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蒋以言的事情临春大多知道, 蒋以声之前一直要找的小蝶,其实就是赵老师。
两人在桐绍相爱,却又因为某些原因分开, 不久后蒋以言郁郁而终, 就是这样。
至于蒋以声, 从小到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家里父母不合,没人管他。
蒋以声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是被逼着优秀,没人在意他的想法,那这也并不重要。
除了蒋以言。
其实在此之前, 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蒋以声和蒋以言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母亲的偏爱足以让一个孩子嫉妒得发疯,直到现在蒋以声都不明白为什么孟雨柔要这样不加遮掩的区别对待。
他被母亲漠视, 被父亲训斥, 没有自己的时间,有的只是没有尽头的训练、和永远奢求不来的夸奖。
然而即便如此, 蒋以声也没有抱怨与憎恨,他下意识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 以哥哥为目标,觉得只要做得足够好,总能得到父母的注目。
可事情并不是这样。
他根本无人关注。
四岁那年,蒋以声在院子里捡到一只快要被冻死的小奶猫。
他瞒着家里的阿姨把猫抱了回去, 也真的救了下来。
但孟雨柔猫毛过敏, 蒋臻便让人把猫扔了出去。
等到蒋以声知道时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他在房间坐了半个多小时,第一次违背父亲, 偷偷跑了出去。
好像是件很酷的事情,按理来说不应该那么狼狈。
只是那时候的蒋以声太小了, 小到掉进沟里都爬不出来。
那是小区某户人家新挖的蓄水渠,前几天刚下过雨,两边是湿漉漉的泥土,压根爬不上去。
蒋以声抱着喵喵直叫的小猫,蹲在沟里缩成一团。
污浊的凉水浸透他的鞋袜,阴冷顺着脚心爬到心口。
不仅如此,水沟的上面还有一只狂吠不止的野狗。
仿佛嘴都伸到了他的耳边,口水粘腻,四处飞溅。
没人找他,除了那只狗世界安静得不成样子。
人小时候不成熟的内心,还有若隐若现的中二病,让蒋以声觉得自己和怀里那只猫一样可怜。
可怜到就这么死在夜里也无人发觉。
出于某些可以不要的信念,蒋以声硬是不求援也不呼喊,这么一声不吭地在坑里坐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蒋以言回家发现弟弟没了,连忙喊上人整个小区地找,终于在蒋以声彻底黑化前把他从水沟里捞了出来。
此后,蒋以声大病一场,听见狗叫浑身发怵。
再后来,整个家里他只在意蒋以言。
即便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都觉得可笑,但小孩有小孩的思维,那时候下定了的决心,坚持到现在依旧没改。
他们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两人并肩,用手机打的字。
因为内容太多、看了太多时间的手机屏幕,讲完之后蒋以声都有点头晕。
临春意外发现其中很多事情她都看着眼熟,随后慢半拍地发现,以前蒋以声半开着玩笑说出口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那些幼年时落下的伤,很痛很痛。
但人长大后再看时,不过也就是一道疤。
时间推着蒋以声前进,也缓慢治愈着他的过去。
把过去笑着当玩笑说出口,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大。
只是这种成长太让人心疼。
临春终于明白当初蒋以声为什么会特别刻意地问她和蒋以言像不像。
可能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出来,只是不知道问谁,也不想得到答案。
临春关掉手机,偏过脸看蒋以声闭着眼睛,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
可能是晕车,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累了。
只是司机把车开得猛,两下转角漂移,又把他给甩了回来。
东倒西歪反复几下,蒋以声干脆借着惯性,不要脸地一歪身子,倒在了临春肩头。
额角挨上小小的一点,虚虚地点在那似的,没压上什么重量。
临春身子一僵,倒也没有拒绝。
只是她这小矮子肩膀实在低得可怜,蒋以声这么歪个十来分钟,脖子估计要断。
他正想坐直身子,却率先突然感觉脑袋下的肩膀往前提了几分距离。
临春坐着身子,抬头挺胸,努力让两人的身高缩短差距。
公交又一次停靠在站边,临春抬手挡了一下蒋以声的额头,以防他往前滑落下来。
凉凉的触感,姑娘家的手指间仿佛还沾着花香。
睫毛微颤,他轻轻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临春怀里那一把开得热烈的鲜花。
这是蒋以声第一次送女孩子花,花店里的小姐姐还奇怪他早上不是才买了一束。
“给…嗯。”
他本想说给女朋友,但是又觉得不好这么造谣。
好在花店小姐姐见多识广,一看就看破他的欲言又止。
“还没追上?”
蒋以声揉了下鼻尖,眼底只剩淡淡的笑。
“她喜欢什么颜色?”
“黄色。”
“向日葵怎么样?”
“可以。”
他赶着要,花束也没做多大。
店家小姐姐配了洋甘菊和白中桔梗,还贴心地挨个把花语告诉对方。
“记得告诉她哦,包你能追到!”
回想到这,蒋以声叹出一声笑来,临春也听不得见。
她只感受到那一瞬间突然加重的呼吸,像鼓点一般,直接砸进了心里-
中午,蒋以声本想带临春去吃些北京比较有名的饭馆,只是临春饭前提出AA,他便就近在路边随便选了一家。
点了三个炒菜,两人都没有喝汤的习惯。
蒋以声似乎很爱吃鱼,临春便多吃了些其他的菜。
出门时日头正暖,街边树木茂密,在路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临春告诉蒋以声自己要做手术的事,还有她下午估计就要去剪头发了。
“行,剪吧,又不是剪完。”
蒋以声看着临春鬓边的碎发,盯了几秒后忍不住抬手想拨一拨。
只是临春不太配合,那只手还没到她面前她就后仰了老大一段距离。
蒋以声差点没给气乐了。
“不给碰?”他并起四指在临春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许动。”
临春躲一下,被蒋以声揪住衣领,又扯了回来。
她手里还拿着那束花,像极了约会时正在打闹的情侣。
旁边店铺外的服务员在分发菜单,递到临春手上时道:“情侣八折哦~”
临春愣了愣神,蒋以声怂恿着她要不要再吃一顿。
她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沿着路边,一路走回医院。
还是早上约好的楼下,临春和蒋以声摆摆手告别,可谁也没先行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能蒋以声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但总有人要先行离开。
往来人群暂时遮住视线,身后几步就是楼梯。
临春后退着转身,两阶一步跑上去。
“临春。”
熙熙攘攘的人群过去,无人答应-
临春当天下午剃了头发,晚上住进病房开始断食。
发型有点丑,她把长发散下来,倒是也能遮挡一二。
她把蒋以声送给她的花拆下来找了个塑料瓶插上,摆在病床边,一睁眼就能看得到。
二月三日,手术被安排在早上。
虽然做了全麻,但手术时长很短,一个小时后就被送回了病房。
临春一个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活像顶了一圈棉被,左右都不能动弹。
剩余的麻药让她昏昏欲睡,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有人拍她的脸,费力地睁开一条缝,能看见临冬焦急的样子。
她想抬手比个手势,可是却怎么都挪不动胳膊。
努力之后并没有什么用,临春便彻底放弃闭眼睡觉去了。
虽然期间屡次被临冬打醒,但术后可能出现的发烧呕吐等症状都没发生。
她按着流程吸氧、吊针、做检查,三天后恢复得非常不错,拍了ct,确定了耳蜗植入位置正确。
隔天,临春可以出院了。
二月七日,正值除夕。
蒋以声送给临春的花只剩下那一只向日葵依旧□□,她便把那只花连着行李一并带回了家。
临冬还要继续治疗,她们打算在北京过年。
午饭简单吃上一吃,下午她们准备一起出去逛街买年货。
临春把头发散下,遮住耳后还贴着的纱布。
只要没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这么静静坐着是一点看不出来。
临冬欣喜:{还好你当初没有把头发卖掉。}
临春愣了会儿神,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笑了笑。
下午,临春陪大姐上街。
明明都到了除夕,街上店铺关门的却很少。
这里物价贵得吓人,临春什么也不敢买,买了也不会要。
路过一家宠物店,她看橱窗里放着吸引客人的猫猫狗狗,其中一只和书店房檐上的大橘很像,便拍了照片发给了蒋以声。
很快,她收到了回复。
【在哪?】
临春抬头看看,把那家宠物店的名字发给对方。
【我去找你。】
临春瞪大眼睛,没想到一张图片能把蒋以声本人给招来。
临冬从前面折回来挽住临春的手臂,示意她赶紧追上,临春手里还握着手机,本想阻止蒋以声过来,可是却在最后一秒犹豫了。
{你和大姐去吧,我在这等一个朋友。}
{朋友?}临冬抻着脖子往临春的手机上瞅,{谁啊?}
临春收起手机,嫌弃地把她推前推推。
“大姐——”临冬屁颠屁颠跑过去,“三姐又要约会去啦!”
临春听不见临冬说了什么,但看得见临冬的嬉皮笑脸。
她知道这小屁孩肯定没说什么好话,而且大多还和蒋以声有关。
不过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临春自然也明白,她和蒋以声有点太近了。
其实正常的男女生之间不应该这么亲密。
可是…
蒋以声说话从不这样,简单、或者说突兀。
这么着急见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临春有点担心,发信息让他路上慢点。
蒋以声没再回复,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大约二十分钟,等在店外的临春看见了小跑过来的蒋以声。
他穿的外套看起来很薄,虽然正值中午,但好歹也是冬天。
蒋以声皱着眉,还没站定脚步就解了自己的围巾给临春围上:“怎么不进店里等?”
二月的天冷,这么站着干等,把小姑娘的鼻尖都给冻红了。
临春刚做完手术,万一感冒了都不是小事。
蒋以声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都没提醒一句。
临春自己倒不在意,她的脸被遮了大半,自己抬手把围巾扒拉下来掖去下巴:{怎么了?}
她能看得出来蒋以声脸色并不是很好,好像…心情也不是很好。
“先找个地方吧,”蒋以声避开临春的目光,转身看向这一溜街道,发现不远处有家咖啡店,“我们去——”
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目光下垂,见临春拉住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怎么了?}
满心的焦虑像悬于心口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落地。
堆积在心底的灰尘四起,迷雾般充斥着整个胸腔。蒋以声静静地停在原地,等那一阵灰尘落下,恢复往常。
可临春却低下了头,卷翘的长睫覆在眼下,遮住本不该有的情绪。
她试探着轻轻攥了一下蒋以声的指尖。
好凉。
第62章 62
这是临春第一次主动去拉男孩子的手。
严格意义上说, 这种接触程度或许只能算是“碰”。
攥了一下立刻放手,蒋以声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四目相对间,临春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
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关系, 她就是觉得蒋以声穿得少, 大概会冷, 所以下意识就去攥了一下手指。
就和她攥临冬、攥李瑶瑶是一个概念。
但很明显,这两者并不是一个东西。
她先鬼迷心窍,然后迷途知返。
眼神乱飞,盯着两边空气看得起劲。
蒋以声动了动唇, 欲言又止。
他把刚被握过的手指蜷进掌心,转了个面向。
“先找个地方吧。”
临春跟着蒋以声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店里开着暖气,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混着咖啡豆淡淡的苦香。
可能是除夕的缘故, 客人很少,零散地坐在软座沙发上, 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临春暗暗打量了一圈,装潢典雅很有格调, 精致得仿佛到处贴着金子,磕着个墙角她都赔不起的程度。
或许这种店面对的顾客根本就不是她这一个阶层的人,临春看了眼柜台前的价格表,虽然表面保持淡定但瞳孔已经开始地震了。
一杯咖啡抵得过她一星期的饭钱。
蒋以声问她喝什么, 临春连忙摇头。
开玩笑, 根本喝不起。
蒋以声顿了顿,视线扫过价格单,倒也没有强行按头让人喝。
他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热可可, 买单时交代了十分钟后再制作。
这些是给一会儿要来的徐拓和穆潋卿的,蒋以声在外面没什么喝东西的习惯。
只是当他余光扫过临春, 对方站在一边,似乎有些局促。
想着干坐着可能会比较尴尬,蒋以声稍微侧了侧身,又多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草莓轻芝蛋糕。
“饮品现在做吧,”蒋以声改了主意,“谢谢。”
两人一起走到一张圆桌边坐下,蒋以声端着那块小蛋糕,放在了临春面前。
{送的。}蒋以声顺手替她撕开包装着的塑料勺。
临春半信半疑地接过小勺,有点不敢相信竟然能送这么一块精致的蛋糕。
蒋以声解释道:“买得多。”
恰巧此时店员叫号,蒋以声又起身折返两次,把三杯饮品端了过来。
临春瞪大眼睛看他端来这么多。
“一会儿徐拓和穆潋卿过来。”
蒋以声拿出手机,低头划拉两下。
临春还挺惊喜:{什么时候来?}
蒋以声:“二十分钟后吧。”
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见面时被服务员说了句“情侣八折”,还是刚才临春二话不说攥了他的指尖。两人之后的相处多了不少生疏,临春走路上都要多跟蒋以声保持一米距离。
这样不尴不尬的相处方式跟卡着脖子似的让人难受,蒋以声干脆就把徐拓和穆潋卿都拉过来,最起码轻松一些。
{你让徐拓给你带件衣服。}临春提醒道。
蒋以声顿了顿,装作不经意间“哦”了一声。
他给徐拓发了信息,顺便把临春拉近他们三人的讨论组。
徐拓:【哟,您老不会裸奔着呢吧?】
穆潋卿:【?正常点。】
徐拓:【开玩笑,我折回去一趟,你等会我@穆潋卿。】
穆潋卿:【我还没出门呢。】
蒋以声:【不急。】
穆潋卿:【小春儿你进来啦!】
徐拓:【约会叫俩电灯泡是你们的情趣吗?】
穆潋卿:【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临春本来还想在群里打声招呼,徐拓这句话一说出来瞬间就堵住了她的嘴。
她把手机关掉,尴尬地脚趾抠地,刚才那条信息蒋以声肯定也是看到了,也没见他说些什么。
临春坐立难安,手上捏着勺子,也舍不得往蛋糕上戳。
蒋以声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吸引到临春的视线后又点点自己的鬓角。
临春立刻明白过来,连忙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什么时候能听见?}
{十五天后。}
她现在只是把耳蜗的内机植入皮下,要真正听到声音,还得等到半个月后再去医院开机。
在此期间她就在北京住着,一方面是因为来回车票太贵,另一方面是临冬还要在这里透析。
等到耳蜗开机适应之后,元宵节过完,学校应该也上课了。
临春还记得蒋以声说过,他要做的事情结束了,所以新年之后,他也会回去吗?
好像也没什么理由。
临春心里有事,一根塑料勺都快被她折劈了了个边。
蒋以声一手握着咖啡,另一只手杵在桌上托着下颚:“怎么不吃?”
临春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叉了蛋糕的边角。
奶油入口即化,吃进嘴里能尝到酸甜的草莓果酱。
她偏头看向窗外的街景,只一眼就收回目光。
多年来的习惯让临春尽可能多的注意别人的嘴巴,以免对方说话她没能观察到,进而造成一系列的误会。
蒋以声:{看我做什么?}
临春咽下口中的蛋糕:{你和家人吵架了吗?}
蒋以声没有遮掩,点了点头。
这是个挺容易猜的问题,但在他们这个年纪却不是那么想承认。
蒋以声跟他老子不对付了这么年,吵就吵了,还把事情折腾到临春面前让人姑娘给看出来,他仔细想想都觉得有点丢人。
临春:{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蒋以声目光稍低,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像是在思考着说些什么,大概率是想糊弄过去。
果然,片刻后他摇摇头:{没什么。}
话题因一方不配合而中断,临春抿了抿唇,又叉下了一块蛋糕。
不说拉到,说了她还要想办法安慰他。
只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酸涩。
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过界,可在蒋以声那里,自己却依旧不被信任。
察觉到临春的失落,蒋以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挽救两人间岌岌可危的气氛。
在此之前,蒋臻几次三番催他去国外,蒋以声置若罔闻,压根不当回事。
那时候蒋以言留存的信件未被寄出,他有不得不去桐绍的理由。
可眼下,却是找不到其他借口再回到桐绍。
蒋以声也知道,在自己胡闹的这半年里,蒋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他,一部分原因是蒋以声的突然离世,另一部分的原因也是自己从未作出任何忤逆蒋臻的事情。
偶尔一次可以适当放一放,但总的方向歪不得,蒋以声终究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可是不想回去。
他看着小口吃蛋糕的临春,对方柔顺的长发散落下来,能隐约看到包裹着伤口的纱布。
耳蜗开机之后的几个月才是真正适应这个世界的关键期。
她可能会头晕恶心,也可能会高烧不退,可能会持续耳鸣分贝不减,被蚊虫的振翅声吵得不能入眠。
蒋以声不放心。
正想得出神,临春突然放下手上的勺子。
她双手搁在大腿上,先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蒋以声,认真询问:{你下学期还会回来上课吗?}
她比划的是“回来”,没说地名,但两人想的却都是一个地方。
蒋以声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默蔓延的几秒,答案已然明了。
临春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失落在眼底堆积,没法遮掩。
蒋以声偏头看向窗外,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阳光热烈。
大概二十分钟后,徐拓和穆潋卿一起到达店内。
两人屁股刚一挨凳子就觉得不对,尤其是穆潋卿,出于女生敏锐的察觉,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你们吵架了?】她给临春发信息。
临春看了穆潋卿一眼,唇线抿得老长,却还是如实回答:【嗯。】
穆潋卿非常不厚道地扶额笑了出来。
“怎么了?”徐拓天真地问。
“没事儿,”穆潋卿挽着临春的手,“我跟小春儿去趟卫生间。”
女生手拉手上厕所是件非常容易加深友谊的事。
一路上穆潋卿的小脑瓜和临春的凑在一起,用手机互相八卦吐槽。
【的确挺过分的,过来找你还不告诉你。你怎么不质问他?】
临春面露难色:【他本来心情就不好。】
她之和穆潋卿说了一半,没提年后蒋以声回不回桐绍的事情。
这事儿是蒋以声自己的事,他怎么选择临春都不该在背后评头论足。
再说,桐绍本就不是个好地方。
【蒋以声爸爸很严肃,我和徐拓都怕见着他。蒋以声的妈妈也是,我从来没见过她和蒋以声说话,也不笑。】
临春愣愣,这和她见过的蒋以声妈妈有点儿不太一样。
【你见过阿姨?】穆潋卿有些诧异。
临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穆潋卿惊讶之余小声感叹:“他还真喜欢你啊…”
临春看清了对方的口型,却移开目光,装我没有看见。
其实当蒋以声向临春提出看望自己母亲时,临春就能感受的到对于蒋以声来说,自己可能是有些特殊的。
可这份特殊,仅仅只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桐绍,是在李瑶瑶、或者其他女生之间的特殊。
但这份特殊并没有什么重量。
就像梁阙曾经警告过她——“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
她也想不通蒋以声会喜欢自己的哪里。
可她又在下一秒收到穆潋卿的信息。
【我没见过蒋以声这么对过一个女生。】
【你要不要撒娇试试?】-
临近晚饭,一行四人遛弯到一处广场。
这边正在进行公益性的民俗文化演出,徐拓爱凑热闹,挤进最里面看。
穆潋卿和临春一起,觉得自己有点电灯泡。
她用手肘戳戳临春,向蒋以声那边挑眉示意后原地开溜。
临春一个脑子劈两半,一边站着梁阙,一边站着穆潋卿,两人手里拿着同一根绳,拔河似的你来我往,锯得她天灵盖都快要被掀开。
正痛苦着不知道如何开启话题,身后有人突然挤了下她。
临春往前踉跄半步,蒋以声握住她的小臂稳住身形,皱着眉挡在她的身后,用身体替她隔开一小片安全空间。
后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快被围起来了。
{还看吗?}蒋以声松开临春的手,{人有点多。}
临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又或者说她这种体质不愿给人添麻烦。
可是此刻在人群中,她却站定了步子,摇了摇头。
周围好像很热闹,有人往上蹦着想看清里面的表演。
应该也很吵,不知道有没有放鞭炮。
临冬说过年就应该热热闹闹的,和每年春天要赶的庙会一样,大街上人挤着人,耳边音乐声说话声什么都有。
{你喜欢热闹吗?}临春仰着脸问蒋以声。
蒋以声:{还行。}
蒋以声其实也不爱凑热闹,他只是看临春不想走,所以自己也不先开那个口。
临春点了下头,随后又抬了抬手,指向蒋以声。
可是只有这一个动作,也就卡在了这里。
你大学考哪里?
临春想问这个问题。
蒋以声不该再回桐绍,那他要去哪里?
高考前的一年半其实也无所谓,主要是高考结束的未来四年会在哪里?
临春其实很怕,她怕蒋以声指指原地。
优秀的少年理应留在最发达的城市,上最顶尖的大学。
这是临春能想到的完美人生,蒋以声没道理放着不走。
可这只会让她的提问变得无比可笑。
她再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对方的尾巴,就算万分之一几率蒋以声愿意回头,临春也不愿对方站在原地等她。
天生的差距是补不上的。
临春从没觉得这样无力。
“说不出口就别说了。”
蒋以声摘掉临春停在半空中的手,虚虚包住五指,垂在身侧。
临春本以为对方只是这么一顺手,却没想到手臂都垂下来好一会儿了,握着她的手掌并没有松开。
“手真凉。”
蒋以声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也不管临春什么态度,周围人看不看见,就这么极其自然地把那只手揣进自己的口袋。
临春大脑宕机,仿佛“轰”一声在头顶炸开一朵粉色的蘑菇云。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只是动动手指而已,却换得蒋以声低头威胁:“不许动。”
临春:“……”
怎么还能来强的。
她涨得满脸通,拼命把手给抽回来了。
心跳轰然雷动,她这个聋子都能听得几分从骨骼上传来的节拍。
蒋以声的眸中带着略微的惊讶,临春的疏离和防备打得他不知所措。
停了会儿,蒋以声收起刚才的玩笑:“抱歉。”
他或许有点自我感觉良好了。
临春蜷起手指,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想了想,手指碰了碰蒋以声的袖口。
{没关系。}
其实她也没那么介意。
就只是…稍微介意,一点点,一点点点。
蒋以声抿了抿唇,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牵一会儿。”
他这话一说自己都想笑了。
“小气鬼。”
第63章 63
别人出来遛弯说说笑笑和和气气。
蒋以声和临春出来遛弯, 外套兜里明里暗里掰起了手腕。
关键是蒋以声还没掰过这小丫头,结果出来后两人面面相觑,气得蒋以声咬牙切齿, 恨不得直接吞了对方。
广场上的演出稍歇, 周围人群四散开来, 临春四处寻找穆潋卿,看到人就一溜烟直接跑了过去。
徐拓认识临春这几个月第一次看这小聋子跑这么快,跟烧了一屁股火似的,脸都憋的通红。
“怎么样?”徐拓笑嘻嘻地在蒋以声胸口抵了一拳头。
蒋以声把他的手挡开,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得,没戏,”徐拓一怂肩膀, “要急死太监咯。”-
深冬的天黑得快, 刚过五点就照不到太阳了。
各家各户的年夜饭差不多都准备完毕,穆潋卿和徐拓都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最多半小时后就得离开。
他们还差一点距离就绕湖一圈,再走一段路就是地铁站了。
临春特地留意着的, 蒋以声一直没碰手机。
可能不用家里人喊,他也不太想吃这顿年夜饭。
“小春儿,小春儿。”
穆潋卿连喊了两声没被搭理,便拍拍临春的肩:“问你呢, 你大学准备考哪里?”
临春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 先是下意识看向蒋以声。对方目光在湖面上落得很远,她又忙不迭的收回来。
{不知道。}
“翻译呢,”徐拓拽拽蒋以声, “看看,说啥了。”
“不知道。”蒋以声说。
徐拓这个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你看了吗你就不知道。”
“小春儿说的不知道。”穆潋卿气恼地拍了徐拓一巴掌, “你别说话行不行!”
临春拿出手机,打了字发群里。
【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尽量会上好一点的大学。】
穆潋卿:【大概有哪些大学是可能的?或者你心仪的?】
临春想了想:【我还没了解。】
其实他们省内的大学也没几所好的,临春原本的目标是考个市里的普通一本,离开桐绍这个地方,也靠近大姐的新家。
只是临夏离了婚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好,她的目标暂时搁浅,暂时还没刷新。
和蒋以声比的确有些简陋,但这已经是临春用尽全力所能去的最远的路了。
【声哥呢?】穆潋卿在群里问。
蒋以声:【不知道。】
徐拓啧了一声:“国内大学他还不是随便挑?”
穆潋卿边打字边说:“那也总要挑一个吧?”
“声哥不是要出国吗?”徐拓随口问道。
蒋以声和穆潋卿的步子皆是一顿。
“啊?”穆潋卿转头看向蒋以声,“你真去吗?”
徐拓在蒋以声身边替他回答:“蒋叔硬让他去他也没办法啊。”
蒋以声微微皱眉:“能闭嘴吗?”
“你没告诉她吗?”徐拓瞥了眼旁边走着的临春,对方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她听不见。”
蒋以声的眉头蹙得更深:“别这样。”
徐拓低低地“哦”了一声:“我错了。”
对话在此中断,气氛有些微妙。
穆潋卿及时开启新的话题:“那有没有感兴趣的专业?我发群里了,我们在群里聊嘛!”
临春率先回答了:【计算机。】
徐拓挺惊讶的:【你竟然对这个感兴趣?】
临春:【听说好找工作。】
徐拓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腮帮子一鼓没什么话说了。
穆潋卿:【我想学小语种,但我妈不让我学。】
徐拓:【那你学什么?】
穆潋卿:【金融吧。】
徐拓:【挺好,将来继承家产。】
穆潋卿有些气恼,发了个暴打猪猪的表情包。
临春意外发现这和上次蒋以声发给她的表情包还是一套的。
从头到尾,蒋以声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像个遛弯大爷似的,这么插着兜,一路走过来,只是看看。
地铁站外形,四人两两作别。
目送着徐拓和穆潋卿离开,临春歪头看着蒋以声:{你呢?}
蒋以声也学着她把头一歪:“送你啊。”
临春眼睛一弯,笑了出来。
六点出头,路边的店铺亮起了灯。
街上的行人裹着厚重的棉衣脚步匆匆,还在外面的大多都在往家里赶。
越往医院那边走,人反倒越多了起来。
路边的餐馆关了不少,仅剩的几家生意火爆,等候的客人站满了店内。
临春路过时扫了一眼,门边的桌上零零散散堆着打包用的塑料袋。
有几个人端着饭盒正在打包,约莫是旁边医院的病人家属,他们微皱着眉,动作匆忙,没有笑意。
如果不是临夏租了房子,她们此时应该也在其中。
这个陌生又严苛的城市,总让临春想起桐绍。
想抬眼可见的山脉,也想随处可见的麦田。
还有推着早餐车的婆婆、麻油铺的老板、檐上的橘猫和围着她打转的狗狗。
她想起菜市场后面那条青石板拼成的狭长的巷道,书店大门的两旁此刻应该被顾伯挂上了红灯笼。
以及,当她蹲在墙角团雪人时,转身可见的蒋以声。
“……”
可惜,这个以后不一定在。
过完最后一个路口,门店只剩下零星几个。
斑马线看起来湿漉漉的,临春踩在人行道上,抬头发现似乎是下起了雪。
竟然下雪了。
她惊喜地转头看向身侧的蒋以声,正好撞上对方微垂的目光。
蒋以声眨了下眼,睫毛轻覆下来,在下眼睑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他看着临春,没有移开视线。
少年依旧是初见时的样貌,那双好看的眼睛被晚间的凉意染上了一丝微红。
他的皮肤白,红的地方就特别显眼,像是真的被冻得不轻,回家就要生病。
大少爷可太容易生病了。
临春收回目光。
她往前走,步子加快了许多。
左右看得频繁一些,搭在耳廓上的长发散开,有雪落在上面。
凉飕飕的。
蒋以声想替她把长发拨回去,只是手探出些距离,却又在中途停了动作。
呼出的团雾瞬间消散,那双手五指微蜷,还没来得及再收回去,却被临春抬手撞了个正着。
她诧异地转头,刚巧看见蒋以声把手收回。
有些尴尬,临春低下头,随便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雪花纷纷扬扬,如柳絮般簌簌落下。
路灯亮了,还有它两边挂着的大红灯笼。
像是提醒着人们快点回家。
蒋以声把临春送到单元楼的门口,楼梯间没有路灯,他在楼下看着临春进去。
临春转身走开几步,回头看他。
蒋以声冲外一推四指,示意她赶快上去。
他没站在光里,本就暗色的衣服快要融进那片阴影里。
这次分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临春有点难过,舍不得。
再联系总要有个借口,她找不到,也没法儿找。
蒋以声是遥远又荒诞的梦境,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走近就醒了。
也走不近。
可她刚这么想着,阴影里的那道身影却向前一步,停在楼道的门槛前。
临春心跳漏了一拍,呼吸间她突然意识到,蒋以声的围巾还在自己脖子上。
一个很好的理由。
她顺理成章地折返回去,蒋以声似乎也略微有些诧异。
临春麻利地摘了围巾递给递给他,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蒋以声停了几秒才缓慢抬手,把围巾拿了过来。
毛线上还残留着体温,他没急着围上。
临春指指楼上,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老楼里暗得很,阴阴凉凉的,像是随时都能窜出个鬼来。
蒋以声微微点了下头,临春抿着唇,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不知哪儿的烟火,短暂地尖鸣后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彩光。
地面上光影骤变,“啪”的一声,洒下无数晶亮的拖尾。
临春蓦地回头。
她似乎看到蒋以声说了一句话。
嘴巴在动,但看不清具体内容。
“你想我回去吗?”
蒋以声又重复了一遍。
临春怔在原地。
她看清了。
“你想我就回去。”-
蒋以声临分别的两句话让临春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她没有回复,也不敢询问。
不过蒋以声也没硬逼着她给个答复。
只是说,回去想想。
想想,怎么想。
这似乎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旦做出回应,就要承担接下来相应的所有后果。
临春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担不下来。
这事儿左右都跟她无关,蒋以声这么大一个人,该有自己的想法。
手机信息突突直冒信息,徐拓和穆潋卿两人能聊出999+。
临春刚端完一盘菜上桌,空出手刷了会儿手机。
他们正在吐槽即将开始的春晚,徐拓说肯定不好看。
蒋以声参与对话:【还行。】
这名字烫眼,临春心上一跳。
临夏刚巧出来,放筷子的时候搭了她一眼。
临春心虚,没敢对视。
厨房里临冬正在盛饭,临夏过去拦了一道,让她出去吃饭。
愧疚和心疼像密密麻麻的针尖,一排排扎进她的心里。
临春关掉手机,倒扣在桌上-
春晚即将开始,临春临冬两人并肩坐着,用手机看春晚。
小太阳放在桌下暖着双脚,腿上盖着随便买来的棉绒薄毯。
临夏只做了三道菜,不多不少,刚好够她们几人吃饱。
最开始的几首歌舞也就那样,每年跟粘贴复制似的花团锦簇五颜六色。
临春心里有事,看不进去。
{这个节目好无聊。}临冬摇摇头表示不满。
临春抚着她的背,尽量让临冬靠在自己身上:{我觉得还好。}
临冬在临春的肩窝里仰起脸:“三姐。”
临春感受到她的吐息,垂眸看过去:“?”
临冬抬手摸摸临春的头发:{你不高兴。}
临春视线发直,生硬地从临冬的脸上挪开。
她看向手机,春晚的直播镜头转向观众席,每个人都穿了一身红,笑容满面地拍着手。
新年嘛,高高兴兴才好。
{没有。}临春勾唇笑笑。
临冬:{你和蒋以声哥哥吵架了吗?}
临春把临冬的手指头掰进掌心里握住。
不想说话。
手机进来一条信息,临春眼皮一跳。
临冬抢先一步点开,是蒋以声发过来的。
【吃饭了吗?】
“哇——”临冬笑得眼仁弯弯,“三姐谈恋爱啦!”
一句话把桌边的临夏直接听得抬起了头。
临春慌乱地抢夺手机,关掉软件。
她有点生气,来没来得及发火,却见临夏匆忙起身握住临冬的手臂。
“碰到了?”临夏说着就去解临冬的衣扣。
临冬苍白着唇,疼出了眼泪。
临春后知后觉,连忙放下手机帮忙查看情况。
她不小心碰到了临冬手臂上的滞留针,血出得厉害,染红了一片里衣。
“拿上钥匙钱包。”
临夏抱起临冬,往医院赶去。
临春指尖还沾了些血,原地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就跟着出去。
屋外冷风“呼啦”一下灌进脖颈,流水似的把她淋了个透彻。她冻清醒了些,又匆忙折返回屋,拿上了钥匙和钱包,一并追了上去。
第64章 64
临冬没什么大碍, 只是流血让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检查完后她有点头晕,难受得睁不开眼。
临夏把人背回去,喂了些药就哄着睡觉了。
临春怕她怕半夜发烧, 一直守在床边。
临冬虚虚实实地躺了一会儿, 也睡不着。
她累得动动手指头都难, 只能偏过脸看向临春,可怜巴巴地做着口型:姐,对不起。
她不过是想逗临春开心。
临春握着临冬的手,咬着唇, 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下来。
临冬用力地扣住她的手指,也就几秒,很快没劲了。
临夏洗完衣服回来, 手里还拿着临春之前落在桌上的手机。
她拍拍临春的肩膀, 把手机递过去:“好了,不哭了。”
临春用袖口抹了把脸,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信息提示已到上限。
点开看,还是那个讨论组。
临春把手机关掉。
再抬头, 临夏正看着她。
临春飞快眨了几下眼睛,五指扣住手机的边缘。
临夏:{下午去找谁了?}
临春抿了抿唇,放下手机老实交代。
临夏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抬手小心地摸了摸临春的耳朵。
{大姐不是不让你有朋友, 但是——}
临春按住了临夏的手。
她眼睛很红,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流。嗓子眼里发出呜呜哝哝的哭泣声,低头时长发盖住了五官, 看不清任何表情。
片刻后,临春抹了把脸。
{我没有谈恋爱。}
下唇被她咬得发白, 脸上眼泪擦了又掉,划出几道水淋淋的泪痕。
{我一直记着二姐的话,会好好学习,好好考试。}
她想起了临秋,想起了爸妈。
临夏为了两个妹妹,连自己好好的一个家都给折腾散了。
怀了孕还在店里忙前忙后,放个假还来北京流水般的花钱。
单是临冬这半个多月的透析都价格不菲,更别提自己的耳蜗手术。
全程手术下来怎么也得二三十万,这些钱只有可能是梁峻拿出来的。
临夏都离婚了,她那么骄傲一个人,连怀孕都不肯服软求和。
可是偏偏为了自己。
但自己都干了什么。
临春控制不住,轻轻哭出了声。
每一次抽泣都像吸了无数刀片入肺,划得她心脏生疼。
临夏抹掉她脸上的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十七了,也快成年了。大姐不求你以后出人头地,赚很多钱,但是你要明白,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一旦选错了,路会很难走。}
除夕夜的窗外正盛开着灿烂的烟火,明灭一瞬,光亮照在巴掌大的窗框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过滤网,过滤掉那些没缘由的喜悦和快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安静,和明晃晃的绝望。
临春盯着床单一角,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
同一时间,蒋以声正在客厅里和孟雨柔一起看春晚。
屋内没开大灯,有点暗。
孟雨柔还织着毛线,时不时抬手往耳后掖一下散下来的碎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全把蒋以声错认为是蒋以言,孟雨柔近几个月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日常与人交流也没有障碍。
过年时蒋臻特地把人接回家里,只是相比于在医院,她对蒋以声的态度要冷漠许多。
不过蒋以声也并不在意。
蒋臻一分钟前从楼上下来,坐在几步远的沙发另一边。
三人没挨在一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默契地保持沉默。
电视里,观众席上响起热烈的掌声,镜头给到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蒋以声的视线直直定格在某一像素,觉得这个家就像是披着华丽皮草的尸骨,表面光鲜亮丽幸福美满,其实内里早就蛆虫横生,发烂发臭。
手机在此时收到信息,“叮”地一声,突兀到让其他两人都偏了目光。
浆糊一般的情绪在那一刻被清点出一片空白,蒋以声垂眸打开手机。
信息是临春发来的,只是内容和预想中的并不相同。
【你去哪里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他保持着一个动作看了许久,直到电视里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这才微抿了下唇,把手机反扣进掌心。
这个世界都他妈要坏了。
蒋以声蓦地站起了身。
蒋臻眉梢微抬:“坐下。”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蒋以声咬肌紧绷,停顿两秒,却并未如他所愿坐回原位。
蒋以言去世后他与蒋臻的父子关系一度非常尴尬,就像是两艘停泊再岸的船只,没了绳索的牵引,稍有一些风浪就会分崩离析。
蒋以声卡在一个边缘,如同一个在风里绷紧鱼线的风筝,也正因如此,蒋臻才能默许他这些日子的胡闹,没有阻挠。
他怕那根鱼线彻底断掉,所以比如各退一步,想暂时安分。
“你妈妈好不容易回家,多陪陪她。”蒋臻往后轻靠,说话不急不缓。
孟雨柔低头织她的毛线,连电视都不看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甚至能听见钟摆走动时发出“哒、哒”清脆又轻巧的脚步。
“把灯打开。”蒋臻又道。
一道带有指令意味的简单短句,男人的声线如同编写好的程序一般传进蒋以声的耳朵里。
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连名带姓地喊他,简明扼要地让他去做某件事情,或者意识到什么问题。
从小到大,蒋以声从未忤逆过蒋臻。他是蒋臻精心调整出来的机器,接受进命令后如实实行。
蒋以声走到墙边,把大灯打开。
客厅蓦地一亮,孟雨柔微微皱眉。
“坐下。”蒋臻重复之前的话。
蒋以声重新坐回沙发上。
电视里的春晚刚结束了一个小品,主持人正在走台本,很快迎来了一个热闹的歌舞表演。
随着欢快的音乐响起,所有的一切好像重新倒回了十分钟前。
无形的飓风席卷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后吞噬一切。除了岸边被浪花轻轻拍打的礁石,无人知道那时的凶险。
海面无波,月朗风清。
抱着自欺欺人的侥幸,蒋以声再次打开手机。
字符刺眼,看得他心疼。
这不对。
仿佛事件重现,他再一次起身,却没像之前那样停在原地不动。
大门不过十几米远,蒋以声步子迈得大,右手刚握住门把,只听身后一声爆喝:“站住!”
蒋以声脚步一僵。
蒋臻面色凝重:“你又要去找谁?”
相同的戏码在中午已经上演过一次,蒋以声午饭后的不告而别蒋臻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除夕夜里,不可能还继续放任下去。
蒋以声转身看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蒋臻直接无视他的问题:“回来。”
蒋以声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不下,周遭气氛降至冰点。
突然,孟雨柔有了动作。
她把粗棒木针放在一边,刚织好的围巾被拦腰折了两折。
茶几下放着之前就准备好的粉色纸袋,孟雨柔仔细将围巾装了进去,站起身走向蒋以声。
“拿去给她吧。”
孟雨柔轻轻笑着,就像完全不知道刚才父子二人的争执。
蒋以声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他单手拿过纸袋,瞥了眼蒋臻,对方对此没有反应。
短暂的相视后,孟雨柔推推他的手臂:“去吧。”
蒋以声抿了下唇,转身拧开门把,头也不回的走进夜色中去。
月光洒在门外的庭廊,雪花飘飘荡荡,落在孟雨柔展开的掌心。
她停在那里看蒋以声离去,少年背影挺拔,有几分成人模样。
“你什么时候这么惯着他了。”蒋臻淡淡道。
孟雨柔回头,依旧只是笑笑:“你别说话。”
第65章 65
晚上十一点半, 最后一个压轴小品结束,临冬笑得直咳嗽。
临春端来温水给她顺顺,临夏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三人一起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 被子盖在胸口, 小小的手机发烫, 正在播放今年的春晚。
临冬虽然疲惫但没有困意,躺了半天睡不着觉,就干脆眯着眼睛一起守夜。
快到十二点,临夏接到一通电话, 不用想就知道是梁峻打来的。
临春和临冬相视一笑,把手机还给大姐,也不看春晚了。
临夏叹了口气, 起身去外屋接电话了。
{大姐和姐夫会和好吗?}临冬问。
临春摇摇头:{不知道。}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 选到春晚直播,只是临冬没那个心思去看, 纠结了一会让,还是忍不住问:{三姐…}
临春直接按住了她的手。
她大概能猜到临冬想问什么, 但没必要。
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外面的雪下大了,风敲着玻璃,呼呼作响。
临冬靠在临春肩头, 呼出深深浅浅的热气, 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寒冷被拦在屋外,她们藏进大姐的臂弯,要不了几年, 就该临春护着临冬了。
临春偏过脸,摸摸临冬的头发。家人都在身边, 就这样吧-
最后两个节目看得人昏昏沉沉,《难忘今宵》熟悉旋律响起时,临春收到了李瑶瑶的新年祝福。
她正盯着屏幕发呆,没过几秒,又收到了穆潋卿的。
徐拓也在群里发了新年祝福,虽然看这就像是粘贴复制来的。
但最起码…也是出了声的。
临春飞快退出软件,连回复都没有回复。
她把手机交给临冬,起身想去洗把脸。
“三姐!”临冬坐直身子喊她,可临春却置若罔闻,没有转身-
冷水刺骨,逼退眸中热意。
临春关掉水龙头,指尖被冻得通红。
一直在窗边打电话的大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侧,一言不发地拉过临春手腕,把她带去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
窗户开着,有雪花混着夜风吹进来。
临春一头雾水,顺着临夏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起初她并未在茫茫雪中发现什么,直到马路对面某一树荫下走出小片阴影,昏黄的路灯照着在那人发顶,临春这才猛地一怔,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临夏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回屋。
临春反应过来,下意识去追对方的脚步。
可里屋的门早她一步,率先关上了。
临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刚才还压回去的眼泪不受控的往外满溢,顺着脸颊流去下巴,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衣服上。
是蒋以声-
临近午夜,街道上空无一人。
偶尔会有车辆疾驰而过,混着雪声,能听见远处狂欢的呼喊。
远处的烟火绽开一朵又一朵,蒋以声的手上拎着孟雨柔给他的围巾。
分明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他手机上编辑好的信息到最后也没发出去。
大概知道别有目的,又或者是私心使然。
蒋以声在雪地里站了快两个小时,也没明白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他动了动身体,拍掉肩上细碎的雪花。
呼出来的热气瞬间凝成团雾,在下一个瞬间又骤然消失不见。
蒋以声微仰下巴,对着飘雪轻叹一声。
然而等到雾气散尽,却看见道路对面漆黑的小道里跑出来一个穿着红色棉衣的姑娘。
他停了一秒确定来人真实,恍惚间带了些浅浅的不敢置信。
隔着一条马路和茫茫雪幕,蒋以声抬脚走过斑马线,停在那一处绿灯下。
临春散着长发,眼睛通红,像只兔子。
巴掌大的脸上泪痕犹在,应该是被袖口使劲蹭过,那红便顺着皮肤染了一片,连带着鼻尖和嘴唇,整个人都红彤彤的。
蒋以声勾唇笑了。
“我妈让我拿给你。”
蒋以声出来得急,穿得甚至都算单薄。
他在雪中站了许久,嘴唇苍白得没什么血色。
临春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眼泪就兜不住从眼眶里掉下来。
视线模糊一片,短暂地温热后又重新清晰。
她微微蜷缩手指,继而紧握,再抬头时皱起眉,坚决地摇了摇头。
蒋以声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的睫毛很长,上面落了片雪花。
一低头,被风吹落下来。
蒋以声弯腰把纸袋放在了临春脚边。
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唇边笑容很淡:“新年快乐。”
他走得干脆,连头也不回。
只是没走几步远处又亮起烟火,蒋以声抬头看过去,视线便定格在天空之上。
真冷啊-
半个月后的二月十四,是临春耳蜗开机的日子。
时间暂定在十点,穆潋卿特地赶来医院陪同。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兴奋,临春还好,她甚至今早早起时还刷了一张英语试卷。
细微的电流经过人体,临春扶着自己的耳廓,忍住那针扎似密密麻麻的疼。
几分钟的调试时间,身体里传来的声响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外界传来的声音。直到坐在她对面的医生猛一拍手,临春整个人一抖,几乎要从凳子上弹起来。
一道模糊的闷响,和动作同时出现。
临春捂住耳朵,被临夏轻轻环住肩膀。
这时,她才发现身边的人都掉了眼泪,穆潋卿用手机拍下这难得的一幕,笑着对临春比了个耶。
开机过程比临春想象中的要快,这个有声的世界却没想象中那么精彩。
所有的声音最初就像被泡进了水里,听得并不真切,随后而来的是无休止的耳鸣,以及各种尖锐的声音。
临春一开始尚能忍受,但时间一久就有些被吵的头晕脑胀。
她暂时取下外机,做进一步的调试。
重复几次之后,达到了目前最佳的状态——但也仅限于临春所能感受到的最佳状态。
重度耳聋患者没听过声音,所以无法正确判断外界声音的清晰程度。
直到调试的最后,临春也只能简单的分辨出音量的不同,无法辨别音色,更别提听懂说话了。
然而单单是那一点模糊的声音,就足以让临春暂时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未来隐约有了轮廓。
她信天道酬勤,这次到她努力-
等到临春耳蜗开机完全结束,穆潋卿婉拒了同她们一起吃饭的邀请。
她说着要去地铁站坐车回家,可出了医院,却折去了别的道路,走进一家可算高档的餐厅。
三楼的单人包间内,蒋以声戴着口罩,正在看穆潋卿半小时前发给他的视频。
“哟,探子回来了。”徐拓打趣道。
“滚蛋,”穆潋卿冲他撇撇嘴,“菜呢?你们不饿吗?”
“五分钟前刚让上菜,”徐拓贴心地给她递过去碗筷,“大小姐请上座。”
话音刚落,服务员叩响门板,陆续开始上菜。
蒋以声没那个胃口,看完视频就坐着发呆,压根没动筷子。
“唉,”徐拓叹了口气,对蒋以声说,“生着病呢,多少吃点。”
蒋以声收了收神,轻轻“嗯”了一声。
“声哥怎么说?”穆潋卿插了句嘴,“决定出国了吗?”
蒋以声把口罩拉去下巴,露出略微发红的鼻尖:“……应该。”
他高热刚退不久,说话时嗓音还带着沉沉的沙哑。
徐拓一听就皱了眉头,抬眼看了好几次蒋以声,话都到嘴边上了,硬是被穆潋卿桌下一脚又给踢了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和徐拓到时候送送你。”
蒋以声抿了口热茶:“看情况。”
连个具体日期都没有。
指不定到时候连个告别都没有。
徐拓闷头扒了几口菜,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不会偷偷就走了吧?”
蒋以声斜他一眼,不急不慢:“舍不得?”
徐拓恨不得直接摔了筷子:“那可太舍不得了!”
蒋以声垂着睫毛,很轻地笑了一下。
穆潋卿肩膀一塌,说话也随意了几分:“我们三人的小群你都不怎么讲话,等出国之后多少活跃一些,透露点消息吧。”
徐拓话不过脑子:“已经四人小群了。”
穆潋卿:“……”
蒋以声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看向徐拓,似乎因此想到什么:“我不该拉她进群。”
“别别别,”徐拓吓得直摆手,“你别在这阴阳怪气我。”
蒋以声又笑了。
话题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蒋以声似乎也没那么敏感,到一点就着的地步。
徐拓试探性地得寸进尺,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声哥,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蒋以声夹了片嫩牛肉,放进碗里不急着吃。
“你别多嘴。”
“我不多嘴啊!”徐拓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告诉她的话,自己会好受一点。”
牛肉有点辣,杭椒应该很正宗。
蒋以声偏头轻轻咳了一声,穆潋卿给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兑着热的喝。”她提醒说。
玻璃杯磕碰在大理石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徐拓又被无视,气得猛扒了两口饭,吃得两腮满满。
“走就走吧,又不是不回来,”穆潋卿及时打着圆场,换了个话题,“小春儿他们过几天就回去了,徐拓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小冬?她最近透析感觉身体弱了不少。”
“我昨天才去过,”徐拓嘟囔着说,“小冬本来就瘦,也不是透析透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穆潋卿胃口小,菜几乎都进了徐拓的肚子。
而蒋以声,早早就放下了筷子,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手机。
徐拓把嘴一擦,歪着身子凑过去看上一眼,还是刚才穆潋卿发来的视频。
“我他妈真是服了,几步远的路非要在这看。”
他无视掉蒋以声投来的目光,干脆豁出去了。
“我不信临春乐意让你离开,就算她不知道耳蜗的事,也不知道兑换券的事。”
“蒋以声,你看不出来吗?她不敢,你也怂?”
第66章 66
二月底, 离开学没剩几天。
临春的耳蜗经过小半个月的调试,已经能够通过声音来判断声源方向。
虽然期间也坚持做听力测试,但由于这么多年处于全聋状态, 也完全理解不了语言含义。
这是一项需要用时间堆出来的持久战, 临春也没想着在短短几天内有什么阶段性的突破, 她的心态还算稳定,这次来医院是和医生做最后的交流。
房子租期将近,她们打算明天就回桐绍。
空出这一下午的时间,临夏和梁峻带准备带着两个妹妹在北京随便转转。
其实也没什么好转的, 她们不带算花钱,就在大街上走走。
看看宽阔的马路、高耸的建筑、精致的商店,还有上班时间如同大军过江一般等待着绿灯通行的过马路的行人。
这里稀疏平常的场景, 在桐绍都难能一见。
像井底的青蛙偶然窥以天光, 惊讶感叹之余,只剩浓浓的失落与自卑。
当被梁峻问及要不要试着考这边的大学时, 那份自卑达到了顶峰。
临春摇摇头,她考不上。
即便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但仅凭她现在的成绩,也得算是奇迹了。
临夏瞪了梁峻一眼:“考这么远干什么?省内就行,路费都便宜点。”
梁峻自知失言,低头笑笑:“那有什么感兴趣的专业?”
临冬替她抢答:“三姐想学计算机。”
“挺好的, ”梁峻点点头, “热门专业。”
之后换了话题,临春就没怎么在意。
耳朵里白噪音不断,她已经习惯这样的吵闹。
只是有点可惜。
这么久了, 没听见过蒋以声的声音-
临春离开北京那天,徐拓和穆潋卿来火车站送行。
徐拓给临冬买了一大袋零食, 穆潋卿也舍不得地拉着临春的手。
他们默契地没提蒋以声,但在视线相对的欲言又止间,却又都明白什么。
“下次来北京记得提前告诉我!”穆潋卿朝临春使劲挥了挥手。
临春转身看向她,视线在下一秒越过对方头顶,往后定格在一点虚无缥缈的空景。
她重重点了头,努力勾起一抹笑。
还能有下次吗?-
一天的火车坐得人头晕眼花,再次回到桐绍这个小镇时天已经黑了。
她们匆忙赶回家,随便下了点面条就算晚饭。
李瑶瑶顶着夜风跑来看望临春,兴奋地凑在书桌边帮她练听力。
“我还以为直接就能听见呢,”李瑶瑶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差别嘛!”
临春捂住她的嘴:“没…”
至少现在她的发音稍微准了一些,虽然还是有点不分音调,但一些简单的单字还是可以被分辨出来的。
“那你和蒋以声怎么样了?”李瑶瑶握住临春手掌,眉毛挑挑,满脸八卦,“这次去北京,他陪你没有?”
临春脸上的一点笑容瞬间僵住了。
李瑶瑶发现不对,也收起刚才那副样子:“怎么了…”
这事儿不好说,临春沉默着转身看书,李瑶瑶就没再继续追问。
隔天,她去了顾伯那里。
书店沉寂了有一段日子,不过还算干净,应该是顾伯有在打扫收拾。
临春蹲身和门边的两条狗狗好好玩闹了一通,边牧摇着尾巴,前爪扒拉在她的身上,用额头顶她。
听狗狗汪汪直叫,口型和声音在脑子里对得上号。
“汪汪汪!”
她学着同样的声音叫回去,换得店里一道笑声。
临春抬头看过去,顾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边。
他的目光停在临春耳后的耳蜗外机上,垂着眸,看得非常仔细。
临春站起来,顾轻白也一起抬了头。
和寻常人的好奇不一样,顾伯看见耳蜗倒显得十分淡定。
“感觉怎么样?”他问。
临春比了个大拇指,十分郑重地一点头:“好!”
顾伯笑了:“那就好。”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去柜台,收拾后面的搁着的账本。
临春去了后院,洗了拖把和抹布,把店内卫生打扫了一遍。
路过窗台时,她看见桌上摆着的一排花盆。
外面天冷,原本放在窗台的都给挪进了屋里。
小小的绿芽已经窜出枝叶,长在那一团大根茎上,丑得像是大蒜冒叶。
有那么一瞬间,把临春给看笑了。
忙碌半天避无可避,她只好过去查看土壤湿度。
不过看样子这几盆花被顾伯照顾得很好,目前也不用浇水。
平常看顾伯很嫌弃蒋以声似的,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想到蒋以声,临春动作停了一停。
她的视线很直,静静地盯了会儿那几盆花,随后便收回目光-
把卫生打扫干净,临春把拖把都归于原处。
时间还早,她去窗边坐下,之前没看完的英文原著还放在那里。
临春许久没翻,打开时回忆上涌,又很快合上。
环顾整个书店,不知不觉中已经满是蒋以声的影子。
书柜前、书桌旁、窗台下、田埂间,好像闭一闭眼,都能感觉到有个蹲在那儿摆弄花盆的少年。
“分离”这个字眼后知后觉撞进心里,在北京的火车站临春甚至都没现在这样感叹。
可能是小时候经历过巨大且惨烈万分的“死别”,导致面对这种“生离”时,总觉得还会有重逢的一天。
然而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或者是距离的逐渐拉大,临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即便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分别前的最后一面,也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蒋以声挑了个好日子。
除夕的雪夜,多有记忆点-
三月一号,桐绍一中正式开学。
临春早上去报了个道,交个作业走完流程也就回去了。
她带着帽子,又散了长发,特地遮住了耳蜗外机,看上去还是之前听不见的小哑巴。
只是少女到了一定年岁,四肢五官如柳枝般抽条生长。
临春五官清秀本就生得可爱,只是以前不怎么打扮,向来梳着马尾,如今散下长发,倒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点梁阙深有体会,从小到大他背地里替临春警告过不少心术不正的小混蛋,对方不敢太过放肆,但时不时也会明面上犯个贱。
比如李瑶瑶班里的王凯杰,和梁阙打过不少次照面。
只是对方现在意外的老实,走廊上见着临春都侧身让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折了寿。
梁阙猜测多半是蒋以声,却也没在新学期见着他。
教室后排的又只剩临春一个,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刚上高中时,临春一旦遇见了什么事情,都会避开人群,过来找他。
她上一次找他,好像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久远到梁阙都想不起来-
开学有一个星期,三月七日是临春的生日。
其实这一天只是她被捡回家的日子,真要说出生日,估计要往前推上一两个月。
临春不在意这些。
生下她的人只留给了她一张小小的薄被,甚至不足以在冬天御寒。
生日或者死期,也就是那几分钟的事情。
所以当那扇门开了,她便迎来了新生。
今天才是她的生日。
卡着零点,她收到了好几条祝福。
穆潋卿在几天前快递过来一条连衣裙,裙子很漂亮,临春怕贵,也怕回不起礼。
穆潋卿不在意那些,当天和临春聊了许多。
聊开学、补课、朋友之间的矛盾。
这个话题发散开来,时不时也会提及徐拓。
临春好几次想要问蒋以声相关,只是字都打进对话框里,却没什么胆子发出去。
即便知道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就在她们互道晚安准备睡觉时,穆潋卿却意外又发来信息。
【蒋以声要去国外了,明天的飞机,你来送他吗?】
临春一夜未眠。
早上四点,临夏起床去奶茶店制备奶茶。
临春也跟着起来,去厨房准备用隔天的剩饭煮粥。
{又吵得睡不着?}临夏皱着眉。
耳蜗适应的原因,有时到了晚上,耳鸣就会吵得临春睡不着觉
临春今天精神不好,眸底布满血。
她摇了摇头,不想让临夏担心。
临夏叹了口气,也不好责备:{我来吧。}
她接过临春手里的锅子,煮了锅鸡蛋面。
冬天的早上很冷,面条吃进肚子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跟我去店里还是在家睡一会儿?}
临春准备去店里帮忙,只是她的面吃的太慢,临夏没继续等她。
“吱”一声,铁门从里面被打开。
临夏肩上背着挎包,想想还在转过身:“生日快乐。”
临春听见声音,抬眼看过去。
临夏笑笑:“长寿面吃完,睡一觉再去学校吧。”-
临春睡不着,打开手机看见穆潋卿的短信还没被回复。
其实也不是故意不回复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一直在想一句合适的回答。
可是随着时间的拉长,回复变得越来越艰难。
直到现在,她连打开对话框的勇气都没了。
临冬还没醒,临春没打算叫她。
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早,临春打开衣柜,拿出一个淡粉色的纸袋。
是蒋以声在除夕夜里放在她脚边的那个,临春拿回来后就没动过。
只是今天是她的生日,许个愿望应该也不碍事。
咬咬牙,临春把围巾拿出来。
浅米色的粗针毛线,和蒋以声那条灰色的围巾似乎是一个针法。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双手捧着靠近面前,最后躬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毛线里。
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蒋以声妈妈身上的味道。
她也见不着那位阿姨了。
酸涩直冲眼底,临春长长呼了口气,起身走进屋外还未散进的晨雾中去。
围巾柔软地环在颈脖,也一并收拢起扬起的长发。
临春如往常一般抱着书本,一人穿过尚未苏醒的街道。
菜市场已经开始活跃,百货大街外板车载满蔬菜,吆喝着往里进。
巷道狭长深远,檐上的橘猫踩着崭新的白霜,陪她一起左转走向尽头。
模糊的声音里有一阵格外突兀,原来是边牧跑出来迎接。
临春小跑几步迎上去,爱惜地解了自己的围巾收好,再蹲身摸摸小狗脑袋。
只要不去想,一切不过是倒回最初。
她留不住一阵远道而来的风,就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路。
临春推开店门,笑着和柜台后的顾伯打招呼。
“唔伯!”
她才学的词汇,今天特地拿来炫耀。
顾伯抬眼看去,笑着回应:“早上好,生日快乐。”
临春惊喜地睁大眼睛:{谢谢!}
这么多年了,顾伯还是第一次记得她的生日。
顾伯扫了眼店内,又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账本:“桌上有东西,去看看吧。”
竟然还有礼物?
这可太惊喜了。
临春屁颠屁颠跑过去,见桌上摆了个精致的礼盒。
A4纸大小,半尺多高,原色木制礼盒,猜不出是什么。
但是做工高级得很贵,应该是她收不起的礼物。
临春把围巾在书本上放好,琢磨了半天都没敢打开。
她又折返回柜台,确定了一遍。
顾伯点点头,说是那个没错。
临春满头直冒问号。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拆了那份礼物。
硫酸纸的覆盖下,是一个长而瘦的三棱锥。
临春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三棱锥的底部镶着一块透明玻璃,往里看一片漆黑。
说明书垫在底下,这是一个万花筒,名叫…伯利恒之星。
临春一愣。
恰巧此时,晨光乍现。
青绿色的光芒在镜内一闪而过,像条灵巧的青蛇,重新滑进无边的暗里。
临春看向窗外,绵延的山峦上薄雾散尽,正好洒进几缕阳光。
思索片刻,她抬手把三棱锥对准太阳。
镜中骤然明亮,五彩斑斓。
第67章 67
临春记得, 桌上这几盆“蒜头”也叫伯利恒之星。
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她花了好些时间才彻底记住。
只是没有想过一名多用,再见到时是另一样物件。
随着太阳攀升, 阳光更加明亮, 镜中的世界也越发璀璨夺目。
临春有些着迷, 呆愣了片刻,但很快清醒。
她垂下目光,小心地把万花筒放下,盖上盒子, 恢复原样。
虽然是件礼物,但似乎过于贵重,临春没拿回去, 只是收在了书店柜台后的书架, 想着如果有一天蒋以声回来还能还给他。
顾伯掀掀眼皮看临春,临春面无表情。
她的目光发直, 拒绝沟通,也不管顾伯是什么态度, 仅仅只是放下东西就转身回去了。
时间不早,她抱起桌上书本,准备去学校。
边牧绊着她的脚下,临春余光扫过院门右侧, 暖黄色的阳光照在琴房一角。
木门上了年纪, 看上去有些破旧。临春脚步停了一停,继而转身向那里走去。
上一次触摸琴键好像还没到冬天,她以前想蒋以言的时候会到这里随便弹一弹。
听不听得见也没关系, 反正蒋以言不在这,随心所欲。
单纯发泄情绪, 就像现在这样。
琴谱立在面前,临春没有去翻。
她的目光定在琴键的某处,空洞又遥远。
那段本应轻快的旋律在她指间又急又燥,临春压根没顾及节奏,赶鸭子上架似的一股脑往前冲。
音符搅合在一起,在耳朵里团成一堆浆糊。
临春眼睛通红,睁得老大,努力兜住眼眶里的温热,眼泪却依旧滴滴答答掉在手背上。
最后的休止符无限延长至这个荒诞的春天。
她低头小声地哭,能听见自己细碎的抽泣。
自己好像好久都没想蒋以言了。
那束推着她往前走的光,似乎已经变了个样子。
突然,耳边传来间隔短暂的闷响,像是叩门的声音。
临春转头向声源看去,下一秒呆在原地,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蒋以声倚在琴房门框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的脖子上甚至还围着和临春相同款式的围巾,这么静静地看了会儿她哭红的眼睛,目光复杂。
半晌,他笑了:“哭什么?”
“……”
蒋以声跟个鬼一样出现在书店,临春以为自己哭出了幻觉。
直到人蓦然靠近,她才慌乱地按着琴键“噌”一下站起来。
“铛——”
钢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她下巴还聚着泪珠,蒋以声食指随手抹了一道,温温热热。
这是个姑娘为他流的眼泪。
应该…是为他?
“你没在想我哥吧?”蒋以声很坏气氛。
“……”
临春仿佛听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甚至都没有去回答。
她拿过搁在凳子上的围巾和书本,后退着绕过蒋以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伤心了一半突然被人强行打断是一件挺尴尬的事,因为一旦回想起之前种种,会觉得自己有一种小脑缺失般的智障。
最起码临春觉得自己哭得挺蠢。
她抹了一路的眼泪,避着人群到了教室,还没闷头在凳子上坐上一会儿,她那缺了小半个月的同桌便慢悠悠地跟来了。
蒋以声的突然出现吸引了班里大多数人的目光,毕竟最后一排的椅子都给挪走了,现在人怎么又给回来了?
“班长,”蒋以声捏住临春的衣袖,往外拽拽,“我凳子呢?”-
早自习前几分钟,赵老师来了趟教室。
对于蒋以声的到来,她似乎也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安排好了座位,先让对方坐下上课。
只是蒋以声手上空空,桌上也空空,临春不得不分出自己的课本和纸笔给他。
蒋以声心安理得接过来,还不忘说上一句谢谢。
临春抿了抿唇,正低头继续刷自己的题目。第一节课下课,李瑶瑶发来信息询问蒋以声的事。
其实临春也不是很清楚蒋以声突然回到桐绍是因为什么,或者说她也不敢细想,因为今天这个日子实在是太凑巧了。
李瑶瑶:【会不会回来给你过生日的?】
越说越糟,临春直接关了手机。
左手边坐着的蒋以声正垂眸看着她的习题册,一页一页翻过去,很是认真。
偶尔班里会有人跟他打声招呼,他抬头礼貌地回应,疏离又有分寸。
除夕那晚的雪夜,决绝没有回头的转身。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熬了一节课过去,大课间是高二组做广播体操。
李瑶瑶从隔壁教室窜过来,溜到临春座位边热情地和蒋以声打了个招呼。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蒋以声笑笑:“没这么说过。”
体委催着大家穿上校服出去做操,已经在讲台上吆喝开了。
蒋以声空着手来啥也没带,偏头看向临春,眸中带着些许的无辜:“没带校服怎么办?”
李瑶瑶也看向临春。
临春低头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S码对于蒋以声来说是不是有点太过牵强。
“你不会想脱衣服给他穿吧?”李瑶瑶在一边得吧开了,“他男的哎,能穿女的衣服吗?”
临春:“……”
倒也不至于说得这样直白。
“你们干啥呢?还不出去?”体委开始催他们。
“他没穿校服。”李瑶瑶大声说道。
“没穿校服也去,站在队伍最后边。”
李瑶瑶冲蒋以声耸了下肩:“快点吧,大少爷。”
蒋以声拿了桌洞里的围巾,浅灰色的,随便系在颈上。
临春偏了下脸,没拿自己的。
今天晴天,但是风大。
广播里放着舒缓的歌曲,操场上的学生三两结伴,打打闹闹。
临春和李瑶瑶一起小跑着过去,风吹散她的长发,露出耳后边那一小片短短的发茬。
但很快,她用手把头发压了回来,紧紧贴在耳朵上。
低头想避开他人视线,只是双手抱头的动作怪异,反倒惹人注意。
临春尝试着把手放下,但那些目光依旧追随,窃窃私语。
她去得晚,站在女生队列的最后一个。
身边就是梁阙,对方斜了一眼。临春抬眼与他对视一瞬,又低头把长发往耳边理了理。
广播体操的伴奏响起,临春高举双手,认真做操。
她早上没戴帽子,其实不应该再不戴围巾。
但现在后悔也迟了,被看见少一片头发其实也没什么,丑就丑了,反正会长出来。
第三个小节后需要转身,虽然临春不停安慰自己,但真快到那一节还是会怕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又去整理自己的长发,摸摸耳后确定有没有被完全遮挡。
突然,有东西在她眼前掠过。
手背同时触碰到柔软,临春猛一抬头,身后的蒋以声把手收回。
她的肩上搭了条米色的围巾。
临春愣了一愣,低头飞快把围巾系好。
她的长发大部分被乖乖收好,只剩脑袋后面的几簇还跳脱着往外,在围巾之上拢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蒋以声捏住那一点发丝,往里掖了掖。
广播里铿锵有力地数着节拍,临春和所有同学一并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身后的少年。
他的脖子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戴那条浅灰色的围巾。
蒋以声扫了眼周围,这才慢悠悠地也转过去。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动作,只是低头笑了一下。
声音很轻,但他们离得很近。
临春听到了-
广播体操结束后,校长宣布今晚放学高三组举行百日誓师大会,其他年级组也可以来操场观看。
临春听不清内容,站在原地发呆。
本来听无所事事的,但因为蒋以声站在她的身后,又变得紧张起来。
鼓起勇气,临春回头看了一眼。
蒋以声正视前方,视线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只是临春回了头,他便垂下眸,两人对上目光,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通知结束,周围同学突然走动。
临春低下头,手指攥着袖口,掌心都有些冒汗。
她向蒋以声比了个“谢谢”,快步擦过他的身侧离开。
呼出的热气蓄在围巾里,柔软的毛线蹭着脸颊。
临春抬手搓搓自己发烫的耳朵,在艳阳高照的暖冬里总是想起那晚的雪夜。
当初不要的礼物,现在倒是戴了出来。
围巾过了蒋以声的手,跟火燎过似的,临春进了教学楼就给摘了。
班里同学陆续回了教室,嘴里还在讨论今天晚上的百日誓师。
赵老师跟来教室通知了临春一声,建议她晚上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百日誓师,也就是指高三生在高考前一百天时举行的一次全校性大型师生会议。具体内容大概是校领导发表演讲,给学生加油打气,再表扬表扬优等生,树立榜样,最后对未来一百天的学习和生活集体宣誓,算是一碗非常浓郁的鸡汤。
临春明白赵老师的意思,因为明年百日誓师的学生代表很有可能就是她。
这是桐绍一中第一次举行这个仪式,严格来说已经有点迟了。
小地方干什么都慢,能举办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赵老师走后,临春翻开生物课本,背上面零碎的知识点。
时间过得真快,自己都快高三了。
还有一年就是高考,她马上就要走到二姐的前面。
高考能考多少分。
未来又会去哪里。
北京繁华的街道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临春垂了下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收起发散开来的思绪。
然而没过半分钟,她身边的凳子被人拉开。
蒋以声坐下之后,临春好不容易重新集中的精神“啪”一下散了一地。
她的目光微斜,看见对方横放在桌边的手臂。
蒋以声手里还握着她的圆珠笔,从不知道谁的手里接过一张草稿纸。
题目读了两秒,很快写出答案。
临春视线微抬,是他们班的一个女生。
“上学期就听说你奥数成绩好,原来是真的。”
蒋以声笑笑:“还行。”
“太谦虚了,”女生笑着说,“你可是领着我们班长进决赛的人。”
蒋以声唇角放平了些,但说话依旧很有礼貌:“她用不着我领。”
临春竞赛成绩在平均线上,队友不拖后腿应该也是能晋级的。
只是蒋以声的高分让她稳了一点而已。
女生吃了个瘪,瞥了临春一眼,匆匆离开了。
上课铃响,蒋以声偏过目光,恰巧撞上临春的视线。
临春飞快眨了眨眼,把周围空气全都看了一遍。
她低着头,但书上的字却怎么都不忘脑子里进。
感受到依旧被目光注视,她又为难地抬起头,蒋以声微侧着身,杵着左臂托着腮,就这么大大方方看着她。
上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肩上,给蓬松的头发边缘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蒋以声长睫微垂,覆上幽深如海的眸。他的视线似乎定格在很远,透过临春,不知道看的什么。
临春被盯得浑身难受。
{有事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没事,”蒋以声勾起唇,“我就是在想…”
他话说一半,停了停。
再张嘴时,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你什么时候能这样没负担地看我。
第68章 68
晚上放学, 临春先去奶茶店和大姐打了招呼。
她换了个帽子,用馒头夹了点菜,套着食品袋带去学校边看边吃。
教学楼里没人, 可能都去操场凑热闹了。
临春只能听见广播里呜里呜哝的音乐, 有人说话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去现场感受热情不如在教室看清流程,最起码没那么吵。
吵。
临春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切身实地的感受到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
只要带上耳蜗外机,耳朵里就永远都会有声音。她一开始还挺享受, 一个人坐着拍巴掌就为了那一声响,但后来就有点受不了了,特别是晚上, 不摘耳蜗简直睡不了觉。
她每晚都会和临冬做听力练习, 十以内的数字除了四七十以外基本能够分辨。
不过照着这样的进度,英语听力大概依旧得拖后腿, 但这并不算是太大的打击,最起码比全部涂C就对一个要好上许多。
未来逐渐清晰, 好像只要努力就会天道酬勤。
临春站在走廊上,低头把食品袋打开,咬了口馒头。
高三生按着班级分类整齐站在操场上,校长正在国旗下讲话, 呜呜哝哝的, 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临春之前搜了几篇百日誓师的演讲稿,大概也能猜到是内容。
她写过太多这玩意儿了,公式化的东西, 也没什么好听的。
大姐今天烧了肉炒四季豆,五花肉切的很大, 临春一口咬住冰山一角,从馒头里叼出来一整大块。
她用食指抵住肉块,把那一整个吃进嘴里,腮帮鼓得满满的,嘴角还沾着些油渍。
左右看看走廊没人,又悄咪咪嘬了口手指尖。
蒋以声抱着双臂,靠在教室后门给看笑了。
临春听见声响猝然回头,那么大一个人就站在她的身后,像鬼似的突然冒出来。
她眼珠子都快瞪掉地上了。
蒋以声走到她的身边,手掌扣在栏杆上,也一并往下看。
临春抬头看着他,嘴里含着的肉都忘了嚼。
想说些什么,但的确没话。
她好像单方面和蒋以声筑起高墙,除夕的雪夜横亘在两人之间,却只有临春一人纠结难受。
“听得懂吗?”蒋以声冷不丁问上一句。
临春听见声响,扭头像身旁看去。
蒋以声已经说完话了,薄薄的嘴唇抿着,也低下头来看她。
两人离得不近,中间甚至还能侧身站进来一个人,只是在那一瞬,临春却看见蒋以声眸中卷起的淡淡难过,仿佛是海平面上被风吹起的那一小片涟漪,就连浪花都激不起来,很快被其他混乱的情绪带过。
少年眉眼浓郁,像化不开的墨。
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看谁都深情。
“问你呢。”蒋以声微微弯起眼睛,“傻了?”
临春回过神来,一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比划着问:{什么?}
蒋以声朝楼下抬抬下巴:“听得懂吗?”
临春摇了摇头。
“在说废话。”蒋以声又看向楼下。
临春眨了下眼,一并把目光挪去操场。
她手里的馒头都忘了吃,等反应过来也没了胃口。临春低头用塑料袋把馒头包起来装进口袋,突然想到早上的那个万花筒,嘴唇抿了一抿,小心翼翼地看了蒋以声一眼,对方看着楼下,没有反应。
少年侧脸线条凌厉,轮廓优秀,晚风吹过他的发梢,碎发贴着额角。
临春心跳慢了一拍,手指蜷缩进掌心,就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她记得在初中那会儿,班里流行看言情小说。李瑶瑶被里面的男主迷得七荤八素,说是个女的都会爱上那样的男生,非拽着临春要她一起看。
临春慕名看了几页,被男主的一声“丫头”看得狂搓胳膊。她不死心,翻到最后,又被那一句“用命爱你”直接痛苦面具。
李瑶瑶说她不懂爱情,临春想自己也不用懂那玩意儿。
过去的十七年她像老僧入定似的只想着学习,从来也没有过李瑶瑶形容的那种“心脏怦怦跳,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感觉——她也以为自己以后肯定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打脸来得就是这么猝不及防,认识蒋以声不过也就半年时间,单是对方勾唇笑上一下,就足以让临春的眼神乱飞心脏狂跳。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非常不好,临春拧了下眉,想离蒋以声再远一点。
然而没等她迈开一步,台下话筒交递,广播里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破音声响。
那道声音犹如利刃一般扎进临春的耳朵,疼得她膝窝一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有手便覆上了她的耳朵。
临春往后踉跄半步,肩膀撞上结实的胸膛。她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又飞速弹起来,火燎似的靠在一边的栏杆上。
蒋以声放下双臂:“还好吗?”
临春捂着自己的耳朵,摇摇头,又点点头。
刚才那一道声音虽然很尖但是很短,一下子过去了,其实也没那么痛苦。
遭就遭在它没有预兆,猝不及防,临春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有点反应不过来。
然而现在反应过来了,她更是不知所措。
不过蒋以声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走到刚才他站的地方,继续看下面的仪式。
师生都发过言,现在是集体宣誓的时间。
临春盯着楼下乌泱泱的人群,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握拳举起的右手好像格外严肃,用最后的这一百天赌上了未来。
她的高二也就剩一百天了。
稀奇得很,分明也就刚开学。
时间过得太快了,稍稍不留意,身边的人就换了一批又一批。
也就在昨天,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蒋以声,可现在,这个人就这么全须全尾地站在她的身边。
想起昨晚穆潋卿的信息,临春斟酌再三,转头看向蒋以声:{听说你要出国。}
蒋以声思考片刻,微一点头。
临春好奇:{为什么在这?}
蒋以声侧了身,懒懒地倚着栏杆:“有事没办完。”
临春:{什么事?}
她记得之前蒋以声分明说事情办完了。
蒋以声随口敷衍她:“大事。”
临春鼓了鼓腮,继续去看楼下。
没一会儿,她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信息是蒋以声发来的。
【高中我会在这,但高考得回北京。】
临春双手握着手机,抬头看了眼蒋以声,见对方握着手机,又很快低下。
像是被确定过了一样,这信息的确是蒋以声自己发过来的。她有点高兴,得努力抿着唇瓣才能抑住上扬的唇角。
“不高兴?”蒋以声微微躬身,笑着逗她。
临春脸上一红,往边上躲开半步。蒋以声“啧”了一声:“我怎么不受欢迎啊?”
他闹腾得很,又笑得开心。临春本想离他远点,却被对方带得也一并高兴起来。
百日誓师大会已经结束,操场上人群稀稀拉拉地散开。
走廊已经开始有同学走动,临春咬了口唇瓣,转身回了教室。
教室里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坐下了不少人。
临春也不知道刚才蒋以声捂她耳朵时有没有人看见,她往后跌的时候似乎靠进了蒋以声的怀里——应该是怀里,她记得自己撞到了对方的胸膛。
那时候的临春实在没精力注意太多,事情结束后好一会儿,才开始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在脑海中拼凑出刚才发生过的画面。
耳尖发痒,临春抬手挠了一下-
赶着百日誓师的热度还没降下来,大家都一脑门干劲觉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的时候,赵老师在黑板上挂了张白布,晚自习给他们放了部电影。
电影很长,将近三个小时。讲述了三个主人公在追求自己梦想的过程中,面对家庭、社会和教育体制的压力,最终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和价值观的故事。【注】
蒋以声看过这部电影,觉得拿来教室放还挺有意义。
只是他知道结局难免无聊,有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身边的临春。
电影有字幕,临春看得懂。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去看一部电影,所以非常珍惜,看得也很仔细。
等到电影结束时已经稍稍过了放学的点,只是班里一个人都没走,看完后也是长久的安静。
大家似乎都有些明白赵老师的用心良苦,教室外圆月高照,他们收拾文具回家。像拿起自己的武器,养精蓄锐后时刻准备奔赴战场。
临春还没从电影的剧情里走出来,手上缓慢撕下一张英语试卷,眼神却定格在桌上一点,许久没有挪开。
班里人走得差不多了,蒋以声没东西收拾也没有离开,整个人就这么懒洋洋地杵着下巴,跟樽大佛似的歪在那歪着。
临春把卷子折了一折,偏头看他,有些好奇。
蒋以声刚想说话,桌前却突然走近一道身影。
梁阙阴沉着脸,手指指腹压在蒋以声的课桌一角。
两人一高一低,目光相撞。一边的临春愣是察觉出了一丝火药味,下意识找了个离得近的拉住衣袖。
蒋以声目光一顿,整个人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而梁阙似乎也没想到临春会和蒋以声之间有这么一下,当即愣在原地,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有事?”蒋以声一挑眉稍,心情不错。
梁阙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临春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临春“噌”一下站了起来,立刻追了上去。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是不妨碍她感受到梁阙特别的生气。
有些人越是生气,越是忍着。
在临春印象中梁阙从没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还是她都不知道因为什么的情况下。死也要死个明白,不然晚上睡不安稳。
她一路追下教学楼,在门口拉住梁阙的衣摆。
梁阙是真气急了,非常粗暴地甩开了她。
临春往旁边踉跄半步,差点跌倒,但还是坚持跟过去,头铁非要问一个为什么。
梁阙大步走开十几米,然后突然转身,压着声音用力道:“你跟他谈了?”
临春脑子一懵,条件反射就摇头。
“我他妈都看见了,”梁阙额角暴起青筋,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咬过一遍再吐出来,“百日誓师的时候,走廊上,你们两。”
临春愣在原地,花一秒时间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干。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你对得起你姐吗?你跟他谈什么啊你考得去北京吗?你认清现实行不行?!”
临春都快看不清梁阙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安静的校园内,路灯发出朦胧的白光。
他们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临春往后退了一步,就又多出一步远。
梁阙咬肌紧绷,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握着本要送给她的礼物,可好像再也送不出去了。
临春目光冰冷,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就这样慢慢后退。直到眼眶兜不住眼泪,她转身抹了把脸,快步消失在楼梯间的转角处。
第69章 69
下过晚自习的教学楼非常安静, 临春上楼时能听见自己凌乱的脚步和喘息。
她急切地想回去拿走自己的试卷,可刚出楼梯口却意外发现教室关了灯。
只是这灯关得没那么全乎,玻璃窗后晃着丁点的烛光, 在漆黑的夜里宛如一团小雾, 这样稳稳地亮在那里。
后门没关, 临春扶着门框,用袖口使劲擦了擦脸,大口呼吸让自己的气喘匀了。
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她这才把教室里的灯重新打开, 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最后一排靠窗的桌子上放了一块做工精致的蛋糕。
蛋糕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点缀着奶油挤成的黄色小花, 中间插了一根蜡烛, 打火机下压着一张明黄色的便利贴。
【生日快乐:)】
简单的祝福后面跟着一个笑脸,字迹工整笔画敞开, 一看就是出自蒋以声之手。
这种又土又没创意的惊喜冲散了刚才的失落,临春鼻根酸涩, 使劲揉了揉眼睛。
她记得父母还在世时,自己每次生日时都会有一块蛋糕,盘子似的那么大,一人一块, 刚够他们一家分完。
后来出了意外, 临夏也照常给她过过生日,但蛋糕很贵,第二年临春就没再让买了。不仅是她, 临冬也是一样,生日时吃一碗长寿面, 中午做些好吃的菜,也就这么囫囵过去了。
临春已经习惯了,也没怨过谁。
只是时隔多年,突然有了自己的一块蛋糕,她想起小时候被一家人围着许愿,便捡起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闭上眼睛,十指交握,许了个愿望。
希望家人身体健康,自己学业顺利,希望可以考上好的大学,最好…考去北京。
她睁开眼睛,却没有吹灭那点平稳燃烧的蜡烛。
暖黄色的烛光在白炽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黯淡,晚风轻轻拂过,跳动的火光拢着临春湿润的眉眼,睫毛凝成漆黑的小簇。
梁阙刚才的话如烙痕般印在她的心底,即便努力忽视也依旧没法忘记。
她不是不明白这巨大的差异,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明白就可以-
三月底,还差几天就是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临春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顾伯那里打扫卫生。
她最近在奶茶店帮忙,有小半月没来书店。
其实主要也是避嫌,不太想和蒋以声有太多的独处时间。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她也不是那么在意梁阙的感受,只是每每想到蒋以声,临春总是会不自觉的比较他们之间悬殊的家庭,心情很容易变得失落。
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失落个什么东西。
窗台上的“蒜球”自雪后仿佛打了激素般往上猛窜,临春常看常新,每次来都能看见新的样子。
指节宽的叶片伸展出来,嫩绿的小枝藏在中间,春天来了,万物欣欣向荣,一切都在蓬勃发展。
临春给花浇了水,打扫完卫生后牵着边牧往学校走。
同样的菜市街,她不再从边上绕小路,而是直接从过道之间走。
吆喝声、叫卖声、扯闲话、唠家常,那些杂乱的声音落进临春的耳朵,在早上显得格外热闹富有朝气。
临春有时会耐着性子从一堆杂音中分辨出几句对话,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对上口型就会很开心。有时也会觉得吵得头疼,特别是心情烦躁时,直接摘了耳蜗,世界又是一片清净。
而蒋以声,好像也就真的在桐绍念起了高中。
不像上学期那样吊儿郎当,每天课上拿出自己的书本,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临春看过蒋以声的书,大部分是大学教材,有几个还是英文版本,上面图表纷繁杂乱,她唯一看的懂得就是阿拉伯数字。
“这是编程,你学计算机以后也会学到。”
临春挠挠侧脸,没看懂蒋以声说的是什么。
然而当蒋以声企图给她讲解一二时,临春又连连摆手,觉得浪费时间,大学的东西大学再学算了。
“还没有心仪的大学吗?”蒋以声翻过一页书本,不经意间问道。
临春沉默下来,笔头戳着自己下巴,盯着蒋以声的手指发呆。
心仪的大学太多了,考不考的上才是真问题。
“清北上交都挺好,”蒋以声顿了顿,继续道,“中科大也还行,你考这个应该没问题。”
临春听完直接瞪圆了眼。
好歹是他们省的唯一的985,她自己都没敢想,到蒋以声嘴里就像很好考一样。
“相信自己。”蒋以声勾起一边唇角。
临春撇撇嘴,感觉这人故意在逗自己。
“飞机两小时,高铁四小时,”蒋以声划拉着手机,自言自语,“还好。”
“啊?”临春皱着眉,没听懂。
“让你好好学习,”蒋以声关掉手机,顺手把手上的书本按在她的头顶,“接个电话。”
徐拓的电话,在大晚上打过来,多半有事。
蒋以声起身时笑容微收,走到教室外接听后,面色渐渐就沉了下来。
“声哥,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徐拓痛苦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怎么能有人这样啊…”
蒋以声看着走廊外沉沉夜色,微叹了口气:“我现在过去。”
蒋以声接个电话就没再回来,纪委记了他一笔,准备报告给赵老师。
临春暂时把这事压了下来,趁着还没放学给蒋以声发信息让他赶紧回来。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只是临下课前来了趟教室。
{你去哪了?}临春皱着眉问。
“回了趟家,”蒋以声从口袋里拿出两根棒棒糖放在桌上,“给你带的。”
临春:“……”
“有点事,”蒋以声见临春不要,自己拿了一个撕开咬进嘴里,“今天早退,别告诉老师。”
临春觉得不对,想拉住他的衣摆,可惜对方走得太急,没能拉住-
晚上十一点,桐绍邻市。
蒋以声到地方时已经接近午夜,逼仄的瓦房内灯光晦暗,靠近门口的地方站满了高大的男人。
徐拓在中间坐着个塑料凳子,见到蒋以声立刻站了起来。
“声哥。”
再不来他就快要疯了。
蒋以声扫了眼周围:“都先出去吧。”
徐拓立刻重复道:“都出去。”
很快,屋里空了不少。
除去蒋以声和徐拓,还有一个矮瘦的男人。对方坐在一个脚踝高的马夹上,整个背部佝偻着,几乎要缩进他身后的墙里。
蒋以声提了提裤腿,屈起单膝蹲在他的面前:“叔,别太欺负人。”
那男人骨瘦嶙峋,眼窝凹陷,脸上仿佛只罩了层黢黑的皮肤,看起人来目光笔直,如僵尸一般格外吓人。
“五十万,一分不少。”
他嘴里秃噜出这么一句话来,僵硬地转动颈脖,拒绝沟通。
跟这种无赖讲不了道理。
蒋以声站起身,和徐拓一起出了房子。
“妈的,我都想报警了,”徐拓气得声音发抖,“不给就要去小冬家里闹,你说他有什么可闹的?配型压根配不上,不过就是去体检过而已。这算敲诈勒索吧?他是不是疯了?”
从最开始的十几万到现在的五十万,已经不是徐拓单方面想叫停就可以的事了。
这群人见钱眼开,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先不急,”蒋以声安慰徐拓,又看了眼旁边守着的男人,“你让他们都回去吧。”
徐拓不放心:“那里面怎么办?”
蒋以声淡淡道:“还不至于。”
他又进了屋子,男人瞥他一眼,移开目光。
蒋以声重新蹲在了对方面前。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上面是某一小学放学时的场景,其中一个胖胖的男孩在画面中间。
“你儿子成绩不错。”
蒋以声勾了勾唇,玩笑般说道。
明亮的屏幕照亮那一小片地方,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抓过手机狠狠摔在墙上。
“啪”一声巨响,蒋以声不怒反笑。
“你敢动他?!”男人怒吼道。
“敢啊,”蒋以声俯身逼近,压低了声音。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绝对压制,又带了些似有若无的随心所欲,“你试试?”-
当晚,蒋以声就在当地找了个地方住下。
徐拓跟他一屋,对半小时前发生的事仍心有余悸。
“咱们这算威胁恐吓吗?”
“算,”蒋以声已经躺下了,“报警吧。”
徐拓:“……不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
“没办法。”
“也是…”徐拓抓抓头发,“不过你真打算对他儿子做什么吗?”
蒋以声思考片刻:“找他同学打他一顿。”
徐拓:“……我真服了。”
刚才在瓦房里蒋以声说话时徐拓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现在当事人告诉他顶多是小学生互殴,这两者差距也太大了。
上床关灯,徐拓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问:“万一他还是闹去桐绍了怎么办?”
“不会的,”蒋以声说,“他就一个儿子。”
“儿子哪有钱好,”徐拓撇撇嘴,“那种人没底线的,万一想要钱不要儿子呢?”
“他闹起来就拿不到钱。”
“也是。”
夜深了,蒋以声也有点困。
就在他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徐拓又开始了。
“蒋以声,你还挺狠。”
“……”
“你真想搞他儿子吧?”
“嗯。”
“啊?”
“把他儿子嘴缝上。”
“……”
第70章 70
蒋以声旷了半节晚自习, 隔天上午还没来上课。
临春能瞒个晚自习,但瞒不了这么久,去办公室告诉了赵老师才知道蒋以声今天请了半天的假。
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搞什么鬼。
临春一直惦记这个事儿, 午饭吃完了闲不住, 就去了书店一趟。
桐绍春秋短,冬夏长。三月刚过,正午的阳光热烈,春天仿佛都跟着一起翻了个篇。
花田经过一个冬季已经郁郁葱葱, 花茎直直朝向天空,顶着含苞待放的花朵。暮春的风拂过叶片,你推我攘, 摇摇晃晃。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
顾伯坐在田垄之上,平静地看着这一片蓬勃生机。
边牧跟在临春的脚后, 陪她一起停在顾伯身边。
蒋以声不在书店,其实也是意料中的事。
书店内空荡荡的, 很久没有新书进来了。
临春其实想过高考后自己不能经常过来打扫,顾伯会不会觉得孤单。
但想多了就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或许顾伯更喜欢一个人时的感觉。
这同样的孤独感让临春想到了蒋以声妈妈,对方在病房的窗下独自一人看向窗外时似乎也是这样。说不出在看什么, 就是往远了看, 无边无际。
{蒋以声的妈妈也喜欢郁金香。}
顾伯偏偏眼,停了几秒,却没有说话。
临春等了半天还以为对方有话要说, 结果这么没头没尾的,还以为是自己提到了蒋以声的原因。
于是她便没再多嘴, 回店里打扫卫生。
只是扫了一半,顾伯折回店里,随便坐在桌边,看向她:“你见过蒋以声妈妈?”
临春不知道顾伯为什么会和自己聊这个,但还是乖乖点了头。
{我去医院探望她了。}
顾伯懂点手语但不多,他眉头微蹙,抓住其中关键的字眼:“医院?”
在临春印象里,顾伯的话很少。
只有蒋以言来的时候,才会或多或少会说上一些。
不过大概也因为她是个哑巴的原因,和顾伯其实很少像这样纯粹的聊天。
他们拿来纸笔,顾轻白问着,临春答着。
她把那天早上的所见所闻都复述出来,不知不觉写满了一张张。顾伯停了笔,视线定格在某一个字上,许久没有动作。
临春其实觉得挺奇怪,只是顾伯的表情似乎并不允许她问太多。
直到她下午离开,仍看见桌边坐着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向淡然没所谓的顾伯微微躬了些腰,他像是拿起了纸,凑近再看看,看看那些已经看过了的字-
三月底,新学期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
这是临春第一次正式参与英语听力的考试,虽然全程听下来也没懂几句,但好歹能涂一涂答题卡,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下午五点,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临春整理好文具除了考场,一抬眼就看见半倚在走廊旁的蒋以声。
对方正和两个女生交谈,见她出来后便笑着结束了对话。
临春左右看看,似乎没人等他。转身要走,被蒋以声拉住衣袖。
“等我啊。”
他的声音浸了水,湿淋淋地钻进临春耳朵里。
临春搓了下耳廓,回头看他。蒋以声松开了手,走在她的身边。
“穆潋卿来了。”
临春有些惊讶:{现在?}
蒋以声点点头:“还有徐拓,应该已经去找小冬了。”
他们并肩而行,在人群里走过。
教学楼外的光荣榜上贴着上学期期末考前五名的照片,蒋以声习惯性偏头扫上一眼。
临春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回头,收回视线时又恰巧撞上蒋以声垂下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临春眨了下眼,率先看向前方。蒋以声勾起唇角,微微探身:“照片好像换了。”
临春抬起头,蒋以声拇指指指身后,用口型重复一遍。
临春用手机回答:【期中和期末考后会换。】
桐绍一中的老规矩,一学期换两次光荣榜,全凭成绩排高低。
临春向来稳居第一,所以照片两月一换,没什么稀奇的。
蒋以声:【个性宣言呢?】
临春:【我随便选的…】
临春的确是随便选的,名言警句学校里贴的到处都是,她当时随便瞟了一眼,填的就是他们走廊上挂着的那个。
“写什么都行?”蒋以声来了兴趣。
临春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写什么?}
如果蒋以声要好好考试,上榜应该没问题。
可蒋以声却只是笑笑:“到时候说吧。”-
出了学校,没走几步就到了奶茶店。
临春急着见穆潋卿,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梁阙竟然也在其中。
徐拓眉头拧得老高,看起来已经忍了很久。
“跟我出来。”梁阙对临春扔下这么一句便出了奶茶店。
临春抿了抿唇,放下考试用具,还是跟了过去。
徐拓追上去想拦,半道上被蒋以声拦腰兜了回来。
临冬在一旁不明所以:“三姐和梁阙哥哥怎么啦?”
蒋以声看了眼两人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另一边,梁阙停在了路边。
这里离奶茶店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再往前就是附近的住宅区,没什么学生。
临春停在两步远外,沉默着没有开口。
之前她和梁阙不欢而散之后,其实两人到现在还没和好。只是对于梁阙,临春记不起仇,对方如果找她,她也是一定会给予回应的。
梁阙拿出手机,给临春发了几张图片,
临春皱着眉点开来看,是截屏下来的聊天记录。
梁阙:【有朋友告诉我,有人报警蒋以声威胁勒索他人,已经去派出所做笔录了。】
临春眼睛瞬间睁大,摇头表示绝不相信。
她不明白梁阙为什么会对蒋以声这么大的恶意,不仅几次三番让自己远离,现在更是杜撰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
蒋以声威胁勒索?他什么东西得不到,还需要去威胁勒索才可以?
“我哥在哪上班你不是不清楚吧?”梁阙问道,“还是你跟我去邻市验证一下真伪?”
临春依旧不信。
梁阙咬肌紧绷,怒极反笑:“他说什么你都听,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是不是疯了?”
见梁阙如此笃定,临春心里也没什么底。但这件事到底是蒋以声的事情,只听一面之词去定义什么显然不太应该。
{我会问他。}临春比划道。
梁阙五指攥拳,逼近一步:“有什么可问的?!”
这句声音很大,临春吓了一跳。她的眼眶红了一圈,还没来及做出反应,肩膀被人从后按了一下,蒋以声停在她身后,看向梁阙很是无奈。
“你小声点。”
临春低头揉揉眼睛,逼退眸中泪意。
倒不是被梁阙吓到掉眼泪,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梁阙总要用这种方式与自己沟通,暴躁到不按照他的意思来就绝对不行。
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你要不要先回去?”蒋以声偏头对临春说。
临春吸了吸鼻子,看了梁阙一眼,转身回了店里。
梁阙不待见蒋以声,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
只是刚走出几步被对方拦住去路,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彼此眸中都带着几分打量。
“听我一句,”蒋以声语气平缓,好言相劝,“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梁阙眯起眼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昭然若揭的事,还偏偏在这里打哑谜。
这可能就是十六七岁的青涩,与不想面对的失败。
可蒋以声偏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大大方方说出来给梁阙听。
“临春很可爱也很优秀,成绩好还很上进,我也很喜欢。但她是个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不介意你喜欢她,但是请你尊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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