,梁峻偏头呸了一声,临夏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
梁峻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把整个窗框“哐啷”一声扔在屋外:“这得重新装个塑钢窗。”
临夏没有说话。
“听见没?”杨雯及时活跃气氛,“大哥发话了,装个塑钢窗。”
临夏“嗯”了一声,转身去收拾柜台内的东西。
梁峻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喂,老王?”
临夏扭头看过去。
“一中这儿,”梁峻估摸了一下窗户的尺寸,“大概…一米五乘一米的。”
“我自己会做,”临夏突然出声打断他,“你还是别在我这了,省得别人说闲话。”
第25章 25
有杨雯陪着, 临春暂时没跟着大姐一起去奶茶店。
她去了趟书店,准备把昨天做了一半的大扫除结束。
本来还挺担心蒋以声会不会也在,但这大少爷估计是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把活儿做完都没见着人影。
其实这也挺好的。
上午十点多, 她和顾伯交代完事情,十一之后奶茶店开起来自己应该就不会过来了。
有点舍不得,心里酸酸的。
临春去了趟琴房,再摸过两个狗子。
最后她带走了那本借来的英文书,出门时盛夏已然不在, 橘猫在檐上跟了她一路, 最后只得在尽头看着对方单薄的背影拐进菜市, 消失于一片闹嚷之中。
回到家,大姐已经做好了午饭。
杨雯不在, 估计已经回家了。
临冬踮着脚在盛饭,临春连忙把书本放下过去帮忙。
把饭端上了桌, 她坐下比划道:{我和顾伯说过了。}
临夏坐在桌边, 夹了一筷子豆芽:“也用不着这么早,店里还没弄好。”
临冬捧着碗,小心翼翼地问:“姐夫下午还来吗?”
临夏手上一顿, 板着脸看向临冬:“懂事点,下次别叫姐夫。”
临冬眸中瞬间蓄上了眼泪, 低头吃饭也不敢说话。
“听到了吗?”临夏声音发沉,隐约有些生气。
眼泪掉进碗里, 临冬小小的“嗯”了一声。
下午,临春跟着大姐一起去奶茶店收拾卫生。
中途王叔过来安装塑钢窗, 她便泡好热茶等在柜台里,不去凑热闹添麻烦。
“哎呀钱给过了, ”王叔摆摆手,“晚一点我再过来把玻璃装上就成。”
临夏也没说多什么,便送对方离开。
临春泡茶泡了个寂寞,端去给临夏喝。
临夏摇摇头,拧着眉像是十分不舒服:“你先在这打扫,我出去一趟。”
话音刚落,她捂住心口,偏头忍住了突如其来的恶心。
临春好奇探身:{怎么了?}
“没事,”临夏把手放下,也没看她,“天亮前回家。”
大姐走后,临春一人把店铺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王叔过来装玻璃,她隔着几米在旁边看。
再泡的茶被喝进人嘴里,临春把店里收拾收拾就回了家。
临冬给她留了字条,说去了书店。
临春垂眸静了会儿,拉开凳子坐下。
她拿出那本英文书籍,借了这么久也没真看过一次。
《Romeo and Juliet》
扉页单独写了一句话——A rose is rose which by any other name will smell the same.
翻着词典艰难地读了一页,大姐率先回了家。
对方脸色不好,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
临春好几次回头看她,最后实在忍不住坐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
临夏看向临春,疲惫地扯了扯唇角:“没事。”
这怎么看都不像有事的样子。
于是临春又比划道:{姐,我已经十七了,有事你告诉我。}
她没抱有太大希望,毕竟临夏性子烈,说什么就是什么。
照顾妹妹这近十年里,遇着事了也从来是自己一个人扛。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这次的临夏却拧拧鼻子,红了眼。
她低头盖住眼睛,也遮住了唇。
似乎说了些话,临春没看见。
临夏把额头抵在临春的肩头,第一次低低哭出了声-
假期最后一天,临夏没去奶茶店。
她的脚还打着石膏,天不亮便准备出门。
临夏最近的行为有点反常,临春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她没吭声,等临夏走后便飞快起身跟在了对方身后。
临夏去了车站,坐了辆公交车。
临春咬咬牙拦了辆出租,指指前面的公交车,写好字递过去:【跟着它。】
车子开了很远,花了临春十来块钱。
临夏在一个儿童乐园下了车,顺便买了份早饭边吃边走。
临春没明白临夏为什么到这里来。
就算是去公园玩,那也太早了。
她不敢跟得太近,远远看见临夏检票进去,甚至还在刚出摊的气球贩子那里买了颗氢气球。
米老鼠的图案,大大的脑袋悬在空中。
临夏今天散着长发,低头发丝便遮住了侧脸。
她的另一只手覆上小腹,临春脑子里“嗡”的一声。
之前的那些反应,还有儿童乐园。
临春大概明白了。
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也有些不敢置信。
想要立刻通知梁峻,却又担心对方会不会不乐意。
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
临夏拄着单拐往公园里走去,临春也赶紧买了票一并跟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园里的游客逐渐多了起来。
十一假期出来玩的人家并不少,父母带着孩子一起,处处可见欢乐的笑脸。
而临夏就在公园广场里坐了一上午。
她面色苍白,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从她面前跑过的孩子。
人究竟能多苦。
她四肢仿佛都没了力气,最后连单拐都撑不起来。
飘在空中的气球送给了过来关心她的女孩儿。
临夏摸摸对方扎着羊角辫的脑袋,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女孩儿有些奇怪,被随后赶到的母亲匆匆带走了。
临近中午,临夏也没吃饭。
她又去了医院,停在人来人往的门诊楼,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臂,轻轻搓了搓。
临春躲在墙边,愣愣地看着大门玻璃上贴的提示。
这是…妇产科,结合大姐最近的状态,她是要……
心神震荡时,临春几乎要冲上去拦住对方。
可惜在迈开那一步前,有人抓住了她的帽子,往后就是一拉。
临春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回头时眼泪滑落,滴在了身后之人的手上。
蒋以声低头看看自己虎口上的水滴,有点懵。
蒋、蒋以声?
临春贴墙站好。
“怎么了?”蒋以声摘了口罩,担心道。
临春的眼泪夺眶而出,划过脸颊聚在下巴。
她使劲擦了把脸,再回头时临夏已经不在原地了。
“啊…”她几乎绝望地跑了过去,穿过一楼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找不到临夏的背影。
“临春,”蒋以声握住她的小臂,把人拎到自己身前,强迫对方冷静下来,“跟我说怎么了?”
临春拿出兜里的本子,边写边哭:【我要找大姐,她可能】
“可能”两个字之后,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本子不过巴掌大,被她的手指死死攥住,皱成一团。
蒋以声掏出手机:“你姐电话多少?”
临春立刻写下一串号码。
可就在蒋以声要拨出去时,临春突然捂住了他的手机。
手掌盖着屏幕,冰凉的指尖搭在少年的手腕上。
两人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临春低着头,即便极力克制,但还是哭出了声。
抽泣混杂着粗重的呼吸,从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姑娘家窄瘦的肩膀一耸一耸,上气不接下气。
蒋以声放下手机,连带着临春的手一并放下。
蜷起指尖,各自垂在身侧。
良久,蒋以声从兜里拿出纸巾,递了过去。
临春接过来,狠狠擤了下鼻涕。
{怎么了?}他竟然对她打了个手势。
临春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医院的大厅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脚步匆匆忙自己的事情。
只有他们站在原地,呆愣愣地,不言不语。
“羊…”①临春微仰着头,冒出这么个发音不准的字来。
“羊?”蒋以声没太听懂,但尝试着翻译,“还是蒋?”
临春不明白两者的区别,只是红着眼,没再发出其他声音。
“蒋以声?”蒋以声又问。
他用食指指尖拨拨临春额前的碎发,“如果叫我,我在这。”
第26章 26
临春没有再继续去找临夏。
她出了门诊楼, 和蒋以声并肩坐在绿化区的小亭里。
起初的沉默之后,她借来蒋以声的手机,给家里的临冬发去信息。
没告诉对方其他, 只是让不知情的临冬问问大姐在哪。
片刻后, 临冬回了信息。
大姐说她在外面忙, 具体忙什么没说。
临春愣愣地看完信息,删除记录后再把手机还给蒋以声。
蒋以声接过手机,在手里翻了个面。
也没有立刻问怎么了。
不远处的门诊大楼人来人往,大门的玻璃上贴着楼层对应诊室, 三楼是妇产科,蒋以声的目光顺着最底层往上走。
当初临夏瘸了腿却去做血常规时,他就隐约觉得不对。
只是那时没往具体方面想, 也不是他应该想的事。
现在…
临春抽了声鼻子。
蒋以声垂下目光, 看对方哭红了的小巧鼻尖。
手背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纸巾都攥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叹了口气, 把那张纸从对方的手心里拿出来。
临春这才恍如梦醒般抬起头。
她的睫毛上凝着水珠,一双眼睛泛红湿润, 像飘云牵雾的晚霞,晕着茫然和不知所措。
“说说怎么了?”蒋以声问她。
临春又低下头,抠了抠指甲,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用手指指指对方。
蒋以声反应了几秒, 这才卷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方起的一小片疹子。
临春睁大了眼睛看他,他又将衣袖放下:“过敏。”
这冤种地方, 来了半个多月人已经快不行了。
临春认得这种疹子,临冬小时候也会起, 大姐给她抹了药就能好。
她本想告诉蒋以声,但又想着对方既然都来医院了,又怎么会买不到药。
少爷的事轮不到她操心。
她现在泥菩萨过江,自己家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了。
想到大姐,临春鼻根猛地一酸。
抬眸朝对面的门诊楼看去,刚憋回去的眼泪又顺着眼尾滑了出来。
脸边突然有温热的触碰,临春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手掌按在石凳边缘,侧身看过去。
蒋以声垂眸,拇指搓了一下指尖的眼泪。像是微微愣神,又抬头看向临春:“跟我说说,怎么了?”
不是商量的口吻,更多的带了一些强硬。
临春咬了口下瓣,用衣袖狠狠擦擦眼睛。
她拿出本子,圆珠笔坏了,摁了半天。
蒋以声把手机递过去,备忘录已经打开了。
临春吸吸鼻涕,视线都有些发虚。
接过手机犹豫许久,这才一点一点打字,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不知道求助谁。
下意识地和人倾诉,只剩下身边的蒋以声。
打出最后一行字,眼泪砸在了屏幕上,又赶紧用手指抹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以声目光些微发沉。
其实这事他不好出声,但现在更不好沉默。
“你怎么想?”他问临春。
临春看着蒋以声,怔了一会儿。
她怎么想。
这事说大了是一个生命,是临春和临冬的小外甥或者外甥女。
可说小了是临夏和梁峻夫妻间的事,现在连夫妻都不是,只是临夏一个人的事。
大姐性格强势,做事风驰电掣,一向不容反驳。
加上父母去世后,临春和临冬一直都依赖着对方生活,自然也没什么资格对临夏的选择指指点点。
她们爱大姐,也怕大姐。
习惯养成自然,临春知道临夏选择放弃这个孩子,哪怕心里再不愿意,可犹豫过后,她还是捂住了蒋以声的手机——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听、不说、不看。
因为的确养不起,因为真的不能生。
因为一些羞于开口的生计问题,所以默认让临夏的做法,选择放弃掉这个生命。
临春抓着手机用了些力气,指尖的血色褪尽,甲床发白。
“不被期望出生,活着也是痛苦。”
蒋以声呼了口气,又微微勾唇,把落在临春眸中的目光收回,投向小亭外的天空。
他说得很慢,口型也很标准。
像是给临春的行为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帮忙抚平了那些难以面对的愧疚,顺便予以认同。
只是这句话从众星捧月般的天之骄子口中说出,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不是这样的。】
【我能感觉到大姐很爱他,我和临冬也】
临春字没打全,手指却停了下来。
他们都很爱他,但现在在干什么?
“或许只是普通的检查。”蒋以声说。
临春摇摇头。
就凭临夏一上午的所作所为,不可能的。
“那就去阻止。”蒋以声站起身,低头看着临春,“说出你的想法,再让她做出决定。”
临春微仰着脸,似乎还未从刚才的话里反应过来。
“说不定会改变什么,”蒋以声双手插兜,微微俯身,“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有时候,临春会觉得蒋以声要比她高出一阶来。
倒不是身份地位上的,而是对方的行为与认知,总是凌驾于她那一点狭窄的思想上。
该做什么,要怎么做,没有蒋以声不知道的。
少年依旧懒散,说话都带着慢悠悠的闲暇。
随便几个字、一句话,都能把人捞出固有思维,醍醐灌顶般明白做法。
临春把手机还给对方,闷头上了门诊楼。
临夏正拿着单子,和几个女人一起等在走廊。
“耶!”临春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比划道,{回家。}注①-
临夏只需等一场就轮到她了。
她甚至已经交完费用,买好了自己要用的药。
可临春那一截细溜溜的小胳膊,却偏偏一路把她拽了出去。
在迈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里面的医生正在喊她的名字。
临夏回了头,看着人来人往、差点吃掉自己的地方。
一旦离开,她就不敢再来了。
临冬正在门口洗衣服,看两个姐姐神色不对,连忙放下手上的活,也跟着起身进了屋里。
大门一关,几天堆建而成的心理防线骤然崩塌。
临夏大力捂住嘴巴,跌坐在地上。
她痛哭出声,却又及时遏制。
抽泣和喘息全部闷在掌心,再被房门隔绝,传不出去。
临春抱住她,轻轻捋着她的后背。
临冬拿来纸巾,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忍不住和她们一起哭泣。
不大的小房子里,相依偎在一起的三个生命。
于即将入冬的前夜,却暖得发烫-
隔天,十一小长假后的开学第一天。
临春早上没去书店,所以到校较早。
月考的成绩贴在学校大门的公告栏,她经过时扫了一眼,第一名依旧是她。
这次英语依旧在拖后腿,别说是及格线了,就连对半开都做不到。
虽然是年级第一,但分数线也仅仅只是一本线左右,压根扒不上重点,
昨天大姐的事已经让她一夜没睡,今天又是成绩暴击迎头一棒。
好在此刻人少,不用频繁的前后观察。临春心里满当当装的都是事,上楼梯时贴着墙边慢吞吞地宛如龟爬。
正想着以后怎么办时,楼梯口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临春脚步一顿,看过去竟然是王凯杰。
对方阴沉着脸,看上去心情格外不佳。
她往后退了一个阶梯,下意识扭头就走。
结果对方直直追了过来,早上的晨光把人影子拉长,压过临春的整个身体。
就在她吓得撒腿就跑时,王凯杰猛地扯过临春书包,往她手上塞了一张作业纸,随后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临春没接,那张纸在空中荡了两下掉在地上。
她惊魂未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过去把纸捡了起来。
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临春怕被人看到,没来得及看,随便把纸张折了一折,先收进了口袋。
她快步走去自己班级,却意外发现后门已经开着。
走进教室,桌椅整齐排列,空无一人。
另一边的窗子已经开了,晨光透过稀疏的叶片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细碎的灰尘。
黑板还被人用湿抹布擦过,右下角写着今天的两个值日生——临春、蒋以声。
她认得那个字体。
感觉身后来人,临春转头去看。
蒋以声的手指差一点点碰着她的肩膀,提前对上目光后,忍不住笑了:“早。”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拖把,晨光给他的侧脸晕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蒋以声笑起来很好看,这么近的距离下,临春甚至还意外发现他勾起的唇角边落着两颗浅浅的梨涡。
临春动了动唇:“噢。”
教室门窄,蒋以声用一根手指头把临春往里推推:“我在说早,你噢什么?”
带着点笑,不像责怪。
临春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拿出本子写道:【我说的也是早。】
蒋以声在教室后面拖地,大少爷纡尊降贵,动作还挺熟练。
临春走过去把本子给他看,他便双手交叠按在拖把杆上方,拄着拖把侧过身去:“噢,我错怪你了。”
临春笑笑,对他比了个“没关系”。
“没关系?”蒋以声猜测道。
临春点头。
“没…关…系,”他用手肘部分压着拖把杆的顶部,学着临春刚才的手势,“这样?”
临春也跟着做了一遍,又点点头。
“还挺好记。”蒋以声重新握住拖把,“这样,你也学点东西。”
临春也拿过一根拖把,等着继续看蒋以声说话。
“蒋。”
临春眨了眨眼,握着拖把的手指紧了一些。
“蒋以声。”
蒋以声的声音很轻,那抹淡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把每个字的口型都尽量做的标准。
临春看得出来,那是他的名字。
可学习发音不仅要看口型,还得感受声带震动。
她的视线落在少年突起的喉结,只是一瞬,又立刻挪开。
为自己略微大胆的想法羞愧两秒,临春低头,写下两个字:【不学。】
第27章 27
因为班里人数单数, 所以临春并没有参与每天两人一组的值日计划里。
但相应的,她每天都需要跟着值日生一起,干一些倒垃圾擦黑板的零碎活。
其实这样并不划算。
两人轮一天, 一个月也就被轮到两次。
不过临春作为班长, 不介意多干点活。她本就闲不住, 这么忙来忙去也就这么忙活了下来。
但蒋以声这半个月看下来,没觉得公平。
去找卫生委员问了情况,主要是想自己也参加进班级劳动之中。于是卫生委员干脆就把他俩划成了一组。
或许是觉得告不告诉临春都一样,所以临春并没有被特地通知。
事实证明也的确是, 她每天干的活也差不多就是值日生的量。
不过对于蒋以声能积极参与卫生打扫这事儿,临春还挺稀奇的,毕竟大少爷在家也不像会干活的人。
“那不是因为你吗?”蒋以声把实话当玩笑说。
临春先是一愣, 然后瘪了瘪嘴, 强行不把这话当回事。
因为放了几天的假,教室的桌上落了不少浮灰。
临春拿着抹布挨个擦过, 蒋以声把教室里的地拖好,再拎着拖把去拖走廊。
还有十来分钟上课, 已经有学生陆续到校了。
临春收拾好讲桌,本想跟蒋以声一起再把走廊拖拖。
只是她拿了拖把还没出门,隔着几列课桌,透过走廊的窗户看见有女生过来和对方说话。
看背影, 像是三班的段幸。
临春缩缩脖子, 干脆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等人走后才出去。
一米多宽的走廊上,蒋以声继续拖着最后一小块地方,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临春装模作样地从另一头开始拖地,抬眼往三班的方向看看, 本想证实一下是不是段幸,结果好巧不巧,看见了王凯杰。
她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想起来对方早上还给了她一张纸。
临春走到靠墙边,把拖把杆搂在怀里,从口袋里掏出纸张,低头慢慢地看。
【那事儿之后我就没为难过你,你告诉蒋以声,让他也别来为难我。】
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临春没怎么看懂。
正奇怪着呢,身后突然有阴影压来,她下意识把纸张揉成一团,慌里慌张揣进口袋。
“看什么呢?”蒋以声往她身前勾勾脑袋,“情书?”
他们距离有点儿近了,临春的耳尖都能感受到少年灼热的呼吸。
她赶紧低着头躲开,脑子炸出一朵蘑菇云,人还有点慌张。
“真是情书?”蒋以声眉头微皱,跟上去问,“谁给你的?”
两人一个躲一个追,临春从走廊这边窜到那边,使劲摇摇头。
“我不信,给我看看。”
蒋以声伸手要抢,临春隔开他的手臂,把手揣进口袋里不拿出来。
“你早恋。”
临春眼睛一瞪,手指点点蒋以声,又指指刚才他和段幸一起站着的地方。
刚才还跟别的女生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现在倒打一耙成她早恋了?
怎么敢的啊?!
蒋以声回头瞟了一眼,大概理解到她的意思。
眼里带了些笑,抬手捏住那根手指头。
姑娘家的手指温软,指腹略有些薄茧,大概是经常干活留下来的。
临春像是被火灼了指尖,忙不迭地把手甩开。
蒋以声眼睛一弯,笑了出来。
走廊的人多了起来,路过一班时会把目光投在两人身上。
临春脸上发烫,拎着拖把“哐哐”回了教室。
少女的马尾轻甩,脚步带着些许慌乱。
蒋以声握着拖把往身边一杵,看落在窗台肩上的阳光,把发丝照得微微发黄。
像顶着一圈暖烘烘的绒毛。
特别可爱。
没过一会儿,蒋以声拖完地也跟着进来,拉过凳子坐在了临春身边。
今早是英语早自习,临春干脆趴在桌上,立着单词书把脸给卡上了。
蒋以声拿笔在书脊上戳了一记,把临春给戳的往窗边歪了歪。
少年声音带笑,混在嘈杂的教室里也没人听见。
“躲什么躲。”-
临春一节早自习什么都没看下去。
她拧着身子面朝窗外,捂着滚烫的双颊一直在想王凯杰纸条上说的事。
对方和蒋以声因为打架的事进过派出所,两个人私下里还有较量也不奇怪。
只不过王凯杰被蒋以声为难,为什么要来给她塞纸条?
她和蒋以声很熟吗?
他们俩也没什么别的关系,王凯杰为什么会觉得蒋以声会听她的话?
而且…一向在学校里横着走的王凯杰竟然也会服软,用递纸条的这种方式求和?
所以说蒋以声…他对人家干什么了?
临春心里没底,把脸上的书拿下来一些,偷偷往左边看去。
蒋以声把一张刚发下来的英语报纸盖她头上:“单词背几页了?”
临春摸着脑袋把报纸拿过来,双手暂时放下书本,比划了三和六。
六十三?蒋以声只做了口型。
临春摇摇头,重点把三放在了前面。
“三十六,”蒋以声都给看笑了,“一个多星期了你就背了三十六页?”
学霸似乎要开启嘲讽模式,临春赶紧把报纸展开夹进书里,又转向窗边叽里咕噜背单词去了。
英语老师有时会在早自习抽空听写,临春趁着蒋以声垂眸写单词时又把脑袋拧回去。
她没见过对方背课后单词,可偏偏一通听写下来全部都会写。
蒋以声的英文和汉字一样好看,字母之间还带着略微讲究的花体。
单词前标好序号,几排下来赏心悦目,格外好看。
正盯得出神,蒋以声笔尖下移,挪到本子右下角,写出来三个汉字。
【好看吗?】
临春一愣,这可是听写本!
蒋以声不在意,只是指尖点点,示意她回答。
临春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蒋以声指指自己。
临春:“?”
他又指指那三个字。
临春皱皱眉,还是不明白。
我。
蒋以声笑着做了个口型。
临春的表情一僵。
然后又把脸转去了窗子。
不要脸-
由于蒋以声好几次的打岔,临春好几次想问问题都又给噎了回去。
等到早自习下课,各大课代表开始收作业。临春这才把写好的话递过去。
【你私下找了王凯杰吗?】
蒋以声左手拄着腮帮,懒洋洋地倚在桌边,轻轻一点头。
作为班长,临春理应制止这种行为。
【你们之间有矛盾可以和老师家长沟通。】
蒋以声斜着目光,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记。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临春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写。
【不要私下恐吓威胁。】
蒋以声大概是歪累了,换了个姿势,侧靠在椅背。
看那神情,大概是压根没在意。
临春点点纸张,对方眉梢轻挑,不为所动。
【你不答应的话,我会告诉赵老师。】
她试图威胁。
蒋以声屈起食指抵在太阳穴,看戏似的看着她,也没当回事。
临春多少能猜到,这大少爷没什么怕的。
可蒋以声现在是一班的人,万一和王凯杰在校外发生了什么,承担责任的是班主任。
她想了两节课,还是决定在第二节 大课间把这件事告诉了赵老师。
赵老师最近气色不好,淡妆都遮不住从眼尾溢出的疲惫。
临春把写好的本子给她看后就有点儿后悔,果然,赵老师闭上眼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整个上半身都躬了下去:“我知道了。”
临春听不见声音,还傻傻地站在一边。
过了片刻,赵老师反应过来,又重新直起身子,让她回了教室。
蒋以声是在第三节 课被叫去办公室的。
临春课上和他打过招呼,所以被叫去也没那么意外。
又或者说,叫过去正好。
蒋以声去了趟厕所,直到上课铃打响,这才溜达着去了楼上。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各自去教室上课,赵老师的位置比较靠内,他把门关上,再走过去。
“都上课了,”赵老师捋了把额前的碎发,长舒一口气,“放学再过来吧。”
蒋以声不仅没走,反而站定在桌边:“老师,您是不是认识我哥?”
赵老师浑身一僵,继而缓慢地抬头:“怎么了?”
“您是小蝶。”
即便赵老师姓名并不带“蝶”字,但是基于刚才的反应,蒋以声基本已经确定下来。
“你是我的学生,”赵老师呼了口气,企图把话题拉回正轨上,“说说你和王凯杰的事——”
“我哥两个月前去世了,”蒋以声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放在了办公桌上,“这是我整理遗物时在他桌上找到的。”
话音划过大脑,赵老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蒋以声无所谓把事情全部告诉她:“胃癌晚期,他自己提前离开了。”
赵老师视线发直,死死盯着那一封蓝色的信封,像是被突然抽走了精神,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他,”蒋以声声音发冷,缓慢又残忍地陈述,“我第一次见我哥那么难过。”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直到办公室的房门关闭,也没听见里面有一点动静。
已经上课了,走廊传来整齐的读书声。
蒋以声插着兜,一个人慢吞吞地下楼。
事情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原本准备花费一年时间要做的事,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解决完毕。
他哥来桐绍是为了见赵老师,后来被女方分了手。
因为依然放不下又不好再打扰,所以改去了书店。
临春可能只是蒋以言在此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给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小女孩讲讲外面的世界,也算打发时间。
二三两层的平台,蒋以声挨着栏杆转身。
临春握着扶手正往上去,低站了几个台阶。
她仰着脸,与蒋以声撞上视线。
接近正午,阳光从梯井上开的小窗照进来,有些刺眼。
少年背着光,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临春有一瞬间的愣神。
“怎么了。”蒋以声走下几步,停在她的面前。
临春低头飞快眨了眨眼,再重新抬起目光。
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却不想蒋以声等在原地,像是要她一个回答。
临春耷拉着脑袋,拿出本子写道:【你和以言哥哥很像。】
短暂的沉默后,蒋以声垂着睫毛:“是吗?”
不像高兴的样子。
临春把本子放下。
她看见蒋以声勾了勾唇,淡淡地笑了:“我妈也这么觉得。”
第28章 28
这是临春第一次看蒋以声提及除了蒋以言以外的家人。
父母爱拿孩子比较, 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以前也总说她像二姐,喜欢念书, 成绩好。
短暂的一个晃神, 蒋以声错开她的肩膀走下楼去。
临春拧着身子看蒋以声的背影, 跟上去几步,总觉得对方情绪不佳。
她是老师让出来找蒋以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报告惹着对方生气了。
【你生气了吗?】
回到座位后,临春小心翼翼地把草稿本推过去。
蒋以声正垂眸看书,斜了斜视线, 随手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勾。
临春抿了抿唇,把本子收回来。
虽然这事儿她没觉得自己有错,但惹蒋以声生气她心里也不痛快。
【你能跟王凯杰和解吗?】
蒋以声侧了侧身, 作收托着下巴看她。
临春小脸小嘴小鼻子, 倒是不太符合桐绍这边民风彪悍的长相。有些刻板印象,不知道她是不是生在江南的水乡。
临春歪了歪脑袋。
蒋以声收回目光, 随便点了头。
他兴致不高,最后一节课完全不在状态。
能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时不时看他, 大概是在想蒋以言。
中午放学,班级乱得像发动了政变。
蒋以声抬眸看满黑板乱七八糟的板书,那些绕成一团的字符像缠着他的脑子,很烦。
他闭上眼睛。
临春放轻动作退开板凳, 去讲台把黑板擦了。
细碎的粉笔灰飞扬在阳光里, 她抬手在面前扇了扇,转身去窗口拍黑板擦时,在一片单向人流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好像是徐拓?
蒋以声没闭一会儿眼睛就被短信吵醒。
徐拓的信息跟机关枪似的, 几分钟内发来一大串。
那边十一放七天,这人闲得没事干又来找他了。
他垂眸刚把锁屏划开, 一串急促的脚步哒哒跑他面前。
临春指指窗外,撅着嘴巴“嘘”了一声。
蒋以声把手机握进手心,仰着脸看她:“徐。”
临春挠挠耳边,跟着飞快地“嘘”了一声,转身蹦跶回讲台边,继续拍自己的黑板擦了。
她知道自己发音不标准,改也改不过来。
徐拓催命的电话打过来,刚接听就在蒋以声耳边一炸:“声哥,你几楼啊!”
蒋以声轻拧着眉头:“二楼,最左边。”
临春整理好讲台卫生,又去教室后面准备倒垃圾。
蒋以声揉了团卷子,随手砸进里面。
临春转身看他,少年的手臂搭着椅背:“我来吧。”
下楼的时候,学生已经没那么多了。
临春与徐拓在楼梯口遇见,与他一起的,还有穆潋卿。
“嗨,”穆潋卿大大方方与她打了招呼,“好巧呀。”
临春连忙冲她挥挥手,徐拓在一旁也说了句什么,临春没有来得及看。
三人不过擦肩,脚步都没停留太久。
临春踩上阶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按着扶手偷偷转身,刚好看见穆潋卿精致的裙摆荡过走廊。
旁边路过的男生也侧了目,看那双略带高跟的小皮鞋踩在大理石砖的地面上,发出“笃笃”的、不属于这个学校里学生的装扮。
“卧槽,这哪班的?”
“有点漂亮。”
临春扫了眼对方的嘴巴,大概也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快步下了几层楼梯,低头看看自己起了球的长袖卫衣,抓住袖口往手心里藏了藏。
临夏的奶茶店本应在今天开业。
只是被其他事情耽搁,所以往后推迟了几天。
玻璃门外的卷闸门没完全拉上去,午饭是临夏早上做好带过来的,临春到店里时已经热好了。
店里软装今早刚装修已经完毕,桌椅装饰都是新的。
今天是他们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同时也意味着开始了新的阶段。
“庆祝一下,”临夏专门调了三杯果茶,“小春好好学习,小冬好好吃饭,我好好挣钱。”
临冬笑得眼仁弯弯:“大姐,我也帮你赚钱。”
临春拿起那杯茉莉绿茶,凑近闻闻,感觉还挺香。
“试试,”临夏边说边打手势,“再喝喝小冬那个。”
临春没喝过几次饮料,一时也觉得新鲜。
和临冬吧唧吧唧交换着喝了几口,还是觉得简单的清茶最好喝。
临夏今天的状态很好,头发挽在脑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临春摸摸她的茶饮,问道:{冷的可以吗?}
临夏笑着摇摇头:{不是冰的,没那么严重。}
昨晚临冬睡着后,她们姐妹俩聊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并且不准备告诉梁峻。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是可以预想的艰难,但没人愿意放弃这个生命。
日子总要过下去。
“帮你倒了两桶垃圾,喝杯奶茶不过分吧?”
店外传来说话声,临冬耳朵一竖,一听就知道是徐拓。
“徐拓哥哥。”
“嚯!”徐拓弯着腰往里看,“这店你家开的啊?”
临春放下碗筷,走过去用杆子把卷闸门往上顶顶。
蒋以声和穆潋卿隔了徐拓两米,正站在路边说话。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蒋以声抬眸看了过来。
临春连忙躲开那道视线,让徐拓进了门。
临冬跑过去给他介绍店里的饮品,徐拓左右看看,在小丫头脑袋上拍了一拍:“你家这还没开业吧?”
“也没说卖啊,”临夏笑着套上围裙,进了柜台里,“想喝什么姐请你们,不过现在只有红茶绿茶类的。”
“哎呀那谢谢姐,我可就不客气了,”徐拓笑得见牙不见眼,扭头对身后两人道,“老穆,你不是渴吗?过来看看?”
穆潋卿有点为难。
这家奶茶店的牌子她没听过,看着也不像是连锁店。
心里那一关难过过去,她怕乱吃东西吃坏肚子。
“她减肥,不喝这个,”蒋以声走到徐拓身边,“我要一杯绿茶,谢谢姐。”
“那我也要这个吧,”徐拓说完笑着对穆潋卿打趣,“你腿还没我胳膊粗,天天减什么肥?”
穆潋卿浅浅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你说话。”
临夏洗了手,转身去做绿茶。
临春拿了装茶用的塑料杯子,给穆潋卿接了杯温水过来。
穆潋卿有些愣,说了声谢谢,把水接了过来。
“你俩真是瘦到一起去了,”徐拓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到一边站着的临冬,又添了一句,“还有个小的,更瘦。”
穆潋卿不是很乐意:“你话怎么这么多?”
蒋以声没参与两人的争吵。
他就站在柜台边,看临春同样围着围裙,在临夏身边打下手。
两杯绿茶而已,其实用不着两个人忙活。
临春也就洗洗用过的器具,然后抹干净操作台,再把抹布洗了拧干。
柜台后的墙上挂着营业执照,还有三人的健康证。
蒋以声的视线划过临夏的小腹,很快挪开。
临夏没收他们的钱,徐拓谢了好几声才离开。
穆敛卿捧着那杯水一直没喝,等到走远了一些,才去路边的商店买了瓶矿泉水。
趁她暂时离开,蒋以声问徐拓:“什么时候走?”
徐拓愣愣:“我今天才来?”
蒋以声:“她不习惯在这。”
徐拓往穆敛卿那边看了一眼:“她自己要来的。”
蒋以声抿了口茶:“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
“啥?”徐拓惊讶道,“你的事干完了?”
蒋以声轻轻“嗯”了一下。
“这么快?”徐拓不解,“话说你来这破地方到底为什么?”
“……”
几人已经走远,临冬还在门口探着身子往外看。
“还看什么呢?”临夏问。
“那个姐姐,”临冬抬手在空中乱划,不知道怎么形容,“香香的,裙子也好看。”
临春睫毛一垂,咽下口中的饭菜。
临夏笑了笑:“好好学习,你以后也能穿好看的裙子。”
临春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筷子。
奶茶店后面隔出来的生活区还没把床搬过来,临春趴在桌子上睡了十几分钟,觉得越睡越累,干脆就起身出了门。
她本来是想回教室看书的,但走了一半被太阳刺得眼疼,干脆就折过方向,去了书店。
菜市场早就下了市,扫地大爷还没来得及清扫,地上乱七八糟都是被踩烂的发黄菜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可能是家禽区的鸡屎味道,又被麻油香混得冲鼻子。
橘猫阿黄在巷子口接她,竖着尾巴陪她走了一段路,老远就能看见边牧扯着狗绳扒拉前爪。
临春蹲在店门口,揉揉边牧的小狗脑袋。
不知怎么,心底涌起大片大片的难过。
她会想穆敛卿,想蒋以声。
想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又拼了命不让自己这么想。
不想追根究底地找出导致这种心态的原因,又或许早就知道因为什么。
边牧突然扭头看向店里,临春也一并仰起脸来。
蒋以声抬手托着一片门帘,站在她的身边垂下眼睫。
只他一人,书店一直都很安静。
“在这干什么?”-
徐拓和穆敛卿不知道去哪了,蒋以声没说,临春也没问。
顾伯不在店里,她简单打扫了一下店里,放下扫帚时发现蒋以声正靠在桌边看她。
略微有些别扭,打手势问他怎么了。
蒋以声指指琴房,率先走了进去。
临春跟过去,停在门口,没往里进。
蒋以声翻开一页琴谱,是旋律最欢快、也最像春天的那首。
“不进来?”蒋以声问。
临春扒着门边,摇摇头。
“哦,”他又垂下目光,“我要走了。”
临春愣了愣,不明白这个“走”具体是什么意思。
又或许,是她看错了口型,压根不是这句话。
“啊…?”她有点懵。
蒋以声看向她,嘴角还带着那抹淡淡的、随意的笑:“就在最近吧。”
第29章 29
蒋以声下午没去上课, 座位空了四节课。
晚自习前,外面的天暗得比平时早。临夏刚把店后面生活区乱七八糟的日用品收拾好,临春就回来了。
挨着学校开店的确方便, 放学到吃饭统共也不过十分钟。
临冬放学得早, 已经帮着打扫了一会儿卫生。
桌上摆了一碟小菜, 就等临春着回来吃饭。
临夏解了腰上的围裙,边走边对临春比划:{晚上带把伞,外面要下雨。}
临春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天气预报提醒明天有雨, 刚到晚上就开始呜呜吹风。
临春闷头吃面,今天的面条里掺了中午的一点剩菜,芹菜炒肉丝, 加了肉的东西总是好吃一点。
“三姐好像心情不好。”临冬悄悄对临夏说。
临夏端着碗:“你问问。”
“算了吧…”临冬缩缩脖子, “她肯定不告诉我。”
吃完晚饭,临春揣了一个橘子回了学校。
教室后排靠窗, 她剥开橘子,摘了颗橘瓣放进嘴里。
很甜, 橘皮的味道能醒困。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静得下心。
脑子里乱糟糟的,时不时就会想起蒋以声中午在琴房说的话。
其实临春到现在为止还是不太理解那个“走”的具体含义,她没问, 蒋以声也没说。
只是对方当时的情绪太过明显, 临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解释。
——离开桐绍。
这不是件奇怪的事,蒋以声真留下来那才反常。
这个小镇每天都有人往外走, 也就临夏比较缺心眼,还能闷头跑回来。
蒋以声来这没两个月浑身都是毛病, 要走其实也挺正常。
只不过时间赶得有点紧,临春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也接受不过来。
晚上八点,晚自习开始。
大概是天气原因,班里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没有过来。
让人意外的是,赵老师也没到场。
一个班三十多个学生没人管,自习铃声响了许久,班里也没静下来。
年级主任跑来看了几眼,梁阙和纪委暂时管理了一下纪律。
将近九点,窗外风雨大作。
暴雨提前到来,本就没几片叶子的梧桐被吹得东倒西歪。
闷雷滚滚,天边偶尔闪过一道银白,映得窗台有一瞬间的雪白明亮。
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在打闹,还有一部分胆子大的,悄悄跑去走廊踩水。
教室后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凉风灌进临春衣服里,初冬的晚上有点冷。
她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卡在脑袋上正准备继续背单词。
突然,头顶上的白炽灯闪了两下。
临春抬头去看,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临春整个人先是一僵,然后抓着自己的耳朵,上半身慢慢伏在了桌子上。
“啊——”
“哈哈哈——”
不止他们一个教室,整栋教学楼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喊。
临春听不见声音,但感受得到桌子震动,也能猜出来同学的反应。
睁大眼睛适应黑暗,慢慢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亮。
就在她缓过劲来,慢慢放下手臂时,左边肩膀突然被人从后轻轻一拍。临春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都贴上了墙壁。
是梁阙。
因为一场意外停电,学校提前一个小时下了晚自习。
梁阙维持好班级秩序,在年级主任的安排下有序出校。
他没带伞,借了几个同学也没多出来的。
正烦着,临春点点他的手臂,递过去一张纸条。
【我们可以一起打去店里,或者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店里拿一把伞过来。】
梁阙看了眼临春手上拿着的伞——晴雨两用的折叠伞,目测伞面不大。
“一起吧,”他把临春手里的伞拿过来,“来回麻烦。”
梁阙很高,站在教室门口撑开雨伞。
临春卷了卷裤脚,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走得迟,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脚步被风声掩盖,雨水从走廊外斜着吹进来。
临春走在靠墙的里侧,梁阙把伞压得低,她基本没被淋到。
下课楼,大厅里的穿堂风混着雨水,呼啸着迎面扑来。
临春甚至往后踉跄半步,梁阙偏头看她一眼,她又连忙跟上。
室外的雨势更大,临春挨着梁阙,肩膀偶尔会擦到对方的手肘。
豆大的雨珠裹着劲风,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听着声响像放炮仗。
梁阙刻意把伞柄倾斜,他大半个肩膀湿了个透,水流顺着伞骨哗哗往下,临春也不能幸免。
好在要走的路程不远,顶着大雨凑合过去。
店里此时还亮着灯,临春举着手臂小跑进去,梁阙站在台阶处撑伞,送她进去再转身离开。
“三姐回来啦!”临冬立刻站起来。
临春低头拎拎裤管,自大腿以下基本湿了个彻底。
“梁阙…哥哥?”临冬跑过来的脚步一顿。
临春扭头看了一眼,雨幕中仅剩一闪而过的模糊背影。
“梁阙哥哥送你回来的?”临冬好奇地问。
临春点了点头,刚抬头准备往里走,却意外发现店里还有其他客人。
不止一位,是…三个。
蒋以声徐拓穆敛卿,开会似的坐在小圆桌边,一个都没少。
临春:“……”
着实有点…意外了。
徐拓咬着吸管,冲临春挥了挥手。
穆敛卿换了条短裤,起身向她走来。
临春登时有点不知所措,视线都没敢往一边坐着的蒋以声身上落。
对方似乎也没怎么看她,大少爷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垂眸刷着自己的手机。
穆敛卿把亮着屏幕的手机递给临春,点开的备忘录里,有已经写好了的一段话。
【突然这么说有点冒昧,但是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时间,和小冬一起,陪我在蒋以声家里住一晚。】
临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临冬在一边用手语进行解释说明。
{雨把路淹了,接她回家的车辆进不来。女孩子一个人住在男生家里不方便,所以她想让我们一起陪她住一晚。}
临春大致明白了缘由,同样以手语向临冬询问道:{大姐呢?她怎么说?}
{大姐说可以,回家给我们拿换洗衣服去了。}
临春看看屋外的雨:{现在回家?}
临冬摆摆手:{他们有车,大姐坐车回去拿。}
两人对着就是一通比划,穆敛卿在旁边啥也没懂。
她求助似的转身往两个男生的方向看了一眼,徐拓走了过来:“咋说?”
“三姐说当然可以。”临冬立刻接上话。
临春嘴唇一抿,这话说出去,拒绝都没法儿拒绝了。
“我就说嘛,”徐拓冲穆敛卿一抬下巴,“小春儿人很好的。”
一个略微亲昵的称呼,蒋以声抬了眼。
但很快,徐拓又补充一句:“跟声哥也熟。”
蒋以声:“。”
继续低头刷他的手机。
车灯停在店外,临夏撑着伞小跑进店。
她踩着拖鞋,把裤子卷上了膝盖,两条小腿湿淋淋的露在外面,看见临春还挺惊讶:“哟,回来这么早。”
{停电了。}
临春过去扶她,怕她摔了。
“没事,”临夏拍拍临春的手背,“衣服都给你们拿好放车里了,今晚我在店里睡,正好不用来回跑。”
临春点点头,又去隔出来的小房间摸摸被子,确定好不是太薄,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行了,别让人等。”临夏按着临春肩膀,把人往外推推,“晚上带着小冬早点睡觉。”
临春甚至还穿着条湿裤子,莫名其妙就又被推搡着出去。
临冬很是兴奋,被徐拓牵着小手往外走。
司机下车,给穆敛卿撑了一把伞。
临春看着茫茫大雨,在门口原地转了半圈,看到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倚在门框边。
手比脑子快,先一步拿了起来。
接着,她想到了后面还有个蒋以声。
好死不死,对方走到了她的身边,伞已经不好放下去了。
临春只好硬着头皮把伞递回去。
蒋以声看着门外的大雨,握住伞柄。
临春准备去店里再找一把伞出来。
然而刚转了身,还没迈出一步,蒋以声抬起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对方视线微垂,看着她的眼睛。
唇瓣微动,带着点随意和漫不经心。
“和我撑不了一把伞?”
第30章 30
店门到汽车不过几米远的距离, 临春缩起肩膀,挨着蒋以声仿佛跑完了整个长征。
湿淋淋地坐进车里,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正局促着, 蒋以声递过来一包抽纸, 临春傻傻地双手接过来, 以为他要用。
蒋以声也的确抽了几张,把纸巾换到她的手里。
临春才反应过来是让她用。
她弯弯拇指道了谢,转身分几张给身边的临冬,然后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水渍。
低着头, 膝盖乖乖并着,有点儿狼狈。
车子是七人座的,空着副驾驶, 徐拓穆敛卿坐在前排, 临春被蒋以声和临冬夹在中间。
车座柔软,她直着腰, 屁股压着边坐,都没敢把座椅坐全。
窗外大雨倾盆, 车内温暖舒适。
除了徐拓偶尔扭头和临冬冒出几句话来,其他里人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静。
临春揪了几颗自己衣服上的毛球,捏在手里,也不知道扔在哪。
没精力去注意别人的嘴巴, 看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主要是不敢看蒋以声的, 这人最近她都不太敢看。
临春甚至有点儿庆幸自己是个聋子,比如这时候只要把头一低,就可以屏蔽掉周围的一切, 一直装傻。
雨天车慢,沿着路边缓缓前进。
临冬趴着车窗往外看, 临春也跟着一起好奇。
本就模糊的雨幕隔着玻璃,全世界都像被罩进了塑料大棚。
远处的树影和近处的街道,无论什么都只有一个大约的轮廓,感受得到存在,却无法窥探细节。
徐拓回过头,看向的是蒋以声。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出声。
临春顺着这道视线看过去,蒋以声往后靠在椅背上,正闭目养神。
车内光线朦胧,不怎么亮。
少年鼻梁高挺,睫羽纤长。那么一小簇漆黑,被空气中的水分凝成密不透风的小扇,仿佛有重量一般轻轻覆在眼下,晕出一片淡淡的暗。
深色的外套湿了半边肩膀,上头落了些淡淡的、微黄的光。
像是泡进水里的满月,蒋以声浸在着这水淋淋的光里,很安静,也很好看。
临春缓慢地眨了下眼。
低头揉揉自己指尖捏着的毛球,一下,又一下。
车子在五六分钟后进入一家小院,院里设了停车位。
虽然只有一个顶棚,但打在车窗外的暴雨瞬间就收敛许多。
临春下了车,白辣辣的暴雨混着劲风打横吹来。
她眯着眼睛快步往前走,去副驾驶座上把衣服拿过来。
单薄的布鞋进了水,踩下去呲呲冒泡。
晚上冷风一吹,有些冷了。
张姨替他们开门,顺手接走了临春拿着的包裹。
厨房准备好了宵夜,临春和穆敛卿的房间被安排在一楼。
“晚上来点活动?”徐拓脱了外套,转身提议。
“什么活动?”穆敛卿皱着眉,“我得先去洗澡。”
“女生就是麻烦,”徐拓又看向蒋以声,“声哥,你呢?”
蒋以声直直往楼上走:“先洗澡。”
徐拓:“……”
每个房间都配有独立卫生间,临春和临冬一间,也跟风洗了个澡。
淋浴房用玻璃门单独隔开,花洒水压很足,一点儿也不冷。
临冬很是兴奋,半干着头发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临春则把卫生间打扫了一遍,攥着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洗衣粉。
门被扣了三声,是穆敛卿来找她们。
对方换了身米白色的棉质睡衣,长袖长裤,很是好看。
“要出来玩吗?”穆敛卿问。
没等临春应答,临冬头都点成了拨浪鼓:“玩!”
临春:“……”
她挠挠鬓角,不好意思的打着手势,让临冬问问洗衣粉在哪里。
“你把衣服放在脏衣篓里,张姨明早会过来收的。”
临春抿了抿唇,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特别格格不入,只好点头应下。
她明早就走了,打算把换洗衣服直接带回店里。
“我能去找徐拓哥哥玩吗?”临冬扯扯临春的衣摆。
穆敛卿在等着,临春没法儿拒绝,只好暂时忽略大姐“早点睡觉”的叮嘱,又点了点头。
临冬兴奋地跑了出去。
房门口只剩下她们两人。
穆敛卿没有要走的意思,临春便转身请她进来。
【不好意思,有点麻烦你了。】
穆敛卿把手机递给临春,临春笑着摆了摆手,也拿出手机打字回复。
【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和小冬还要被大雨淋一路回家呢。】
穆敛读过信息,又抬眸看了临春好几眼。
眼前的少女穿着朴素眉眼弯弯,即便聋哑,也比她想象中要开朗许多。
如果临春能听见声音,或许会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姑娘。
“你俩干嘛呢?”徐拓倚在门边,“啪啪”拍了两下门板,“等你们半天了!”
客厅里,几乎覆盖了半面墙的显示屏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
茶几上摆了一堆零食,临冬正拿着一袋薯片,坐在茶几下的地毯上“吧唧吧唧”吃得正香。
蒋以声也换了睡衣,窝在沙发的那头,腰腹间盖了条薄毯,昏昏欲睡。
临春只是扫过一眼便没再敢看。
她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弯腰拍拍临冬肩膀,让她晚上少吃一点。
“喝酒不?”徐拓问临春。
客厅光线有点暗,临春没看清他的口型。
“她不喝,”临冬替她回答,“我三姐不会喝酒。”
蒋以声动了动眼皮。
“果酒,没什么度数,”徐拓指指穆敛卿,又说,“她有时候也会喝点。”
“别劝人喝酒。”蒋以声声音发哑,说完清了清嗓子。
穆敛卿扭头看他,撇着嘴语气泛酸:“声哥你真偏心,他劝我喝酒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蒋以声之前冲她一挑眉:“你酒量好。”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吗?”穆敛卿又道,“我看你就是赤果果的偏心,不,是偏爱!”
蒋以声不知可否,脸上只剩笑了。
两人离得远,说的话临春都看不见。
不过临冬暂时充当了翻译,把两人的对话用手语打给她看。
临春登时揪住了自己的衣摆。
她用手机打字:【我们要睡觉了。】
临冬攥着薯片包装袋:【我能把这个吃完吗?】
临冬想吃的东西不多,临春想想还是由她去了。
沙发很软,手掌按着边缘也能陷进去。
旁边的几人聊得火热,临春掺不进去,也没想掺。
电影切换画面,光线明暗交叠。
好在影片下有字幕,让她不至于无所事事。
临春很少看电影,甚至于电视也很少看。
一是没那个兴趣,二是觉得听不见声音会很浪费。
她记得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曾经带过她和二姐一起去看电影。
那时候临春还小,半懂不懂的,已经记不清内容是什么。但很开心,和家人在一起总是很开心。
晚上九点多,临春拉着临冬回房睡觉。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只是没了雷电参与,少了傍晚时分那股凶神恶煞的气势。
临冬今晚疯个不轻,头沾枕头就睡觉去了。
临春躺在她的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
突然,搁在床边的手机亮了。
临春还以为是大姐找她有事,连忙划开屏幕。
她接到一条信息,对方有备注,是“穆敛卿姐姐”。
大概是临冬存的号码。
【睡了吗小春?我想跟你聊聊。】
临春坐起身,打开床头的小灯。
【我有点睡不着,你要怎么聊?】
穆敛卿很快回复过来:【你能来我房间吗?或者我过去?】
临春看了眼熟睡中的临冬,掀开被子下了床。
隔壁房间,穆敛卿还没有睡。
她拿了些零食进来,堆在书桌上招呼临春过来吃。
临春没什么胃口,但也拆了一袋饼干。
【谢谢你过来陪我,徐拓说得挺对,你真是个好人。】
这话夸得有点儿实在,临春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啦,我也是碰巧睡不太着。】
两人挨着肩膀,用手机打字交流。
临春的翻盖机在穆敛卿的大屏手机面前略显小巧,穆敛卿拿过来看了几眼,觉得还挺可爱。
她们有啥说啥,包括这部手机平时放在临冬那里。
临春的睡衣是她自己做的,布料在菜市场的裁缝店扯的,一米只要几块钱。
等到一袋饼干吃完,临春浅浅打了个哈欠,穆敛卿这才步入正题,先和临春做了个约定。
【我们接下来的话,能不能别让蒋以声知道?】
看到熟悉的名字,临春顿了顿,应了下来。
【你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的吗?】
临春思索片刻,脑子里只有零星几个原因。
为了那封信?为了小蝶?
或者是二姐?那应该不像。
【小蝶是谁?】穆敛卿问。
临春摇摇头。
【声哥没跟你说吗?】
临春还是摇头。
就这点信息还是她用临秋的事情交换得到的,蒋以声那张嘴铁铸一般,从里面撬出一点东西都难。
“唉…”穆敛卿叹了口气,“声哥对你都这样。”
临春歪歪脑袋,不明白穆敛卿为什么说这样一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声哥平时笑眯眯还挺平易近人的?】
临春:“……”
这个难说。
【其实他外热内冷,从陌生到认识会觉得容易,但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跟朋友很有距离感。】
其实临春也能感受到一些。
蒋以声这人性格不算太差,平时爱说话也会说话,认识起来的确容易。但认识之后,两人的关系也就只能停在“认识”这个层面。
蒋以声从不跟人交心,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就闭口不言。
临春家里的事都被他套了个干干净净,反而是蒋以声的事情,临春到现在都摸不清头脑。
【他说他要走了。】
穆敛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跟你说的?】
临春点点头。
【没说点别的???】
别的…能说什么别的…
临春又摇摇头。
“奇怪了…”穆敛卿托托自己的侧脸,“声哥舍得走吗?”
临春把这话看进眼里,心里又忍不住“咯噔”一下。
她怕自己看错,又怕误解意思,干脆挪开视线,不去看了。
和穆敛卿聊了近一个小时,出门时已经快十点了。
临春握着手机回自己房间,可路过客厅时去发现茶几上吃剩下的零食没人收拾。
一时间有点儿手痒,她拎着垃圾桶把东西给收拾了。
跪在地毯上整理好最后半袋薯片,临春按着茶几边缘起身,被沙发后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个半死。
蒋以声“哎”了一声,抬了抬手企图帮忙,却碍于隔着沙发不好上手。
临春一脚踢上茶几转角,瞬间疼得五官扭曲,连蹦带跳窝地上蹲着去了。
“伤哪儿了?”蒋以声拎了裤腿,蹲在她的身边。
临春握着自己的脚趾,跟个刺猬似的,连忙转过面向,把脑门抵在茶几上死不吭声。
“咔”一声,穆敛卿开门查看情况。
蒋以声抬起头,和她对上目光。
“关门睡觉。”
蒋以声语气温和,张嘴就是一句友好提示。
穆敛卿:“……”
她抽了抽嘴角,“砰”一声重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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