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当天中午, 临春注册了自己的微信号,给蒋以声那位医生朋友发去了好友申请。
她有点儿紧张,抓着手机等待对方通过。
蒋以声觉得好笑, 把临春的手机拿过来, 指尖点点屏幕, 输进去自己的账号。
屏幕上弹出新的对话框,蒋以声的头像是一只三花小猫。
临春拿回手机,诧异地抬了下眼。
“可爱吧。”蒋以声把临春的备注改掉。
临春点点头,再点开头像大图看了看。
这猫脸上黑一块黄一块, 还真是…丑得清奇。
原来蒋以声还养过猫,怪不得跟书店外的大橘相处融洽。
只是这猫左看右看都土得很,她还以为蒋大少爷会养什么名贵品种。
放学回了店里, 正是中午忙碌的时候
临春围上围裙洗手, 看柜台后压着两张商场新年活动的兑换券。
生意太忙,她只顾着匆匆看上两眼, 便连忙煮黑糖珍珠去了。
忙过中午一点,午饭吃得清淡。
临夏吃几口对付完自己, 拿了手机去后门打电话去了。
临冬起身,跟过去泡了杯牛奶。
临春边吃边点开手机,发现自己的好友申请刚在两分钟前通过。
她差点没一口噎着,连忙放下筷子, 双手端着手机回复信息。
临冬绕一圈回来, 好奇地探了个头:“姐…你在干嘛?”
临春连忙盖住手机,慌得转过身去。
她端着饭碗跑去另一边,对方的信息也回复了过来。
蒋以声的朋友姓邵, 问了些临春的个人情况。
临春脊背紧绷,信息发得十分正规, 无处不透露着紧张。
几句话说下来邵医生倒先有些绷不住,让临春放松些,就当朋友说说话。
临春用凉水搓了两把脸都没法儿把对方当朋友,最后,对方建议临春来北京做个检查,至于费用方面,得和她的监护人谈。
临春想知道一个具体的数额,好考虑是否告诉临夏。
但耳蜗的手术复杂,也不是单方面就能一口确定费用的事儿。
临春左右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办。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她盯着窗外的梧桐发呆。
枯叶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空气中错综复杂地蔓延盘桓。
一如她的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应对。
有心事也看不下去书,扭头瞧见蒋以声正靠着椅背悠闲地玩手机。
察觉到她的目光,蒋以声手上稍停,瞥她一眼,又带着笑。
蒋以声:看什么?
老师还在上课,他只做了口型。
临春不知情,下意识往讲台上瞄了一眼,慢吞吞拿出草稿本。
水笔已经握在手里,只是斟酌半晌,也没写出什么字来。
最后还是蒋以声伸过去手,写道:【不急。】-
虽然说着不急,但也不能真就把事情拖着。
临春想了一下午也没做出个决断,回店里扒了几口晚饭,生怕临夏看出自己的异样。
想说出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晚上也就放学那一会儿人多,只要过了时间点,也就稀稀拉拉几个顾客。
柜台后,临夏趁着一点空档,正用笔算着什么。
临春心虚地过去瞄上一眼,新制作的兑换券已经送到了临夏这边。
当初去谈的生意还蛮成功,就是有点太成功,超乎了她的意料。
第一波兑换券送出去后都还没全部收回来,商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第二波的购买,说奇怪也挺奇怪的。
正想着,临夏突然抬头看向她。
临春抬手挠挠鬓角,准备开溜去上晚自习,可惜没能溜掉,大姐一招手就把人给喊了回来。
临夏手里还握着圆珠笔,比划道:{最近是不是要考试了?}
临春点点头,十一月底他们有月考。
{最近还跟那几个男生一起玩吗?}
临春心上一惊,不明白话题怎么就一百八十度转到了蒋以声那里。
原本纠结的话彻底说不出口,她随便应付过去,忙不迭地去了学校。
晚上七点多,校园里只剩下他们高中部。
临春贴着墙走到教室后门,晚自习还差几分钟。蒋以声已经坐在后排,看样子正写着什么。
桌椅初高中通用,有点小了。少年手长腿长,窝在一处有点施展不开。
猛一看过去甚至有点违和,就像蒋以声这个人一样,本不该在这。
身侧有人经过,临春下意识往门边躲了躲。
再抬头时,蒋以声的桌边站着个女生,对方手里拿着书本,似乎在问他问题。
像是三班的段幸。
临春抠着门边,没有进去。
蒋以声这个人,平时在教室话少但存在感高,稍微有什么动静都能惹得小片人侧目。
不仅仅是他们班的人,甚至整个年级都比较出名。有些胆小的女生会悄悄关注,胆大的就过来主动制造些机会,问点问题或者聊些闲话。
蒋以声做什么事都淡淡的,别人找他搭话就礼貌性应上两句,但也就是两句,多了就不怎么搭理。
可他又不会表现出厌烦或者困扰,温柔得恰到好处,却偏偏生出无法靠近的疏离感。
大概是临春见多了咋咋呼呼的男生,脑子里的水晃起来跟他说话声一样大。
蒋以声跟那些人不太一样,他像被泡进了水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得有点儿虚假。
分明也就十六七岁,性格却沉稳得像个老头,也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养出来的,算好还是不好。
正想着,段幸抬手拢了下长发,走去了临春的位置上坐下。
蒋以声微微偏头往那边看去,像是有所交流。
临春有些诧异,却也没贸然进去打扰。
晚自习请假也是常有的事,她一人去了书店,把留在那里英语卷子又刷了一套。
阅读灯吊在桌子上方,照出一小块小小的光亮。
临春理顺了答案给的范文,一句一句背诵默写。
她写英文很慢,每一个字母都保持着同样的大小高度。
书面整洁对主观题的分数影响很大,临春写不来蒋以声那样的花体,只能一笔一划地写小学生字体。
她记性好,背东西很快。
至于听力部分就暂时空着,三十分的题目,按着全部是c的答案对下来,只得了六分。
临春把答案翻过,没有再看。
对于高考英语听力,她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办。
之前听赵老师说可以看口型答题,但后来又说取消了,得自己佩戴助听器。
至于没钱买的考生,那可能就不归教育局管。
所以这次耳蜗的事儿,临春是非常想争取的。就算不为自己,单是一年后的高考,她只想考个高一点的分数。
有时候临春都在想,如果大姐没怀孕,指不定咬咬牙就说了。
可家里有事儿,还挺多。每每看到临夏在店里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她就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
这么多年,自己像个吸血虫一样趴在大姐身上,把对方好好的一个家都给拖散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往前走,什么时候才能拽着大姐、拽着小妹往前走。
有时候会发疯了的想长大。
身边有阴影靠近,临春以为是顾伯,抬眼看去。
蒋以声来得不动声色,连门口两条狗狗都没惊动。临春愣了会儿神,把手上的卷子折起来夹进书里。
{怎么没去学校?}
蒋以声在他对面坐下,手语还有些别扭。
临春连蒙带猜能知道意思,抬了抬手上的试卷,意思是卷子在这。
快到下课的时间,她不打算久留。临春蓦地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纸笔,准备回去。
“又躲我。”蒋以声看着她。
临春错开目光当没看见,她走得急,两根水笔夹在卷子里没裹住,一路滚去蒋以声的脚边。
蒋以声弯腰捡起来。
“在不高兴?”他问。
临春摇摇头,伸手拿笔,蒋以声却没给她。
蒋以声轻叹:“什么事都憋心里对身体不好。”
临春看得到那一声微微的叹息,没想着反驳,却有别的话说:{你呢?}
蒋以声眉梢微抬:“我?”
临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蒋以声有些想笑:“我怎么了?”
多么具体的感觉临春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出于直觉,她总觉得蒋以声也挺憋的。
但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在憋也憋不到哪去,左右不是她瞎操的心。
{没什么。}
临春礼貌笑笑,尽量让自己也和对方一样波澜不惊。
但保持情绪稳定属实有点困难,她转身后表情很快垮了下来。
趴在自己窝里的边牧起身送她离开,临春照例摸摸小狗脑袋,添了狗粮再离开。
走过水洗似的长巷,屋檐上的橘猫脊背披着一身潋滟水光,在地上投出一小块移动的阴影。
临春微仰着头,目光随着对方肥嘟嘟的身子挪去了身后跟着的人。
蒋以声双手插兜,不紧不慢,送她回家。
也不说话,也没动作,临春看了他好几眼,两人跟赌气似的,隔着两米远装陌生人。
这是…生气了?
菜市场的大棚里没那么亮,蔬菜和泥土的味道很重,混着微微的菜籽油香。
临春也不知道自己和蒋以声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同学?或者朋友。但她也明白,一般同学不会这样,最起码梁阙不会。
{你什么时候走?}她转身问道。
蒋以声很轻地笑了一下:“问这个做什么?”
大概是真生气了,都不跟她比划手语。
{就是问问。}临春心虚到没敢回头。
她又重新看向地面,等同于拒绝再次交流。
蒋以声点在她的后脑勺上,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临春捂着脑袋,惊讶地回过头。
蒋以声语气很淡:“想我走?”
临春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垂眸思考片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需要解释的话太多,临春如果不是个哑巴,或许还能随口说上几句。
可有些东西,一旦认真编写整理,想得就多。想多了就会发现压根没法儿表达。
比如她觉得蒋以声就不该待在桐绍,这个连自己都想离开的地方。
“好,”蒋以声面无表情,“那我明天就走。”
第52章 52
蒋以声说走临春是信的, 但是明天走她又不太信。
这句赌气的话说出来多半就有点闹情绪,临春停下脚步,重新转头看向对方。
大少爷虽然不高兴但也没真的离开, 月光拉长两人的影子, 长长短短地追逐, 再一同融进转弯处的阴影。
临春:{不信。}
蒋以声拍开她的手,抬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小店面。
临春家的饭馆盘给了别人,开了有小半个月, 生意不怎么样,平时也不干晚场,现在就已经关门了。
店后面就是临春家, 蒋以声把人送到这也不准备再往里。
临春走几步回过头, 看少年双手插兜,浸在阴影里, 就这么静静站着,目送她离去。
夜很凉了, 临春抬手往外摆摆。
蒋以声后退半步,发顶盛上一点月光。像是一定要看她回家,就守在那。
临春一瞬的恍惚,转身快步离开。
临冬听见门外动静, 早早就去给临春开门。
大姐最近孕期不适, 回来得也早,见临春这时候才到家,于是责备了几句。
临春把带回来的卷子整理好, 临睡前给大姐和了杯牛奶,赶紧洗漱上床。
等到灯都关上, 她才想起来关于耳蜗的事。
在被窝里爬起来,借着夜灯看到临夏躺下的身影,临春又不知道要怎么提起这事儿。
临冬也跟着撑起手肘,问临春怎么了。
临春摇摇头,重新躺下。
临冬摸摸她的手臂,紧紧挨着她睡觉。
临春闭上眼,总会想起离开时蒋以声隐在屋檐下的身影。
她甚至还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同样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如果父母还在的话…或许更有底气一点,也就能开口说出来了吧。
隔天临春早起发现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
接收时间是昨天晚上,蒋以声发来的,简单几个字,说自己到家了。
临春那时候估计正在洗漱,手机震动没有察觉,直到隔了一晚上她才看见。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过去,临冬扒着她的胳膊踮脚看了一眼。临春连忙把手机关掉,临冬瞪着眼睛,跑去和大姐打小报告去了。
小孩就这样,好的时候恨不得跟你穿一条裤子,不好的时候简直就是一耳报神,什么都往大人那里秃噜。
“三姐谈恋爱了。”临冬乐滋滋地说。
临夏抬手给了她一脑瓜子:“别瞎说。”
“真的,”临冬捂着脑袋,“昨晚我看见那个哥哥送三姐回来的。”
临春刚洗漱完,从厕所出来临夏也给她一脑瓜子。
心虚使然,临春赶紧收拾收拾去书店了。
路上,她又打开蒋以声发来的短信。
六点出头,也不知道大少爷醒没醒,一夜过去,耳蜗的事也得有个交代。她也努力了,但实在是说不出口,要不就算了,算了算了。
清晨很凉,临春抱着书本穿过菜市后的长巷,额前都沾了薄薄一层雾。
屋檐上的橘猫随着她一路过去,边牧的碗里已经新添上了半碗狗粮。
蒋以声来得比她早,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临春趴着窗框往外看,远处的山脉还遮着太阳。
蒋以声手上还拿着葫芦水瓢,蹲身捏碎了半湿的土块。大概是听见声响,撑着膝盖站起来看她。
“早。”
蒋以声弯腰拎起田埂边的小桶,去井边接水。
临春也跟着过去,把抹布和拖把一并洗了。
打扫卫生的活要不了多久,临春带着单词本来的,原计划是再店里背会儿书。
只是现在多了个蒋以声,书店里着实就有些坐立难安。
虽然对方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蹲在后院朝一片土地发呆。
但什么事挨着蒋以声就会变得复杂,临春要解释的事太多,干脆拿出手机,把那条信息当着对方的面回了过去。
临春:【这条信息我今天早上才看到。】
蒋以声保持着原来蹲姿,窝在一团跟条小狗似的:【噢。】
他回复完毕,把手机往兜里一装,起身回学校。
就…噢?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蒋以声走后临春正好可以背背单词。
但这一个“噢”明显带着个人情绪,临春反应了半天连忙跟出去,走半路想起来自己单词本没带,又赶紧折回去拿。
追了一条巷子把人追上,菜市场已经忙碌了起来。
这时候的蔬菜新鲜,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大爷大妈摩肩接踵,背着挎包选购食材。他们时不时停下和摊贩们讨价还价,遇见熟人大声打着招呼。
临春平时最怕过这样的场景,像是随时都能发生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按着平时她都是贴着菜市场最边上的店铺门口走,只是今天有蒋以声在,走边上就容易走散了。
哄男生她实在没什么经验,只知道事情越放越糟,问题要第一时间解决。
虽然也不知道大少爷在生什么气,但跟过去总是没错的。
临春侧身躲过挑选蔬菜的阿姨,被打闹着乱跑的小孩撞了一个踉跄。
蒋以声回头看她,似乎皱了下眉。临春连忙跟过去,刚想表示抱歉,下一秒却被对方直接握住了手腕。
隔着厚厚的衣袖,少年手指纤长,也握得住。
她能感到手腕有明显的收束,那股力量拉着她往前,同时稍稍放慢了脚步。
蒋以声的后背宽阔,在一片安静地拥挤中开辟出一小块安全区域。
临春脚步混乱,被他攥着,跌跌撞撞走出菜市。
快到七点,天亮了-
临春一早闹了个大红脸,整个人都有点懵。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男生牵过手,虽然也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牵手,但…但就是不行。
火急火燎甩开蒋以声,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
可蒋以声似乎没多在意,整个人在一边看她着急上火,仿佛连刚才的气都消了不少。
甚至…还带着点笑。
还笑?!
临春眼珠子差点没给瞪出来。
“不是,”蒋以声象征性地掩了掩唇,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我没在笑你。”
这话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临春扭头就走。
蒋以声追上几步捏住她的衣袖:“哎。”
临春拍开他的手。
蒋以声笑着走在她身边:“对不起。”
还算真诚的道歉,临春听得有点心虚。
她本就没什么火,相比之下更多的是羞。再者,当她看见蒋以声笑得眼睛弯弯,可能那点仅剩的脾气都给消了。
和徐拓的没心没肺不一样,蒋以声难得这样笑。
虽然表情依旧很淡,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骗不了人。
临春边走边比划:{你很少这么笑。}
蒋以声微敛唇角,倒也不去反驳。
临春抿了抿唇,没再把话题继续下去。
两人并肩走着,凉风顺着脖颈往衣服里钻。
蒋以声高了临春一个脑袋,俯视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姑娘家小巧的鼻尖。
大概是天冷的,冻得皮肤发红。
他把手在临春面前随便一招,吸引过来对方目光后,用口型问道:昨天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临春张了张嘴,连步子都不自觉停了一停。
蒋以声能明显看出她眼里满溢出的失落,不用听回答基本也就知道了答案。
【谢谢你和你的朋友。我昨晚认真想过了,目前不打算动手术。】
临春用手机发的短信,一字一句都很认真。
蒋以声稍微有些意外:【你告诉她们了吗?】
临春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蒋以声问。
临春耷拉着脑袋,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为什么?因为实在没钱啊。
临冬要治病,大姐要生产,她们两个都是个顶个的急事儿,关乎人命的。而自己都聋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年两年。
她把原因大致说了一些,贫穷让人有着说不出的羞耻。
可面对蒋以声,临春不想有欺骗和隐瞒。
蒋以声:【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临春看着蒋以声的信息,深深吸了口气。
这让她想起当初大姐准备打胎那会儿,蒋以声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只是有些问题,不是告不告诉的问题。
临春:【大姐会同意的。】
蒋以声不由得抬了下眉。
临春:【所以不能告诉。】
她故作轻松地耸了下肩,甚至还扯出一丝被逼无奈地苦笑。
蒋以声偏了偏眼,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走过街道,遇见那位摆摊的老婆婆。
对方招呼着他们吃早饭,蒋以声过去买了根玉米,随手递给临春。
“为什么总要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自作主张。”
“和我父母一样。”
蒋以声说得很快,又没有开口前的预兆。临春捧着玉米,往蒋以声面前探着脑袋。
她把口型看得半半拉拉,意思连蒙带猜也没明白多少。
蒋以声的表情严肃得可怕,临春只在最后模糊看到一个“父母”的字眼,不由得会想到蒋以言。
她记得蒋以言提到自己母亲时,眼里总是带笑的。
为什么同一对父母,会把两个孩子养成完全不同的样子呢?
或许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蒋以声这样肯定是不会撒娇的。
她手里还拎着玉米,试探着递到蒋以声面前。
“我不吃。”蒋以声说。
临春放下手臂,思考两秒,掏掏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
蒋以声没接。
左哄右哄哄不好了,眼见着再拖下去就得迟到,临春只好拿出手机,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是不是你在出钱让我做手术啊?】
蒋以声:“。”
不知道说些什么。
临春脸上一红:【如果不是你也别笑我自作多情。】
她惯不喜欢把事情藏着掖着,含沙射影地暗示询问。
这次算是歪打正着,还真让临春给蒙对了。
蒋以声有些挫败,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收起手机,侧身躲开临春往学校走去。
临春吃了个瘪,越想越觉得丢人。她使劲搓搓发烫的耳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好意思问出那么一句的。
“快点。”
蒋以声转身后退着走了几步,临春耷拉着脑袋跟过去。
“手术很麻烦,”蒋以声漫不经心道,“我没那么闲。”
第53章 53
十一月底, 蒋以声不仅没走,还准点参加了高二的第三次月考。
成绩在次日公布,临春特地找了蒋以声的排名, 不高不低一百出头。
而对方八十三的英语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什么不好好考试?】临春不解。
蒋以声依旧托着下巴, 懒洋洋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没必要。”
几乎断层的分数, 绝对优异的成绩,的确没必要在这个小地方刷存在感。
临春:【可你为什么要带我竞赛?】
蒋以声偏眼看她,眸中带笑。跟看自己闺女似的,有着一点说不出的慈祥和宠溺:“你不是想去?”
临春:“……”
算了, 低头刷题。
省赛的题目有难度,临春自学起来很是吃力。
有些问题怎么都不明白,钻牛角尖似的越想越迷糊。
然而就这样她也没去问蒋以声。
不是不好意思, 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可能是心里下意识地避嫌, 但怎么说两人都是队友,学不会到时候还得拖人后腿。
临春这匹孤狼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 现在要考虑到小组,组员还是蒋以声, 几个buff叠满了,还真有点不知道把力往哪使。
她在这边郁闷纠结,蒋以声那边也不太平安。
十二月刚开个头,徐拓就往桐绍跑了好几个来回。
蒋以声做事果断干脆不像他那样拖泥带水, 徐拓心软, 又担心做得太过。
“主要是怕连累你,”徐拓自责得直扯头发,“那些人跟狗皮膏药似的, 粘谁身上都惹一身腥。”
蒋以声刚打印出几分模拟卷,垂眸边看边评论道:“操不完的心。”
徐拓忧心忡忡:“我就是怕…”
“你帮我做件事。”蒋以声打断他。
“什么事?”
“让邵哥来桐绍。”
他口中的邵哥是邵老爷子的小儿子, 也是之前联系临春的医生。
虽然差着辈分,但年龄差得不多,徐拓和蒋以声私下都喊对方哥。
近几年对方工作,和这帮小孩拉开了距离,没以前那么熟络,但关系还是有的。
徐拓和邵家走的近一些,一些话也好说一点。
“哈?!”徐拓差点没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蒋以声把试卷对半一折:“拜。”
好像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你要给小春儿治耳朵也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吧?”
蒋以声干脆把眼一闭,拒绝交流。
徐拓骂骂咧咧几句没有效果,干脆也往沙发靠背上一仰,装死睡觉。
蒋以声:“哎…”
徐拓听到声音,立刻坐起身来:“啊?”
两人对视片刻,徐拓的目光由询问转成疑问。
蒋以声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徐拓一头雾水:“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特别喜欢笑。”
“是吗?”蒋以声手肘压着桌边,侧身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
徐拓:“什么事?”
蒋以声:“临春有时候会不看我。”
“???”徐拓不能理解,“这算什么事?”
“她不看我我就不能跟她交流了,我不能去掰她的脸。”
徐拓憋了憋:“或许你可以。”
蒋以声不知可否。
沉默几秒,徐拓小心翼翼地问:“你来真的?”
蒋以声反问:“怎么算真?”
徐拓干脆道:“结婚呗。”
蒋以声失笑,目光却垂在一个地方。
他缓缓收敛表情,像平日里淡淡的模样:“太远了。”-
为了不拖蒋以声的后腿,临春空出了课本的学习时间,全心全意投入竞赛题海中去。
只是题目永远刷不完,不管做了多少真题卷,总会有各种各样刁钻古怪的偏题难题等着她。
蒋以声对此的解释是:【选拔类考试就是这样。】
想像月考一样掌握住所有题型怕是有点难度,竞赛题考得就是现场随机应变。
临春简直大呼救命。
蒋以声还挺喜欢看临春吃瘪,像拄着腮看一条小鱼慢慢游进大海。
会被彩虹惊艳,也会有风浪打压,临春身上有股子韧劲,羽翼丰满只是时间问题。
她会走出去-
十二月底,桐绍在冬至迎来了一场大雪。
浩浩荡荡下了一夜,白茫茫盖住了整个桐绍。
瑞雪兆丰年,村里还有人专门放了炮。
临夏昨天开始身体就有点不舒服,今早直接没起来床。
临春以为她是累了嗜睡,做好早饭去了学校。
临冬起得晚一些,给临夏量了体温,都挺正常。
临夏怕小孩儿担心只是说困,等临冬出门上学后才赶紧去了医院。
几项检查下来是虚惊一场,医生叮嘱她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
临夏在耳朵里过一遍,没往心里记。
她甚至临走前还逛了趟书店,听着店主介绍半懂不懂地给临春买了几套卷子回来。
这些年她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更为病弱的临冬身上,近两年连过冬的衣服好像都没给临春买过。
小女孩十来岁花一样的年纪,总是爱打扮的。
临夏又给临春买了身衣裳,拎着袋子提回家,象征性地给自己冲了杯牛奶。
临冬的病不容乐观,透析停了几个月,过完年得重新往医院跑。
好在奶茶店生意稳步上升,兑换券也赚了不少,存款应付应付眼下还是可以的。
就是愁以后,临春要念大学,还要多养个小孩子。
到时候肯定要走的,梁峻他妈知道自己生了个孩子肯定得闹。
到时候指不定又给镇上来一出精彩的好戏。
想想就烦。
一堆琐事堆积成整个生活,柴米油盐占据了临夏的世界。
其实她也不知道能扛多久,但日子总要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半个上午很快忙活过去,马上就要到放学的点,临夏提前做了些奶茶堆在柜台,一会儿有得忙。
可还没等到下课铃响,却意外到来一位不速之客。
原本该在邻市的梁峻出现得突然,临夏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她说话都有点卡顿,“你怎么来了?”
梁峻满面憔悴,看得出最近过得不好。
不过这些也不是临夏该管的事儿。
“我们聊聊。”
临夏面露难色:“一会儿放学了。”
梁峻垂眸扫了眼柜台上一些还未摆放的奶茶,直接上手:“我帮你。”
“不用了,”临夏连忙把那几杯奶茶拿来,“我这儿…要健康证的。”
她其实想说这样不太合适,会被人嚼舌根子。
但转念一想这些话也不该直接说出来,惹得两人都难堪。
“嗯,”梁峻退开一些,看着临夏,“我能坐会吗?”
临夏转身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随便吧。”
临春放学一向出来得晚,进店里就围上围裙进后台帮忙。
生意好也就好那么半个小时,等到放学的人潮过去,店里慢慢也就冷清了下来。
临春直到吃饭时才惊讶地发现临冬身边怎么坐了个熟人。
“耶!夫!”她惊喜地喊出声。
临夏突然转头瞪她一眼,临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是…也叫不出来哥哥啊…
“你管小孩叫什么。”梁峻说。
“有事吗?”临夏算着今上午的账单,低头把算盘拨得噼啪直响,“说完了回家吃饭吧。”
梁峻起身,重新走到柜台前:“我们单独说。”
临夏抬了抬眼:“没什么需要单独说的。”
梁峻也不强求,只是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腹部。
不到三个月,孕肚还没显怀。
临夏意识到他的视线,很快侧过身子。
梁峻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本眼睛慢慢地红了。
“临夏…”
“不是你的。”临夏压着声音。
梁峻动了动唇,扯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临夏撇开眼,把账本胡乱收起来:“我妹看着呢,有什么事以后说吧。”
梁峻后退半步,在柜台上搁下一串钥匙:“我在家里等你。”
那是临夏的钥匙,钥匙扣还是和梁峻一对的,搬家时她没带走。
回忆涌入脑海,心中难免苦涩,临夏抬头不着痕迹地抹掉眼泪,洗了手再去吃饭-
省赛安排在周末,预报晚上有雪。
临春穿上临夏刚给她买的新羽绒服,里面罩了两件毛衣一个背心,主打的就是圆滚滚看着有福。
桐绍一中就那几个独苗,校长专门租了个面包车给送去考场。
临春有点晕车,额角抵着车窗“哐哐”撞了一路也不嫌疼。
好在天冷,下车吹了会儿冷风人就精神了起来。
临春把鼻尖冻得通红,惹得蒋以声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穿得跟个福娃似的,土得让人想笑。
稍微的笑意带动胸腔震动,蒋以声嗓子痒痒,偏头咳了几声。
近几天气温降得厉害,他大概是有些受凉。
又或者他跟这地方八辈子犯呛,没安分几个月就得进一趟医院。
不过身体情况并不影响考试,这些题目对蒋以声来说还算简单。
他做完试卷,也懒得检查,提前半小时交了卷子,去校外买了热水和感冒药。
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蒋以声硬是在小诊所坐了半小时,想等考试结束回来和临春一起吃饭。
可铃响之后,考试结束,临春和梁阙并肩从教学楼内出来,两人一个比划一个看,似乎交流得还挺开心。
蒋以声感觉自己头顶冒火。
他气得午饭都没吃,一通电话把自家司机喊来准备回家。
路边等车时,还特别恼人地碰见这两人一起出来吃饭。
临春看见蒋以声,便跑过来询问:{吃饭吗?}
梁阙就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等她。
蒋以声眯了眯眼:“不吃。”
说完还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临春连忙给他递纸巾。
{你感冒了?}
蒋以声皱皱眉,没怎么看懂。
临春又掏出手机打字给他看。
蒋以声随便“嗯”了一声,也不管临春听不听得到。
【我去和带队老师说一声,让你先回去。】
也不关心几句。
“嗯。”蒋以声依旧是不爽地应了一句。
汽车停靠在路边,蒋以声也没知会一声,就这么直接抬脚迈过绿化带。
司机早就下车,绕过车尾替他开门。
黑色轿车流畅华丽,和他们从学校坐过来的破面包车压根不在一个层次。
临春呆愣愣地看着刚才的一通流程,再目送轿车飞驰而去。
阶级上无法跨越的的鸿沟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强大的距离感像阵风似的席卷了所有感官。
横在她面前的绿化带分明那么窄,窄到蒋以声抬脚就能跨过去——可自己却怎么都不行。
挫败和自卑在同一时刻于心底翻涌,又或许是因为考试时没做出来的最后一题。
临春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为什么会如此之大,左右不过是…走了个蒋以声。
正发着呆,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手。
梁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朝左边做了个手势。
{走吧。}
临春这才定了定神,转身快步跟上。
校外的店铺门口,挤着许多排队买饭的学生。
几块钱的炒面两分钟一盘,锅边都沾着黑乎乎的酱油。
她又像是回到了现实。
只是尽管如此,临春脑海中还是存留着蒋以声坐进车内时紧皱的眉头。他捂住了口鼻,像是用力咳嗽了几声。
啊…有钱人也会感冒啊。
第54章 54
元旦前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
整个桐绍银装素裹, 绵延的山脉隐在漫天遍野的晨雾里,你遮我掩,虚虚实实。
临春起得早, 穿得也厚, 去书店的路上呼了一路的团雾, 脚踩进积雪,发出“咯吱吱”敦实的响声。
她和顾伯一起把店外的积雪扫开,清理出一块空地。
边牧在脚踝高的大雪里飞奔撒欢,临春拍拍手唤她过来, 又被甩了一脸的冰凉。
快要上课的点,天还没亮起来。
被冰封的小镇似乎比往常还要宁静,临春揣着誊抄的单词条, 被小狗牵着走过田边树下。
经过校门外的奶茶店, 大姐倒了杯热水给她。
玻璃杯外面是毛线钩的保温套,临春拿在手里, 暖和和的。
到教室时班里还没来几个人,临春把值日生的名字写在黑板角落, 再把后排堆了两天的垃圾倒了。
忙活完她就坐下来背单词,直到教室开始闹嚷,前排嬉笑打闹时撞到她的桌子。
早自己铃响还差一分钟,蒋以声要迟到了-
另一边, 蒋以声从沉重的梦中惊醒。
屋里漆黑一片, 高耸肮脏的沟渠仿佛还夹在他的两边。
簌簌的流水和诡异的脚步萦绕在耳,混着凄厉的犬吠,利刃般刺进他的耳膜。
蒋以声把手从被子里探出去, “啪”一声拍开了灯。
光亮刺眼。
蒋以声把小臂遮在眼前,缓慢适应那一阵眩晕感。
夜灯坏了, 他头痛欲裂-
早自习下课,临春也没见着蒋以声的人影。
作为班长,她有义务跑一趟楼上去和班主任报告。
蒋以声请了病假,其实临春早就想到,对方从不无故旷课,不来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是出于一点私心,她想从赵老师这里打探点消息。
【需要去探望吗?】临春把小本子竖给赵老师看。
毕竟之前蒋以声生病时她和梁阙也去看望过。
赵老师扶了扶额:“再说吧。”
回到教室,临春心里还惦记着生了病的蒋以声。
桌洞里的手机摸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大课间发了条短信过去。
简单的询问,也并没有得到回复。
联想到前几天两人并不愉快的分别,临春更加失落了些。
心里总像是有口气吐不出来,憋得难受-
中午放学,奶茶店人满为患。
临春到店里就系上围裙去后台帮忙,等到那一阵学生过去,意外发现徐拓竟然在角落教临冬做题。
临春从保温桶里拎出午饭,对着大姐惊讶地睁大了眼。
临夏忙完最后一个客人,转身用抹布擦干净台面。
她干活利落,随手接过临春手上的饭盒,把盖全给掀了。
大姐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临春默默退后,本想原地开溜,但中途被临夏抓住后衣领,拎小鸡似的给拎了回来。
柜台后拍了张纸,临春探身去看。
【下午请个假去医院做检查。】
临春愣了愣。
临夏给临冬端上饭菜,整个人没什么表情。
临春攥着纸张追过去,只是碍于徐拓在场,不好直接询问。
“小春儿,”徐拓笑眯眯地冲她一招手,“你是不是才看见我?”
临春摇摇头,垂眸把手上的纸折了一折。
事关蒋以声?还是徐拓?
又或者…只是普通的检查。
临夏没说。
碗筷摆在桌边,临春坐下吃饭。
徐拓临走带了杯果茶,人都走到门口了,又被临春追上。
【蒋以声还好吗?】
她把手上的纸给徐拓看。
徐拓眼仁一弯笑出来:“挺好的,就是快烧到四十度而已。”
临春半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询问。
徐拓拿出手机打字:【可严重了,发烧躺了一上午。】
这话真假未知,临春微一愣神。
徐拓又写道:【我带你去看看?】
临春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午饭时间登门多没礼貌,即便要去也另找个时间。
“唉,”徐拓叹了口气,“真难。”
追小姑娘,真难。
目送徐拓离开后,临春折返回店。
临春把手上的纸张展开放在大姐面前,问道:{是什么检查吗?}
临夏指间还夹着筷子,抬手指指自己的耳朵,非常随意地说:“也快高考了,给你装个耳蜗。”-
下午,临春去了趟市立医院。
一套检查下来得不少钱,说实话,她不是特别想去。
只是临夏压根不给她机会拒绝,等到下午上学的那阵客源过去,就直接带临春去了医院。
大姐做事向来如此,就算反抗,最后也只能落得一场臭骂。
临春老老实实跟在大姐身后,做了一些常规检查。
原本的忐忑不安逐渐被临夏稳定的情绪安抚,临春握着手机,终于在回程的汽车上把编辑好的信息拿给临夏。
【为什么突然做检查?】
她有点心虚,不知道临夏知道些什么,也没敢提蒋以声。
临夏叹了口气,拿过手机回复道:【高考听力得听,前几年就想带你来了。】
临春小心翼翼地回复:【可是耳蜗很贵。】
临夏:【这些事小孩不用操心。】
如以往一般,临夏总把所有事情扛在自己肩上。
好像问题都不是问题,在她这里什么都能解决。
可是不能这样。
她们根本没办法。
临春握住她的手指,摇了摇头。
{就算不听听力,我也能考上大学。}-
从医院回来,时间还早,临春去了趟书店。
因为天冷,店里门窗都关着,顾伯没在楼下,她就没继续打扰。
蒋以声种的花被收进屋里,临春按按土壤,有些湿润,不知道需不需要浇水。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发给蒋以声的信息依旧没有回复。
点开朋友圈,徐拓晒了张表情迷离的自拍。
蒋以声在底下回复:【本来就烦。】
临春:“……”
有什么烦的。
而且他分明看到了信息,为什么也不回信息。
烦她吗?临春有点憋得慌。
自从上次奥赛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奇奇怪怪。
说是吵架吧也并没有,可的确又生疏了许多,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种捉摸不透的事想多了脑壳疼。
临春关掉手机,临走前给藏獒加了狗粮,再去店外的屋檐下踮着脚去找檐上的橘猫。
雪花松软,被阳光折射出晶亮的色彩。
临春没找到猫,便随手团了把雪。
她在想要不要去看望蒋以声。
想去,但又怕不合适。
怎么就生病了呢?
在临春的意识里,没衣服穿才会生病。
小时候爸妈把她养得很好,从来也没有生过病。
后来家里出了事,临夏照顾妹妹难免疏漏,临春衣服穿少了也不吭声,生病也是因为在教室里冻了一上午。
生病的滋味不好受,一瓶吊针下来得五六十。
临春心疼钱,后来就不敢生病。
冬天的衣服少,她就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
也不管好不好看,结结实实把自己包成个球。
像现在这样,丑得很。
所以还是…不去了吧。
临春团出一个巴掌大的雪人,用树枝给它装上两条胳膊。
蹲身放在墙角,又觉得形单影只,于是又团出来一个。
天凉雪冷,她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刚收拢在唇边呼了口气,视野左侧突然出现一个物件,吓得临春往旁边一歪,结结实实做了个屁墩。
她一手按在地上,仰头看去。
眸中的惊慌还未消散,但很快就被惊喜取代。
蒋以声很是无奈,把手上的暖宝宝收了回来。
似乎是误解了临春的条件反射,他刻意保持了距离,有些冷眼相看的意思。
临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蒋以声的确是病了,即便带着口罩也能看出眼里浓浓的疲惫。
他穿得很厚,黑色的羽绒服跟裹了条睡袋似的,甚至手上还娇弱地拿了个浅绿色的暖宝宝,上面印着毛茸茸的卡通小熊,乍一看不像是蒋以声会买的东西。
蒋以声没有吭声,把暖宝宝塞进临春怀里。
不容拒绝地态度,转身往书店走去。
临春双手一起捧着暖宝宝,像捧着个宝贝似的小跑着跟过去。
{顾伯不在店里。}
蒋以声拉下口罩,偏了偏脸:“看不懂。”
话里带了点情绪,可临春也听不出来。
她只看见对方因为高热而泛红的脸,还有那双隐于雾气中狭长的眸。
好像真的很严重。
{你还好吗?}
临春跟进店里,比划着问道。
蒋以声重新把口罩戴上,“嗯”了一声。
临春也看不到。
她茫然地站在店门口,等蒋以声照看完那几盆花回来,仍然杵在原处。
店里没灯,并不亮堂,临春把手上的暖宝宝重新塞回蒋以声的怀里,觉得委屈。
{你在生气吗?生我的气?}
她手上比得快,也不管蒋以声看不看的懂。
就像蒋以声说话,也不管她懂不懂。
蒋以声摘了口罩:“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临春鼻子一酸,难过一阵阵的从心底里往外涌。
那些她难以解决的问题,尴尬两难的困境,放在蒋以声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
自卑逐渐蔓延,在心里遮天蔽日。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随便比划了个“再见”,整理好情绪,转身离开。
第55章 55
从书店离开, 临春赶上了最后一节物理课。
老师正在订正刚发下来的周考卷,蒋以声桌上堆了一堆铺开的纸张,也没人整理。
最上面是刚发下来的, 临春扫了一眼, 七十六分, 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
装得挺好。
手机收到信息,蒋以声回了个唉声叹气的表情包。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生出许多不满。
少爷的情绪捉摸不定,说不理人就不理人, 脾气大得很。
她从医院里出来本来就已经够烦了,还得分出点精力去哄人。再说,她压根不明白自己哪儿错了, 就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
突然, 她的课桌往后一顿,前排的男生转过身, 略微诧异地看着她。
临春茫然抬头,发现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你摔本子声音很大。】
另一个女生把写了字的草稿本竖在临春面前。
临春头皮一麻, 恨不得把头砸进课桌里。
她默默举手,比了个“对不起”的手势。
前排的同学板凳一荡坐了回去,临春双臂一叠,把脸埋了进去-
晚上放学, 不到七点的天已经暗了。
班里空荡荡的, 不剩几人。
窗外雪地里的欢呼打闹震耳欲聋,却都与她无关。
临春的数学题解了一半,算废了半页草稿, 思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难受的要命。
她正杵着左手揪自己的头发,突然“嗒”一声,桌角落下一个小巧的玻璃罐。
一罐橙色的糖豆,临春看着眼熟,顺着上面的手臂仰头看过去,蒋以声依旧是那副口罩打扮。
她突然想起来,这罐糖是她送给蒋以声的生日礼物。
临春不自觉坐直身子。
蒋以声拉开凳子坐下,拧开瓶盖,放在临春手边。
临春:“……”
楼梯递到脸跟前了,不下实在是有点不太好,临春展开掌心,接过一颗糖豆。
橙子味的硬糖,舌尖一抿就能吃得满口甜腻。
蒋以声自己没吃,把瓶盖盖好装进口袋,从桌上扒拉出纸笔,下一秒开始原地卖惨。
【生病很难受。】
临春:“……”
倒也不用这样。
【现在还没退烧。】
为了更加凸显病号的可怜,蒋以声拉下脸上的口罩,把自己那颗快要蒸着热气的脑袋往桌上一放。
乌发杂乱,从发丝间能看见发红的耳尖。蒋以声弓着背,有气无力地往临春面前探了探身子。
像顾伯家的藏獒,吓了临春一跳。
蒋以声伸手拿过桌上的水笔,指尖扒拉来一张纸,一点一点写下临春正在纠结的题目。
等他写完了解题步骤,搁下笔,把草稿往临春面前一推,像完成任务般可怜巴巴地说:“我的小灯坏了,你知道哪里有卖吗?”-
晚自习前有将近一小时的晚饭时间,临春和大姐打了招呼,直接带蒋以声去买夜灯。
菜市场旁有一个批发市场,她有时会过来买一些文具和日常用品。
其中有一家灯具店,临春自己的夜灯就是在这里买的。
“小鸡小鸭小蘑菇,什么都有,多好看。”
店家拿了个砖头大的插板过来,挨个介绍上面插着的小夜灯的花色。
小镇的物价便宜,最贵的也就五块钱。
蒋以声挑挑拣拣,好像都不怎么满意。
最后他看向临春,示意她过来替自己挑选。
临春挑了朵小黄花,配着绿叶,还挺好看。
打开开关,灯光是暗暗的暖黄色,像团萤火似的,拢着那一块小小的花朵塑料壳。
蒋以声笑了:“那就这个吧。”
临春本以为蒋以声挺难讲话,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就给同意了。
“这是什么花?”蒋以声问。
临春皱着眉头,不知道。
这种简单线条勾成的花朵图案,也不是就一定能叫的出名字。
蒋以声付了钱,把小夜灯装进兜里:“有一种小黄花,叫迎春花。”
临春先是一愣,对上蒋以声的眼睛,缓了几秒,这才比划着问:{什么?}
蒋以声笑着看她。
她转身回学校。
装傻。
临春其实知道迎春花。
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桐绍的路边有很多。
野草似的胡乱疯长,杂乱无章,顺着灌木往上爬。
每到二三月份,冬末春初,柔软的枝条抽条开来,上面就坠上一朵朵黄色的小花。
临春家以前有个花池,在门边窗下用篱笆圈出细长的一条。
里面的迎春花盛开时,那条花枝就垂在她的面前。
襁褓里巴掌大的婴儿被厚实的棉被包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抹明黄。
“咯吱”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后,屋主人折返回来,心疼地把她抱起,她便有了家-
元旦三天小长假,临夏关了店门,带临春和临冬一起去了趟北京。
她们坐的是老旧的绿皮火车,空气中混杂着酸菜泡面的味道和二手烟。
冷气开得很大,临夏带了条毯子,展开披在两个妹妹的身上。
她们从早到晚,“哐当哐当”创了快有一天,直到晚上才到达火车站。
临春摘了背包刚过安检,却意外在接站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耶…”她急忙去拽大姐的衣服,转头看向那人所在的地方。
“姐夫!”临冬惊喜地瞪大眼睛。
临夏倒也不再让她改口,只是拉着临春,朝梁峻走去。
和两个小孩挨个打了招呼,梁峻接过临夏手上的行李箱,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肚子上,又很快收回:“还好吗?”
“还好,”临夏相比之前要和善许多,“你什么时候到的?”
“才到没多久,”梁峻说话时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我先带你们去宾馆。”
宾馆离车站还挺远,梁峻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这才到了地方。
医院就在旁边,走路几分钟就能到达。周边是生活区,饭馆和商店都很多。
两人应该是事先说好的,并肩在前台交了身份证,领了两张房卡。
房间是双人间,梁峻住在她们隔壁。
放下行李时,他摸摸临冬的脑袋,看向其中一张床:“你和三姐挤挤。”
临冬使劲点了点头。
“你也不用也住在这,”临夏把洗漱用品用包里拿出来,在卫生间边忙边说,“这一晚上这么贵。”
“还好,”梁峻帮她捡起掉在洗手台上的毛巾,“正好也带你去做个检查。”
两人说的话都被临冬翻译给临春看。
临春多多少少就明白大姐为了她又不得不去依靠梁峻。
临夏越是自然,她就越是难受。
这种感觉临冬还不懂,乐呵呵地以为大姐和姐夫有可能会和好。
临春笑着应和她几句,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隔天,临夏和梁峻先带着临春去五官科做了检查,单独和医生沟通有关耳蜗的事宜。
吃完午饭,下午又带着临冬去了肾内科。
透析需要三个半小时,针管从手肘内侧刺进去,在上面留下一个滞留针。
临冬瘦得让护士找不到血管,不过她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不停攥着拳头又放开,企图让自己的血液更加活跃一点。
国内几近顶尖的医院里,无论是治疗手段还是器械都比桐绍好上许多。
短暂的喜悦之后,又插进去一段矛盾又揪心的难过。
临夏去趟卫生间的功夫,被里面浓重的酒精味熏得干呕。
她趴在水池边上,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和那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一样,歇斯底里的哭出声。
“抱歉。”她听见梁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爱人身体好像不舒服,您能帮我扶她出来吗?”-
晚饭之后,临春在酒店房间里带临冬睡觉。
临夏收拾了一下东西,叮嘱他们不管是谁敲门都不许打理。
临春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大姐得抽空去处理和梁峻之间的事。
只是临到对方出门,临春还是不放心的追过去比划道:{姐,我想跟你说说话。}
临夏似乎疲惫到不想说话:{回来再说。}
临春没再坚持。
随着房门落锁的一声轻响,床上的临冬一股脑坐起了身。
刚透析完的身体没什么精神,一张小脸没丁点血色。
{他们会和好吗?}
临春摇摇头:{不知道。}
临冬坚信:{姐夫知道大姐有宝宝,肯定会和好。}
临春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只是手抬在胸前,想想又放下了。
用孩子吗…大姐应该最不愿意吧。
她坐在床边,勾了勾唇,哄小孩似的点点头,让临冬早点睡觉。
临冬躺下,盖好被子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兴冲冲地比划道:{徐拓哥哥说要带我去玩。}
临春突然想起,徐拓蒋以声的家就在北京。
只是想到了也没什么用。
晚上,等到临冬睡下,临夏还没回来。
临春给大姐发了信息,退出时看到蒋以声的对话框,犹豫许久,点了进去。
文字删删改改,编辑了许久。
最后咬咬牙,点击发送。
【我去了北京。】
她掩耳盗铃般关掉手机,没过几秒,对方的信息回复过来。
【去那干什么?】
临春先在编辑框里输入“大姐来陪我配耳蜗”,想想又删掉,只是发了个“看病”过去。
【想家了,帮我带一只烤鸭回来。】
临春手指一顿,有些诧异。
【让徐拓付钱。】
【谢谢。】
第56章 56
由于蒋以声的委托, 临春不得不答应徐拓一起出去买烤鸭。
能出去玩,临冬自然很是高兴。
不过临春没那份闲心,她只不过不好拒绝蒋以声的请求。
因为临冬需要透析, 周期较长, 所以来之前临春多请了三天的假。
一路折腾, 好不容易出个省份,临夏本就有意在北京玩一玩。所以一听说她们自己和朋友出去,也只是叮嘱临春好好照顾妹妹,该花钱的地方不能省着。
临春点头应下, 正好在也让临夏能休息休息,最起码和梁峻单独相处一会儿。
自己大姐的性格她了解,要真和梁峻表面上那么生疏, 这次来北京也不会去通知对方。
两人结婚这么多年, 过的一直都挺和谐。唯一的矛盾也就是双方家庭,梁峻那个妈妈, 还有自己和临冬。
其实算起来,老人家想抱孙子也没什么大错, 如果临夏没有她们两个拖后腿,指不定已经有自己的孩子,过着一家三口正常人的生活。
又或者没有成家,单凭临夏那份能吃苦的毅力, 在大城市也会过得不错。
主要还是她和临冬, 几乎毁了大姐整个人生。
下午,临春带着临冬和徐拓成功碰面,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穆潋卿。
对方穿了件米色的毛呢外套, 里面是一条坠着蕾丝的白色长裙。
正午的天上艳阳高照,不是很冷。
“你好呀, 小春。”她和临春打完招呼,再看向临冬,“还有妹妹。”
临春比了手势,临冬挽着临春的手臂,替她翻译:“我姐也说你好!”
四人几月没见,却一点儿没生疏,说说笑笑一路,去往约定好的景点。
今天不是节假日,游客相比于之前几天不是很多。
临春没什么心思去玩,虽然她对桐绍以外的世界很是好奇,可心事太重,总显得心不在焉。
她有时会在一个景点简介牌前停住,认真去看上面记载的故事。
有时简介牌还会根据经典具体内容做成不同的形状,包括周围的垃圾桶、广告牌,路边的商贩,还有很多很多。
越是了解,就越能发现桐绍的贫瘠和落后。
她开始明白临夏当初打工为什么执意要出省,也明白了为什么临秋一直都告诉她要走出去。
还有,这是蒋以声长大的地方。
十几年的时间,他分明见过更好的世界。
公园的观赏湖边,徐拓带临冬坐船。
一张船票很贵,临春没舍得一起上去。
穆潋卿在岸上陪她,两人在路边找了个长凳坐下。
“我有点晕船,”她从小包里掏出饼干递给临春,“再说那船也没什么好坐的。”
临春拿出手机,打字回复:【主要是船票太贵啦。】
“嗯嗯,”穆潋卿点点头,“还不如买点好吃的。”
两人坐着吃了会儿饼干,在星星点点的树荫下晒太阳。
穆潋卿的普通话似乎非常标准,说话时口型也容易看清。
出于礼貌,临春一直都在意着她的动作,生怕漏掉每一句话,让人觉得失礼。
可穆潋卿吃着吃着,也拿出了手机,和临春发起了短信。
【你和蒋以声还好吗?】
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把临春给问懵了。
她低头看看手机,再抬头看看穆潋卿,整个人傻傻的,不知道这要怎么回答。
穆潋卿眨了眨眼,像是也有点不理解。
缓了几秒,这才感叹道:“你们还没…”
还没怎么样,临春没敢往下想。
“哎哟,”穆潋卿捂住自己的嘴巴,惊讶道,“为什么啊?”
临春坐得浑身难受,不自觉站了起来。
穆潋卿连忙跟着一起,凑过来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你别介意!”
临春连忙摇头,这没什么介意的。
只是提到蒋以声,她就有点条件反射,还有点严重过敏。
她对着穆潋卿摆摆手,想了想,还是用手机发过去信息:【我不介意,没关系。】
垃圾桶在几米开外,她们走过去扔了饼干的包装袋。
观光船还有一些时间才靠岸,穆潋卿挽着临春,指给她看远处的风筝。
穆潋卿很尊重临春的意思,没再提蒋以声。
可沉默下来之后,临春反而一直想着有关蒋以声的一切。
【蒋以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问穆潋卿。
穆潋卿收到信息,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暖暖的阳光下,她点着屏幕,似乎想起开心的事。
【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难走近的朋友。】
穆潋卿和蒋以声认识于初中,其实也谈不上认识。
徐拓在一群小混混手里救下同班的穆潋卿,蒋以声在一旁,也只是隔着老远冷冷地看着。
后来穆潋卿和徐拓成了朋友,生日聚会之类出去玩的时候,就喜欢再捎上蒋以声。
所以从一开始,穆潋卿和蒋以声之间的交流并没有很多。
【当时那些欺负我的人,以为只有徐拓罩着我,所以当徐拓有阵子离开时,他们又来找我报复。】
这次是蒋以声替她出了头,甚至要比徐拓更加狠戾干脆。
为首的几个直接被送进了医院,而也是因为事情闹大,穆潋卿遭受的校园暴力才被家长重视起来。
蒋以声家里因此赔了不少钱,不过他似乎不怎么在意,也没有找穆潋卿赔偿。
他还像以前一样沉默,有徐拓在时,自动变成人群里的影子。
只是在穆潋卿这里,蒋以声不再是一个“顺带捎着”的朋友了。
“……”
这是临春第一次了解蒋以声的过去。
说实话,穆潋卿口中的男生和她认识的蒋以声有一种很强的割裂感。
比如说,蒋以声去救女孩子她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主要是救完了,临春总觉得对方得欠兮兮说上一句调侃的话,把人逗笑了,然后再去做其他。
她没告诉穆潋卿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蒋以声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他有礼貌,也温和,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感觉,就是怎么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临春知道这种感觉。
就像她告诉过蒋以声自己所有的事,可是却对蒋以声的过去一无所知。
哪怕来到他长大的城市,也被满目的高楼、交错的道路搅得晕头转向。
她好像和蒋以声很近,但好像又很远。
她不了解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去了解-
逛了一下午的景点,晚饭时,徐拓带她们去吃烤鸭。
临春正好去给蒋以声买一份带走,她不打算真让徐拓花钱,毕竟最近的奥赛蒋以声帮了她很多,回赠一些礼物也是应该的。
趁着徐拓点菜的功夫,临春自己去询问了打包的价格。
一套烤鸭的价格比她想象中贵了几倍,临春看到价格表时惊讶地张了张嘴。
她犹豫着摸摸兜里的钱,最后咬咬牙还是买了。
“你怎么自己买了啊?”徐拓“蹭”一下站起来,“付钱了吗?让他们记在这桌。”
临春摆摆手表示不用,徐拓觉得不行,坚持把买烤鸭的钱还给临春。
“声哥交代过我,不然他得生气。”
临冬看徐拓表情严肃,弱弱地问一句:“真的吗?”
“别怕,”穆潋卿笑着安慰,“他性格很好,这些小事从不生气的。”
临春顿了顿,对这句“从不生气”抱有怀疑。
也就在元旦前几天,蒋以声还跟她生气呢。
小事不生气,难不成是大事?
她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往穆潋卿那边靠靠,给她发了条短信。
【蒋以声遇到什么事才会生气?】
穆潋卿抵着下巴思考片刻:【我只见过他生过一次气。】
【初中他救我那次。】
临春瞬间瞪圆了眼睛。
这么严重吗?
所以那时候的蒋以声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穆潋卿看出点端倪来:【怎么了?他对你发过脾气?】
临春也不想骗人,便点头承认:【突然不理人,发信息也不回。】
穆潋卿眉头一拧,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
临春往前看看自己的几条信息,好像也没说错什么。
【就这么突然吗?】
【很突然。】
穆潋卿详细地了解了一下当天的经过,和临春一问一答,一直说到晚饭上桌。
“不应该啊。”穆潋卿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她琢磨半天,发给临春信息:【你是不是和别的男生一起玩了?】
临春吓了一跳,使劲摇摇头。
只是摇完了,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梁阙的样子。
临春:“……”
不对,肯定不是那样。
吃完晚饭,临春还在回想着那一天发生的事,还有穆潋卿告诉她的话。
【他是不是…吃醋了?】
临春脑子一团乱。
可那天她好像的确是和梁阙一起出来的。
手臂被晃了两下,她身边的临冬仰着头,奇怪地看着她。
临冬:{你怎么了?}
临春不知道怎么回答,动手把临冬的脑袋转去一边。
回到房间,临夏问她们玩的怎么样。
临冬过去跟她絮叨今天的见闻,临春握着手机坐在床边,有点魂不守舍。
突然,手机震了震,蒋以声发来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临春回复了“明天晚上”,信息气泡发出去,对方备注显示正在输入中。
想到穆潋卿的假设,她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玩得开心吗?】
临春抿着唇,在输入框里输入“开心”,但想想又删掉,输入“穆潋卿也来了”,又删掉,继续输入“之前的奥赛”。
“呀!”
临冬突然扑上临春肩膀,把正在打字的她吓得一个哆嗦。
拇指碰到发送键,“之前的奥赛”五个大字已经发出去了。
临春反应过来大呼救命,连忙长按气泡把信息撤回。
可惜的是,蒋以声已经看到了。
【奥赛怎么了?】
第57章 57
元旦后上不了几天的课就得期末考, 考完基本也就放了寒假。
临春参加的奥数比赛卡在假期前,她松了口气,最起码不会耽误蒋以声回家。
说起回家…蒋以声应该不会在这边过年。
所以寒假之后, 还会回来吗?
临春不清楚, 但是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期末考也就几天后的事情, 她最近忙东忙西心绪不定,课本上的知识都没怎么复习。
特别是英语。
这几天,临春走哪儿都揣着她的单词书,只要人闲下来就往角落里一扎, 嘴里哼哼唧唧念着谁也不懂的声儿。
她辞去了书店的兼职,不过偶尔也会过去帮帮忙。
蒋以声似乎接替了她的工作,只是少爷难免金贵一些, 也就只是浇浇花、拖拖地, 没什么别的活了。
星期六的晚上放学早,临春在奶茶店忙完那一阵, 带了两根临夏煮的甜玉米去书店。
顾伯在地里倒腾他的郁金香。
最近天气入冬,花芽反倒窜出了土壤。
临春还挺稀奇这种耐寒的花朵, 刚准备踩着田垄过去看看,结果就看见小屋窗下还坐着另一个人。
蒋以声今天也在,他如往常一样,对着几盆花盆犯愁。
看见临春, 他抬了下头。
临春连忙收起目光, 屁颠屁颠跑去顾伯那边分了根玉米,又勉为其难地回来,搬过路边的小马夹坐下, 再分给蒋以声一根。
她其实还没吃晚饭,但少爷的口粮不好亏待。
蒋以声没立刻接, 临春怕他误会,打手势解释道:{我家做的。}
虽然蒋以声看着很好说话,但这人毛病多得很。
以前不吃路边婆婆的早餐,回回往临春手上递,多半是嫌弃。
蒋以声站起身,举了下自己沾了泥土的指尖。
临春让开半步,扭头看他去抽水机旁洗了洗手。
蒋以声种的小花也发了芽,叫什么临春大脑短路给忘了,但她隐约记得是个挺特别的名字。
【天鹅绒。】
蒋以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出三个字。
这种小花还有个比较接地气的中文名。
临春觉得也挺好听。
她把玉米递给他,蒋以声顿了顿,扔了树枝又去洗了趟手。
临春蹲在墙边“嗤嗤”地笑。
“笑话我?”
蒋以声去而复返,在她脑袋上一按,随手接过那根玉米,“啪”一下掰成了两段。
他把前头那端递给临春,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低头先咬一口。
{你饿了?}临春问他。
{还行,嘴闲。}蒋以声比划。
手语的流畅沟通让临春有点意外,她想起蒋以声之前就说过在学,只是…学得还挺好。
临春试着跟他继续交流:{它什么时候开花?}
蒋以声用手指拨弄了它的小叶:{四月或六月,天暖一些吧。}
六七点多天黑得快,临春吃完半根玉米的功夫就得亮灯了。
顾伯回房时顺道打开了窗外的小灯,临春拧着身子,才发觉自己和蒋以声在这边絮絮叨叨了半天全落在他老人家的眼里。
不是来书店干活的么,怎么还聊上了?
她脸上有点烧,起身想回店里,却因为口袋里滑落的单词书又止住了脚步。
蒋以声抬手接住书本,拿到自己面前翻了翻。
从上面标注的符号来看,应该是背完了。
不过这都几月份了,按理来说早该背完了。
蒋以声拍拍临春的小马夹,示意她重新坐下。
{临时检查。}
他翻了两页都没找到能用手语比划出来的单词,陡然发现这不仅是检查临春,还检查他自己。
蒋以声的手语词汇没那么丰富,能比划出来的都是一些高频常用的名词。
这些书上都标了重点,临春坐在他的身边,低头用手机打出来,全都回答对了。
“还行。”蒋以声合上书本,“能考及格了。”
他抬眸看去,恰巧对上临春的目光。
对方似乎还在等他的下一个单词,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意识到应该结束了。
他们板凳坐得矮,马夹竖起来也没膝盖高。刚才检查单词,蒋以声难免会查看临春的字母拼写,他们坐得又近,膝盖隔着厚厚的棉衣挨在一起,也没人察觉。
{你之前问我奥赛,是——}
蒋以声问了一半,只听头顶“吱”的一声,窗子从里面关上。
细微的阴影变化,惊得临春骤然起身,拎着马夹进了店里。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拿走自己的单词书,蒋以声轻笑一声,也跟着过去-
一月底,期末考试结束就是寒假。
最后一场考完,出考场时不过下午五点。
她先去了奶茶店,临夏这几天茶都泡得不多,现在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都不需要临春再过去帮忙。
{考得怎么样?}临夏抽空问她。
临春感觉考得还行,尤其是英语,觉得怎么样也得九十多分。
她把柜台清扫干净,扫了眼店里,没见着临冬的影子。
问了临夏才知道,对方被梁峻带去医院透析了。
自从月初从北京回来,临夏和梁峻之间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
这一个月梁峻没少往家里寄东西,月底更是直接回了桐邵,隔三差五带临冬去医院。
临夏默许了对方的行为,临春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一个耳蜗从预定到落地,所花费的精力和金钱都不是她们可以承担的,而且临夏还怀着孕…三个多月,已经有些显怀了。
临春不清楚这样是好是坏。
但也轮不到她去定义。
她没那么多时间,期末考后没几天就是奥数比赛,而下一场大概率就是临春能参加的最后一场。
毕竟实力放在那里,她也不可能学几个月直接拿金牌。
不过这样的成绩临春已经非常满足,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再考好一点。
由于已经放了寒假,考试的当天是各班班主任带着学生过去的。
一班也就去了临春和蒋以声,大早上的时间,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统共也没几个人。
临春和蒋以声坐在一起,他们前排就是赵老师。
这样的座位布局多少有点奇怪,到底是当着老师的面,临春有那么一点点的局促。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和赵老师坐一起的。
只不过赵老师率先坐在了单人座,临春下意识就被蒋以声推着往前走。
屁股挨着板凳,也不敢挪位置,临春还记得蒋以声晕车,特地从书包侧兜里抠出一个橘子给他。
二月初的早上还很冷,车窗都关着,蒋以声坐在临春身边靠窗的位置,剥开橘皮分了一片还给临春。
他的食指点点脑袋,歪着身子和临春比着手语。
{你晕车吗?}
临春摇摇头。
她今早吃饱了饭,车里也没特殊味道,单是颠簸还不足以让她晕车。
蒋以声闭了闭眼,自己抵着车窗眯了会儿。
去市一中的路程坐公交得有一个小时。
车子很破,在石子路上哐哐直颠,临春一直惦记着蒋以声的晕车问题,从上车开始就时不时往他那里看看。
上午的太阳出来了,浅浅的光仿佛都是不带温度的蓝色,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洒了少年满身霜。
蒋以声穿了件类似于冲锋衣的黑色厚外套,拉链拉到最上,抵在下巴。
她想到了之前穆潋卿说的、蒋以声身上的距离感,其实现在就能特别清晰的感觉到,好像眼前这个人连太阳都暖不起来,就算说话很温和,但还是冰冰的。
正想得出神,蒋以声突然抬了手。
临春来不及收回视线,被对方弹了个脑瓜崩。
他抬手想比划什么,只是话到手边忘了“偷”要怎么表达,干脆就这么歪着身子,用口型问道:偷看我?
如他所想,临春立刻转过身子,再也不看了。
逗得很-
比赛持续了一上午,题目明显上升了一个难度,临春发挥的不是很好。
出考场时她耷拉着脑袋,脑子里还在想最后一道试题,她竟然一点思路都没有。
刷了这么多题仿佛白刷,估摸着这次会被题刷。
她挨着边走,还在愣神,没注意到走廊上疾跑的男生,一边嘴上喊着“让让让”,一边拨开人群朝他这边撞过来。
周围的人纷纷回头散开,等到临春发现大家的动作时,再回头已经晚了。
男生狰狞着五官冲向她,宛如从天而降一般直逼面门不可逆转。
临春吓得后退半步,可惜她本就贴着墙边,退已经无路可退。
电光火石间,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猛地一拉,临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不受控地扑向另一个方向。
鼻梁不知道磕在了哪里,那一瞬间的酸意直冲眼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临春疼得“啊”了一声,发出一道略微尖锐的痛呼。
蒋以声握住临春的小臂,把人往后拉开一段距离,临春这才泪眼婆娑地发现,刚才她撞进了蒋以声的怀里。
“你他妈聋啊!”飞奔而来的男生破口大骂,“死人一样动都不动!”
周围同学瞬间散开,生怕给自己惹着什么麻烦。
临春赶紧侧身面对墙壁,用袖口把眼泪胡乱擦掉。
蒋以声抽出一张纸巾按在临春指尖,握着她的肩头把人放在墙边站好,这才几步上前,一把揪起了男生的衣领。
围观群众“哇”一声,连路都不想走了。
临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转身拉住蒋以声的衣角,使劲冲他摆手。
可蒋以声置若罔闻。
他嗓音压得极低,但藏不住怒意:“向她道歉。”
第58章 58
聚集的学生造成拥堵, 惊动了老师。
在由远及近的呵斥声中,蒋以声把男生就近扯进教室,“哐”一声砸在了讲台上。
临春从攥着蒋以声衣角, 再到抱住他的胳膊。她生怕蒋以声一个冲动把人揍了, 事情就真严重了。
很快, 赵老师匆忙赶来,在理清楚缘由之后也没等到对方的道歉。
按理来说走廊上本就不该那样跑动,可男生咬定是临春自己不躲,被撞了也是活该。
这种事临春并不是第一次遇见, 她压根就没想着要什么道歉,也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被人道歉。在市一中,她或许更觉得是自己碍事, 打扰到了别人。
双方谁也不让步, 那男生蹬鼻子上脸,嚷嚷着大不了去报警。
市里的人本就看不起这种小镇上过来的穷学生, 再加上桐绍一中也就来了个赵老师。一个女人而已,压根不放在眼里。
“学生又没受伤, 报警有什么用?都快到饭点了,去吃饭吧。”
校领导推搡着他们离开,蒋以声沉着脸,一言不发。
临春攥着他的袖口, 混乱间手指碰到手心。她心上一惊, 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却被蒋以声用力握了一把。
走廊上,男生刚出教室, 蒋以声几步跟上去,对着后腰就是一脚。
男生双膝跪地, 发出惨叫。“噗通”一声,即便隔着衣裤,却好像也听见了一道闷响。
蒋以声回头看身后呆滞的几个人:“现在可以报警了吗?”-
时隔几月,临春又一次坐在了派出所里。
事情因她而起,可是现在好像就她一个外人。
市一中的校领导、赵老师、男生的母亲,还有不久前匆匆赶到的、十分眼熟的西装男人。
她的目光不住的扫视着屋里的任何一人,发现那个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男人,还是上次来派出所帮蒋以声处理事情的人。
真快啊,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事发地点。
蒋以声坐在方桌旁听他们和警察交谈。他很悠闲,甚至还有时间分一分神看向临春。
下一秒,他起身,走到临春身边坐下。
把人踹进医院了还真跟个没事人一样。
临春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大耳刮子抽他。
蒋以声没什么表情,也是懒得比划。他掏出手机,简单打了些字,说明情况让临春安心。
人虽然进了医院,但应该不是大事。
双方家长都在扯皮,不道歉那就都别道歉。
临春拧着眉,不明白这人做错事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
她想起上次自己被骗去卖头发那会儿,还有上上次被人堵在约架巷那会儿,这位大爷来这边也没多久的时间,因为打架都进三次派出所了。
再混的小混混也不至于吧。
“什么眼神?”蒋以声被临春给看乐了。
可能是突然发现的事实让临春有点迷茫,她看向蒋以声,这个在她心里一直情绪稳定甚至还有点温和的…人。
或许并不这样。
{我第一次见因为打架进三次派出所的人。}
临春比得有点快,蒋以声一时理解不来,直接攥住了她的指尖。
姑娘家的手指很软,就是有点凉。跟块冰豆花似的,再用点劲都能给捏散了。
临春忙不迭抽开自己的手,缩进衣袖里。
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事情很快结束,男生的母亲向临春道歉,而蒋以声赔了男生的医药费。
那点钱对蒋以声来说不算什么,临春知道。但这并不等于自己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她在出派出所之前去问了警察叔叔需要赔偿的数额,可惜对方也不清楚,说要看医院那边怎么说。
“你是不能说话吗?”一边女警好奇问道。
临春碰碰自己耳朵,也摆了摆手。
“哎呀,”女警感叹道,“怪不得呢,这么护着。”
谁护着谁,也没提个人名,但临春脑子里跟做完形填空似的,直接给补上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道别之后转身离开。
可未曾想,蒋以声就在门口等她。
临春把询问的纸张折了一折装进口袋,低着头从他身前走过。
蒋以声的手在她面前挥了一道:“怎么样?”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忍一忍就能过的事,折腾得都快过了午饭的点。
她摇了摇头,感觉非常不好。
蒋以声也不恼,只是抬手,又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先吃饭吧。”
中午十二点,赵老师带着两人去了家小餐馆。
李哥停好车后也跟着过来,四人一起吃了顿饭。
回桐绍时正好坐了李哥的顺风车,蒋以声坐在前排,把后座六个两个女性。
临春额角挨着车窗,昏昏欲睡,才半个小时就到了家。
学校放了寒假,奶茶店关门已经有了几天。
临夏最近在收拾三人的行李,赶在过年之前,他们还得去一趟北京。
{中午怎么了?}
临夏打着手语问临春。
临春抠着手指,犹豫片刻,摆摆手表示没事。
之前她怕大姐担心,只是发了信息说有事耽搁不回家吃饭。
原本是想到家之后再把赔钱的事告诉大姐,可是有关于钱,那话就跟长了刺似的,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最后,她也只是拿出自己偷偷攒下的钱,联系蒋以声去了书店。
到地方时蒋以声正在窗台那一排花盆浇水。
少年拿着水壶,斜靠在窗边,阳光洒了他一身细碎的金黄。
窗口作框,山峦为景。
蒋以声的眼睛隐在发丝投下的阴影里,给明亮的画面添了一抹安静的灰。
他看见了临春,便停下手上的活。手肘撑在窗台上,微微垮起一边肩膀,隔了道窗,勾起一边唇角。
懒洋洋地,笑容里带着一点慵懒的痞气。
临春连忙收回视线。
{有事?}
蒋以声比划着问。
临春走到店内窗边的小桌前,一条腿屈着搭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
临夏怀孕后,她的小金库大多拿去买了营养奶粉,剩下的也不多,只有四五百。
虽然这些根本不足以垫付那个男生的医药费,但再多的临春也的确拿不出来了。
过几天她们得去北京,在那边又是干什么都要钱。
蒋以声盯着临春看了片刻,并没有把钱收下。
不过他把钱包拿了过来,是一个巴掌大的针织手工品,草莓形状,顶头还带着两片绿色的叶片。
人名不好比划,蒋以声便开口问道:“小冬做的?”
临春点点头。
他左右看看那钱包,又扔给临春:{让她给我做一个。}
临春没让他等,直接把钱拿出来递过去。
只是蒋以声都伸手去接了,她又觉得不妥,拿回来重新把钱塞了进去。
“不要你的钱。”蒋以声都被她逗笑了,“天天在意这个,不如多给我点好脸色。”
这句话有点长,临春看不太清。
她伸着脑袋,做了个“重复”的手势。
都快从窗户里面探出来了,蒋以声抬手,用手指和中指抵住她的脑门往里轻轻一推:“我不在意钱。”
临春双手按住窗框,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捏着手里的钱包,我不知道该不该给。
蒋以声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换了个方式:{如果你想答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蒋以声认真想了一会儿,还特地掏出手机,点开和临春的对话框,写下一条信息。
【你和梁阙什么关系?】
看到这行字的那一瞬间,临春的瞳孔内突发十级地震。
她甚至紧张到下意识地后退,因为重心不稳直接坐在了凳子上。
蒋以声不急不慢,双臂往窗台上一叠,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临春摇摇头。
“摇头?”蒋以声按住她的脑袋,“摇头是什么意思啊?”
临春拍开那只讨厌的手臂:{不许乱讲话!}
“讲什么?”蒋以声把这段手语看得一知半解,“我有讲什么吗?”
气得临春直打字:【什么都没有!】
自己最近已经刻意和梁阙保持距离了,为什么蒋以声还会问她?
再怎么样都是同班同学,又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当仇人。
不过蒋以声明显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垂眸看到这条信息,脸上笑意加深了许多。
临春坐在凳子上,后知后觉自己被对方带跑了偏。
慌忙着去自证,却忽略了最开始在意的点。
和梁阙没有任何关系,而是让她再一次想到了穆潋卿说过的话。
蒋以声,在吃醋。
他在在意,甚至介意。
介意自己和其他男生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自己?
手机收到信息,打断临春的思路。
是蒋以声发来的:【我明天回北京了。】
放假这么久,他也该回去。
临春想到自己年前的行程,便回复道:【我过几天也会去北京。】
【去做什么?】
【小冬去透析,和我的耳朵。】
她不自觉摸摸耳朵,耳蜗相关临春也查过不少,知道一旦手术的话,会把相应的设备移植在她的皮下。
【会听到声音吗?】
【不知道。】
声音这个词太过空洞,临春到现在也没感受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把手伸出窗外,探进那一抹热烈的阳光中。
有风穿过指间,裹着干燥的寒意。
她看小冬说,风是有声音的。
和阳光一样随处可见、抓不住摸不着的风,竟然有声音。
指尖左右来回扇动,是表示“风”的动作。
临春看向蒋以声:{风是什么声音?}
蒋以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临春的指尖就这么一直扇啊扇啊,直到蒋以声忍不住抬手,把它们全部握住。
还是那么凉。
临春身子一僵,想把手收回来。
可是蒋以声握得很紧,压根不准备放。
“我要做的事情结束了。”
第59章 59
一月的最后两天, 临春又一次到达北京。
和上次一样,梁峻在火车站接她们。
只是她们这次没住酒店,而是被安排在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出租房。
房子离医院很近, 也很干净, 应该是新租没多久。
里面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 足够她们三个、甚至加上梁峻都住得进去。
临春帮着临夏整理行李,心里有一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预感。
休整一晚,隔天就去了医院。
临夏先把临冬在透析室安排好,趁着中间三四个小时的空档, 又带临春去五官科做了复查。
主任的办公室来回跑了几个,临春站在一边,除了被人时不时拨拨耳朵, 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这次的时间稍微有些长, 快十一点的时候,梁峻也来了, 夫妻俩并肩坐着,临春看到他用手托了一下临夏的后腰。
等到临冬透析快结束时, 三人一起回到了等候区。
临夏略显疲惫,告诉临春她的耳蜗手术确定下来在三天后进行。
临春得知消息后在原地愣了半分多钟,她不敢置信,先是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拉住临夏的手臂, 又使劲摇了摇头。
她以为她们来北京主要是为了临冬的透析,顺便查一查自己的身体。
高考还有一年半,她其实根本不着急。
而且, 耳蜗有这么随便就能手术吗?
那么多钱要从哪里来?就算是有梁峻帮忙,可还有临冬呢?还有大姐的宝宝呢?
临春不可能只顾自己装瞎看不见这些, 她不愿意做手术,甚至开始抗拒。
“哎…”临夏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难受得弓起了身子。
临春吓得连忙撒了手。
梁峻及时揽住临春的肩膀,在她背后抚上两下:“还好吗?”
“没…呕…”临夏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干呕瞬间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她捂住自己的嘴踉跄着起身,梁峻架住她的手臂,把人扶出了等待区。
好在卫生间就在附近,临夏在垃圾桶前呕了几下,心里一阵阵的反胃,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昨晚就没睡好,今早起得又早。
马不停蹄跑了一上午,让孕期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脆弱。
医院的消毒水味实在难闻,临夏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有点头晕恶心,要不是梁峻中途赶来,还真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你逞什么能?”梁峻拧开水杯递过去,心疼得眼睛发红,“我给你找个床位,你先睡一会儿。”
临夏喝了口水,稍微好一点便扭头往回看:“我怎么听见护士喊小冬名字了?”
梁峻把人扶起来,尽量让临夏靠着自己:“小春在那呢。”
“她一个小聋子,”临夏推推梁峻,“你赶紧去。”
临春其实压根没在等候区,她怕临夏有事,直接跟了过来。
梁峻扶着临夏出卫生间时她就连忙连忙迎上去递了纸巾,梁峻把临夏给临春扶着,自己不放心看了好几眼,这才匆忙往透析室那边跑去。
“耶…”
临春一张嘴就想哭,这么想了,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的往下掉。
{我不想做手术,太贵了,没有钱。}
临夏心软一片,给临春擦擦眼泪。
{有钱的,医院有救助申请,花不了多少钱。}
临春还是摇头,觉得这话时临夏哄她的。
“真的真的,”临夏把人揽进怀里拍拍后背,“行了啊你妹要出来了,咱赶紧过去吧。”-
临春手术被安得相当儿戏,甚至下午办理好住院手续后她还有些不能接受。
护士给她绑了手环,让她从今晚开始节食。临春低着头,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临夏拨开她两鬓的碎发,指尖划过发根,从耳后勾出一撮头发。
{一会儿把两边头发剃了。}
临春微微睁大眼睛。
{剃一点点,}临夏笑着摸摸她的脸,{很快就长回来了。}
临春思绪回笼,才懂得剃头发是要把植入耳蜗的位置暴露出来。
也是那一刻,她才终于缓慢地接受了这件板上钉钉的事——那个在几天前还非常遥远、甚至是她曾放弃过的事情。
植入人工耳蜗。
她要听见了-
下午,临夏去陪临冬看病。
临春一下午都在病房里呆着,护士有时会过来抽血或者吊针。
她坐在床边看窗外沉下去的天空,脑子有点空。
等会儿吃完饭临夏得带她去剃头发,耳后边推平一片,要多丑有多丑。
临春不怕丑,也愿意剃。
只是在此之前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头发在十月的秋季运动会上卖给了蒋以声的。
现在要剃了,是不是应该和对方说一声。
可是…怎么说呢。
蒋以声现在应该在家里,他家离医院近不近…
也不是就着急想见他,只是头发剪下来,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
自己收起来就好。
等到开学了在说。
可是蒋以声还会再回桐绍吗?
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
所以蒋以声到底要做什么。
临春想不到。
她划开手机,点进蒋以声的对话框。
两人的信息停留在昨天的问候,蒋以声问她到没到北京,临春说到了。
又为什么要问呢。
她烦躁地把手机关掉,一分钟后又重新打开。
如此重复几次后,一条信息进来,震动吓了临春一跳。
蒋以声:【在干什么?】
想起她来了。
临春把手机关掉塞进枕头下,闲的没事,出去上了个厕所。
有医生路过走廊,顺道叮嘱她明天尽量去理发,过了十二点不要再吃饭。
临春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
再次回到病房,临春总觉得刚才的医生有点眼熟,在脑海里搜索了片刻,却又说不清在哪见过。
磨蹭了有十来分钟,临春这才拿出手机。
蒋以声的信息又多了一条:【不理人?】
唇角抿了丝笑,很快又重新垂了下来。
临春盘腿坐在病床上,斟酌再三,回复了句废话:【没有。】
蒋以声回了个思考的猪头表情包,底下跟了一句:【在医院?】
临春:【嗯,你呢?】
她不知道回复什么,却又有很多话想说。
关于她即将要剪的头发,还有即将要动的手术。
蒋以声:【在收拾东西,明早去看望我妈妈。】
这还是临春第一次听蒋以声提及父母,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要用“看望”这个词汇。
临春:【阿姨不在家里吗?】
蒋以声:【她生病了,寄住在疗养院。】
聊天涉及到的内容似乎有点儿超纲,临春不了解蒋以声的家庭氛围,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展开这个话题。
她原本想换一个“头发”的话题,只是打出来的字还停留在输入框里,对方倒是先发了信息过来。
【一起吗?】
临春盯着这条信息愣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一起?怎么样的一起?
一起干什么?看望蒋以声的妈妈?
是蒋以声疯了还是她疯了?
还是算了吧!
临春急得龇牙咧嘴,怎么拒绝都觉得不太委婉。
输入框里的内容删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她干脆停了下来,看着蒋以声的上条信息发呆。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好像也没在开玩笑。
临春:【为什么?】
【不知道。】
【我想她会喜欢你。】-
因为蒋以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临春推迟了一天剪发。
她向医生争取来了明天早上半天的活动时间,手术在三天后,倒是不耽误。
临夏问她去哪,临春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这样反常的行为让人很不放心,临夏以为临春想离开,便不许她走。
无法,临春只好告知详情。
她本以为临夏会依旧阻拦,毕竟从认识蒋以声开始,临夏就反复叮嘱自己好好学习别动心思。
可出乎意料的是,临夏听后却只是沉默片刻,继而默许了这一行为。
甚至在第二天一大早,临夏还塞给了临春五百块钱,让她买点牛奶或者礼盒一并带过去。
{出门别省,该花的都花。}
临春低着头,把钱在手心里卷起来。
她提前下课楼,本想去楼下超市买箱牛奶,却没想到蒋以声来得比她还早,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今天天气很冷,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长款大衣。
蒋以声身材高挑,宽肩长腿,行走的衣架就算披个麻袋,那都是养眼的。
临春停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呼出的雾气有些重了,跟团迷烟似的糊住她的眼睛,差点都看不见蒋以声。
不过还好,蒋以声向她走了过来。
对方颈脖上戴了条看起来很暖和的针织围巾,临春多看了一眼,他便把围巾取下来,系在她的脖子上。
{好冷。}蒋以声笑着比划。
临春慢半拍地垂下眸,往后仰了仰脑袋,企图让自己的口鼻离这条围巾远一点。
围巾这个东西…还是…挺私人的。
毕竟是护着脸的,仿佛还沾着蒋以声身上的味道。
心脏从看见他的那一刻就跳个不停。
噗通噗通,震得肋骨生疼。
他们并肩走在路边,沿街的包子铺里包子刚好出笼。
蒸汽在那一瞬间弥漫,散进冬天冰凉的空气中。
模糊,又突然清晰。
蒋以声抬手刚比了个“吃”,却见临春目不斜视,直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压根没往他这里看。
对方呆愣得有点可爱,甚至开始同手同脚。
“哎…”他轻叹一声,追上半步握住临春的手,“在这呢。”
第60章 60
馅肉包子汁水很多, 临春一口咬下去兜了她一手汤。
还好包子不烫,蒋以声抽了两张纸巾按在她的手上,眼角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临春耳尖发红, 飞快把手擦干, 他们得快点吃饭, 一会儿还有将近一小时的车程。
{吃过…}
蒋以声腮帮鼓鼓,比划了一半,大概是想不起怎么表示,干脆直接开口。
“吃过豆汁儿吗?”
临春摇了摇头。
“噢, ”蒋以声低头笑笑,“改天带你去吃。”
笑容不正经,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临春将信将疑地喝了口豆浆, 北京的豆浆很淡, 没有桐绍的甜。
地铁站就在早餐摊旁边,因为挨着医院, 所以7出入的人一直很多。
临春和蒋以声现在最边上,那里没有顶棚遮挡, 可以晒晒二月初早上的太阳。
他们等的公交车去往郊区,班次少,四十分钟才有一班。
卡着时间,应该在十分钟或到。
说实话, 临春有点紧张, 不仅仅是接下来会见到蒋以声的妈妈,还有现在站在蒋以声的身边。
周围人群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大多是去往不远处的医院。
他们和临春一样,来自于不同的地方, 汇聚在这里,各有各的事情。
没有墙边街角细碎的闲话,也没有早市上吆喝着的问好,这个陌生的城市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彩色玻璃,华丽而又坚硬,随时都会碰撞,随时都会受伤。
可这又是蒋以声长大的地方,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小小婴儿呱呱坠地。
蒋以声的妈妈,又会是什么样呢?-
公交车比预期要早几分钟到,车上人不多,但一眼扫过去座位几乎都被坐满了。
临春个头不高,握住椅背后的扶手。
蒋以声抬手直接握住挂着吊环的横杆,甚至手肘都还屈着。
跟他们一同上车的人率先抢到位置,临春看到对方手上提着的礼盒,突然意识到自己没买东西。
她慌乱转身,然而却为时已晚,车门早已关闭。
窗外的商店还贴着促销海报,在临春的注目下向后飞驰而去。
临春微仰着脸,对站在她侧后方的蒋以声比划道:{我要买些什么。}
{不用,}蒋以声拍了一下她活蹦乱跳的手指,{什么都不缺。}
这是缺不缺的事儿吗?!
无论是看望病人还是长辈,空着手去都太没礼貌了。
两人并肩站着,一高一低,临春拧着眉头,眼神坚决地看着他。
蒋以声率先妥协,抬手点了下她的眉心:{那就买束花吧。}
两人对话间,车子到达下一站,蒋以声身后的单人座空了。
他横跨一步迈过去,顺便把临春给拎过来。
临春只觉得自己后衣领被扯了下,顺着停车时的惯性走出去以后就被摁在了凳子上。
她茫然地抬头,看蒋以声一只手按着靠背,另一只手握着吊环,站在她的座位旁边几乎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圈出这一块安全区域。
哪怕车子停稳后旁边又多出了几个空位,对方却依旧站着,没有过去。
按道理,临春应该提醒他让他去坐一会儿,可不知为什么,她又觉得蒋以声肯定也看得见。
不过是不想坐罢了。
临春偏头看向窗外,双手搁在大腿上,十指搅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
没办法,和蒋以声一起总是这样。
呼了口气,鸵鸟似的把脖子往里缩缩。
真是一点儿都不矜持-
到了地方,临春在医院附近的花店里买了束郁金香。
这是蒋以声妈妈最喜欢的花,很容易让她想起顾伯在后院里种的那一片花田。
临春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蒋以声倒是想起来,孟雨柔曾经还让他带一枝回来。
都是郁金香,挺巧的。
进了医院,临春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还给蒋以声。
毕竟是长辈面前…还是不要过于嚣张了。
临春:{很暖和,谢谢你。}
蒋以声接过围巾,自然而然地接上话茬:{我妈织的。}
临春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比划些什么,蒋以声又继续道:{给我哥的。}
临春抬了一半的手顿了顿,又给放下去了。
提到蒋以言,心情难免会有些失落。她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蒋以言来,印象中对方似乎提起过他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
医院不大,但很安静。环境很好,能看见中心的公园里有人遛弯。
临春捧着花束,跟在蒋以声的身后,很快来到病房。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紧张在这一瞬间达到最高,她下意识地往蒋以声身后靠了靠,但很快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又拉远一些。
蒋以声把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安抚性的拍了拍:{没关系,她很好相处。}
临春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门开后,病房里轻悄悄的。
孟雨柔坐在最里面的墙边,竹编的藤椅上坠下来一条羊绒小毯,另一边正盖在她的腹部。
自从蒋以声上次过来看她,孟雨柔的病情大幅度好转,到现在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情绪也非常稳定。
只要没人打扰,不受刺激,她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大概是听见响声,她转回头看。
原本漠然的脸上瞬间爬上笑容,她放下手上的针线,站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
蒋以声没有事先和护工打招呼,这次来得比较突然。
他抿出一丝笑来:“放寒假了。”
和孟雨柔的热情比起来,蒋以声可以算是有些冷漠。
不过即便如此,不丝毫不影响两人接下来的相处方式。
临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又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蒋以声侧开一些,露出身后的临春,和孟雨柔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她叫临春。”
{阿姨好!}
临春认真比划了手势,躬身向孟雨柔鞠了一躬,把手上的花束递过去。
孟雨柔微微睁大了眼睛,接过花束的同时惊讶地看向蒋以声。
“她就是我上次和您提到的女生,”蒋以声勾唇笑了笑,“我带她来看看您。”
临春一门心思都在看孟雨柔,生怕漏掉长辈说的话。
这反倒让蒋以声没了顾忌,什么话就这么直接往外秃噜。
孟雨柔呆愣片刻,慢半拍地点点头。
她看着临春,不过片刻功夫,眸中竟然蓄上一层薄薄的泪。
雾蒙蒙的,像山间弥漫着的湿漉漉的水汽。
临春一下慌了神。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蒋以声,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妈妈情绪波动会这么大。
{她把你人成别人了。}
蒋以声像是在笑,可笑容略显僵硬,不及眼底。
临春看得一头雾水,一点没明白什么意思。
可惜孟雨柔拉她进屋坐下,没能再和蒋以声继续交流下去。
病房里除了床铺和桌椅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就连水果都是中途切好用塑料盘子临时送过来的。
临春在里面坐了没一会儿,唯一的感觉就是压抑。
窗户太小了,开得还那么高。
装潢避开了一切有棱角的东西,就连卫生间的门都只有一半,随时可供检查。
她知道,这是防止病人自寻短见。
可是这样,又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她的心情不好,却还要强行压着,表面上尽量笑得毫无破绽,和孟雨柔聊一些学校的日常琐事。
蒋以声在她们之间充当翻译,兢兢业业了半小时。
两个女人间的话题琐碎到书店里的两条狗叫什么名字,他并不会比划“边牧”和“藏獒”这两个品种,一时间麻木得没有丝毫感情。
{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蒋以声干脆放飞自我。
临春顿了顿,转头看向他:{你认真的?}
蒋以声点头。
临春怀疑自己。
刚才孟雨柔的口型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你骗我?}
{没有。}
{阿姨的口型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
“……”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你们在说什么?”孟雨柔忍不住插了句嘴。
蒋以声战术性喝水:“没什么。”
于是孟雨柔又笑盈盈地看向临春。
她刚才的问题是边牧为什么要叫那个名儿。
临春被盯得小脸通红,十分无助。
她看看蒋以声,又看看孟雨柔,没人理她。
自我纠结了半天,她抬手对着蒋以声比了个“没有”。
“是吗?”蒋以声慢条斯理地放下水杯,这回连装都不装,“我不信。”
怎么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你爱信不信!
临春瞪他。
蒋以声:“你怎么在我妈面前撒谎?”
临春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惊恐,使劲摇了摇头。
蒋以声拖长声音“嗯”了一声:“那再给你一次机会。”
临春恨不得把那个水杯直接卡蒋以声头上,干脆直接掏出手机打字给孟雨柔看:【阿姨,他乱翻译!】
孟雨柔瞪圆了眼睛,然后低头遮住自己的嘴唇,轻轻笑了出来-
早上十点半,临春准备离开。
蒋以声的妈妈比她想象中要温和得多,两人说说笑笑甚至都有点舍不得分开。
孟雨柔承诺也会给临春织条围巾,等开学时会让蒋以声带去桐绍。
临春鼻子一酸,抹了把眼泪。这样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妈妈,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出了医院,临春还有点没缓过来。
她在车站耷拉着脑袋,不看蒋以声,不想和他交流。
蒋以声一开始还有事没事惹她一下。
拽拽头发,踢踢鞋尖。幼儿园的小孩才会干这种幼稚的行为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当这一通小动作都宣布没用时,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临春自己郁闷了许久,不仅是她想起自己的妈妈,还有蒋以声明显不愿告诉她的事情。
也不是说一定就要知道。
只是…他明明都知道那么多她的事。
快到晌午的阳光很热,没一会儿就晒得临春发顶发烫。
她这才抬头,意外发现身边的蒋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郊区空空荡荡,偌大的车站仅她一人。
慌乱瞬间充斥着心口,临春刚摸到兜里的手机,却见车站广告牌后面突然冒出一束花来。
是橙黄色的向日葵,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明艳得有些耀眼。
临春吓了她一跳,愣在原地,看那束向日葵后面又探出蒋以声的半个脑袋。
对方把花束塞进她的怀里,微微躬身,用大拇指在自己唇前划了道弧。
“别不开心。”
两人离得似乎有些近了,近到在那一瞬间,临春都能感受得到蒋以声平和的呼吸。
她打了个激灵,把花猛地塞回对方怀里。
蒋以声单手拢着花束,倒是也不在意。
临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原地转了面向,背对着蒋以声站好。
那害羞的模样仿佛被火燎过全身,惹得蒋以声蓦然失笑。
手机收到信息,他拿出来点开查看。
【别想讨好我。】
【你都不和我说你的事情。】
蒋以声唇角的笑意加深,忍不住揉了把临春的后脑勺。
临春皱着眉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见蒋以声说:“想知道我哥的事吗?”
“他去世之后,我妈就把我当成了他。”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