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蒋以声回到奶茶店, 临春和穆潋卿正凑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见他回来了,临春便过来,兔子似的一双红眼睛, 还没开口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先吃饭吧, ”蒋以声用食指把她垂在身前的长发拨到耳后, “吃完一定跟你说。”
临春揣着心事,饭吃得很快,徐拓带着临冬出去玩,穆潋卿也跟过去。
蒋以声和临春去了书店, 晚间的菜市很安静,他们并肩而行,没有说话。
其实对于梁阙, 临春并不是说完全不信。
如果这事放在以前, 哪怕只早上半年,她是会无条件听从梁阙的话的。因为梁阙不会害她, 这是临春自小到大打心眼里的认识。对方明里暗里护了自己这么多年,实在不应该抱有怀疑或直接反驳。
只是蒋以声…
临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面前的门帘被人单手撩起, 临春微仰起脸,见蒋以声垂眸看她。
她没看见口型,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蒋以声轻笑一声, 往店里抬抬下巴。
边牧跑来临春的脚边打转, 透过桌边的窗,她看见屋外大片花田。
相比于上次见,已经有不少花开了。
月光洒落一地, 给绿叶镀上白霜,暗夜里有一点明亮的橘黄, 微弱的光若隐若现,萤火虫似的映出即将四散的烟雾。
这是临春第一次见顾伯抽烟。
或许遇到了什么难事。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长辈,她心里没缘由地难过。
“在想什么?”蒋以声问。
临春收回视线,蒋以声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蒋以声面前晃晃。
低头打字,用信息对话。
临春:【我在想我不应该那样对梁阙。】
蒋以声:【为什么?】
临春:【他对我很好。】
蒋以声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杵在桌边,指背抵着下巴。
看着临春发来的信息沉默两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梁阙在临春心里的分量,从某些方面来说,可能临春看重对方要超过自己。
这是十几年的时间堆积而成的依赖,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事实。蒋以声没打算就梁阙这个问题和临春做过多的讨论,即便讨论,自己也不应该以现在这个身份。
蒋以声:【和你说一件事,你可能会生气。】
跟着这条信息后面,他发了两个痛哭流涕的熊猫。
临春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临春:【你真威胁恐吓了?】
蒋以声双手合十,闭上眼杵着胳膊虔诚地拜了一拜:“听我狡辩。”
临春:“……”
这事儿到了梁阙那里,糊弄怕是不行。撒谎还得一个一个去圆,蒋以声没那个精力,打算直接坦白。
虽然这事儿传到蒋以声耳朵里已经成了定局,但他也没准备把这口锅全让徐拓一个人背。左右都是他们在桐绍惹出来的事,即便出于好心,但给别人添了麻烦,错误也得认。
他想到哪说到哪,一条条信息发过去,临春慢慢看着,眉头越皱越深。
她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后来逐渐麻木,最后趋于平静。
蒋以声倒是有些惊讶于临春的情绪管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接收这么多的信息,也就是表情变了几变,没其他什么反应。
【徐拓在店外等着,怕你生气,没敢进来。】
临春惊讶地朝店外探了探身,没见着人,她狐疑地站起来,刚想出去察看,徐拓自己撩开门帘进来了。
隔着一大段距离,徐拓双手合十举于头顶,先给临春鞠躬拜了三拜。
“姐我错了!”
临春连忙摆手,慌乱地看向蒋以声,用手语示意他说点什么。
“没怪你。”蒋以声呼了口气。
徐拓这么大的架势他甚至有点想笑。
一个窟窿暂时堵在临春这,虽然她没怪任何人,但是心里还是有气的。
她气得是临春的生父,气那一家人跌破底线的无耻。
人和人一样又不一样。
这世上好人很多,但坏人也不少。
虽然说这事是徐拓起的头,但怎么说也是出于好心,临春没想到徐拓对临冬这么好,一时半会儿还有点眼眶发酸。
【知道就知道,没关系的,你不要干违法的事。】
蒋以声眼底拢了层淡淡的笑:“嗯。”
临春喂了狗,又去院里和顾伯打了招呼。
顾伯淡淡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她身边的蒋以声。
蒋以声本以为只是顺道瞥他一眼,可却不知为什么,那道目光迟缓得有些沉重。
临走前,蒋以声忍不住问:“有事吗?”
顾伯收回视线,缓慢地摇了摇头。
离开书店时,蒋以声回头看了眼竖在门边的破旧招牌。
“顾伯一直一个人吗?”
临春看着他,点点头。
太早的时候临春也不清楚,反正这几年除了蒋以言也没什么人来过这里。
顾伯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女,临春前几天还在想,自己高考离开后书店会不会太冷清了。
然而转念一想,没有家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要是遇到像临冬生父那样的人,狗皮膏药似的黏上,还不如没有。
临春低着头,心里不是滋味。
尤其是对方又有了个儿子,她就觉得这世界特别不公平。
“怎么了?”蒋以声微微躬身,探着脑袋看她的脸。
临春偏过头不让他看,抬手用袖口使劲揉揉眼睛。
蒋以声拿出纸巾递给她。
临春摇摇头,她又没哭。
{小冬爸爸扔掉自己的小孩,能告他坐牢吗?}
临春在书里看过,父母对孩子有抚养义务,不履行义务是违法,遗弃婴儿犯了遗弃罪,严格算起来是要坐牢的。
蒋以声愣了愣,没想到临春会从这个角度看待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着实把他问住了,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按理来说…可以,”蒋以声斟字酌句,把话说的非常慢,“但是很难。”
遗弃罪的立案非常困难,公安和法院踢皮球就得拖上好一段时间。而且一旦起诉,律师费也是一个不容忽略的花销,面对一桩不知道能不能赢下的官司,可能钱花了也只是听个响。
平心而论,临春也舍不得。
{律师自己打官司呢?要钱吗?}
蒋以声不确定地摇摇头。
这方面他没接触过,问细了其实也不清楚。
不过这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学法。”
临春有些意外,但还是认真思考几秒:{可以当律师吗?}
蒋以声比不好手语,于是便打字回答:【法务、法官,或者考公都可以。】
这有些触及到临春未知的部分,她有些惊讶:【还能当法官啊?】
蒋以声随手百度,扫了几眼再总结给临春:【法硕毕业,过了法考和省考还需要实习年限。】
临春捧着手机,停下脚步。她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低头陷入沉思。
蒋以声在她左前方侧身等她:【想学法吗?】
临春抬头,眼底是一片无知的茫然;{听不见可以学吗?}
蒋以声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终究还是没说,只是耸了下肩:“不知道。”
相比于计算机,学法更需要与人沟通,听力和表达都很重要。
他是可以随便指一个方向让临春往前,但又怕指错了地方,害喜欢的姑娘撞了南墙。
他们不过高二,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去思考和选择。
临春不急,蒋以声也不急-
四月初,第一次月考成绩仅隔了一个周末就出来了。临春依旧断层第一,但是明显在和第二名拉大距离。
同一星期,上学期奥数竞赛的奖金也发了下来。
赵老师特地找了个红包装给临春,一并来的还有证书和奖状。
临春当天中午就去母婴店给大姐买了营养奶粉,又给宝宝买了玩具。
她不敢买差的,几个小东西几乎把奖金都给花完。
吃完午饭后她去书店想跟顾伯分享喜讯,只是书店难得关门,就连两条狗狗都不知去向。
临春猫着腰往店里看,屋内空荡荡一片,不像是有人的样子。顾伯大概是外出,不过锁了门也是罕见。
无法,只好原路返回。
下午上学路上,李瑶瑶飞奔过来挽住她的手臂,问临春要不要一起去赶一星期后的庙会。
桐绍这边的传统,每年农历三月十五都会在四顶山举行传统庙会。
临春不信道,也不信神,赶热闹去过几次,无非就是人挤着人,吃吃小吃,再买买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赶的。
“有蒋以声哦,”李瑶瑶冲她一挑眉,“去不去?”
临春顿了一顿,但依旧坚定:“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蒋以声应该不喜欢这边的庙会,毕竟小地方,也没什么新奇的东西好看。
蒋以声会去?李瑶瑶多半是骗她。
“不许说不,”李瑶瑶捏住她的嘴巴,眼睛一眯笑得荡漾,“我已经通知他了,他来你也来,一个都不许跑。”
临春摘掉李瑶瑶的手,惊讶地比划道:{他真的去?}
“当然,”李瑶瑶又揉揉临春肉乎乎的小脸,“你去的话他肯定去呀!”
临春被她揉得五官乱飞,但还是坚持闭着眼比划:{我没说去!}
可惜她说的没用,到了教室一问蒋以声,对方长长“嗯”了一声:“我还通知了徐拓和穆潋卿。”
临春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很无聊的。}
相比于北京的富丽繁华,桐绍的庙会真没什么好赶的。
匆匆忙忙过来,指不定会失望。
上课铃打响,蒋以声抽了张纸写道:【听说奶奶庙很灵。】
临春诧异:【你还信这个?】
蒋以声:【心诚则灵。】
临春忍不住笑了。
她总觉得蒋以声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是在逗她。
【去不去?】蒋以声又问。
他把草稿纸推过去,见临春不搭理,就在后面加了个问号。
临春捡起笔,也在后面加问号。
蒋以声偏头看着她笑,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余光落在他的眉角发梢,晕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显得整个人温暖又放松。
临春记得他的眼睛,长睫覆盖住那一抹微弯,眸底笑意却越发清晰,像海面上跃动着的波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第72章 72
今年的庙会临春原本没打算去, 但是李瑶瑶喊上了蒋以声,蒋以声又叫来了徐拓,徐拓顺便带上临冬, 大手拉小手几乎快组成了一个旅行团。
临冬从北京回来后就没怎么出去玩过, 一听要赶庙会大晚上都睡不着觉。
临春酌情考虑了一下, 决定还是跟着去。
不过碍于大姐一人在家不太合适,她和临冬顶多傍晚时去玩一会儿,至于午夜上山祈福之类还是算了。
李瑶瑶说他们也没那精力,主打的就是一个快速好友见面会。
临春当时还挺疑惑, 觉得李瑶瑶见他们也不至于这么隆重。
结果真到了地方她才发现李瑶瑶不仅仅只叫了他们几个,还有一大帮子人。
穆潋卿明显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不少男生上去询问联系方式, 吓得她直往徐拓后面躲, 最后干脆把手臂一挽,他俩装成一对。
徐拓嘴角一抽, 被穆潋卿整个架走。
临冬跟在他们身后,走出两步回头不放心地看临春一眼。
蒋以声十分识相地往临春身后迈出一步, 抬手对临冬比了个ok,临冬眼睛一弯,蹦跶着去找徐拓了。
临春抬了抬头,脖子转半圈看到了身后的蒋以声。
“干嘛。”她含糊着说话。
蒋以声低头回答:“玩呀。”
两人身高差了不少, 蒋以声肩膀宽阔, 几乎能将临春包裹进怀里。
这一声低语像是从头顶传来,临春下意识捂了下脑袋。
“玩呀~”李瑶瑶酸溜溜地说上一句,贼兮兮地跑开了。
蒋以声瞥一眼她离开的背影, 很轻地笑了一下。
临春理了理自己垂在肩上的长发,把脸偏向另一边。
一个大团说散就散, 各自找到玩伴后就结伴溜达。
临春莫名其妙就和蒋以声组了队,反应过来后才发现人都走没了。
{就我们?}临春左右看看,两眼茫然。
蒋以声抿着丝笑,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不然呢?”
不然他为什么会来。
临春探了探身,去看他的嘴巴。
长发垂在身前,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忍么?”
“嗯?”蒋以声抬了下眉,但很快反应过来,“是‘什么’。”
临春认真重复:“忍么。”
蒋以声不耐其烦:“什么。”
他们走过山下的小路,街边的摊贩。
套圈射击捞金鱼,都是一些乡下小玩意儿。
不少大人领着自家小孩,走一路玩一路。
蒋以声手痒也想去套个圈,被临春扯着衣摆直摇头。
塑料圈就那么点大,压根套不住什么东西。
射击用的玩具枪也被调整过,很难射中气球。
这些玩意儿骗骗小孩图一乐,像他们都这么大了,实在没必要把钱花在这些地方。
临春一本正经和蒋以声打着手语,众目睽睽下说老板的坏话。
“你们玩不玩?”老板忍不住道,“不玩让让,别挡着我摊子。”
临春脖子一缩,拉着蒋以声的衣袖赶紧把人牵走。
蒋以声笑得眼睛弯弯,在人群中顺势握住她的指尖。
她飞快地回了下头,想抽回手指却没有成功。
耳尖红成一片,很快染去了眉梢脸颊。蒋以声快步追到她的身边,手指交握于身侧,他们的小臂隔着衣料贴在一起,在一片热闹间保持静止。
长发被晚风吹起,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
她本来就白,耳廓薄薄那么一片,透光似的,像块温软的玉。
蒋以声记得临春以前都是扎着马尾,把所有头发一丝不苟全梳在后面,只留额前细碎的绒毛。
那时候的临春跟朵向日葵似的,虽然是个小哑巴,但整天都有着用不完的精气神。
后来做了耳蜗手术,长发便放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或者是恋爱滤镜,现在的临春更像是三四月盛开的迎春花,柔软的花瓣里也藏着坚韧,也终将随着春风抽条生长。
烧烤摊上的炭火爆裂,火星随风散进空气中。
蒋以声垂着视线,目光温柔。可能是刚才临春没有拒绝的触碰,让他觉得所有的争取和努力都足够值得。
两人又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娃娃摊前。
红蓝白三色彩条布上堆着零零散散的小娃娃引人注目,棚子里更是堆放着几个一米多高的大型娃娃,吸引了一众女孩子的目光。
蒋以声觉得那头粉粉嫩嫩的猪很可爱,特别像上课时偷偷打盹的临春。
他简单阅读了贴在棚子上的游戏规则,当即就找了个凳子坐下。
“等着,”他一捋衣袖,“这个肯定行。”
摊主二话不说递上了纸笔,临春端过一个凳子坐在旁边,看蒋以声修长的手指握住铅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数字。
这是一个没什么营养的娱乐项目,阿拉伯数字从1写到500,不出错就能抱走最大的娃娃。
“一,”临春跟着念,“呀,撒,七,唔…”
蒋以声手上放慢了速度:“进步挺快。”
“不…”临春摇摇头,又比划道,{不标准。}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平时就这么练吗?”蒋以声停了笔,看着她问,“一二三四?”
临春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喉咙,感受声带震动:“一…呀…”
“二。”蒋以声纠正她的发音。
“呀。”临春努力学习。
蒋以声乐了,拉过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咽喉处:“二。”
临春蜷着手指,停了几秒才用指尖触碰到那一小块皮肤。少年的咽喉处有着不同于女生的凸起,出声时的震动像过了电,连带着后脑勺都阵阵发麻。
她的手腕还被握着,蒋以声呼出的温热如滚水般过了手背。那一瞬间临春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暂停一瞬后狂跳不止,随着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撞击肋骨,都有点疼。
临春猛地收手,动作突兀到让蒋以声发觉自己僭越。
他捡起笔,片刻后又停下来:“我唐突了。”
临春双臂抱着膝盖,无措地看向他。
少女浓稠的睫毛轻颤,如蝴蝶振翅,又像晕不开的墨,泡着那沉沉的目光,在蒋以声的眸中掀起飓风,遮天蔽日。
刚停下来的心跳陡然又起,蒋以声难得有一瞬的失神。他懵了一秒,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纸张,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写错了。”
据摊主吐槽,这是他遇见过写得最少一个就出错的客人。
小年轻心浮气躁,女朋友又在身边,玩这个多半是要吃亏。
蒋以声点头赞同,再看看临春:“你打扰我。”
临春冒出一脑袋问号。
“这次认真了。”他决定再来一次。
人一旦上头就会斗志满满,这次蒋以声一气呵成,成功拿下了那头粉嫩的猪。
临春最初不是很想收下这个礼物,摊主随即提出可以折现,蒋以声觉得那也可行。
只是折现的金额未免太低,临春别别扭扭又扯扯他的衣摆,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其实娃娃挺好的,只是有点太大了,抱着乱逛会显得人脑子不好。
他们找了块人少的地方,坐着等徐拓他们疯好了回来。
城墙外的湖边,水面映着彩灯。
那头猪被临春抱着抱着,就去了蒋以声的怀里。
她双手按在栏杆上,探身看水里的鱼。
蒋以声也跟着她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鱼。”临春说了一句。
“鱼。”蒋以声也跟上一句。
她像在逗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听蒋以声说完后龇牙一笑。
{不好听。}临春捂住自己的脸。
蒋以声故意逗她:“我啊?”
临春连忙摇头,指指自己。
虽然带了耳蜗也能听见声音,但她的发音依旧奇怪,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
医生的建议是多读多讲,临春平日里只是在家和临冬说说,也挺怕别人笑话她。
“不难听。”蒋以声没有一点介意,“多说一说。”
临春抿着唇,不自觉笑出来。
“笑。”蒋以声也笑。
临春学他的话:“叫!”
“错了,是笑。”
临春撇撇嘴,又小声的“叫”了几次,怎么都改不过来,好像也还一样。
蒋以声靠在栏杆上,看着她捂住脸颊自言自语,忍不住喊她一声:“临春。”
临春抬了头。
和徐拓不一样,蒋以声喜欢连名带姓地喊她。
少了份亲昵多了点正式,就好像接下来要说什么正式的话一样,得有个隆重一点的开头。
“生日礼物为什么不要?”
临春低头思考两秒,拿出手机。
【应该很贵重。】
“贵重就不要?”
临春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蒋以声叹出一声笑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纸袋。
纸袋很薄,软得发皱,里面装了一个稍硬的薄片,像是照片。
“刚洗的,”蒋以声夹在两指之间,左右晃晃,“分你一个。”
临春垂眸定定看上几秒,抬手把纸袋接过来。当即想拆,却被蒋以声打住了。
他似乎也有犹豫,但纠结半天,还是按下她的手背:“回家看吧。”
两人在湖边吹着夜风,等到和徐拓碰头时已经接近十点。
几人看见蒋以声怀里的猪都先发出一声爆笑,最终“扛猪”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在了临冬的头上。
“你们真行,”徐拓从后面帮着托了一把,“她还没猪高呢!”
蒋以声笑着走过去搭了把手:“那倒也不至于。”
两个男生走在前面,穆潋卿挽着临春,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真羡慕你啊。”
临春看着蒋以声的背影,也歪歪脑袋,跟她贴贴:“嗯。”-
回家后,临冬抱着猪在床上打滚。
临春坐在桌前,从口袋里拿出蒋以声给的照片。
之前赶庙会时她还挺好奇拍了什么,可现在真要打开了,倒莫名生出点紧张。
“姐,”临冬不知什么时候窜到她的身后,“这是什么?”
临春吓了一跳,赶紧把照片塞回口袋。
“咦…”临冬撇撇嘴,“我不看就是了。”
临夏洗漱回来,好奇问了一句:“什么?”
临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摇了摇头,双手揣兜赶紧出了里屋。
去往常一样,接水刷牙,洗脸泡脚。
临春并膝坐在矮凳上,躬着身悄咪咪展开那张照片。
热水蒸腾着水汽,把莹白的脚趾烫得粉红。
临春手肘支在大腿上,左脚搓搓右脚,心口仿佛也被滚水烫了一般,满涨发痒。
照片像素不高,定格在暮春的傍晚。
人群往来,灯光黯淡。少年一手握笔,躬身坐下,目光直直,正盯着她发呆。
黑发糊了一片,却也能见发红的耳尖。
那时的临春只记得自己心如鼓擂,可敲打肋骨的心跳,不仅只她一声。
第73章 73
四月末, 梁峻把临夏带回家吃了顿饭。
大概是碍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徐凤娟对她客气了不少。
梁阙早早下桌出门,不知道去哪。
直到一桌上只剩三人, 这才开始真正的鸿门宴。
按着梁峻的意思, 孩子要生, 婚也得复。
可徐凤娟差点想法,觉得孩子肯定得生,但这婚复不复,得看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
临夏长叹一口气, 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不发表任何言论,只是看桌上的母子为了此事冷脸争吵。
半个多小时过去,她有点累。
梁峻看出临夏的不适, 决定先送她回家。
傍晚还算凉爽, 桐绍乡间的小路凹凸不平,临夏把手放在小腹,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
梁峻走在她的左边,替她挡挡路上的小车:“我妈那边你不用操心, 等小春毕业了我们带小冬去市里住,那边离医院也近一点,透析也方便。至于这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好, 好好生下来, 好好过日子。”
临夏垂眸看着路面,笑了笑:“咱们现实点吧,梁峻。你妈容不下我, 我也没精力跟她闹了。这要是个男孩你抱回去,女孩就给我养吧。”
放在梁家也不会被宠爱的女孩, 不如自己放在身边。
梁峻停了脚步,临夏回头看他。
他没有回应,只是眸中凄凉,弥漫着绝望的雾。
同一时刻,学校外的奶茶店。
周末的时间,店内没多少客人,临春刚和临冬吃完晚饭,两人在柜台里做听力练习。
梁阙出现得有点猝不及防,临春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错开了视线。
梁阙黑着张脸,像被欠了八百万。
“梁阙哥哥,”临冬把手臂搁在柜台上,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我大姐去你家里了,你们没吃饭吗?”
“嗯,”梁阙停在店门处,并没有继续往里,“知道。”
僵持着的气氛有点尴尬,临春拿着笔,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梁阙对蒋以声的敌意已经到了让她无法理解的程度,而且之间和梁阙还有未处理完的矛盾。虽然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还是有点勉强。
再加上临春更怕梁阙又怼着脸来上一通说教,所以干脆就这样互不搭理的好。
反正走也走不掉,也不可能把这么个店交给临冬一人看着。
临冬察觉到不对:“你们…吵架啦?”
梁阙咬紧后槽牙,静静地盯着临春,只是许久没有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怎么啦?”临冬小跑到店门口,看梁阙离开的背影。
临春皱着眉,把拿张纸在手里折了好几折。
“姐,”临冬转过身,“你和梁阙哥哥生什么气啊?”
临春抬头看向她,轻轻咬起唇瓣,说了句听不懂的话,快步追出了店门。
梁阙没走多远,临春很快就把人追上。
她的整张脸都拧巴着,抬手拦住了对方。
其实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但主动求和更说不出口。
眼下临夏很有可能和梁峻复婚,自己实在不太好与梁阙结上梁子。临春知道、也不想和梁阙继续这样下去,可之前的事也不觉得就是自己错了。
而且…她和蒋以声之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定义,更别提和梁阙说了。
临春肩膀一塌,叹了口气。
“走走吧。”梁阙率先开口。
临夏回头看了眼店里,过去把最外面的卷闸门拉下来一半,再和临冬交代一下后又回到梁阙身边。
{去哪?}她问。
梁阙看向身侧马路:“随便。”
自从高二开学以后,梁阙就觉得自己和临春越来越远。
或者也可以换一种说法——自从蒋以声出现以后。
一想到蒋以声,他的眉头就忍不住蹙起来。
“你和蒋以声…”梁阙顿了顿,“我听李瑶瑶说了。”
临春往前微微探着身子,在看完梁阙的口型后仍有一些迷惑:“啥?”
梁阙垂眸,对于这么一个字正腔圆的疑问还有点儿诧异:“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临春差不多也反应过来梁阙的意思。
和蒋以声的事…无非就是那些。
想到之前梁阙说的那些话,临春还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不该跟我道歉吗?}
梁阙一挑眉稍:“什么?”
临春撇撇嘴,不怎么乐意。
“我之前说的,你回去有好好想想吗?”
临春看见梁阙说话就想捂住他的嘴,干脆直接拿出手机:【你打字。】
梁阙:“……”
他顿了顿,听话地拿出手机。
梁阙这个人,性格不坏,但就是爹味太重。
临春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从小到大被梁峻给压得有点过头,所以年纪轻轻就拉着一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的模样,看到谁都想上去教训两句。
特别是自己,特别与蒋以声有关。
临春都有点怀疑梁阙是不是把自己当闺女养,不好好学习简直像要他的命。
【我和蒋以声什么都没有,他是我同桌教我题目,仅此而已。】
临春把这条信息发出去时,有那么小小的心虚。
如果之前赶庙会的事都没有发生的话,那的确是这样。
梁阙瞥倒也没有真信:【你年纪小,以后就知道了。】
临春瞥他一眼,质疑道:【你跟我同岁。】
梁阙:【我比你懂得多。】
临春:【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梁阙把手机装进兜里,没再说话了。
两人沿着马路边走,路上恰巧遇到了临夏。
双方交换了一下自己的弟弟妹妹,各自领回家去了。
{你跟他要去哪?}临夏问。
临春老实回答:{不知道,他说想要走走。}
临夏皱了皱眉,揽过临春肩膀:{以后别让妹妹一人。}
临春点了点头:{知道了。}-
晚上,临春在奶茶店关门后去了趟书店。
店门依旧关着,顾伯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四月初书店就一直关着,顾伯平时除了买书也不怎么离开桐绍,这次一趟远门竟然出了这么久。
可能是家里有事,或者是其他原因,临春想起了蒋以言,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难过。
她绕去店后面的那块油菜地,想翻进院子里给郁金香浇点水。
这种齐腰高的篱笆防君子不防小人,只是临春身高不足以支撑她轻松进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缺口,扶着篱笆刚迈进去一条腿,花田突然站起身一个人影。
天有点黑,夕阳将落未落,绕了一山腰的晚霞。
对方背着光,看不清样子,临春吓了一跳,手一滑没撑住,直接跨坐在上面。
屁股硌得生疼,龇牙咧嘴间听见一声很低的笑。
蒋以声手上沾着泥土的小铲都还没放下,走到田边向她伸出手去。
临春搭着对方结实的手臂,废了点劲也没踩着地方。
正低头查看脚下情况,突然有身影猝然逼近。临春猛地抬头,人还没反应过案例,蒋以声拉过她的手腕,小臂穿过腋下,竟然就这么给她举下来了。
临春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脚尖落地后登时退出去好几步。
{你怎么在这?}她企图转移一下话题。
蒋以声替她踩掉脚边杂草,胡乱平出一片尚能容脚的地方。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心情似乎不错。转头看了眼这片花田,半开玩笑着说:“来偷花。”
郁金香盛放在傍晚,有的含苞未放,有的已经垂了花头。
蒋以声已经挖了几棵出来,挺尸似的惨兮兮地放在路边。
临春正蹲身在看,蒋以声给她发了信息过来。
【之前和顾伯打了招呼,我妈想要几棵。】
临春点头,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蒋以声指指书店的后窗:“搬几个花盆来。”
伯利恒之星并不是每颗都有发芽,蒋以声前几天过来移了盆,空出两个花盆正好用来移栽郁金香。
临春跟着顾伯也懂一些种植。她找小铲挖了新鲜的营养土,又拎了桶水过来一并放在田边。
蒋以声挖的郁金香都是带着花苞的,估计再过两天也就开了。
两人就这么蹲在田边,凑一起把花种好,再去抽水井旁把手洗净。
中途起了玩心,蒋以声张开手指弹了临春一脸的水花。
她闭着眼躲,再佯装恼怒地瞪他。
“当初就看你在这洗抹布,”蒋以声笑着说,“那么小,我还以为是初中生。”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桐绍的时候,连喘口气都要过敏。
这破地方哪哪都不好,会让人联想到“贫地处刁民”。
也的确不少“刁民”。
“我明天回北京一趟,”蒋以声伸手,指指自己脸上一处,“这里有灰。”
临春往后缩缩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去探望阿姨吗?}
蒋以声点了下头:“我爸突然找我。”
蒋以声家的事临春不好多问,她只好也跟着点头:{路上小心。}
抽水井已经停了,但仍有细细的水流断断续续从出水口处流出。
临春踩着那一小片水光,里面映着晚霞最后的明亮。她身后是随风轻荡的白色郁金香,像极了这么个人。虽然柔软,但足够坚定。
蒋以声抬手,遮住了临春的视线。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动作,愣了一愣。
蒋以声似乎说了句什么,临春没有听清。
她急急忙忙压下去那只手掌,入眼是少年唇角勾起的一抹淡笑。
{你说什么?}她问。
蒋以声突然靠近了些,临春下意识的后仰,但很快停住。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眸中有明明灭灭的影子,像海像云,也像自己。
蒋以声用拇指抹掉她脸上那抹顽固的泥灰。
少年指腹温热,在光洁的皮肤上停留一瞬。
“我很快回来。”
第74章 74
蒋以声离开是在四月末, 临春以为就像他说得,很快就会回来。
可从那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却都没见着蒋以声的影子。
五一小长假,临春去问了穆潋卿和徐拓, 两人一脸懵逼, 甚至还反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临春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蒋以声回北京都会找两人聚一聚, 即便不找也不至于这样一点没有动静。
再说…临春没好意思把蒋以声临走前的那句话说出来。
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说很快回来结果就是小半个月都不回,以后这人说话都不想信了。
临春在心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但每天还是会溜去顾伯的小院里给花田浇水。
蒋以声种的伯利恒之星在换盆之后长势喜人, 每天都是一个样。临春干脆搬了两盆在奶茶店方便照顾,惹得临冬时不时就蹲那儿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五一小长假结束的前一晚,临春拿着练习册去教室自习。
让她意外的是最后一排空了小半个月的座位上, 竟然坐着个人。
蒋以声回来了?
她有点着急, 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小跑过去探着身子认真看了看, 如假包换,的确是蒋以声没错。
{你去哪了?}
临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手上的书本都没放下来就开始比划着询问。
蒋以声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他手上还握着笔,同样侧过目光,只是看着临春。
两人目光相接, 停了片刻。
临春慢半拍地看见他眸底的血丝和眼下淡青, 微乱的发丝也没打理,无一不透露着浓浓的疲惫。
时间在那一秒似乎被无限延长,他们俩停在这里。
哪怕没有语言上的交流, 就知道了有事情发生。
临春很慢地眨了下眼,低头抠抠手指, 让自己不那么急躁。
蒋以声也垂了睫毛,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眉头蹙起一瞬,又很快松展开来。
{还好吗?}临春有点担心。
蒋以声勾了勾唇:{还好。}
一整个晚自习,临春怕影响到蒋以声的情绪都没有同他说话。
只是努力想集中的精神却总是集中不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东西,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蒋以声的身上。
想问他爸爸找他什么事,妈妈身体怎么样。
想问问离开这么久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连条信息都没有发给她。
终于,捱到放学。
临春故意放慢了动作,和蒋以声一起坐在后排。可惜没等一会儿,梁阙走过桌边,停了脚步。临春抬头与他对视,对方面露不悦:“过来。”
“哒”的一声,蒋以声把之间的水笔按在课桌。
与这一声一同起立的,还有临春。
她的书本还放在桌上,就这么退开凳子从后面绕过,推着梁阙的后背一路把人给推出了教室。
“你又跟他一起?”梁阙在楼梯口压着声音问。
临春摆了摆手:{我问问他。}
“问什么?”梁阙抓住临春的手腕,“你跟我回去。”
临春手指一蜷,猛地收回手臂。
可惜梁阙力气太大,她这样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虽然距离放学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走廊上仍有零星几个同学。
在这个男女生肩并肩一起走路都会被人背后说几句的学校里,梁阙这样的动作的确有点儿过界。
{放开!}临春皱着眉,低头去掰对方的手指。
她回头看了眼走廊,怕路过的同学看到,更怕教室里的蒋以声看到。
可梁阙却怎么也不放开,甚至强行带着临春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
“梁!”临春急得喊出一个姓氏来。
梁阙动作一僵,临春趁机挣脱开,后退一步抵在墙上。
“你一定要等他吗?”梁阙问。
这个问题没有一不一定的说法,临春和蒋以声也并非就得在今天讲话。
可是梁阙刚才的行为太让人窝火,临春顺着他的思路比了个“一定”,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进了教室,蒋以声偏头看她。
临春站在门口压了压心里的火气,重新走到座位上坐好。
班里只剩了两个值日生,一个在扫地,另一个不在教室。
她和蒋以声就这么坐在后排,扫地的同学时不时瞥他们一眼,甚至还躲着他们,格外奇怪。
临春突然也觉得自己和蒋以声这样坐着有点突兀,她拿着书本,别扭地站起来。
下一秒,蒋以声也一并起身,他握住临春的手,一如那天在庙会上一样。
初夏的风卷进长廊,扑在临春脸上,裹着蒋以声身上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柔顺的长发被扬起一瞬,露出耳后稍长的发茬。她顾不上遮掩,被身前的少年拉着往前。
蒋以声的个头很高,临春需要仰起下巴才能看见对方肩背,很宽,能遮住一点走廊的灯光。他的手也很大,几乎把她的手都握进了掌心,少年骨骼坚硬,硬邦邦的硌着她的手指。
临春心脏直跳,和呼吸一起缴成一根结实的麻绳,横穿过她的耳道,一来一回磨着她的耳朵。
“砰——砰——”
好吵。
教学楼后空无一人,月光如水,路灯亮着朦胧的光。
梧桐叶层层叠叠,映得地上一片树影婆娑。
临春手上一松,夜风把凉意送进掌心。
她下意识攥了下手指,低头看到晃在脚底的一抹阴影。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她猛地抬头,蒋以声靠得很近。
临春眼睛瞪得老大。
“我…”蒋以声一开口就顿住,看着临春轻抿了下唇。
他的皮肤很白,唇色更淡,红色退潮般在唇上涨落,此消彼长。
临春眼里仿佛被火星燎过,滚烫灼热。呼吸具象成雾,弥漫周身,她想开口,却对上身前人的目光。
阴影覆盖下来,在眼底倒进一滩星河,蒋以声微微俯身,贴近临春耳边。
“我要走了。”他哑着声音,有些痛苦。
临春钉在原地,不敢乱动。
“对不起,我也不想。”
蒋以声的呼吸拂在她的颈边,酥酥麻麻,汗毛风吹麦浪似的往前倒。
临春能听见声音,但听不懂。她有点着急,轻轻侧过脸,鼻尖却意外蹭过对方的耳廓,和凌乱的碎发一起,感受到丁点陌生的吐息。
蒋以声按在她的身后,退开一些距离。
指尖抵在墙上,继而握紧成拳,他挺想抱抱面前的姑娘,只是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臂。
“我过几天去英国,”蒋以声怕临春看不清楚,一边打着手语一边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临春呆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下个月?不是说好了只有高考回去?怎么就下个月了?
她脑子里没有去英国的概念,那里太远了,无论是距离,还是其他,都太远了。
“你能等等我吗?”蒋以声几乎是恳求着握住她的肩头,“等一等,等我…回来。”
临春下意识地点头,做决定不经过大脑。
她甚至不知道要等多久,怎么个等法,只是蒋以声要求,她就答应。
可蒋以声要的不是这种答案,他微微蹙眉,茫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不生气吗?”
临春摇摇头。
“为什么?”
临春垂眸思考片刻:{那是好事。}
做父亲的总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再说她本就不觉得蒋以声该留在桐绍。
喉结上下一滚,蒋以声站直身子。
月光洒满肩膀,临春觉得难受极了。
她指指天空,借着时间晚的借口从他身前溜走。
安静的校园里仅剩她一人的脚步,“哒哒哒”,急促又匆忙。
晚上,临春没去奶茶店,直接回了家里。
她早早洗漱完毕,在大姐回来之前就躺下了。
一米二的小床,她面朝着墙蜷缩在一起墙。
闭上眼总觉得蒋以声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还有他的味道,和触碰耳廓时的温度。
他们没这么近过。
近到有那么一瞬间,临春还以为在他怀里。
她捂住了眼睛。
可是蒋以声要走了。
分明说好不会走的,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过几天,是八九天,还是一两天?
英国在哪里?这个比北京还远地方,她这辈子好像都追不过去。
一夜怪梦频生,隔天临春醒时精疲力尽。
天还没有亮起来,灰蒙蒙的,屋外堆满了云。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临春换了件衣服,短袖长裙,她自己裁布做的。
进出门时想起没有带伞,于是回屋又拿了一个。
她没去书店,今天也用不着她浇水。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不过也不重要。
五一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班里吵吵闹闹,光是收作业就得催上好一会儿。
临春把今天的值日生写在黑板上,如往常一般再去教室后面倒垃圾。
垃圾桶很大,她后退着拖去教室后门时,打进来的晨光被遮了一瞬。临春回过头,蒋以声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拎过垃圾桶的另一边,整个拖去了走廊。
她跟在他的身后,好像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
蒋以声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少年手臂鼓起肌肉,和坚硬的骨头叠在一起,是张扬着的青涩。
临春喉间一哽,蒋以声转过身来,她依旧停在原地。
走廊人来人往,声音嘈嘈杂杂。
片刻后,她拿出手机,低头打字。
【多久?】
许久没有得到回复,临春放下手机,怯生生地抬头。
蒋以声抬了手,临春没看懂。直到对方动了唇,轻声说了出来。她看懂了口型,是五年-
蒋以声需要出国五年,连带着本科一并读了。
临春没想到会那么久,缓了两节课依旧没缓出个具体的概念。
窗外黄云压境,天黑得厉害。
大课间的广播体操被取消了,大家都聚在走廊里,讨论着这雨大概得什么时候下。
临春在背单词,这已经是她过的第三遍。
前几页的纸张上,还留着蒋以声给她写的备注以及记忆方法。
他来桐绍不到一年,也留下了不少东西。
但真要离开时,又怕记忆太少,怕不够深刻,怕被时间消磨,怕回头没人等待。
暴雨降至,临春起身关上窗子。
蒋以声勾住她的小指,但很快就被挣脱开来。
仿佛一切都要结束了。
第三节课后,小李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蒋以声去了趟办公室,屋里只有赵老师一人。
“为什么放弃我哥?”
他直白地问她,也希望得到一个直白的回答。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值得蒋以言一辈子都放不下。
赵老师停了手上的笔,目光依旧定格在面前的书本。她的语气平平,像在讲述一则故事。
“我没有放弃他。”-
放学,临春飞快收拾好东西离开。
她难得走在最前面,刚好碰到飞奔出来的李瑶瑶。
“我的春儿!”她大喊着抱住临春,“咋了?走这么急?”
临春回头刚想比划,只是下意识地开口,唇上却接到了自己的眼泪。
她愣了愣,抬起的手刚好抹了把脸。是温热的泪。
——蒋以声要走了。
她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话。
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中,也没人听懂。
第75章 75
蒋以声回家后饭菜已经上桌, 阿姨最近饭做得早,他吃完就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用手臂压住眼睛。和赵老师的谈话在脑海回响, 那是他除递信那天外第一次提到蒋以言。
这到底是他哥的事, 蒋以声其实不应该参与太多, 到底是谁放弃谁,都跟他没关系。
可是…他多少有点替蒋以言不甘心。
谈不上责备,顶多只是质问,蒋以声就是想让赵老师知道, 被放弃后的蒋以言有多痛苦。
然而事情反转的猝不及防,他没想到竟然是蒋以言主动离开。
蒋以声其实不太明白。
手机收到信息,他撑起身体查看内容。
徐拓发来的, 问他关于出国的事。蒋以声看着就烦, 把手机随便扔在桌上。
昨晚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勉强睡上一会儿, 强打着精神去了教室,临春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蒋以声有时候会想, 那些细腻而隐密的念头,是不是只是自己才有。这样小镇上的姑娘,会不会太天真,太单纯, 有些事她不懂, 稀里糊涂,也就跟着自己胡乱来。
要把话说得有多明白。
不是假设,也不能试探。
那朵小花比他想象中要脆弱许多, 蒋以声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要怎么爱惜。
挺蠢的-
回到店里,临春的难过后知后觉, 都快过了一天一夜,这才终于有了点情绪上的波动。
午间暴雨如注,她红着眼睛,看玻璃外的世界被水浇灌,模糊一片。
对于蒋以声的事,她并不知道要采取什么行动。
坚决地回应他自己会等,又或者崩溃地质问为什么要走。
只是左右想想都不恰当,五年太久了,他们认识才不到一年。
更何况,她只是个聋子。
临春摘了耳蜗,泄了气一般颓废地倒在单人床上。
店里开了空调,她有点冷。随便摸了条薄毯,胡乱盖在腹部。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临冬把她推醒。
下午一点四十,该上课了。
临春似乎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忘了个精光。她的心情不是很好,连带着头也很晕,临夏给她冲了杯感冒冲剂,临春闭着眼睛喝完了,这才匆忙走去上课。
可却没见着蒋以声。
临春无法形容在铃响前的那十几分钟。
焦躁、担心、难过、失落。所有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甜咸酸辣苦五味齐全。
她无比希望蒋以声可以下一秒出现在教室后门,怕对方口中的“过几天”就是今天。
她一遍遍的翻着手机,完全停不下课,也学不了习。
头越来越晕,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生病,这种状态持续到第二节 课下课,被同学发现送去了医院。
她踩着水,肩膀被雨浸湿一片。
低烧三十八度二,医生说大概是着凉了。
临春不想挂吊针,吃了药自己回家睡觉。
可她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像幻灯片似的在她眼前播放,过去这一年间的总总,时间回溯至那一个炎热的初秋。
临春坐在书店门口,膝上摊着书本,晕晕欲睡。
有客人来了,站在远处,鸭舌帽的阴影盖住了大半张脸,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双好看的眸。他写下他的名字,嚣张地占了两行。是蒋以声。
临春从梦中惊醒,心脏在那一刻跳的厉害。
她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被挖掉一块,空落落的,跟缺了点什么一样。
低烧未退,她身上尽是些粘腻的汗。
临春洗了个澡,换上长袖睡裙。
打开窗子,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镇上一天饱雨,空气里含满了水分,灰扑扑的光仿佛隔了层虚无缥缈的雾气,整个世界清清凉凉,一切都浸了水,变得湿漉漉的。
临春被迎面来的寒气吹了个哆嗦,这个月份温差大得厉害,本以为都到了夏天,可气温骤降,只消一天就好似回到前几月的初春。
她重新把窗户关上,回屋批了件校服外套,在书桌上翻翻找找,拿出一本合适的练习册开始刷题。
可能是生病了脑子不好,解题磕磕绊绊,越写越烦。
她搁了笔,想给自己弄点吃的,转身却看见衣柜里塞成一团的粉色猪猪玩偶。
原本是搁在床上的,临冬睡觉喜欢抱着。
只是地方小有点碍事,后来就塞进衣柜里了。
临春把玩偶拿出来抱进怀里,脸埋了进去,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去想。
可心底的难过一波接着一波,海浪似的“啪”一声打在她的心上,力道很大,生疼生疼。她坐回凳子上,那份汹涌的难过逐渐平息,心里的海水漫过口鼻,一点点剥夺氧气,缓慢窒息,心如刀绞。
临春四肢像灌了铅,一步一步走去门边。
来时撑的伞就立在一旁,她拿起来,把门打开。
空气中细细密密的水珠随着冷风扑她一脸,临春抬抬下巴,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
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来得这样巧妙刚合时宜。
天比平时暗的要早,“啪嗒啪嗒”,拖鞋踩进浅浅的水坑,在临春的小腿肚上甩了一小串泥点子。她没有在意,依旧踏着满地的落叶残枝,急匆匆地往前走。
她的呼吸灼热,随着小跑时的颠簸轻轻喘着。
依旧是那个狭长的巷道,只是没了檐上的橘猫,也没了迎她的小狗。
书店的门露了道缝隙,临春心上一跳,快步上前。
“吱”一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屋里的灯开了一盏,幽暗的黄色暖光。临春听见突兀的乐音,便绕过书柜走去琴房。
她许久没来这个地方,空气好似都蒙了灰。
半掩着的房门后,声音越来越大。临春把手搭在门把上,听得短暂地停歇,这才屈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门。
钢琴后坐着个人影,有一瞬间临春想起了蒋以言。
她嗅了下鼻子,眼睛酸胀,泪意上涌。
蒋以声垂下手臂,坐在那里静静地看她。
两人隔了几步远,视线交汇在空中。
千言万语全堆在心口,堵着了嗓子,又难以开口。
“过来。”蒋以声突然笑道。
他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留了半边钢琴凳给临春。
临春走过去,停在钢琴边。
蒋以声捏住她的衣袖,把人牵到身边坐下。
他翻过一页琴谱,是最后那首以《春》命名的小调。
“我哥有没有告诉你,这首歌是我写的。”
临春有些诧异,呆呆地看向他,不知所措。
蒋以声拿出手机,打字道:【那时我上初中,刚学完乐理,我哥让我写段旋律交作业,题目就是…春。】
时空仿佛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发生了扭曲,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临春还记得自己在钢琴前练习时,蒋以言在旁边用手打着节拍,一下一下,全靠强行记忆。
那时的临春还不知道,这段旋律出自另一个人之手。
蒋以声:【你觉得这个谱子怎么样?】
临春接过手机:【很轻快。】
蒋以声点头:【像你一样。】
临春眨了下眼。
蒋以声笑了。
他转身看向琴房窗外,微仰起脸,乌压压的天快压人脸上。
郁金香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得东倒西歪,花田一片狼藉,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临春低头盯着琴键,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直到有风吹过,临春低低打了个喷嚏,蒋以声身体往后仰了一些,侧过脸看她。
“你生病了。”他的声音很轻。
临春低头揉揉鼻子,没吭声算是默认。
蒋以声起身,把搁在旁边凳子上的外套拿过来。
他下意识地拎起肩部把衣料抖开,只是对上临春的视线,又重新合起衣服,递到她的面前。
临春缩了缩肩,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她低头坐在那里,双臂抱在小腹,蒋以声犹豫片刻,还是把衣服展开,罩在她的肩上。
“我给你倒杯水。”蒋以声说。
临春看着他走出琴房,也站起来把肩上外套往里收收。
书店里灯多亮了几盏,临春看到窗边摆放着的花盆,这才想到她来这里的目的。
还好,花盆都被及时收了进来,相比于外面的郁金香,总体还算健康。
身边有阴影逼近,临春转过身,蒋以声递给她一杯温水。
“冷不冷?”他又去把窗户关上。
临春垂眸抿了口水,觉得他有点太过紧张了。
【只是低烧。】她把手机拿给他看。
蒋以声的睫毛浓密,在眸中投下墨黑的阴影。他拿过手机,不小心触碰到姑娘家的手指。临春往回缩了手,在这个稍微密闭的空间里,不逃开已经是她的极限。
【我送你回家。】
蒋以声交还了手机,去柜台把灯关掉。
临春也跟着过去,轻轻拉住他的衣摆。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曾经的,未来的。很多很多。
只是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开口,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要求,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她茫然、无助、胆怯、自卑。
她像路边的野草,勃勃生机但灰头土脸。
打不死压不倒,但是很丑、残缺、不好看。
眼底涌起酸涩,睫毛兜不住水珠。她低头看到捧着的温水荡起一圈涟漪,眼下有温热的触感,蒋以声的拇指指腹润湿一片。
“别躲我。”
他的声音萦绕在耳,蛊惑般啃噬人心。
临春咬住唇瓣,任凭那根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擦过。
瓷白的小脸有着高于体温的热度,随着触碰摧枯拉朽似的蔓延开来。
蒋以声呼了口气,拿过她的手机。
备忘录里有语音输入,他的发音标准,同步出来一字不差。
【可能是我昨天说得不够清楚,我想再向你争取一下。】
【我虽然离开五年,但节假日都会回来。毕业后我会回国,到时候你也刚好毕业,我们在一起,行不行?】
字符随着声音的缓慢推移,一点一点显示在手机屏幕之上。
临春心跳震耳,在看到最后几句时睫毛猛地一颤。她后退半步,仿佛被踩中尾巴的猫,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明白这个“在一起”到底代表着什么。
光标还在屏幕上闪烁,所有的无言汇成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下意识想要逃离,脚步凌乱。手上的水杯跌落在地,碎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蒋以声抓住她的手腕,指骨硌着关节,没控制好力道,疼得她回头猛一皱眉。
他又立刻松开。
“临春!”
他追去店门外,临春被细密的雨帘挡住了去路。
“回来,”蒋以声把门打开,“你在生病。”
临春的伞放在店里,她也不想再回去拿。
这雨不大,雾蒙蒙的,其实淋不湿人。
她侧身把外套取下,双手一起交还给蒋以声。
夏雨阵阵,雨势大了。
蒋以声不顾她的反对,强行把外套重新披在临春身上。
她那么瘦,那么薄,被冷风一吹就会生病。低烧也足够让他心疼。
“进来。”蒋以声攥着她的手,想拉她进店里。
可临春不愿,她泪流满面,拼命挣开他的桎梏。踉跄着后退,“哐”一声靠在门板上。
檐上滴着雨水,被风斜吹进她的领口。临春打了个哆嗦,碎发贴着她的额头,乌黑与瓷白相称,立在暮色之中,仿佛随时都会碎开。
“为什么拒绝?”蒋以声再次逼近,扣住她的手腕,“不喜欢我吗?”
天黑了下来,屋檐遮住了大部分亮光。
向来骄傲的少年红了眼,把不甘心的质问宣之于口:“我知道你要学习,所以我从没提过。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念想,让我把心放进肚子里,过好这五年。”
他的手指有力,虽克制着力道,却依旧硌得她生疼。
临春看着他的嘴唇,脑子乱糟糟的,完全读不出相应的唇语。蒋以声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她有点害怕。
“你喜欢我吗?”蒋以声把人拉近,另一只手包住姑娘家微颤的肩头,“拒绝的话,说不喜欢就好。”
临春手臂屈在身前,又不得不去抵住他的胸口。
专属于男性的气息逼近,陌生而又热烈。她没接触过这些,害怕地推他打他,不愿意看他。
可那只手柔弱无骨,打在身上只有酥酥麻麻的痒。
蒋以声把临春抱进怀里,双臂收紧,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蓬勃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肋骨。
他俯身把脸埋进她的发间,少女柔软的气息,带着股清甜的味道,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在无数次偷偷捏住她的发梢开始。
“喜欢我吧,”蒋以声轻轻念着,“我不想一个人。”
第76章 76
蒋以声走的那天, 把书店的钥匙留在了奶茶店。
临春请了两天的假在家,错过了最后一面。
病好后她回到教室,最后一排又只是剩下那一个位置。
蒋以声离开得突然, 班里同学议论纷纷。时不时有些女同学找临春打听消息, 临春木着个脸, 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的手机备忘录里还存着蒋以声读出来的那段话,一字一句,临春悄悄拿出来看了很多次。
李瑶瑶不是很明白临春为什么要这样,分明就很喜欢, 却非要弄得都不开心。
临春也不去解释。
她只是偶尔会去书店,帮顾伯打扫一下卫生。
窗台的花盆被蒋以声全部带走了,只剩下临春之前搬去奶茶店的那几盆, 像是她偷来的一样。
店里也不再营业, 临春挺想那两只狗狗。
随着学业的加重,她静不下心的时候会来书店里看书。
雨后的晴天有一种清澈透明的美, 她闲时从柜台后拿出那个万花筒,坐在窗台边借着阳光看里面绚烂的世界。
五月末, 徐拓来了趟桐绍,他递给临春一张机票,市区机场到北京的车程,是明天下午的班次。
她下机的地方, 蒋以声明天会在那里离开。
“去送送他吧, ”徐拓话中带了些恳求,“你点个头,我带你去。”
临春想了一下午, 最终还是拒绝了。
前一天晚上,徐拓离开时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他的性格开朗, 一向是笑着的,这是临春第一次见他有了情绪。因为她的决定,为蒋以声生的气。
“你会后悔的。”徐拓神情淡淡。
临春错开目光,低下了头-
【她不来。】
蒋以声收到徐拓的消息时刚看着蒋臻吃下药。
简单的三个字,多少带点情绪。
他手里还端着水杯,在床边顿了顿,随后把杯子放下。
“怎么了?”蒋臻苍白着唇,轻声问道。
蒋以声垂着睫:“没事。”
蒋臻微微皱了下眉,这种稍微敷衍的态度他不是特别满意。
不过他也没继续追问,只是不愿躺下,就这么坐在床上跟他耗着。
蒋以声坐在床边,略微疲惫:“爸爸。”
他看上去有一阵子没打理自己。头发有些长了,额前的碎发垂在了鼻梁上。眼底的血丝更严重了些,还有下颚的胡渣,隐约可见青涩。
他勾了勾唇,笑容苦涩:“您其实不至于把我送去国外。”
蒋臻面容冷峻:“我送你出去是让你去学点东西。”
“和我哥一样吗?”蒋以声盯着自己的手指,淡声道,“我如果是妈妈,也会恨你。”
他似乎豁然开朗,又长长呼了口气。偏头看向蒋臻:“还有恨我。”
一直横梗在父子间的高山轰然倒塌,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陡的深渊。
半个月的时间,蒋以声这么多年所构筑的世界几乎被毁了个彻底。他的父母、他的兄弟,甚至他爱的姑娘,一一离他而去。
“我一直都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对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怪她。”
“我和你那么像,她恨不得掐死我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甚至带了点笑。
“当初我哥,你也是这样逼他的吧?”
半个月前退学时,蒋以声曾去办公室找过赵老师。
两人简短地聊了些过去的琐事,发现双方的视角有一些差错。
蒋以言并不是认识了赵老师而去书店。
他是在书店里认识了赵老师。
蒋以言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到桐绍这个小地方,蒋以声最开始想不明白。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消失半个多月的孟雨柔回来了。
而让蒋以声震惊的是,与她一同站在蒋家客厅的,还有顾轻白。
那一瞬间,他立刻就明白了。
郁金香和花田,或许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巧合。
顾轻白是蒋以言的生父-
那张机票徐拓没带走,就这么留在了临春的手里。
她在晚间夜起,偷偷拿出来看。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外屋的门边一言不发。
只是看,能看好一会儿。
临冬抱着薄毯过来,盖在她的肩头。然后蹲在临春的身边,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并起的膝盖上。
“姐,你去吧。”她闷着声说。
临春听不懂,也不想应答。
一夜未眠,临春坐得胃里胀气。
她慢慢站起身,大姐还没醒。
可能是孕妇嗜睡,最近临夏早上越来越起不来。
奶茶店里雇了个临时工,专门早晚去煮奶茶。徐凤娟也转了性子,时不时拎着补品和高汤来家里探望。
临夏照单全收,也没对方一个好脸。
其实徐凤娟这样低声下气也就为了临夏的一个肚子,等到孩子生下来,估计又要换另一幅嘴脸。
这个道理临冬都明白,更别提临春。只是暂时的和平也没必要闹翻,大人的事情她也不用插手。
她趁着还早,把粥煮好。
再切好临夏爱吃的酱黄瓜,拌上香油放进冰箱里。
一通忙活下来,天空微亮,泛起小片的鱼肚白。
临春睡不着,便随便收拾了自己,准备去书店一趟。
她带着那张机票,想放进那个万花筒的盒子里。眼不见心不静,或许让蒋以声的东西离自己远点,就不会总是想起他。
只是不太凑巧,临春刚出门没走几步,迎面遇见了拎着保温桶的梁阙。
对方短袖短裤穿得清凉,似乎正晨跑路过。
“我妈让我带的。”他把保温桶递到临春面前。
临春“哦”了一声,双手一起接了过来。抬手比了个“谢谢”,再转身回去。
把汤放回餐桌再出门时,梁阙双臂抱胸等在路边,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临春歪着脑袋过去:{怎么了?}
“你去学校?”梁阙问。
临春摇摇头:{去书店。}
梁阙眉头一皱:“又找蒋以声?”
临春愣了愣:{他走了。}
梁阙没想到蒋以声真的会走,他以为对方大概会像蒋以言那样,阴魂不散似的时不时就回一趟桐绍。
对于这个话题,临春实在提不起兴趣,她也不想深究蒋以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在回答完梁阙的几个问题后就闷头往前走。
“你怎么了?”梁阙几步追过去,在她小臂上拦了一道。
临春如惊弓之鸟,猛地缩回手臂。她的动作又急又快,转身时两眼发黑,那一瞬间头重脚轻,不受控地往路边踉跄几步。
梁阙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臂,临春虚出一脑门薄汗,吓了梁阙一跳。
“喂!临春!”他揽住临春肩膀,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匆匆忙忙想跑回家,却在半路被临春抓住胸前衣料,说什么都不愿意。
{头晕。}
她白着唇,努力比划出来。
{糖。}
“什么?”梁阙看不懂。
“糖。”临春含糊的说道。
自从昨晚他就没怎么吃饭,这会儿大概是有点低血糖。
梁阙又连忙跑去路边的早餐摊,给临春买了一杯热豆浆。
他自己多加了很多糖,临春一口喝下去,腻得头皮都发麻。
趁着她喝豆浆的时候,梁阙又跑去小店里买了一兜糖果过来,托在掌心里给临春挑。
花花绿绿一堆糖果,偏就单单没有橘子味的棒棒糖。
临春坐着小凳,咬着吸管,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把梁阙都给看傻了。
“你哭什么?”他收起糖果,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临春抹了把脸,睁着她的兔子眼说瞎话:{没有。}
梁阙:“……”
短暂的沉默后,他多少也猜到了些。
“至于么?”
临春摇头。
不至于,但是眼泪控制不住。
可能是这几天天气太差了,她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既然走了就别想了,他要是真喜欢你也不会走。”
临春盯着梁阙,只想把他的嘴给堵上。
不安慰她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落井下石。
可梁阙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我说的不对吗?”
临春握着豆浆起身离开。
梁阙怕临春又会晕倒,便拎着两根油条不耐烦地跟过去。
六点刚过,菜市刚才开张。
临春绕过板车人群,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往里走去。
她的步子快了很多,或许当事人还没有察觉。
梁阙跟在临春身后,甚至有一种快要追不上她的错觉。
“你怎么有书店钥匙?”梁阙许久没来,看哪都奇怪,“那两只狗呢?”
临春转头看他的嘴巴,梁阙皱着眉:“你来这干什么?”
两人一起进了店里,临春把灯打开,去柜台后取下装有万花筒的礼盒。
梁阙手臂搭在柜台上,半倚着身子看过去。临春把机票折好,和说明书放在一起。
托梁阙的福,她的动作很快,并不能停在这里睹物思人。
“那是什么?”梁阙问。
临春不回答,把礼盒装好重新放回原位。
梁阙也不恼,手指勾着油条,递到临春面前:“吃了。”
临春比了“谢谢”,接过来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口。
她接下来还要浇花、锄地、打扫卫生。
要是再晕的话那可太丢人了。
临春拿了小桶,去后院接了点水。抹布晒了几天,挂在晾绳上像风干了的咸鱼,临春摘果子似的把它们扔进桶里,只是还没来得及湿好水拿出来,就看见梁阙站在窗边,指间还夹着她刚安顿好的机票。
“为什么不去?”隔着一张窗户,梁阙问道,“他给你买的吧?”
“啊!”临春气到乱叫,{你怎么可以动我的东西?}
“看不懂,”梁阙拍开她乱扑腾的小手,“现在去市里还能来得及。”
临春动作一顿,突然就安静下来。
她红着眼睛,死死瞪着梁阙。这种自以为是的男生,果然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瞪什么?”梁阙眉头一拧,没好气道,“我是为了你着想。”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蒋以声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喜欢的前提是尊重,自己也应该不介意别人喜欢她。
“想去就去,别留遗憾。”
临春眨了下眼,眸中涨潮似的蓄上水汽。可她偏偏有股子拧不弯的脾气,抬手狠狠擦一下眼睛,用力的比划:{不想。}
“你不是喜欢他?”
临春狠狠咬一口唇瓣,不明白梁阙干嘛要这样咄咄逼人。
梁阙大概也知道自己僭越,转身进屋,把那张机票归还原位。
只是这一次他看到那个万花筒,手指擦过表面,是厚重的金属质感。
他猜测是蒋以声的东西。
梁阙其实也不知道临春在别扭什么。虽然出于私心,他甚至期望蒋以声一去不回。可当临春掉眼泪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发堵。
烦躁间,他把合上万花筒的礼盒,把它重新放回柜台后的书架上。
那里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纷繁杂乱,什么都有。梁阙随便瞥了一眼,却意外发现了一抹熟悉的绿色。
他皱着眉,弯腰将那一小片东西捡起,很意外,是临夏奶茶店的兑换券-
六点半刚过,临春把地拖完,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梁阙端了两个小凳出来,坐在书店的后门门边,冲她招了招手。
临春晾好拖把,走了过去。
“聊聊。”梁阙拍拍凳子。
临春狐疑地坐下:{聊什么?}
梁阙:“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临春站起来就要走。
梁阙抓着她的手臂重新把人给拽了回来。
“觉得他不喜欢你?”
临春低着头抠手指,说实话,和一个男生聊这种话题还是挺难以开口的。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字。好歹对方还给她买了油条豆浆,就当是还早上那个人情。
【他不适合我。】
梁阙身体微微倾斜,看皱了眉。
【而且大姐不让我高考前谈恋爱。】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不能和蒋以声在一起的一千个理由,可最直接也最关键的,还是家庭上的天差地别。
小地方的姑娘头脑简单,谈恋爱差不多就奔着结婚。
梁峻那么喜欢临夏,但牵扯到家人依旧护不周全。
两个人在一起,也是两个家庭的事,临春没有信心能让蒋以声的父母满意,她也不想去尝试,增加自己家庭的负担。
【他可能也没那么喜欢我,认识没到一年,很快就忘了。】
这个世界那么大,总有蒋以声没见过的更好的风景。
他们这个年纪,别说是五年,五个月不见都难以维持双方关系。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能让人念念不忘。
【我不想做他的负担。】
风就该自由自在,一往无前。
不需要归宿,也不用回头。
他吹过桐绍就好,知道那里有一朵小花,正迎着他盛开。
“可我觉得他挺喜欢你。”
梁阙面无表情地打断临春。
话音刚落,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摞崭新的奶茶店兑换券。
临春瞬间睁大了眼睛,把东西接过来:{你怎么有?}
不仅有,还这么多。
按道理来说兑换券都过去小半年了,不应该这么新。
“柜台下面有一堆。”梁阙说。
临春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小跑着进了店里。
她想起以前统计兑换券时大姐总是紧拧着眉。
发出去的多收回来的少,准备了很多的原料压根换不出去,她们还以为是桐绍这边的人不爱喝奶茶。
这样只赚不赔的生意着实蹊跷,临夏只合作了两次就没再继续。
原来那些发出去的兑换券都在这里。
“唔伯…”临春下意识地说。
但中途她又停住了,不可能是顾伯。
“羊…”
她的发音还不标准,蒋这个姓太难读了。
“还有你的耳蜗,”梁阙把一份文件袋递给临春,“在最里面。”
那是一份医院的资料,里面不仅有她做过的全部检查结果,还有她所佩戴的耳蜗的厂家、型号、保修时限,零零碎碎的发/票夹在纸张里。临春一时懵了,掉了一地。
梁阙蹲身捡起地上的资料:“他给你配的耳蜗?”
不是!是医院正好有实验名额,是临夏让梁峻拿的钱!
温热的泪划过脸颊,她却连说服自己都无能为力。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去吧,或者给他打个电话。”梁阙垂下眸,“别让我再劝了。”
临春吸了吸鼻子,把那些资料全部收起来。
她把书店的钥匙留给梁阙,自己飞奔跑回家里,临夏刚要去奶茶店。
“姐!”她把那包资料一股脑塞进临夏怀里,取下耳后的耳蜗,焦急地指了指,{是蒋以声吗?}
她把手语最简化,问得驴头不对马嘴。
可临夏偏偏懂了意思。她甚至都没打开文件袋,单是看见耳蜗,整个人就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间,一切都明了起来。
眼泪汹涌而下,临春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
她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脸埋进双臂之间放声大哭。
第77章 77
梁阙在店外等了约有十来分钟, 临近上课的点,果然看见临春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他指间夹着机票举高,临春伸了手去够, 没够着。
“大姐让你去?”梁阙问。
临春抿了抿唇, 这事儿她没告诉临夏。
梁阙叹了口气, 把机票交到临春手里:“我送你去市里,你让他在机场接你。”
临春虽然配了耳蜗能听见声音,但目前也做不到与人正常沟通。
既然没告诉大姐,那梁阙也不能让临春这么个小哑巴一人跑那么远。
临春有点惊讶, 看着梁阙不敢置信。
“看什么?”梁阙不满地蹙眉,“需要我打字给你看?”
临春摇摇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梁阙现在有点不太一样。突然变得那么讨厌, 又突然变得那么好了起来。
{谢谢。}她狐疑地打着手势, 又往远处指指学校。
梁阙抬头看了一眼:“旷了。”
虽然嘴上耍帅说着旷课,但梁阙还是给赵老师打电话请了假。
借口随便找一个, 反正双方谁都不会当真。
他们搭乘了去市区最早班的高铁,临春在路上斟酌了半个多小时, 才给蒋以声发出去一条短信。
【我会把机票用掉,你什么时候走?】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反复确定这条消息并没有什么错误与不妥。
梁阙在旁边瞥了一眼:“至于么?”
临春转过脸看他,在嘴巴前打横转了转食指。
{说什么?}
梁阙坐得比她高, 看过来的目光略带俯视。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碍于路过的乘务员,又闭上了嘴。
临春没有追问, 把手机开开合合,垂眸等待消息。
梁阙扭头看向另一边的乘客, 只是没一会儿又转了回来。他的视线游离不定,最后微微侧过一些,身体后靠在了椅背之上。
临春耳后的头发约有一指长,是个尴尬的长度,她把长发盖在外边,再用卡子一并卡住短发。
姑娘家的发卡倒也没那么精致,几块钱的东西,金属发卡外面套个浅蓝色的塑料壳,学校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个,像是临春会买的小东西。
视线下移,在少女滚圆的肩头停了一瞬,延伸的余光瞥见锁骨,蝴蝶般轻柔的舒展开。梁阙喉结上下一股,飞快眨了下眼,转移目光。
走前临春专门回家换了套裙子,怎么说呢,不像是她穿的。倒不是说面料精致做工讲究,不像是平价的衣裙,而是相比于临春日常的穿着设计有些大胆。
衣领稍大,袖口紧收,露出少女大片姣好的皮肤,梁阙看到时愣了一愣,直到临春压着长发跑到他的身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了?}临春有些迟疑地比划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梁阙轻咳一声,转身道:“走吧。”
列车平稳行驶,还有半小时就到达地方,临春不知道多少次打开手机,发的信息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失落和迷茫一时间涌上心头,她反复确定信号问题,确定信息已经成功送达。
蒋以声大概有事,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去回她。
正望着窗外出神,手机突然接到信息。
临春如兔子般差点从座位谈起,划开手机一看是梁阙的信息。
【给他朋友发信息。】
她转头,表情瞬间失落了下来。
梁阙眼皮一耷,微一皱眉,似乎略带不爽。
临春其实不太想告诉徐拓,毕竟自己昨天还那么不留情面地拒绝过对方。
只是…蒋以声如果真的在忙,那也没别的办法。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梁阙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过去想做什么?】
临春顿了顿,这个问题倒真的问住了她。
去了机场,然后呢?送蒋以声离开,说些什么?又做些什么?
其实临春自己都还没想好。
在徐拓来送机票的时候,她想了一个下午,把所有的事情,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衡量利弊,最后才决定还是不要去。
可是当看到兑换券和耳蜗发/票之后,她大脑里的数据像是被全部清零,痛哭之后只剩下蒋以声。
蒋以声。
蒋以声蒋以声。
只是想见蒋以声,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以至于到底为什么而想,她也不知道。
说喜欢?最后一刻没那个必要。
说谢谢?又不是单纯地只想说句谢谢。
她想的事情太大胆,也太荒谬,脑子里过一遍都要默默自责,更别提宣之于口。
她只是告别,体面又礼貌的告别。
还有道谢,诚意又感激的道谢-
中午,蒋以声在医院陪蒋臻吃饭。
过去的事一点点揭开,仿佛拿走遮羞布一般,所有人性的丑恶全部暴露在外。
蒋以声从最开始对孟雨柔的质疑与愤怒,到如今的理解和麻木。
而面对蒋臻,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情绪的起伏。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什么事我就不回来了,您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蒋臻正低头喝汤,听后抬了抬眼,看向蒋以声停顿几秒,放下了汤勺。
他长叹一口气,难得放轻了声音:“让你出去,没不让你回来。”
蒋以声摆弄着手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片刻后又突然回过神,把账号退出关闭。然后看向蒋臻:“爸,我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放在以前,蒋以声那仇视一切的中二病恨不得让世界毁灭。
他不喜欢蒋臻,不喜欢孟雨柔,更不喜欢这个表面光鲜亮丽实则破败不堪的家。蒋以言没了,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可是现在,他却勾唇,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但我会回来的。”
蒋以声需要时间去消耗掉一些事情,尽量理解、也尽量尝试着去原谅自己的父亲。
最后再试着接纳他。
蒋以声开始明白,为什么蒋以言会先一步放弃。
他在爱情与家人之间做出了选择,最后回到了孟雨柔的身边。
或许也有一份原因,可能也连带着蒋臻和蒋以声,但那也不重要了。
他的家在这,他就不会走远。
“我家在这。”-
下午,司机送蒋以声去机场。
路上,他接到了徐拓的电话。
“喂?声哥你在干嘛?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没?”
蒋以声轻轻“嗯”了一声,很淡,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波澜不惊。
“小春就在北京呢,你见不见?”
蒋以声看着车窗外往后飞速掠过的灌木丛,沉默良久。
“要不你给个登机口和航班?”徐拓妥协道,“来都来了,别这样啊!”
“算了。”蒋以声说。
“什么玩意儿?”徐拓大声质问,“你他妈在说什么?!”
“你带她回去。”蒋以声依旧语气平淡,“就这样。”
“嘟”一声忙音,蒋以声挂断了电话。
“卧槽?”徐拓傻了。
临春大概能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些什么,在一旁也急红了眼了。
“昨天让你来你不来,”徐拓也憋一肚子情绪,“我就说你会后悔!”
临春把唇咬得发白:{对不起。}
她无措地站在机场外,守在入口踮着脚往里看。
徐拓烦躁地走来走去,打了几个电话也无济于事。
“别看了。”他拽着临春的手臂把人拉回来,“声哥登机不走这儿。”
他没去解释vip通道,知道即便自己真带着临春去把人堵到了,但蒋以声不想见的人,见了面也只会更难过。
“你真现实,”徐拓和临春走到客车停靠处,“知道声哥给你买了耳蜗才过来。”
临春心里一疼,低头的瞬间掉了眼泪。徐拓登时噤声,也难受地拧起了眉:“我…这只是我的想法。”
他一时情绪上头,只顾着替自己兄弟打抱不平,却也忽略了临春的感受。
姑娘家一个人跑来北京,怎么说也是不容易的。
“我喊穆潋卿过来。”徐拓拿出手机,“你来一趟北京,我们玩几天再回去吧。”
临春看着地面,没听见徐拓说的什么。
突然,远处传来轰鸣,临春转身,看向天空。
一架航班刚起飞不久,在天空中把云层划出漂亮的拖尾。
徐拓也不自觉放下手机,和临春一起抬头迎向刺眼的太阳。
“声哥是这个航班吗?”
徐拓抛出个问题,也没人回答。
临春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直到那架飞机化作小小的一点,消失在天空尽头-
临春没有像徐拓说的那样,在北京玩上几天再回来。
她只是在机场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大概的时间过去,给临夏发了信息,如实说明了今天的一切。
临夏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临春转了两千块钱。
想玩就玩几天,不想玩就回来,她去市里接。
临春定了六点多的机票,那时候特价,比较便宜。
“真的不玩会儿?”徐拓有点儿心虚,“你别生我的气,穆潋卿也赶过来了。”
临春摇摇头,把和穆潋卿的聊天记录给徐拓看,十分钟前她就让对方不用过来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难过的?”徐拓不解,“你对声哥真就一点都没意思?”
临春低下头,没有回答。
她点开和蒋以声的对话框,里面有她发过去的一大串信息。
有的是她在路上写的,有的是她等在机场写的。
蒋以声一个字都没有回复,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其实不止徐拓,临春自己都很诧异。
送蒋以声离开,在这时间点,她竟然这么的平静。
平静地看着天空,看着太阳,看着人人都想挤破头来的城市。
这个蒋以声长大的城市,她在这里,又送走了他。
不是说没有难过,而是这难过太深太重,像蛀虫一般啃食掉其他的情绪,一个人空了躯壳,开始变得麻木呆滞。
事情本就应该这样,可是心底的钝痛又如何解释。
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是徐拓来时就该同意过来,还是再早些回应那个拥抱。
又或许是花田里的交谈,水井旁的打闹。
还是盛夏的书店里,她递给他的那一张纸。
蒋以声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
像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触碰的那一刻就已经错过。
【路上小心,祝你一切顺利。】
点击发送,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信息。
其实没什么。
临春想。
去吧,去更好的地方。
风嘛,就该这样。
第78章 78
蒋以声离开后, 临春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每天帮忙照顾奶茶店,上课,时不时去医院陪临冬透析, 再偶尔去书房打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学业和家人都有顾及。
很快,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排名贴了出来。
临春路过公告栏时随便看了一眼,第一名不出意外是她的名字。
其实这种排名表没什么新意,临春见怪不怪,也不是每次都看。
只是高二后多了个蒋以声, 她每个月的一次恶趣味,想看看这人又故意装着考了多少分。
蒋以声每次都能固定在第一页的最后几个,中等偏上的名次。
最初临春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徒有其表, 现在反而明白, 控分似乎比认真考试要更难一点。
她又想起蒋以声,这个名字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的一颗石子, 在那一刻激起跳跃的水花,听见清脆的声响。可随着水波逐渐扩散消失, 这段插曲也随之消散。
临春垂了视线,快步离开-
六月底,入了夏。
今年教育局管得严,暑假一律不许补课。
临夏的预产期就在最近, 临春早早放假回家, 也方便照顾。
她最近接了个兼职,帮外面的辅导机构批改作业。
这份工作是赵老师给她找的,不用沟通说话, 每天到点了去辅导机构拿点卷子回家,随时随地都能批改。
不过薪水不是很多, 但临春已经非常满足了。
至于北京那边,临春依旧和徐拓穆潋卿保持联系。
时不时也在四人小群里说几句话。徐拓来桐绍找过几次临冬,临春去北京复查时也找过他们吃饭。
但可惜的是,和临春一样,他们两人都联系不上蒋以声。
在科技发达的现在,如果能断联到这种程度,那只能是一方不愿联系。
对此临春心知肚明,她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牵扯到了徐拓穆潋卿,所以在之后就沉寂下来,直到再也没有在群里说话。
七月,临夏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徐凤娟高兴疯了,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说要搞个喜宴,办他个一天一夜。
临夏累得睁不开眼,梁峻陪在床边,她问他高不高兴。
梁峻眼里含泪:“高兴。”
临夏疲惫地笑笑:“我也高兴。”
她高兴是个男婴,这世界上少了一个受苦的女孩-
再后来,八月份,顾伯回来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孟雨柔。
临春当时人在书店,第一眼看过去没反应过来,惊喜之余刚准备喊阿姨,却在中途突然顿住了。
她嘴巴还张着,整个人傻在原地。
这是,蒋以声的妈妈。
“小春,”孟雨柔微笑着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郁金香田被临春照顾死了不少,现在终于重新被顾伯接手,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只是面对孟雨柔,临春还有点不太适应,一想到对方是蒋以声的妈妈,她就哪哪都很别扭。
这个夏天,临春知道很多的事,她重新梳理了蒋以声来到桐绍的前后时间,发现一切好似冥冥中注定一般——孟雨柔来到这里,蒋以言来到这里,蒋以声来到这里。
他们从高楼林立中逃离,在田边树下遇见灿烂的美景。
只是世事无常,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孟雨柔轻声说。
她其实并不愿意生下第二个孩子——一个不被爱着的、毫无意义的生命。
她既恨又爱,矛盾又痛苦。
她怕看见那张脸,怕他骨子里流的血,但又永远记得孩子牙牙学语时喊出来的那一声妈妈。
蒋以声失踪那一夜,她一个人疯了一样去找。
她想他永远别回来,又怕他永远不回来。
她找到他在水沟里被冻的瑟瑟发抖,却还是后退半步,打电话给了蒋以言。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哥哥,企图让对方替自己去爱弟弟。
所以在蒋以言过世后,孟雨柔才那么难以接受。
她与这个世界的链接断了,她所有的希望和爱仿佛在那一刻也一并断了。
可是蒋以声还叫她妈妈。
他眼圈通红,一字一句沉声质问:“我也是你的孩子。”
于是她连爱他都要罩上一层假面,疯疯癫癫,真真假假,尽力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临春心里难受,沉默良久。
半晌,她拿出手机,打字给孟雨柔看。
【您织的围巾他都有戴。】
【他说过,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九月,开学前几天。
临春端了个小凳,坐在书店门口午睡。
风扇嗡嗡作响,她能听见轻微脚步。
摘下卡在脸上的书本,店外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她忙不迭站起来,书本跌在地上。
对方单手撩了门帘,探身进来:“有快递。”
心跳在几秒内坐了趟过山车,临春平复好心情,签收了快递。
收信人是顾伯,拆封时临春在场。
里面只有一张风景明信片,上面盖着邮戳,和一行随手的祝福语。
“蒋以声”三个字落在右下角的结尾,嚣张地占了两格。
一如去年。
顾伯转手递给临春。
临春连连摆手,落荒而逃-
高三的学业很重,临春几乎每天都把自己闷在教室,就连书店都很少再去。
经济稳定后,临夏给她报了语训课,临春的英语成绩稳步上升,听力也逐渐没那么离谱。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年末,临春去北京复查。
她本想着过年了蒋以声可能会回来,可见了穆潋卿才知道这么久了对方压根没有消息。
大半年的时间,只有一张明信片和他有关。
倒也不是坏事。
隔年二月,百日誓师。
临春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她早就写好了演讲稿,在上台前抬头看了眼教学楼最边上的那一处走廊。
她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揣着馒头夹肉,和蒋以声站在那里并肩聊天。
话题交递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差点蹦进他的怀里。
但此时,临春身边站着的是赵老师。
她单手扶着她的手臂,在让学生上台时轻轻推了临春肩膀。
这一次上台,并没有赵老师替她念稿。
临春发音模糊,晦涩难懂,虽然认真听还是能听懂大概,但一开口还是惹得一阵嬉笑。
她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一字一句接着念了下去。
渐渐的,笑声小了。
到后来,只剩话筒里坚定而又有力的声音。
“我的目标院校,是中国政法大学。我要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为所有贫苦、勤劳、努力的女性争取她们应得的利益。”
“我,桐绍一中高三学生,在此宣誓——”
“未来一百天,我将拼出青春无悔。百炼成钢,打造人生新篇章。”-
临春高考前几天,家里都紧张坏了。
临夏怕打扰到她,吃过饭的碗都等她不在的时候洗。
但临春心态挺平常,还能闲得没事去书店遛弯。
她喜欢坐在窗边把蒋以声送她的万花筒拿出来,时不时看一看,视线定格在其中某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对方温和的笑容。
孟雨柔端来西瓜,两人经常会说上几句。
有时话题绕到蒋以声的身上,孟雨柔还能问问两人的恋爱细节。
临春吓得直摆手,她和蒋以声清清白白。
说完了又觉得可惜,唯一一次的拥抱竟然还是她推开的。
“下次再见到的时候要把他带回来哦。”孟雨柔笑着打趣,但说完又敛了敛眸,“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临春咬了口西瓜,没有应声-
六月七日,高考如约而至。
临春发挥正常,考完没有估分,在家昏天黑地睡了几天。
同学找她出去毕业聚餐,无非就是吃吃饭喝喝酒。
梁阙那天喝了很多,最后还是被人送上的车。
“他喜欢你很久了。”有一个女同学凑近了对临春说。
“不,”临春摇摇头,努力回复她,“妹妹。”
就当他把自己当妹妹-
成绩下来是在六月底,临春还在辅导机构批改试卷,临夏就率先替她查到了分数。
成绩不出意外,挺高的,足够上她的目标院校。
辛苦没有白费。
填志愿那天,赵老师和临春在办公室里谈了会儿心。
她这个分数其实还可以去更好一点的学校,比如他们省唯一的985。
两者一个偏向于社会科学,一个偏向于理工科研。
临春的理综优秀,再加上交流困难,其实更适合后者。
当然,她只是给出另一个选项,最终决定的还是临春自己。
临春摇摇头,还是坚持原先的想法。
而且,她还有私心。
“我想…去…北京。”
临春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虽然现在发音依旧模糊,但足够交流。
赵老师沉默片刻,似乎也是懂了什么。她点头:“那以后加油。”
临春笑着应下,处理好事宜后转身离开。
只是在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她又停住脚步,犹豫片刻,重新走向赵老师。
“赵老师…”她打着手势,也拖着声音问,“你能不能,和我…见一个人?”
此时是下班的点,赵老师欣然同意:“谁呀?”
临春抿了抿唇:“以言…哥哥…的妈妈。”-
通知书在七月送达,新学期在九月开始。
临夏替临春收拾了一个圆鼓鼓的书包,和一个大腿高的行李箱。她还没见过大学,准备带着临冬跟过去看看。
梁峻本来也想跟着,但梁阙在同一时间入学,他得顾着那边。
高铁站外,两拨人在门口分别。
“女娃跑那么远也不知道干什么哦,”徐凤娟抱着她的孙子酸溜溜地说风凉话,“咱们阙阙就搁边上,多好啊。”
“行了吧妈,”梁阙翻了个白眼,“我也考不到北京。”
那边母子俩叽叽喳喳吵起来,这边梁峻叮嘱着临夏注意的事项。
“行了又不是小孩,”临夏推推他,“走了走了。”
列车还有一段时间到站,他们得先进去。
临春握着行李箱,回头再看一下桐绍的树木和蓝天。
“姐,”临冬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你舍不得?”
这个巴掌大的县城,无论是经济还是教育都十分落后的县城,破旧又贫穷,却满载着自己和蒋以声的所有记忆。
“嗯,”她一点头,“舍不得。”
舍不得,还是要走。
去更好的地方,迎那道风。
第79章 79
临春的学业在克服了听障后过分顺利。
当然, 和她平时一头扎进图书馆半夜才能爬出来的规律作息也有一定联系。
大学四年几近满分的专业课考试让她保研北大,这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学校,竟然也就这么在七月份接到了录取通知书。
很高兴。
临春约穆潋卿出去, 这些天难得放松一会儿。
她在大四上半学期过了法考, 保研后的一年里跟着导师私下接活, 大钱没有小钱不断,小金库已经鼓鼓囊囊,已经到了不买点什么说不过去的程度。
四年时间,足够让一个单薄的姑娘抽条生长到现在这个聪慧明艳的模样。
不过她五官本就生得漂亮, 长大后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明艳。白色短袖配阔腿牛仔裤,略微松弛的穿搭, 露出半截舒展的锁骨和纤长的手臂。她瘦, 但又很健康,皮肤被太阳晒过, 白里透着健康的粉色。
“有点儿晒,”穆潋卿撑着伞还不嫌够, “我们就近吃点吧。”
“醒,”临春挽着穆潋卿的胳膊,“我记得附近有家湘菜馆还可以。”
她的口语已经流畅到丝毫听不出与平常人有什么区别,女孩儿扎着低马尾, 大大方方露出耳后的人工耳蜗。
这些年在临春身上改变最大的或许就是这股自信的劲头, 好像没什么是她拿不准的东西。
两人在一家湘菜馆坐下,临春能吃辣,率先点了几个红彤彤的菜式。
聊天总那几个话题, 抛去学业除外,就剩家人、朋友, 和爱情。
“蒋以声呢?”临春喝了口水,“有消息吗?”
大学前两年,临春还挺避讳这个名字,平时不怎么问起,一旦需要提及,也是用个代词勉强糊弄过去。
她和蒋以声的联系仅限于每年一次的明信片,寄件地址遍布全球各地,范围广阔到临春怀疑蒋以声是不是去野外探险。
但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逼近,“蒋以声”这三个字似乎也不是那么烫嘴,徐拓有一次喝完酒在街边怒骂了蒋以声两个小时,胆大到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给问候了一边。
也就是那一次,临春大概给听脱敏了,从此之后就敢直呼其名,没一点虚的。
“又问又问,”穆潋卿有被无语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妈。”
“这不是第五年了嘛,”临春拿出手机,气不打一处来,“徐拓天天不理我,他不会把我屏蔽了?”
“一天问八百遍,”穆潋卿说,“他不是说了有消息就告诉你吗?”
“我都不信他了,”临春说,“他们哥俩好,指不定一起不告诉我。”
高三加上大学,足以证明蒋以声是个记仇鬼。
五年时间,这人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跟人间蒸发似的,别说是徐拓穆潋卿了,就连他亲生爹妈都没什么消息。
临春有时候也挺怕对方被国外的花花渐欲迷人眼,但躺床上想了想,觉得应该不至于。
不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蒋以声应该也不会那么没追求。
饭吃到一半,手机有信息进来。
临春放下筷子,竟然是梁阙的。
【在哪?】
临春对着吃到一半的饭菜拍了张照:【干饭。】
“谁啊?”穆潋卿问。
临春随口回答:“梁阙。”
“哦,我还以为是你师兄。”
临春抬了抬眼:“他回家了。”
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圈。
虽然老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新朋友总会随着时间源源不断地涌进生活。
手机上,梁阙发来一个定位,是她的学校,没说其他。
临春撇撇嘴。
“咋了?”穆潋卿八卦得很。
“他最近毕业旅行,现在游我这儿了,”临春飞快给梁阙回了信息,“昨天跟我打招呼的时候还说不一定,结果今天就到地方了,可真行。”
穆潋卿笑了一声:“指不定她昨天就到了。”
临春停了一停,发现似乎有这种可能性。
“那你们聚?”穆潋卿说,“我无所谓。”
“饭先吃完,”临春关掉手机,“让他等着。”
不同于高中的不冷不热,大学后临春和梁阙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严格来说应该是大二时期,临春被同学骚扰,闹去警局,惊动了梁峻。梁阙不知道怎么从他哥那里听到消息,直接买了车票过来,抢在所有人前面到了地方把人打了一顿。
当时临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还处于“梁阙怎么会过来找我”这种极度震惊中。
这就导致之后梁阙问什么她说什么,最后他指着一个男生问是不是这个人,临春点了下头。
梁阙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揍。
临春:“!”
很惊讶,很刺激,很懵逼。
一群人上去拉架都无济于事,临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梁阙的腰,仅凭一人之力生生把这个暴怒中的男人给扯了出来。
虽然事后还赔钱赔钱该记过记过,但这一架在专业里打出了点动静。梁阙身材高挑长相出众,没几个月就来学校里混个脸熟,再加上临春向来抵触男生示好,不少人就把他当成临春的“编外男友”,导致她接下来的两年身边都挺安静。
即便事后当事人哭笑不得,解释对方顶多算是自己哥哥,也没人在意。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解释。
临春达到学校已经下午三点,梁阙抱着手臂,十分不满:“我以为你说的是吃完晚饭。”
“三点多哪来的晚饭,”临春明眸皓齿,笑出一嘴银牙,“谁让你突然过来,我都放了穆潋卿鸽子。”
梁阙眼皮一掀:“那你去找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临春瞪他一眼,“我随时都能约她。”
北京能玩的地方他们几乎都跑过一遍,需要预约的地方当天也不能去。
临春回了趟寝室,补了下妆。同屋的室友回来,笑着问她是不是男朋友来了。
“都说了不是,”临春轻轻拍她一下。
室友啧啧称奇:“你们这暧昧期挺久啊!”
临春无奈翻了个白眼:“算了,不跟你说。”
她踩着单鞋下去,梁阙在宿舍楼下等她。
临春小跑着到他身边,和平日里小情侣下楼相见时的流程一模一样。
但不是的,临春在心里叹一口气。
梁阙应该也知道。
“我刚才看见你室友了。”梁阙边走边说。
临春好奇:“你们打招呼了?”
“没有,”梁阙面无表情,“她看见我笑了。”
临春无语:“那还不是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梁阙冷笑一声。
“我们关系太复杂了,都懒得解释。”
梁阙偏了偏脸:“复杂?”
临春在脑子里算亲属关系图:“你是我的…小叔子?还是单纯的弟弟?”
梁阙嘴角一抽:“叫哥。”
临春嘻嘻一笑。
两人个平常一样在学校周围逛逛,到了饭点随便找家路边摊子吃饭。
聊天提及以后,临春拿出她北大的校园卡:“以后参观不需要排队啦!”
梁阙讪笑:“你就为这?”
“当然不是。”临春把卡收回。
虽然没有继续说着原因,但梁阙手上一顿,却也知道。
“他回来了吗?”
“没有。”
“有消息吗?”
“没…”
“能回来吗?”
“…别问了。”
梁阙:“他不回来你就这样?”
临春挫败地戳着碗里的面条:“怎么着就那样吧。”
蒋以声回不回来她这个大学不还是要上,研究生不还是要读,写不完的数据报告和案例评析,跑不完的流程和难对付的法院工作人员。
算了,想想都烦。
吃完面,天色还早,临春懒得走了,准备看部电影。
只是出来碰巧遇见同门师兄,她有些惊讶,老远就打招呼。
“师兄!你不是回家了吗?”
“有点儿事,推迟了。”
纪宇清的视线扫过姑娘家身边的男生,两人视线相撞,彼此脸上都挂上丁点礼貌微笑:“又和哥哥出来玩?”
哥哥。
咬字挺重。
“去看电影,”临春笑着说,“老板好不容易放我假,跑一天了都。”
“行,那你们去吧,”纪宇清也没多什么,只是分开前又转头叮嘱,“电影院冷气一般比较足,注意别感冒了。”
“没事儿,”临春冲他挥挥手,“我贼抗冻。”
双方分开后,没走出几步远,梁阙回头看了一眼:“还追你呢?”
“没了,”临春揉揉鼻子,“现在是好朋友。”
“好朋友,”梁阙冷哼一声,“放屁。”
结束电影时已经是晚上,临春手里还端着半杯奶茶,梁阙送她回了学校。
“明天你就走吗?”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看我室友。”
毕业旅行,得跟团走。
临春点点头,嘱咐一句路上小心便进了寝室。
等电梯的空档,她拿出挎包里的手机,锁屏显示有好几条未读信息,半小时前,都是穆潋卿发来的。
临春和别人一起时没有频繁看手机的习惯,直到现在才把它点开。
“叮——”
电梯到站。
可临春停在电梯前,一动不动。
【蒋以声回来了,在徐拓那。】
【我过去估计要有一会儿,小区地址我先发你。】
【[位置]】
电梯门重新合上,临春转头就走。
几步之后,她甚至开始跑起来。
齐腰的长发被风带起,在出门时不小心擦碰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女生。
“对不起。”临春慌乱的道歉,头也不回。
宿舍外,梁阙还没走远,他几步追上临春,拉住她的手臂:“怎么了?”
“蒋、蒋以声回来了。”她匆匆偏了下脸,说话含糊不清。
游移不定的目光里充斥着多变且复杂的情绪,震惊、慌张和明显的迫不及待。
她急急忙忙地甩手,梁阙下意识松开,目送临春直直地往学校大门跑去。
他很久没见她有过这样剧烈的情绪。
像是一瞬间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卡着塑料发卡的女孩第一次旷课,忐忑不安地捏着一张机票,踩着时间赶去车站。
这一次,她应该会见到想见的人。
也是真的,不会回来。
第80章 80
临春出校门后打车过去, 大概十来分钟就到了地方。
这是个内环别墅区,进去门禁很严,她输了穆潋卿给的密码, 在迷宫似的小区转了半天, 最后还是巡查的管理人员带她过去的。
停在门口, 临春没立刻按门铃,她停了会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着。
当时收到信息时非常匆忙,她其实应该换件像样的衣服。虽然短袖长裤也并没不妥, 见蒋以声也不需要那么庄重,可是有一些小小的在意,少女暗搓搓的心思, 总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一点, 尤其去见喜欢的人。
而一旁的管理人员看她半天没有动静,警惕地也跟着多停留了一会儿。
临春那边还在原地罚站天人交战, 旁边的人却先他一步按响了门铃。
临春猛地抬起头。
话筒那边是一个阿姨,问了临春的名字后就挂了通话。
临春抿了下唇, 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报了名字。
她有些忐忑,不自觉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帆布包。
院内很快有了动静,院内的大门被突然打开,鞋子踩在木质阶梯上面, 发出夯实的闷响。
徐拓还穿着室内拖鞋, 在铁艺院门里看见临春,眼睛瞪得老大:“我去,你怎么来了?”
明显两人认识, 旁边的物业随即离开。
“蒋以声回来了?”临春往前一步,徐拓打开院门。
“老穆跟你说的?”徐拓抓了把头发, “哎,先说好,我没想着瞒你。”
临春本想着往里走,听徐拓这么说,硬是生生停住了脚步。
她偏头看向对方,轻咬着下唇,有点儿委屈:“他不让你说。”
其实这种情况临春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这样似乎更加合理。
虽然之后临春还是自己跑去了北京,但当初拒绝和徐拓一起过去时,就已经伤了蒋以声的心。
徐拓自觉说错了话,及时补救:“声哥也没这个意思。”
有一瞬间,临春是想离开的。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三层小楼,双脚灌了水泥似的,迈不开步子。
这么多年,两千多天,每每想到蒋以声,临春总是会避开那些不好的负面情绪,鼓励自己,也努力拉低心理防线,准备应对着各种各样的情况。
她怕临到最后自己率先放弃,没有胆量,不敢面对。就像现在这样,分明心墙高垒,却连进门的勇气都少之又少。
不该这样。
“先进去吧,”徐拓转身进屋,“我们弄烧烤呢,他在三楼休息。”
一楼的小院里摆了几个烧烤架,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正玩得热火朝天。看见徐拓领了个姑娘进来,都嗷嗷着起哄。
“别理他们,”徐拓说,“以前的一些朋友。”
他们穿过大厅,按下电梯上行键,在自己上去喊蒋以声下来还是把临春送上去之间做了个选择,最后决定他们俩的事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和临春叮嘱几句就打算原地开溜。
“蒋以声今早才下飞机,在屋里倒了快一天的时差,晚上才起没一会儿,下楼吃了点东西又回去了。”
“不是我瞒着你啊,我以为他会联系你,这事儿我不好掺和,你懂吧。”
临春明白,如果蒋以声不乐意见她,徐拓这一通知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当初徐拓在机场时吃过这个亏,没道理抛弃多年兄弟和她一条心。
临春也没怪过他。
她只是有点担心,自己贸然上楼会不会打扰到蒋以声休息,毕竟长时间乘坐交通工具还挺累人的。
很轻的一声“叮”,电梯到站。
透明的轿厢停靠一楼,里面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即便没有看清面容,但只消一眼,就能让临春心跳漏了半拍,连呼吸都忍不住发颤。
双开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男人稍一抬眼,连带着眉梢也跟着扬了半分。他穿着随意,白t短裤,双手插兜,半阖着眼,浑身上下围着的困意还没消散。
五年未见,蒋以声高了不少。男人皮肤白净,宽肩阔背,脸部线条凌厉,弯折有角。大概是前一秒还在睡觉,额前碎发遮在眉前,略微柔软,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漆黑的眸浸在里面,如海般幽深,像蛰伏的豹。
几分颓懒几分锋利,记忆中的少年也终是变了个样子。
这扑面而来的陌生感打得临春措手不及,她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红了,避无可避。
徐拓在旁边挤眉弄眼,嘴巴努努临春,准备原地开溜。
蒋以声侧身走出电梯:“等会,我饿了。”
对于临春的出现,他似乎没多大反应。留住徐拓后才偏头和她对上视线,像是礼貌地照顾到对方,勾唇笑笑:“好久不见。”
临春立刻把头低下,睫毛在那一刻眨得飞快,茫然几秒不知所措。她稍偏了偏脸,强行逼退眸中热意身,僵硬地勾起唇角,再次抬头:“好久不见。”
蒋以声眸中不掩惊讶:“变化挺大。”
这四个字仿佛洪水泄闸般冲进她的脑海,几乎把曾经的所有记忆一并给撞了出来。
临春本想接话,和蒋以声一样保持这种随意的状态。可她实在没那个能力,嘴巴张了又合,像是突然又变回了哑巴,不知道怎么出声,怎么说话。
“那什么,不是饿了吗?”徐拓及时岔开话题,“小春儿,你吃饭了吗?”
临春跟在徐拓身侧,点了点头。
老友般礼节性的寒暄之后,三人一起走回客厅。
“要不再吃点?”徐拓尴尬得脚趾扣地,“声哥也吃点?都…都吃点?”
蒋以声偏头笑了:“你什么毛病。”
徐拓双手一摊:“出去吃烤肉?还是让阿姨临时做点?”
“烤肉太腻了,”蒋以声眉头微皱,以前的少爷病一点没少,“就早上那虾饺还不错。”
徐拓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找阿姨。
蒋以声拉开餐凳坐下,看临春站在一边,便也替她拉开身边一张:“别拘着,随便坐。”
临春应了一声,把帆布包摘下来放在凳子上,规规矩矩坐在蒋以声的身边。
她微微侧目,能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和有些微青色的胡渣。他的下颚折线干净利落,耳后头发推成短短的一茬,蒋以声褪去了以前的那份少年气,身上散发着的,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沉稳与慵懒。
足以让临春再次感受到这份陌生。
“还要什么自己说啊,”徐拓叮嘱阿姨完毕,从他们身后一闪而过,“我嗨去了。”
落地门是隔音的,开启时有明显的吵闹声。
但当门锁相扣,发出“哒”一声,那些热闹和疯狂,又完美地被阻隔在了屋外。
屋里静悄悄的,之余暖黄色的暗光,以及远处厨房里传来的细微的做饭声响。
临春蜷起食指,虚握成拳,低着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种场合她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她该说些什么,无论是道歉还是道谢,最起码蒋以声就在这,他能听见。
“我…”
临春尝试着开口,抬头看见蒋以声正点着手机。
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像是个聊天窗口,临春思路猝然被打断,半张着嘴呆愣片刻,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蒋以声关了手机,把一角抵在桌上:“我现在说话你完全能理解是吗?”
临春认真点了下头:“我也可以说话。”
“嗯,”蒋以声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低头看了眼,“一会穆潋卿过来,你们两个女生一起,可以出去玩玩。”
他手指微抬,指了下院外,临春扭头看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找不出理由拒绝。
几句话的功夫,阿姨端上了两碟虾饺和小米粥,临春惊讶于竟然也有自己的份,蒋以声安慰道:“不想吃就不吃,没关系。”
临春虽然吃过晚饭,但一碗粥还是能喝的下去。
她拿过勺子,低头喝了一口,里面放了些糖,有点甜。
临春再次思考如何开启话题,可一抬头,蒋以声又在刷着手机。
这次是朋友圈,甚至还评论了一条。
对方一系列的的自然让临春不知所措,她开始重新思考和蒋以声的相处方式,是不是应该像对方这样,普通平淡,好像过去在桐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即便那些记忆深深印在她的脑海。
可转念一想,那些事情确有发生,但没道理就一定记得,五年那么长的时间,其中也可能发生过其他更令人忘怀的事情,像深色覆盖浅色,过去和现在,谁比谁浓艳也说不准。
临春低下头,心底蔓延苦涩。
原本以为自己实打实的敢冲,绝对会去面对,但事情真的到了面前,却连开口都身不由己。
她喝着甜粥,鼻根酸涩,大脑一片混乱,连握着勺柄的手指都轻轻发抖。
搁了勺子,勺柄磕在碗沿,发出尴尬的碰撞声,临春又重新拿起来。
突然,蒋以声开了口:“暑假怎么没回家?”
临春忽如梦醒,抬头时嗅了下鼻子:“帮导师做课题。”
“在哪个学校?”
“法大。”
铁勺搅着米粥,蒋以声沉默片刻,淡淡道:“还真学了法。”
每一个动作、每一道语气,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关系平平,礼貌疏离。
可每一句话却又都在提及过去,敲打回忆,说着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往事。
——律师打官司呢?要钱吗?
——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学法。
“我只是…”临春抿了抿唇,“想学。”
“挺好的,”蒋以声笑笑,“我没几个律师朋友。”
朋友。
临春一愣。
这句话像是一根削尖了的毒刺,猛地扎在这个时间节点,就在此时,就在这里,突如其来的关系定位,也确定了两人的相处模式。
他们的确是朋友,没什么问题。
可只是朋友,却也不对。
临春下唇微颤,又死死咬住。
铃声突然响起,临春趁机转身,低头从包里拿手机。
她快步走到窗边接听,梁阙问她到没到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稍微一张嘴就掉了下来。
临春低头抹掉泪水,深深吸了口气,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
她的声音沙哑,自认为没什么问题,但一听就带了哭腔,还压着情绪。
梁阙额角一跳,就连蒋以声都忍不住抬了眸。
“你在哪?”梁阙压着火气,“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临春原地罚站了几分钟,等整理好情绪,才回去把小米粥喝完。
她没等阿姨过来,自己把碗筷送回厨房,原本想洗掉,中途被阿姨拦住。
蒋以声吃饭很慢,还坐在那里,临春又到他的身边,重新坐下。
“蒋以声。”
蒋以声抬了睫。
“我一直都想谢谢你。”
临春双手搁在腿上,膝盖并拢,坐得笔直。
她咬着唇,每说一句都有认真思考:“兑换券,还有耳蜗的事,我都知道了。”
“嗯。”蒋以声嚼着虾饺,轻声应了一下。
“我…”临春盯着纹路漂亮的大理石桌面,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道,“那得不少钱,我不能让你出。”
蒋以声咽了口米粥,迟疑道:“你要还给我吗?”
“是,”临春磕磕绊绊地回复,“但是我现在、现在没那么多钱,只能还一半。”
蒋以声垂眸看着晶莹剔透的虾饺,只是“哦”了一声。
这反应太过冷淡,临春还未说出口的话像鱼刺般哽在嗓子里,出不来也咽不下。
“怎么付?”蒋以声问。
临春回过神:“都可以。”
蒋以声问完之后又去吃饭,临春原地发了会儿愣,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里有十万左右,密码是…”
话说一半,临春突然卡住了。
当初设置密码…她用的是蒋以声的生日。
蒋以声瞥她一眼,并没有催着询问。
临春咽了口唾沫,重新把银行卡收回去:“我转账给你。”
蒋以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表态。
“你哪来这么多钱?”
“奖学金,比赛奖金,兼职攒的。
北京不比桐绍那破烂地方,这边发展好,机会也多。临春把一小时掰成四小时用,只要想要钱那绝对能挣到。
蒋以声睫毛微垂,神色稍缓。
“这么忙。”
“嗯。”
“没谈个男朋友?”
临春眼皮一跳。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延长,如忙音般刺耳,提神醒脑。
沉默蔓延,连搅动的汤勺都停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阿姨从厨房出来接听,穆潋卿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阿姨,麻烦给我们开一下门。”
我们?
临春扭头往门边看去。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匆忙掏出手机,临春看到了梁阙发来的信息。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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