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临春回到家时只有临冬一人, 小姑娘捧着刚勾完的针织太阳花给她看。
临春兴趣怏怏:{大姐呢?}
临冬:{不知道,她让我们先睡。}
临春点点头,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 再一头栽在床上, 用被子蒙过脑袋。
“怎么啦?”临冬和探着脑袋往她脸跟前凑。
临春卷着被子滚了一圈, 没搭理她。
也就十几分钟前,她在奶茶店前好像也没说什么,但又好像说了很多。
蒋以声那么聪明,应该懂自己的意思。
这算拒绝吗?
临春自己也不太清楚。
其实这两个字大概就不应该安在她和蒋以声的之间, 毕竟对方也没真表达过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三姐!”临冬大力掀开被子,“你怎么啦!”
临春用手臂抱住脑袋,久久没有吭声。
晚上九点多, 临春洗漱完毕, 换了睡衣准备睡觉。
屋外传来脚步声响,坐在床上的临冬“唰”一下就支起了身子。
“大姐回来了。”
她趿着拖鞋, 跑去开门。
回来的的确是临夏,而且还气得不轻。
“关门。”她双眼通红, 话中掺着沙哑。
说完反手摘了自己肩上的背包,走去厨房躬身洗了把脸。
临冬跟过去查看,临春也下了床。
“大姐,怎么了?”临冬小心翼翼地问。
临夏扯过一张纸巾擤了鼻涕:“你们睡你们的。”
话音刚落, 窗外突然晃过几道刺眼灯光。
尖锐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临冬听不真切,惊恐地看向临夏。
临夏把临冬往里面屋推:“小春,你带妹妹睡觉。”
临春揽过临冬的肩膀, 抱住妹妹脑袋的同时担心地看着临夏。
“没事,”临夏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安慰道,“我都习惯了。”
屋外的人聚集过来,临春让临冬给姐夫打电话。
“嗯,是、是大姨。”临冬眼泪直往下掉,哽着声断断续续地说,“她带了好多人来,大姐现在一个人、一个人在外面…”
临夏那个难缠的前婆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就算她离了婚都一路纠缠到现在。
临春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徐凤娟似乎正在屋外叫骂着。
{她们在吵什么?}临春问临冬。
临冬抽泣着比划:{大姨说大姐是杀人犯。}
“杀人犯——都来看杀人犯啊——!姓临的杀我孙儿!你全家不得好死!”
徐凤娟坐在地上连哭带骂,惹得左邻右舍都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临夏不逞多让,指着她大骂:“有本事让警察来抓我!没本事就给我滚!老不要脸的,我杀的就是你孙子!”
徐凤娟一听这话彻底破防,手脚并用爬起身,推开身边拦着的人就要来跟临夏拼命。
临春赶紧挡在临夏身前,临夏扯过她的手臂又把人拉回身后:“让你看着妹妹!”
临春急得都要哭了:{你还怀着孕!}
临夏紧皱着眉,攥住她的小细胳膊往屋里一推:“赶紧给我进去!”
临春扣着门框,硬撑在那里不动。
临夏打她骂她都不进去,倔得就像一头小驴。
徐凤娟被人拦着,也打不着人,直接气得瘫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家做了什么孽哟!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老梁啊我对不起你!我不活了,你带我走吧!”
“妈!”梁阙拨开人群蹲在徐凤娟面前,“你干什么呢!”
“你有个小侄儿啊!”徐凤娟抓着梁阙的衣服痛苦道,“我怎么对得起你爸啊!”
“妈你起来!”梁阙拉着徐凤娟起身,“跟我回家!”
周围人纷纷劝架,不轻不重说几句和稀泥的闲话。
徐凤娟发了疯谁都呛,说这家死了人,那家不要脸。
临夏转身回房,见临春还扒在门口,气得往她肩膀打了一巴掌。
临春眼圈通红,咬着牙不吭声。
可就在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时,徐凤娟突然像疯了一样,周围人吵一圈还不过瘾,气上头杀了个回马枪,径直冲着临夏奔了过来。
临春下意识去拦,人都没反应过来,一记响亮的巴掌直接把她给打懵了。
临夏也愣了一秒,当场扬手就要把这巴掌打回去。
梁阙冲上去一把抱住徐凤娟,用身体挡住临夏,“嫂子,我——”
临夏一巴掌甩在梁阙脸上,气得扯着徐凤娟的头发就往回抓:“老不死的东西!你敢打我妹?”
“大姐!”临冬从屋里跑出来,死死抱住临夏的腰,“姐你别打了!”
临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人还懵懵的,自己掉着眼泪也不知道,迷迷糊糊下就去拉临夏:“耶…”
闹剧升级成一场混战,最终梁阙把徐凤娟抱回了家。
临夏把门一关,蹲坐在门后抱头痛哭。
哭也没有声音,硬咬牙憋着浑身发抖。
临冬跪在一边捋着她的后背,临冬拿来卫生纸,还端过来一杯热水。
临夏摸摸临春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心疼得直掉眼泪。
临春咬着下唇,也伸手摸摸临夏的小腹:“耶…”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临夏的宝宝还在不在。
临夏脸色苍白,把脸上的碎发全部捋到后面:“小冬,给你雯雯姐打个电话。”
她按着墙壁,慢慢起身。
临春掺着她一条手臂,把人扶去小凳上缓缓坐下。
“大姐,”临冬举着手机蹲在她的身边,“你怎么了?”
几声忙音之后,电话那头被接通。
临夏拿过手机贴在耳侧,声音虚弱到有些漂浮:“你快过来,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临夏当晚直接住了院,梁峻连夜赶回桐绍,被杨雯拦在病房外就差没扇他耳光。
“你能不能管好你妈?临夏哪天被她整死了我一点都不奇怪!”
梁峻开了几小时的车,熬得双眼猩红:“她还好吗?”
“好的话能躺医院里?”杨雯压着声音,怒道,“你有时间回家问你妈!别进去给她添堵了。”
梁峻往病房里看了两眼,转身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折返回来,哑着声问:“她怀孕了。”
杨雯冷冷看他一眼:“怀了也被你妈折腾没了。”
病房里,临夏还没睡。
见杨雯回来,她开口道:“你吓他干什么?”
“我生气,”杨雯压着火,“怎么?你心疼啊?”
临夏皱眉瞥她一眼,懒得吵。
梁峻这一路肯定开快车回来的,熬夜人本来就不清醒,万一再给急道哪儿去,路上出事故谁都没好处。
杨雯坐在床边,还有点愤愤不平:“不如就说你孩子掉了,气死那老太婆。”
临夏打断她:“少说几句吧。”
暂时安静几秒,护士过来给临夏送药。
她之前怒火攻心加上营养不良,送进医院时差点小产。
杨雯气得没把梁峻的八辈祖宗全骂一遍。
好在检查后只是虚惊一场,临夏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其他,只觉得疲惫。
“我说夏儿,”杨雯给她端来一杯温水送药,“你和梁峻真没可能了?”
临夏仰头吞下药片:“嗯。”
“他刚才那样,挺着急的。”
“急孩子吧。”
“也是…”杨雯拧巴着一张脸,突然又笑出来,“你说你要生个闺女,他们家会不会不认?”
临夏也跟着笑:“我管他们认不认…”
与此同时,医院外。
回家拿日用品的临春和临冬和梁峻撞了个正着。
临冬还傻乎乎的想去和梁峻哭诉,临春拉着她的胳膊往后一拽,摇了摇头。
梁峻看出两个小姑娘的疏远,也没硬上前强求什么。
他掏出钱包,拿出几张钞票折起来塞进临冬的口袋:“给你大姐买点好的吃。”
临春抬手遮住自己那半张脸,没让梁峻看见。
“姐…”等梁峻离开后,临冬从兜里那处那一卷钱,递给临春。
临春垂眸看着那卷钱,虽然心里觉得不能要,可是刚才梁峻那样的神情,她实在不忍心硬把钱还回去。
临春:{你先拿着吧。}
临冬把钱仔细收进兜里,再抬头对临春比划:{大姐有宝宝了,我们能不能劝他们重新结婚?}
临春摇摇头。
临冬:{为什么?}
十岁的小孩想问题总是比较单一,临春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
{姐夫很喜欢大姐的。}临冬还在坚持着劝她,{只是大姨讨厌一点。}
临春摆摆手:{结婚有很多问题的,只是喜欢也不行。}
临冬:{什么问题?}
临冬抬了抬手,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来。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的确就够了。
但两个人要是结婚,那就得拖家带口,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
那些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破事,都需要消耗感情去磨合。
临春能感受到,大姐对姐夫的感情就是在结婚之后,被徐凤娟给一点一点磨没了的。
{所以你才不答应蒋以声哥哥吗?}
临春脚步一顿,惊讶地看着临冬。
临冬挠挠鬓角,发觉自己话说漏了:{是徐拓哥哥说的。}
临春站在住院部前的走廊边,转头看向外边的绿化。
酸涩从心口冒泡似的往上涌着,咕嘟咕嘟,酸倒了鼻根。
她抬手,用袖口使劲蹭了一下鼻子。
{这种话不要说第二次。}
{他们不是我们该认识的人。}
第42章 42
晚上, 等到杨雯走后,临夏并没有像医生建议的住院观察一晚。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就不想花那一百来块钱的床位费。
临夏犯起轴来犟得很, 临春压根拦不住, 只好重新收拾东西回去。
好在带过来的东西也不是很多, 一塑料袋能拎回去,全是些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临冬还在坚持:“大姐,医生说你要住院观察。”
临夏顺走自己床位下的垃圾, 都没把她当回事:“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临冬又道:“那三姐是大人,她也不让你走。”
“大人个屁,一个个毛都没长齐呢就大人, ”临夏伸手去接临春手里的塑料袋, “我来拎。”
临春撤了撤手,没给她。
住院部的晚上有些冷清, 白炽灯照着地砖,像是冻上一层薄冰。
双开玻璃门大敞着, 临春被迎面的夜风吹得一眯眼,她看见楼下正对着的路边,有一点橘色的火光。
梁峻碾了手上的烟,站起身。
临夏错开目光, 侧身离开。
临近午夜, 最后一班公交车卡着时间到站,车上没人,座位全都空着。
梁峻也跟着她们上来, 掏了半天口袋,没找着零钱。
临冬小跑过去, 给他刷了卡。
临夏扭头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田间的乡道狭窄颠簸,汽车老旧,发出“嗬啷嗬啷”即将散架的声响。
梁峻坐在最末,于一片昏暗中盯着那个死不服输的背影。
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家,临夏无视身后的男人,直接关上了门。
临冬还想扒着窗户往外看,被临夏推进屋里,拉上窗帘。
临春把手上的日用品放去卫生间,点开手机,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
是李瑶瑶发来的,问她在哪。
都这个点了,能发信息过来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想想也不奇怪,桐绍就这么大点地方,徐凤娟闹出那么一出惊天动地的笑话,刚好给每家每户当睡前故事。
反正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她都习惯了。
临春给李瑶瑶报了平安,一抬头就被临夏用热毛巾捂住了左脸。
“别人打你还给她脸打?我这么大人需要你挡前面?”
话说的一点不客气,但动作很轻,热气扑了临春一脸。
她抬手按住毛巾,临夏转身又去收拾床铺。
一边的临冬推推她的手臂:{有人敲门。}
但临夏不为所动。
临春给临冬擦了擦脸,顺手再把毛巾给她。
大姐躬身按着床边,半天直不起腰。
{我带小冬睡觉。}临春对她比划道。
临夏按了按眼睛,就当没看见这句话。
夜很深了,临冬趴在窗边掀窗帘,看梁峻还在门口。
临春把她的脑袋按进被窝,没一会儿临夏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临冬把手伸出被子:{他们会和好吗?}
临春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对于梁峻,两人都是喜欢的。
临春有时候会思考自己这种想法是因为梁峻真的好,还是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觉得女人总要有个家。
屋外争吵越发激烈,临冬撑着身子起来:{他们在吵架。}
临春摸摸她的脑袋:{你先睡。}
临冬不放心地看看门外,还是听话的睡觉去了。
只是睡也睡不着,她掖着被子,大概是听到了些什么,在枕头下面摸到手机,打字道:【为什么大姐不和姐夫去市里?】
临春动了动唇,不知道怎么说。
为什么不去。
因为有她们两个拖累。
徐凤娟这样的人无药可救,不能沟通只能远离。
梁峻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结婚后就计划着在市里买房,商量着让临夏跟他一起搬过去。
临夏吃得了苦,人又能干,不管在哪都能养活自己。
可她养活不了临春和临冬。
不说临冬的医药费和其他,单论临春,市里的入学资格就难以获得。
梁峻已经帮了她很多,她不可能一味地索取。
徐凤娟早就对她不满,这说到底是娘家的事情。
这些事临冬可能不懂,但临春明白。
临春把被子蒙过头顶,临东推她,她也不吭声。
如果自己大个两岁,去上了大学,临夏或许也会带着临冬去市里闯闯。
如果二姐还在,现在应该也能分担一些压力。
如果父母还在,大姐身后有人撑腰,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忍气吞声,小心翼翼。
如果自己冻死在那个冬天,如果家里只有大姐二姐。
或许这就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父母也到了享福的年纪。
为什么好人总是受苦,坏人毫无负担。
为什么有人生而不养,十几年来逍遥法外。
就因为她是女孩,身体有缺陷。
那为什么非要生下来。
临春银牙咬碎,眼泪浸在枕头里。
她想起二姐在世时,村里有一老汉说女孩儿不如男孩讨喜,除了讨点礼钱没有用处。
临秋不如临夏泼辣,但也有一身傲骨。
起初她还跟那些人吵一吵,后来就不再搭理了。
“一定要走出去。”
这是临秋对临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一定一定要走出去。”-
临夏和梁峻没谈拢,回家时手脚冷得像冰。
屋里还亮着夜灯,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
临春拄着手肘起身,用另一只手给熟睡的临冬盖好被子。
临夏脱了外套:{快点睡觉。}
临春干脆坐了起来:{姐,我们谈谈。}
临夏拧着眉头,把她的手指拍开:{睡觉。}
临春直接比划道:{你和姐夫去市里吧。}
临夏站在床边,偏了偏眼。
临春拿出手机,打了字递过去:【我会在这边照顾妹妹,你每个月给我们一点生活费就行。】
临夏把手机拿过来关掉,随便扔在床头,自己掀被子睡觉去了。
她面朝着墙,给临春一道沉默的背影。
虽然不怎么高大,但永远在那-
临春一晚几乎没睡,隔天又起了个大早。
临冬还没醒,临夏已经去店里忙活。
桌上给她们留了稀饭和咸菜,还热着。
临春突然意识到,她今天早上还有比赛项目。
紧赶慢赶来到学校,脑子昏昏沉沉的,人还没有清醒。
他们班的休息区围着坐了几个男生,脑袋凑一起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体委拿着时间表过来,让临春赶紧去找裁判预先报道。
她把揣在兜里的号码牌拿出来,托同班的女生帮她别上。
女生看到她的侧脸,诧异道:“你的脸…”
临春皮肤本来就白,那几根手指印在她脸上尤其明显。
昨晚那一巴掌余力尤在,虽然不像最初那样红刺疼发肿,但凑近仍然能看到有轻微指痕。
临春抬手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尴尬地摇摇头。
比赛前十几分钟,临春报道完毕,在跑道边做拉伸准备工作。
转身摆手间视线乱飞,意外瞥见段幸和蒋以声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正在操场边聊天。
临春连忙收回目光。
转了个身,弯腰摸自己鞋尖。
说实话,她状态不太行。
昨天折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临冬都肿着个眼泡。
李瑶瑶早就看她脸色不好,特地从教室拿来一小袋面包。
临春也的确是饿了,坐在草坪边上就着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吃。
“不能跑就别跑了吧。”李瑶瑶有些担心。
临春摇摇头:{没关系。}
操场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看向临春。
李瑶瑶偏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动了动唇,好几次欲言又止。
【姐夫昨天回来了,应该没事。】
临春在手机上打字,指尖停了停,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称呼梁峻。
只是已经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词来代替。
她把手机给李瑶瑶看后又重新拿了回来。李瑶瑶还以为她还要继续打字,于是把脑袋跟过去看。
临春删掉那条信息,也一并删掉了李瑶瑶的联系方式。
“删我干嘛?”李瑶瑶伸手阻拦。
临春把她的手推开一点:【我准备把手机还给蒋以声。】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不管是穆敛卿还是徐拓,都应该一视同仁。
虽然他们很好很好,但这份好不该属于自己。
李瑶瑶有些不解,也掏出手机打字回应:【你是不是有点极端啊?就算…就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朋友总可以吧?】
做朋友…像梁阙李瑶瑶这样的朋友吗?
临春想到蒋以声撑着侧脸的轻笑,觉得还是不一样。
“一天天的想这么多。”李瑶瑶戳着手机,又写了一大段话。
【是他追你又不是你追他,你要真是长得丑,王凯杰能刚跟你告白?蒋以声不就有点钱吗?又能怎么样?你家开店的,怕什么?】
临春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
可笑着笑着,喉间咽不下去的哽咽冲进鼻腔,酸得她视线模糊。
{不是的。}
临春使劲按按眼睛,再接着比划道:{王凯杰只是好奇我是个残疾人。}
一声哨响,上一轮的比赛成绩也统计完毕。
裁判按着号码牌安排跑道,念到临春的序号,李瑶瑶举着手大喊“到了到了”,把她塞进了跑道中间。
操场四百米一圈,一千五跑下来选手得废了一半。
临春体能还行,高一也曾被迫参加过这个项目,虽然没得到什么名次,但好歹能完完整整的跑完全程。
这次也一样,她按照自己的节奏,跑完就算胜利。
比赛开始,她稍微落后。
选定一个节奏相同的同学,跟在对方身后保持速度就好。
然而一圈下来,重新路过起跑线,蒋以声没再继续和其他女生说话,反而站在跑道边,握拳屈肘,往里收了一下。
是加油的意思。
临春被灼了视线,忙不迭地收回目光。
脚步跟着呼吸一起乱了几分,在接下来的半圈里怎么调整都没回来。
也回不来了。
眼看着前面的同学越来越远,临春口鼻一起呼吸,冷空气剌得喉管生疼。
小腹逐渐开始疼痛,每迈出一步,踩在地上的感觉也十分轻浮。
她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跑偏的状态,尖锐的风刃几乎要捅进她的大脑。
所有人的嘴巴都在动,应该有很大的声音。
耳边的寂静在此时显得格外怪异,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的异于常人。
“聋子还能上学啊?”
“你喊她傻子她听不见。”
“你听到她说话了吗?好难听。”
“她以后会不会像傻子媳妇那样生六个小哑巴?”
“谁会娶她啊哈哈哈哈哈——”
一声惊呼后,临春猛地扑在地上。
李瑶瑶尖叫一声要往上冲,被旁边的老师拦了下来。
她的身后还有正在跑步的同学,其他老师第一时间把人扶下跑道。
“还能跑吗?”老师问临春。
“我来我来,”李瑶瑶趁着跑道没人赶紧挤过去,小声解释道,“她听不见。”
临春被人捞着胳膊搀去凳子上坐下,头是重的腿是疼的。
心脏嘭嘭直跳,打得她胸口也带着点难受。
眼前光影乱晃,稍微看看就晕,她隐约知道李瑶瑶就在身边,手掌下意识就往有人的地方搭。
有人托住了她。
很凉的一双手,干燥,像冬天的风。
嘴唇抵住杯沿,微甜的温水润湿口舌。
临春喝下半杯葡萄糖水,视线聚拢,看见蹲在她面前的蒋以声。
少年发丝乌黑蓬松,搭在额前,衬得眉眼精致。
淡色的唇瓣张合,说了句话,她也没看懂。
随着缓慢的清醒,双膝钝痛传进大脑,连筋带骨般挫她脑子。
临春慢半拍地把手收回来,指尖灰扑扑的,带着点血迹。
“会有点疼,”蒋以声用棉签蘸了些碘伏,抬头对李瑶瑶说,“你扶着她。”
可下一秒,他的手被临春推开。
临春挨着李瑶瑶站起来,不由分说就要走。
李瑶瑶也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拨开人群喊道:“让让让让。”
膝盖很疼,走一步都疼得牙齿打颤。
李瑶瑶双臂一起,吃力地架着她往前走,几步之后觉得还是背着临春比较好。
正想着怎么调整姿势,突然有一只手臂拉住临春,弯腰抄起膝窝,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四周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道惊呼,李瑶瑶也吓了一跳,对方竟然是梁阙。
“你…”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蒋以声,“他…”
梁阙一声不吭,抱着临春往校外走去。
“我去…”李瑶瑶连忙跟上去,“梁阙你出息了还?!”
“别说了。”梁阙打断她的话。
李瑶瑶本想再吐槽两句,却在下一秒噤了声。
聋子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能压抑着抽泣,把呼啸着的情绪转化为急促呼吸。
临春紧紧攥着梁阙心口的衣料,满脸是泪。
第43章 43
和长大后的临春不一样, 刚被捡回家时,她很吵。
豆丁点大的小娃娃,整日整夜地哭, 怎么哄也都不好。
后来长大一点, 其他小孩牙牙学语的年纪, 她还不会说话。
但她的声带正常,开心时会笑,难过了会哭,受到惊吓会尖叫, 情绪上头了停都停不下来。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是个笨孩子,没多在意。
直到某天发现她对巨大的声音也毫无反应,这才去医院检查, 发现关键问题。
临春是个先天聋哑的小孩。
上帝对这个苹果宝宝尤为偏爱, 投下人间时多啃了两口。
临春爸妈没了解过这方面,懵了几天, 不过也没打算放弃。
特殊教育学校本来也计划着去上,可几千的学费让这个不富裕的家庭望而却步。
临春上不了幼儿园, 就在家里跟着姐姐认字。
她反应慢,学东西也很慢,慢到临秋都有点嫌弃她。
但她得到了来自妈妈的很多很多的爱。
妈妈在一家玩偶场工作,小小的临春就搬着板凳坐在机器旁边。
十几台缝纫机发出“吭哧吭哧”吵人的声响, 她也听不见, 用小剪刀帮忙剪掉针脚处的细碎线头。
等到下班,妈妈骑着自行车带临春回家。
路边的小麦郁郁葱葱,她搂着妈妈的腰, 看树顶掠过夕阳,天边烧红一片。
临春被家人保护着长大, 认字之后也会积极的写字和他们沟通。
她正视自己的缺陷,也不刻意隐瞒。
就像爸妈说的那样,她只是耳朵听不见。
不管和同学相处,还是和老师交流,都抱着十二万分的友善与真诚。
但换来的只是明晃晃的嘲笑,还有几近越界的欺凌。
临春的父母去学校沟通过很多次,老师的态度却不冷不热,最后干脆劝他们给临春退学算了。
“小孩听不懂课,跟被人交流都困难。继续在教室里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同学,都会被受到影响。”
到底是怕麻烦,也不想管事情。
不是所有的人好心,愿意花费自己的时间去接纳一个聋哑人。
临春三年级的时候差一点就退学了。
可那么小的孩子,不上学又能去干什么。
是临秋坚决反对,咬着牙要把妹妹教出一个样子。
自学课程一开始很难,知识点要一点一点写出来解释给临春看。
临春认得字还不是很多,理解能力也总别着根筋,怎么转都转不过来。
她无数次想过放弃,和大姐一样出去打工。
但临秋一次一次重新把她揪回来,骂过也打过,最后还是往她手里塞上铅笔,就算是哭也要让她继续念书。
临春小时候不懂为什么,直到临秋去世依旧不懂。
那年她十岁,遇见了赵老师。
菜市街狭窄曲折的长巷之后,还没她脚踝高的边牧幼崽发出一声奶里奶气的叫声。
春天的油菜花开满田野,黄绿色蔓延去天边,哪里都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样貌。
她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板,探身走进去-
“啪嗒——”
厚重的门帘落下,相互拍打发出声响。
书店里暗着灯,顾伯还在小院里倒腾。
临春在院门口看了几眼,没见着蒋以声,这才走过去。
她的膝盖还涂着碘伏,虽然还没好全,不过基本都是擦伤,伤口在膝盖骨偏下方一些,走动幅度只要不是太大都不影响。
郁金香刚种进去,连个芽尖儿都见不着。
临春手掌都破了皮,水桶拎着费劲,便重新回到了店里,把地扫了扫。
奶茶店下午送来了制作完成的兑换券,需要临夏这边再加工一茬送回去。
具体的卡片临春看了,四杯一张卡,店名和地址都印在上面,弄得还挺好看。
挺让人高兴一件事的。
就是,暂时高兴不起来。
扫完地,她有些无所事事,坐在桌边看了几页书,心里装着事,也没看进去。
转头推开琴房的门,窗户关着,琴身洒了一片银白的月光。
临春把灯打开,掀起琴盖。
谱子合着,她随手翻到自己熟悉的那首曲子。
手指搭在上面,想到了蒋以言。
或许这次还有更多,她想到了蒋以声。
发了会儿呆,又把手收回来。
出了琴房,临春回头把门关上。
她和顾伯打个招呼准备回家,出小院时看边牧在门口狂甩尾巴,猜想是来了客人。
她探头看去,刚好对上蒋以声的目光。
临春有一瞬间的窘迫,眼神上下飘忽半天才勉强定下来。
晚上有些冷,蒋以声换了件外套。
宽肩窄腰的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显得好看。
对方脚步渐近,临春慌忙从兜里掏出手机。
蒋以声步子稍停,在她面前微微抬眉,像是不解。
单一个动作,没有带笑,临春就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浓烈的疏离感。
她低着头,不敢与蒋以声对视,只是摇摇头,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
可出乎意料的,几秒之后,蒋以声把手机接了过来。
他十分随意地装进外套口袋,像是顺手接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继续往店里走去-
十一月底,北京。
蒋臻年底回国,和蒋以声吃了顿晚饭。
父子间的氛围不算友好,两人全程黑脸,话都没说一句。
于蒋以声而言,蒋臻给他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纯纯负面情绪,看到就没什么好心情。
从小到大快二十年都这样,父亲对自己严格到变态,不达到要求非打即骂。
有时蒋以声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蒋臻的亲儿子。
或者按照他哥的标准,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工具人,创造出第二个蒋以言。
小时候喜欢想东想西,长大了就懒得想了。
蒋以声吃完饭,把筷子横在碗上。
按着规矩,他得等着蒋臻起身,自己才能离开。
可惜,今天蒋臻并不那么着急。
管家把一份厚重的通知书放在他的手边。
蒋以声目光微斜,呼了口气。
“过了年去英国。”蒋臻撂下这么一句话。
蒋以声退开凳子起身,打算直接离开。
蒋臻搁下手上的银筷,和瓷盘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由不得你。”
男人的面容冷峻,声色低沉,是手握大权的上位者形象,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蒋以声出了客厅,没再说话。
隔天,蒋以声去了趟医院。
那地方更像是一家私人护理院,离市区很远,人少地方大,四面环山,很是安静。
蒋以声在车里闭了会儿眼睛,头有点晕。
司机停车后回头喊他,声音不大,蒋以声抵了抵额角,隔着车窗,抬眼看见一家花店。
店门似乎刚开,大捧的花束还带着露水。
店家是个年轻姑娘,问蒋以声是要去探望谁。
一声“妈妈”像是烫嘴,他顿了半天也没开出来这个口。
店家见他欲言又止,于是猜测到:“女朋友吗?”
蒋以声微微愣神,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他买了一束白色的郁金香,进了医院听护工说孟雨柔这一个月情绪稳定了不少,不仅没发疯大叫,甚至还要了些毛线,开始织起了东西。
“昨天太太知道您要过来,开心得不得了,一早就等着了。”
蒋以声脚步微顿,朝着护工偏过脸:“我?”
护工面露尴尬,又急着解释:“儿子,我说您儿子要来了,她也听不太懂。”
蒋以声瞥向窗外,不再说话。
病房里的孟雨柔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自从精神稳定之后,她的居住环境也宽敞了许多。
见蒋以声进来,她放下手中针线,高高兴兴地接过花束:“哎呀,真漂亮。”
那一瞬间,对方正常得让蒋以声心上一跳。
“你去哪了?”孟雨柔捧着花束,微仰着脸去看蒋以声,“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蒋以声扯了扯唇角,有点不适应这个对他如此亲昵的母亲:“我在外面上学。”
“在哪上学?”
“南边,一个小地方。”
他没必要对一个病人隐瞒,和孟雨柔的对话反而更加放松。
孟雨柔在钩花边的薄毯,黄绿配色,清新好看。
蒋以声搬了个小凳,坐在藤椅旁边,帮她一圈圈绕着毛线,说上一些有的没的。
“你见过郁金香田吗?”孟雨柔问,“特别大的那种。”
“没有,”蒋以声抬起头,被阳光照的一眯眼,“是什么样的?”
“很漂亮,像洒在绿丝绒里的珍珠,一颗一颗,捡不完。”
蒋以声笑了笑,突然想起顾伯在后院里种了一片郁金香。
可惜,他本来是可以看到的。
“你是不是不高兴?”孟雨柔突然俯下身去看蒋以声的脸。
淡淡的香味让蒋以声有些排斥,他微微往后仰了仰:“有吗?”
“有,”孟雨柔伸手摸摸蒋以声的头发,“怎么了?”
女人手指柔软仿若无骨,在他的发顶抚过,一根根发丝都窜着麻。
蒋以声本就不爱与人触碰,虽然极力克制,但后颈依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毛线团掉在脚边,线头散了。
蒋以声低下头,俯身捡起毛线时不动声色地躲开。
咬肌紧绷着,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喉中忍不住的痒,他掩唇轻咳一声,说了句“抱歉”,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冷水浇过脸颊,蒋以声捋了把头发。
双臂撑在洗脸池两侧,耸着肩胛骨,长长舒了口气。
对于孟雨柔的突然亲近,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特别是今天,从护工那里开始,就刻意模糊掉了他和蒋以言的名字。
蒋以声明明知道孟雨柔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着他哥。
可当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看着你,对你说话,却又忍不住让人以为是在对着自己。
蒋以声不想成为第二个蒋以言,却在孟雨柔的面前理所应当地顶替掉对方的位置。
母亲的温柔从不属于他。
“怎么头发都湿了?”孟雨柔抽了几张纸递过去,“年底入冬,最近越来越冷了。”
蒋以声没有说话,只是接过纸巾,低头擦着手指上的水。
“我给你织了个围巾,”孟雨柔献宝似地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团深灰色的围巾来,“你冬天带着,风吹也不冷。”
蒋以声手指轻颤,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下一秒孟雨柔踮着脚,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蒋以声扣住她的手腕,细细的一点,用力都怕给折断了。
想质问一句“我是谁”,却在开口之前陡然放弃。
他扯了扯唇,把围巾摘下来叠好:“出去再围。”
孟雨柔点了点头:“刚才我们说到哪了?你能和我说说你的事吗?”
两人一起走去阳台,蒋以声坐在那个矮凳上,拿起绕了一半的毛线团。
如果是蒋以言,此刻会说点什么呢?
正常的母子闲聊,儿子会和母亲分享什么事呢?
蒋以声思考片刻,开口道:“我去了一个叫桐绍的小镇,那里环境很糟糕。菜市场的尽头有一家书店,我在那里教了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小女孩弹钢琴。”
或许这些话蒋以言对孟雨柔说过。
或许孟雨柔也知道一些蒋以言的事情。
蒋以声长睫微锤,盛了今早金灿灿的晨光。
他像是在笑,但表情很轻,转瞬即逝。
“我还认识了一个女孩。”
“但我们没能在一起。”
第44章 44
蒋以声陪着孟雨柔絮絮叨叨了一上午, 突然发现自己在桐绍不过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少。
期间,他尽量以蒋以言的视角来叙述日常。
只是有时会不自觉的跑偏, 时间和逻辑都对不上。
他说那一家奇怪的书店和刚种下去的郁金香田。
孟雨柔也不知道到底听不听得懂, 但听得很认真。
她时不时会因为听蒋以声说话而停下手里的针线活。
视线落在近处, 目光却随着思绪飘远,聚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什么颜色的花?”她突然好奇问道。
“不清楚。”这事儿蒋以声没特别询问过。
孟雨柔点点头,拉住毛线扯了一截。
手指穿插在针线之间,织了一半的纹路, 又抬头接着说。
“等那片花开,替我采一束回来。”-
陪孟雨柔用过午饭,刚出医院就接到了徐拓的电话。
对方专门找了个场子, 为蒋大少爷接风洗尘。
蒋以声和徐拓一静一动, 在“玩”这方面最合不来,他本想推辞, 但想到穆敛卿的手机在自己这里,于是让徐拓把对方也一起叫着。
“改明儿再叫她吧, ”徐拓压着声音,“今儿我有个重要的客人。”
徐拓约好的地方是一家茶馆,蒋以声还挺意外。
门口的迎宾小姐拉开大门,询问了姓氏后引着他往里去。
店内面积很大, 装潢讲究。
穿过曲折长廊, 最后停在一条溪流旁的隔间。
竹制的滑移门很薄,蒋以声轻扣两下,把门打开。
红木小几花纹精致, 上面正烹着清茶。
徐拓托着下巴,对着一盘残棋愁眉苦脸。
坐他对面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对方笑纹很重,偏头对上蒋以声的目光。
蒋以声微微愣神,继而低头轻声道:“邵爷爷。”-
邵老爷子是国内肝胆内科的领军人物,和蒋以声爷爷有过一段交情。
虽然现在已经从一线退下,但在圈里依旧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
蒋以声上一次见邵老还是小学,那时他爷爷还在世,偶尔带他去邵老家的小院里喝茶遛弯。
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记忆里的满头黑发已然花白。
邵老招呼蒋以声坐下,把对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真是一点没变。”
徐拓话多嘴利,嘚吧嘚吧说起了蒋以声的这几年。
话匣子一旦打开难收得住,蒋以声插不上嘴,就坐在一边斟茶倒水。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徐拓的确没变。
以前蒋以声曾和徐拓一起去邵老家里,徐拓嘴碎手还欠,没少砸邵老收藏的瓷器。
那时七八岁的年纪狗都嫌,邵老没少拿蒋以声对比徐拓,说他稳重,让徐拓好好学学。
这么多年,徐拓也没学会蒋以声的性格。但调皮点的小孩似乎更招人喜欢,几句话就能把邵老逗得咯咯直笑。
蒋以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对方去世前一晚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唠了点家常,让他别整天跟个老头子似的,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当时蒋以声没太在意,却不想这是他老人家留给自己最后的遗言。
“你少跟我耍小心眼子,”邵老隔空点了下徐拓,“公事公办,还有你搞不成的事儿?”
“天塌下来有邵哥顶着!”徐拓连忙接话,“我就给您一家子鞍前马后了!”
马屁吹得啪啪直响,两人一起送邵老离开。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兄弟俩重新回到包厢,蒋以声的茶还剩一半,一股脑倒给徐拓。
徐拓送老爷子走的时候嘴皮子都快说干了,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就仰头喝了干净。
“没事,邵老跟我熟,”徐拓摆摆手,累得话都不想说一句,“而且我也没找他。”
徐拓哪敢直接劳烦这尊大佛,他之前找的是邵老的孙子。
对方比他们大个六岁,已经脱离这群小屁孩的玩乐范畴。
徐拓中午在电话里提到这么个人物,蒋以声大概就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专业不是那么对口,但肾脏肝胆差不多,大概是临冬的事。
“我看小冬第一眼就觉得投缘,左右不过几十万的事儿,顶多我爸问一嘴。”
“她们知道吗?”蒋以声问。
“谁?夏姐?”徐拓啧了下嘴,“我压根就没告诉她。”
对于他们来说,一张手术费不过是少买几个玩具,少吃几顿饭的事。
可对于那一家子,忙活到找到肾/源都不一定攒得齐手术费。
“我本来找邵哥想问问能不能搞个特殊,结果他说全国排队还把我骂了一顿。之后我想,先把这边安排好,万一医院那边有了消息,小冬也不至于因为凑不起钱错过去。这都人命关天的事儿,大不了以后慢慢还我呗。”
临冬的病情还没那么严重,□□的事反而不急,主要是手术在哪动刀,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治疗。
蒋以声转了转瓷杯,沉声道:“肾/源不好等。”
徐拓笑笑,手臂交叠压住桌边,前倾着身体讳莫如深道:“那就去找。”
蒋以声目光微抬。
“我查到了小冬出生的医院。”-
十一月初,奥赛初赛就在明天。
但和临春一小组的蒋以声已经有四天半没来学校了。
她趁今天大课间的时候去问过赵老师,赵老师那边只说了蒋以声请了假,具体回校时间不清楚。
或许没有回校时间。
毕竟大少爷在那边没什么缺的。
她等放学的人流过去,将蒋以声堆满课桌的试卷折好收起来。
有没做的,也有做过的。
上周周考小测试,蒋以声的数学成绩刚刚及格,考得还没她好。
临春觉得自己的竞赛多半要黄。
她临走时没背书包,在楼梯转角处刚好遇见从楼上下来的梁阙。
因为上次运动会的事儿,学校里风言风语传了不少。
两人这会儿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临春冲他笑笑,搭着扶手低头下楼。
意外的是,梁阙几步追上来,停在临春身边,拿出手机打字。
【你姐的孩子还在吗?】
临春偏了偏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哥对你不差。】
临春抿了抿唇,加快脚步往校门走去。
梁阙眉头紧皱,伸手抓住了临春的手腕:“你就当是上次运动会,我帮你的答谢。”
临春五指微蜷,摇了摇头。
如果让梁家人知道孩子还在,徐凤娟一定还会来闹的。
这兄弟俩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临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和伤害了。
{以后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对不起。}
临春后退着挣开梁阙的桎梏,转身没走开几步,又被对方抓住。
“她真怀孕了就和我哥复婚,我妈肯定不会再说什么——”
“干啥呢——?”
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了梁阙的话,保卫科的保安大爷刚站起身,见已经有人打抱不平,又“敦”得坐了回去。
“三姐!”临冬一路小跑过来,炮弹似的炸在临春身边。
临春扭头看过去,惊讶地半张着嘴。
徐拓?!
梁阙阴沉着脸,扔掉临春的手腕,自己离开了。
“还挺拽?”徐拓和梁阙对视半秒,觉得身心都变得不爽起来,“妈的,这小子…”
“他欺负你?”徐拓问。
临春下意识后退半步,摇头躲开目光。
徐拓捋了半边衣袖:“我怎么就这么想打他…”
顶着太阳到了店里,休息区零零散散坐着学生,不是很多。
今天是星期五,奶茶店的兑换券在昨天开始发放。
临夏特地多进了一倍的原料屯在家里,防止到时候供不应求,奖品不能正常领取。
临春也早早做了准备,煮了一早上的奶茶,中午都没打算去顾伯那里。
结果生意却没想象中的火爆。
隐约有些失落,但可能和兑换券发放的数量有关。
临春走进店里,看到穆潋卿的那一瞬间心跳陡然加快,可视角转换露出对面的座位,小圆桌边只坐了穆潋卿一人。
临春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失落浓郁到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蒋以声不在。
“嗨,”穆潋卿和临春打了个招呼,“还记得我吗?”-
临春第一次脱离蒋以声去见他的两个朋友。
但不可否认的是,穆潋卿和徐拓都是很好的人。
“你和声哥吵架了吧?”徐拓问。
临春看了一半就别开眼,心虚地盯着穆潋卿,就当自己没看见。
徐拓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
穆潋卿这次过来是把手机重新给临春,她已经换了新手机也用不到旧的,顺便在奶茶店薅了临冬钩的两朵太阳花当报酬。
“这种手工针织品在网上还卖的挺贵的,一朵怎么着也得五六块钱呢。”
临冬一听到钱就来了劲:“网上是哪里?我在家里钩了很多,可以去卖吗?”
穆潋卿和徐拓面面相觑:“应该…可以吧?”
他们中午就跟着临冬回了趟家,参观了一下其他的针织品。
穆潋卿挨个拍了照,发进她的小姐妹群里公开出售。
没一会儿,临冬的那些库存就被抢购一空。
临春总觉得不好,想中途制止却被徐拓拉了回来。
【让她觉得自己有点用吧。】
临春鼻腔一酸,低头没再吭声-
家里的针织品全部都被临冬薅下来,用塑料袋打包好装给穆潋卿带回去。
穆潋卿一一计算好价格,拿了一百块纸币给临冬。
临冬屁颠屁颠跑去床边,在枕头下面打开装零钱的饼干盒,数了十五块钱找给穆潋卿。
“第一笔生意,”穆潋卿摸摸临冬的脑袋,“不错不错。”
临冬抓着铁盒,忍不住低头抹了把眼泪。
当晚,她用这笔钱给临夏买了一罐奶粉。
临春陪她一起去超市里选的,孕妇专用,补钙的。
姐俩在家乐呵得不行,临冬扒拉扒拉自己剩下的一点钱,想让临春明天再陪自己去集市买些毛线回来。
临春这才想起自己明天还有比赛,和蒋以声一起的比赛。
对方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参加了。
不过不管蒋以声参不参加,自己也都得去一趟,反正初赛只是笔试,就当见见世面刷一刷题。
临春抱着这种摆烂的心态,第二天在学校操场集合。
参赛的学生有十来个,统一穿着校服站在车边说话。
临春随便扫了一眼人群,没有蒋以声。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事,但难免还是有些沮丧。
她呼了口气,尽量把这种不该出现的情绪压在心底,从口袋里掏出单词书,低头背单词。
七点五十分,老师点名上车。
临春是第一个点的,她上车时车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辆大巴车很大,至少三十座。
她有时候会晕车,所以坐在了第一排司机后面靠窗的位置。
扣上安全带,随手拉开窗帘,再费劲地去掰那扇车窗。
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小,还是车窗损坏,临春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是掰不开。
赵老师不在身边,她搓搓自己通红的手指,决定放弃。
然而下一秒,隔着车窗,却意外瞥见了慢悠悠走过来蒋以声。
对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身校服,蓝白配色穿得她差点没认出来。
临春大惊失色,甚至还条件反射地把窗帘“哗啦”一声给拉上了。
她扭头看见正往车里进的同学,又忙不迭把脸转回去,脑门抵着玻璃。
就在她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并企图消失在车里时,身后的椅背突然被人往后按了一下。
临春慌乱地睁开眼睛,看蒋以声伸手撩开窗帘,手指扣着车窗开关,把窗户开了条小缝。
少年身材高大,即便微微躬身,也留出足够大的空间。
洗衣液淡淡的香味绕着鼻尖,蒋以声收回手的瞬间,临春甚至看见对方修剪平齐的指甲。
车上空着一半,明明那么多座位。
蒋以声为什么要坐她身边。
临春揪着衣袖,那些os的话都还没脑补完成。
只见对方重新直起身子,走去了后排坐下。
“……”
汽车启动,驶出操场时有轻微的颠簸。
临春脑袋在车窗上一磕,心里仿佛坐了回云霄飞车。
“轰”一下飞了起来。
又“哐”一下猛砸下去。
就像此刻“哐当哐当”左右乱晃的大巴车,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原地解体,摔个稀巴烂。
第45章 45
大巴停停走走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抵达市一中。
车辆停在校门口,随行老师下车和保安交流。
临春撩起窗帘,从小小的车窗一角往外看。
重点高中的大门横跨几十米, 旁边的绿化带都带着造型。
校内人来人往, 黑红、军绿, 各种颜色的校服都有。
临春一扫眼看过去,不仅有一中本校的,像二中四中这种市内拔尖的中学也都来了不少人。
她情不自禁理了理自己的校服衣领。
她上一次出桐绍还是十几年前,父母还在时一家人出来陪临冬看病。
后来也就偶尔赶赶庙会, 像现在这样热闹的场景还真没见过几回。
虽然他们学校初赛也就来了十几个,人数比不上这些好学校,但行为举止最起码不能给母校抹黑。
下车时快九点, 老师带他们熟悉了考场后原地解散。
临春背着灰扑扑的书包, 跟在她们学校几个女生之后去教学楼内的卫生间上了个厕所。
九点半才开始考试,时间还很宽裕。
走廊上, 男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临春没见着蒋以声。
其实蒋以声这人也挺闷的, 在他们班都待几个月了,也没个搭伴一起走路的朋友。
想到这,临春又反思了一下自己,待了一年不还也没有。
她憋了口气, 掏出之前整理好的做题思路, 看了几行也看不下去。
什么事牵扯到蒋以声就特别让人烦躁。
这个人就特别让人烦躁。
临春站得心烦意乱,干脆出了教学楼,走走路就当放松心情。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 最后停在楼下的公告栏旁。
踮着脚,抻长脖子去看几天前高三的一模考试成绩。
虽然进考场时, 临春已经被教室内的多媒体显示板震惊到了。
但那顶多是硬件,没那么深刻。
可现在,她看到前几名那几近满分的模考成绩,这才感到由内到外的震撼。
怎么会有人英语考149?
临春看来这多少有点离谱。
而英语考149的同时数学考满分。
甚至有点匪夷所思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盯着看了有好一会儿,然后低头掏出手机,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举着拍了张照。
巨大的实力差异,让临春想起高一时赵老师曾让她出去参加竞赛,说桐绍一中教育水平有限,让她把目光放得长远开阔一点。
而那时候临春也不是很懂,只觉得自己跟不上又耽误时间,压根就没细想这之间的差别。
真有人能厉害成这样吗?-
九点半开始笔试,临春和蒋以声没在一个考场。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她卡着点把题目做完,觉得初赛的题目竟然还挺简单。
中午校方食堂提供免费的午饭,凭准考证就能去排队领取。
临春考场的老师干活麻利,手上卷子没一会儿就整理好放他们离开。
提前出了考场,学校里的人还不算多。
临春绕过好几栋教学楼,惊讶于市一中校园范围的同时才匆匆找到食堂。
耽误了一点儿时间,食堂里面已经开始排队了。
比较庆幸的是,学校里提示标语很多,临春按照箭头指示排队,很快就在打饭窗口领到了自己的一份饭。
荤素搭配,看上去还挺好吃。更重要的是,在用餐区的旁边,还有牛奶和水果的发放地点。
临春端着餐盘过去,被分到一个橘子和一盒牛奶。
她把橘子和牛奶装进兜里准备带回去给临冬,自己单独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一边背单词一边吃饭。
老师给他们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十二点十分得点名,临春不敢磨蹭,生怕耽误了时间。
结果等她吃完饭的时候还有同校同学姗姗来迟,打饭窗口寥寥几人,蒋以声身边跟着两个女生,看校服应该是四中的学生。
隔着几米远,两人意外对上目光。
只是短暂的一瞬,临春连忙收回视线,匆匆放下餐盘离开了。
回到大巴车旁,司机和老师都不在。
临春在操场边上找了个小台阶坐着,低头没背上几个单词就想到蒋以声刚才的样子。
校服里就穿了件单褂,这么冷的天还得要把拉链敞着耍帅。
走哪儿身边都得跟几个女孩儿,人形挂件似的,招蜂引蝶。
临春捧着下巴,眉头拧得老高。
可蒋以声长得好看,人也温和,这样的男生好像无论在哪,身边都会围着女生。
所以临春一直觉得,要不是自己聋哑,蒋以声估摸着也不会注意到她。
虽然她人的确不错,但总碍着点什么。
就好像小时候本来不愿意跟她一起玩的小孩儿,专门为了听她一声难听的发音跑来跟她做朋友。
猎奇心理嘛,临春知道。
小地方人少,包容度也不高,整个镇子上的聋哑人大概只她一个,所以好奇也正常。
面对那些善意或者恶意的疑问,临春向来都是保持距离,不接纳也不排斥。
有些人只是一时兴起,看她不做反应后很快就没了兴趣。
可临春不太能接受蒋以声也是这样的心态。
哪怕他可能不是-
初赛成绩出来的很快,隔了一天周末,星期一就拿到了晋级名单。
临春蒋以声这一组以桐绍一中断层第一、全市小组总分第七的成绩直接晋级到了省赛。
这不是临春的正常水平,自己几经几两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而事实的确如此,蒋以声满分的试卷把他的队友拉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高度。
临春:“……”
这无疑让两人本就尴尬的关系更加微妙。
临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想退赛的。
或许以前真的会退。
但现在也就想想,想完之后就得想省赛怎么办。
市一中已经让她目瞪口呆了,省重点那又会是什么样的。
临秋小时候让她走出去,是不是就是这种意义上的走出去?
那一句空洞的话,在此刻仿佛具体成了某一件事,就像是十二月份的省赛,然后全国赛。
一步步的,这么走出去。
临春有点儿晃神,迷迷糊糊回到班级。
蒋以声的座位依旧空着,桌上的卷子快要堆成一座小山。
临春站在桌边发了会呆,拿起最上面的那张,按着时间顺序替他整理好。
弯腰放回桌洞时,她看见里面卷着两份奖状。
运动会跳高和一百米跑第一名-
蒋以声周一旷了回课,和徐拓一起去了趟临冬的亲生父母家。
地方不远,就在本市。
对方开着一家小卖部,看起来经济条件不是很好。
“这夫妻俩之后又生了个儿子,也是肾病,”徐拓手臂带着车窗边缘,看着小店发出一声嗤笑,“真搞不懂这些人,以为生个儿子就能替他们传宗接代了?能不能活过他们还不一定呢。”
“嘴上留德。”蒋以声幽幽道。
他们没有贸然拜访,这次过来只是看看情况。
临走时,两人去小卖部买了瓶水,老板听他们说的普通话,把价格往高报了五毛钱。
徐拓没说什么,直接付了款。
上车后,他把水往杂物兜里一扔:“是我最喜欢的结果。”
穷得没底线,用钱好解决。
只要给得够多,别说肾了,命指不定都能给。
蒋以声瞥了他一眼:“别惊动徐叔,这事我来。”
其实蒋以声也有关注临冬的病情,但是动作没徐拓这么快。
其次也是因为他的重心没放在临冬身上,询问的大多都是关于临春耳蜗的事。
“其实小春儿这不太好弄。小冬的问题比较严重,只要安排好了,就算她本人不乐意,夏姐也会把人摁上手术台。但小春儿的耳蜗可有可无,你乐意给她不一定乐意收。”
徐拓嘚吧嘚吧说一堆,说的都是蒋以声知道的废话。
临春之前的态度已经算是明确的拒绝,他要是再往上贴着实有点不太体面。
说白了还是要面子,蒋以声活这么大还没这么受挫过。
“她拒绝我了。”
“啊?!”徐拓惊讶之后恍然大悟,“我就说你俩有事儿,之前在奶茶店我一提你小春儿那脸能夸差一下拉老长。”
蒋以声不耐烦地看过来:“她有这么烦我?”
徐拓乐得不行,立刻充当起狗头军师:“兄弟,相信我,烦也是一种关注。”
蒋以声:“滚。”
徐拓还想继续拉蒋以声深入讨论,可惜中途被对方的一通电话打断。
来电人是赵老师,问蒋以声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明天。”蒋以声顺便又给自己请了半天的假。
电话那边静了几秒,赵老师的声音传来:“下午就来上课,不然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
蒋以声:“……”
电话挂得猝不及防,一点都没给他留情面。
蒋以声还真想就这么再旷个一下午,到时候让蒋臻和赵老师通通电话,看两人会不会隔着网线打起来。
还真有点乐。
正想着,手机里突然进了一条信息。
蒋以声没多在意,随手划开屏幕。
【临春:最近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一聊。】
“哟哟哟,”徐拓歪着身子看到信息,登时笑得一脸荡漾,“看嘛,烦着烦着指不定就想聊聊了,女孩子嘛,都有点小脾气,哄哄就好了。”
蒋以声很轻的“啧”了一声,把手机往自己身前侧了侧。
“不看你的!”徐拓一脸嫌弃,“谈个小破恋爱整的跟都稀罕似的。”
蒋以声心情不错,就连刚才请假被拒都没那么在意了。
他点开回复的对话框,思索片刻,却又关掉了手机。
徐拓好奇:“怎么不回复人家?”
蒋以声淡声道:“我也有小脾气。”
第46章 46
临春的信息没被回复, 以为蒋以声不乐意理她。
难过纠结了一个中午,也明白之前的事的确是自己不对。
她觉得用短信道歉太过轻浮,面对面说明会比较郑重, 但没想过对方压根没给她这么个机会。
自己作死也怪不得别人。
有些灰心, 下午去学校时也蔫蔫的耷拉着脑袋。
结果从教室后门进去时意外发现那空了许久的座位上, 竟然坐了个人。
蒋以声回来了。
临春脚步一顿,莫名有些拘谨。
之前见不着心里总惦记,现在见着了又有些不知所措。她硬着头皮走去座位上坐下,斜眼看对方已经在草稿纸上写下了近半页的解题步骤。
临春忍不住又往左边看了看。
蒋以声停了笔。
临春:“……”
她尴尬地一缩头, 抬手五指并拢举于额头,然后下移伸出小指,点了点胸口, 是对不起的意思。
她的掌心似乎还有未愈合的擦伤, 少女眼眸晶亮,是不忍拒绝的认真。
蒋以声幽幽看她一眼, 没做出任何反应。
就是中途断了思路,半天才反应过来, 继续写自己的东西。
班里同学来了大半,时不时会有目光落在教室后排一角。
临春从桌洞里拿出奥数的辅导用书,闷头看了几页。
想想还是拿出草稿纸写上话,等蒋以声停笔的空档, 连同之前回忆出来的初赛试卷一起推去了他的面前。
【之前的事是我过分了, 对不起。但是省赛我们还是一组,我想问问你有关考试的事。】
蒋以声动作稍停,看了片刻后抬手把那一张回忆版的试卷拿了过来。
临春最初就是想来看看题目, 所以在考试时刻意记下了具体数字。每一题下面都有对应的解题步骤,只是后两题只有一半, 她没全写出来。
蒋以声依旧没说话,只是大概浏览了临春的解题思路,从后往前划掉几行,再接着她的步骤把题目完全解开。
临春拿到修改后的试卷,比了个“谢谢”,自己闷头琢磨去了。
还真就来问问题的。
蒋以声气结。
挺想揪着这小丫头的耳朵问一句是不是没良心,但对方抠着手指头理思路,又没忍心打扰。
徐拓几小时前的忠告还在耳边回荡,有小脾气的男人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
蒋以声抿了抿唇,抬眼看过去。
临春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也悄咪咪转了脑袋,做贼似的接住这道视线。
“……”
或许应该说些什么。
可惜临春是个小哑巴,嘴巴张张合合半天也没秃噜出一句话来。
她低头拿过草稿本:【初赛试题我有两道题没做出来,想问问你。】
蒋以声拧着眉,看看这句话,又看看临春。
聊…题目?
上课铃响,纪委维持纪律,他也懒得继续纠结其他,只是把面前的草稿纸随便一折夹进书里。
算了-
和蒋以声的相处不应该这么平静,最起码在临春的计划里,一点都不和平。
她想过道歉的一百零八种方式来应对蒋大少爷的怒火,却未曾想对方格外淡定,甚至还能帮她解两道奥赛题。
像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她不仅要道歉,还要道谢。
如果不是蒋以声满分拉了她一把,肯定不能直接进省赛。
只是对着当事人,临春总觉得别扭。心里想好的话都写在纸上了,递过去又怕蒋以声懒得看,嫌麻烦。
哑巴交流真的很吃亏,表达个意思还得对方主动去接受。
人这种生物有时特别口不对心,分明不乐意看她写的东西,却又总在口头上敷衍。
两边有了信息差,就容易产生误会。
临春也怕和蒋以声产生误会,更怕对方嫌弃她不会说话。
主要是嫌弃她不会说话。
事情烦糟糟地堆在脑子里,无时不刻都在叫嚣着一个事实——蒋以声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说喜欢吧临春有点羞于往上想。
蒋以声成绩好能带她进省赛,长得帅家里还有钱。
实力和经济上的差异容易让人联想到物质方面的需求,因此这份在意多了点不清不楚的目的。
临春有时也怀疑自己,和蒋以声认识不过几个月怎么就能扯上喜欢。
但是又一琢磨,一堆矮子冒出来个吴彦祖,任谁都想选他当将军。
也不能怪她。
在逻辑上自圆其说,临春觉得好像也没之前那么心虚。
而且这几个月给蒋以声塞情书递纸条的小姑娘也不少,估计对方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蹲在书店门口给边牧的狗碗加满狗粮。
商场的兑换券在周末已经分发出去,但是生意却意外的没那么火爆。
临春在奶茶店也就上下学的时间忙活一阵子,到了晚上就跑来书店这边打扫卫生。
顾伯最近很关注他的花田,整天就差把自己也给种地里去。
临春坐在休息区望窗外看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试卷来,找了本草稿本开始写解题步骤。
答案还是下午蒋以声写给她的,思路非常惊艳,简直就站在临春读的十几年书上扇她的脸。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教育差距还是很大的,最起码这种方法,临春见都没见过。
低头写完最后一行公式,余光瞥见身侧有光影微动。
她下意识地抬头,蒋以声已经走到桌边,拉开凳子坐下。
没一点避讳,就坐在临春的身边。
临春立刻垂下目光,就连握着笔的指尖一并往手心里蜷了蜷。
蒋以声手上卷了一套卷子,随手放在临春面前。
临春凑过去一看,是打印出来的近年奥赛真题。
年份都很新,六道大题,题型和初赛的一样。
“先写前四道。”
蒋以声的手指点在第四题上,又撕了临春的一张草稿纸过来。
他甚至都没带笔,摸了两下外套口袋,又去柜台翻找。
临春闷头做题,没管他。
蒋以声也在写题目,但半个多小时就写完了。
他没打扰临春,伸手拿过桌上的英文原著,时不时翻过去一页。
一小时多几分钟,临春把四道题目演算完毕。
蒋以声一手拄着侧腮,另一只手扽了扽纸张,老太太穿针眼似的,皱着眉一目十行地把步骤看完了。
都做对了,还挺牛。
蒋以声抬眸,对上临春亮晶晶的眼睛。
本来还想继续有的“小脾气”在胸膛打了个转,被那流露出来的干净的期待给融成一团团暖意,心口憋了会儿,浑身都通畅。
蒋以声把那张纸一折,打了下临春的额头。
临春闭了闭眼,抬手把草稿纸摘下来。
她右手伸出拇指,向旁移动一下,眼睛看着蒋以声,是在询问。
{对吗?}
一秒后,她似乎又明白对方大概不懂手语的意思,于是准备拿笔写下来。
可蒋以声却也抬了手,五指收拢往下一抓,再重复了临春刚才的动作。
{全对。}
临春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蒋以声屈起食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他把圆珠笔的笔芯摁回去,刚才写了半页的草稿纸是剩下两题的解题步骤。
留给临春回家写。
临春珍而重之地把答案叠起来装进口袋,蒋以声把书本放回原处,起身离开。
十一月的月初,屋外新月如钩。
临春忙不迭地收拾好卷子,匆匆和顾伯打了招呼,小跑着冲出书店。
蒋以声还在逗猫,再长巷里慢悠悠地走着。
临春的步子放慢些许,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迈开脚步,追去了对方身边。
{谢谢。}
她抿着唇,是很真诚的道谢。
蒋以声微微勾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来。
临春接了过来。
橙子味的真知棒。
蒋以声自己也有一个,几下拆开包装,嘴里叼着。
他走得很慢很慢,拿出手机,轻点着屏幕。
临春收到了一条信息。
【蒋以声:数学底子不错,以后想学这个吗?】
临春看完信息也,又看看蒋以声。
两个人并肩走路还发信息,有点儿微妙。
蒋以声抬抬下巴,示意她这样交流。
临春点开输入框,半天一个字没写出来。
她能想到最远的“以后”,大概就只是一年半之后的高考。
至于以后能学什么,想学什么,她甚至都没有个具体的概念。
未来好像全部浓缩成一个六百来分的数字,而数字能给她换来什么,不知道。
【临春:学计算机。】
【蒋以声:为什么?】
【临春:容易找工作。】
蒋以声微微抬眉,和檐上的橘猫一起停在原地。
巷道悠长,青砖灰瓦把天空切割出狭长的一段。
临春困在里面,只知道月凉如水,看不见满天繁星。
【蒋以声:有想去的大学吗?】
临春低着头,手机都快捧到她的脸跟前。
有是有,只是对于她来说不是很好考。
【临春:有,但是不一定考得上。】
【蒋以声:哪个城市?】
临春缩缩脑袋,把手机放下。
这些问题好像,有点儿超纲了。
她就算祖坟冒青烟也考不到到北京去,而蒋以声竞赛满分的实力也不该留在这里。
或许是她想多了,或许蒋以声也就只是问问。
但是这样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她现在好像已经误会了。
握着的手机提醒有未读信息,临春却装进口袋,没准备再继续看。
她冲蒋以声指指前方,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可惜前脚刚迈出一步,后脚就被人揪住衣领。
蒋以声抓小鸡似的把临春拎回自己面前,竖着手机强迫她看屏幕。
【你跟梁阙怎么回事?】
临春直接把眼睛一闭,原地装瞎。
蒋以声差点没给气笑了。
“睁眼。”他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后脑勺。
临春往回扯着自己的衣领,右眼眯缝出一条缝来,又赶紧闭上了。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打打闹闹跑过一个菜市。
最后蒋以声还是没犟过临春,在她脑袋上摁了一下,放人跑开了。
临春一路小跑回家,卷子捂在胸口。
完全无视屋里正在写作业的临冬,一头扎进自己的床上。
发丝上似乎还残留着分开时对方的体温,临春胡乱摸了一下脑袋,感觉自己行为变态。
“怎么啦?”临冬八卦地凑过来。
手机又收到了新的信息,临春钻进被子里,看着那一小片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蒋以声:不许早恋。】
第47章 47
桐绍一入冬, 气温就垂直往下掉。
临春感觉前几天自己好像还穿着单褂,今天早起临夏就让她套袄子了。
提前晒好的衣服带着股蓬松的阳光味道,临春里面穿了件毛衣, 原本还是敞着怀的, 出门被冷风一吹, 登时就把扣子给扣上了。
顾伯最近早上起得晚,临春通常都是下午过去,蒋以声晚饭后都会过去看书,闲得没事还能给她讲几道题。
临春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 疯狂进步。
同时,她的单词本在十一月中旬正式结束。
只是有了奥数在其中横插一脚,就难免有些背着后面的忘着前面的。
临春近几天睡眠不足, 记忆力似乎也有所下降。
她打算把单词再从头到尾复习一遍, 正琢磨着要怎么安排时间,却出了档意外。
当派出所的警察找到奶茶店时, 临春还以为是梁峻的同事找大姐有事。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找自己的。
简单问了几句, 有关半个多月前李瑶瑶给她联系的卖头发的事。
临春把当时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只是稍许犹豫,没有说出蒋以声来。
等到警察走后,临夏又重复质问。
她妹妹那点小心思, 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
{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临夏表情不悦。
临春连忙摇了摇头:{没有, 我只是和他一起参加了比赛。}
{之前不是比过了吗?}
{那只是初赛而已。}
这几天临春晚上熬夜刷题补进度,白天就去找蒋以声问错题,睡眠时间被她压榨到不足六小时, 再不结束比赛人估计就要崩溃。
临夏将信将疑,但仍然有些不放心:{马上就高三了,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要有数。}
临春动了动唇,本想为自己近期的行为辩解一二。
可手都抬了起来,却又垂下目光,沉默着应允。
也的确是要有数的-
像这样的叮嘱,临春感觉自己听过好几百遍,鬼打墙似的,是个人都要跟她说一遍。
当天下午晚饭后,警察又来了趟奶茶店,把临春带去派出所指认犯人。
原来那两个人不光骗了临春,还骗了不少其他的女孩。
其中有得了手的,对方发现后报了警。警察循着线索顺藤摸瓜,这才找到临春。
至于具体骗了什么,警察没具体说明,临春就没有追问。
大姐在奶茶店走不开,让临冬陪着临春一起。
姐妹俩一起到了派出所,结果还碰见了蒋以声。
蒋大少爷半个月前一打三的光辉事迹还是被路人抖落了出来,这会儿正坐在办工作前做笔录。
女警听出他口音不像本地人,就多聊了几句。
“北京人到桐绍来念书,还真稀奇。”
这话落在临冬耳朵里,好奇地问临春是什么意思。
小孩不懂但临春明白,她只是按了按临冬的肩膀,让她保持安静。
等临春单独指认完犯人,出来时没看见临冬。
蒋以声正在大厅里等她,见人出来后和身边的民警打了声招呼,走过去把临春领了出来。
“小冬先回去了,”蒋以声边说边走,“我跟你一起去书店。”
临春鼓鼓腮帮,虽然她今晚的确要去顾伯那里,可是总觉得好像被拿捏住了行程。
有点儿别扭。
“你们这快递站在哪?”蒋以声在手机上划拉出一个地点,“能带个路吗?”
临春不知道什么快递站,但是她认得蒋以声要去的那条街。
半个月前她还欠对方一个人情,现在拒绝实在是说不过去。
离派出所不远,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蒋以声从站内拎了一黑塑料袋东西出来,临春低头盯着看,似乎非常好奇。
“网上买的,”蒋以声解释道,“就像穆潋卿之前卖小冬勾出来的针织花。”
临春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字问道:【你买的什么?】
蒋以声笑笑,却不急着回答:“好东西。”
两人格外默契地一同往书店方向走去,临春跟在他身边,依旧好奇:【什么好东西?】
到了书店,蒋以声拆了快递。
“好东西”在院里堆了一小摞,大蒜头似的,还带着土。
蒋以声岔开膝盖,蹲在土地田埂边,随手拿了一个“蒜头”,拇指搓掉上面半干的泥土。
另一只手点点手机,打出一行字发给临春。
【这是一种花的种球,叫伯利恒之星。】
【白色的六瓣小花,很好看。】
他发完信息就开始挑选种球,临春握着手机,也凑过去看热闹。
“这个怎么样?”蒋以声拿了个大个的问临春。
临春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顾伯拎着水桶路过,看几眼又离开。
临春不太好意思一直和蒋以声呆在一起,便起身跟着顾伯过去帮他浇水。
种下去的郁金香还没有动静,忙活一阵回来,看蒋以声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个花盆,正在筛土拌肥准备种植。
顾伯看着他那挖了个坑的田,忍不住道:“谁让你挖我地了?”
蒋以声头也不抬:“一会儿给您填好。”
临春抿着唇,扭头看看顾伯一脸不耐烦地进了屋。
小老头最近脾气有点暴躁,往常处事不惊的性格遇见蒋以声好像就容易炸毛。
但以临春的了解,顾伯愿意由着蒋以声乱来,多半也是默认对方的行为,本质上还是愿意惯着的。
就是不怎么给对方好脸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她觉得奇怪,就去问了蒋以声。
“我也很纳闷,”蒋以声耸了耸肩,“我第一天来这他好像就不待见我。”
临春摇摇头:【顾伯应该也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让你铲他的地的。】
蒋以声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字:“也?”
临春看看手机上的信息,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大少爷看样子又要开始逗她,干脆早点溜之大吉。
“回来。”
蒋以声拉住她的衣摆,又把人拽了回来。
“帮我拌土。”
临春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了小铁铲,便拿过来蹲在旁边慢吞吞地拌着土壤。
她低着头,视线盯着一处不乱看。
放了学的天已经暗下来了,冬天的夜越来越长,她起身把小院屋檐处的灯打开。
昏黄的钨丝灯没那么明亮,本就微弱的光线被他俩投下的身影又挡了个结实。
蒋以声种下三颗种球,起身接了壶水,举着把土浇透。
临春歪着脑袋和他一起看盆底,等孔洞处显出湿润,这才移开目光。
只是眼珠转动,下意识接住另一道视线。
蒋以声放下手臂,微垂的眸中还带着浅淡笑意。
临春“唰”一下站起了身。
她有些局促,摸摸自己的脸,又把手放下。
低头看对方一幅气定神闲压根无所谓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反应剧烈,反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蒸包子争口气,她又重新蹲下,继续拌自己面前的那堆土。
有手掌在她视线中一晃而过,临春抬眼看过去,蒋以声正拿起第二个花盆:“你喜欢什么花?”
临春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字道:【油菜花。】
“为什么?”
【能榨油。】
蒋以声笑了笑,用手拢起一捧土壤埋住种球:“还有呢?”
临春把铲子递给他,蒋以声没要。
【菜市街后面有一片向日葵田,夏天开花,很好看。】
向日葵也能榨油,那片田是香油店老板家的。
临春要在向日葵成熟时过去帮忙,对方能掰几个葵花籽盘给她带回家剥瓜子吃。
“向日葵…”蒋以声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还都跟吃有关。”
临春没看到他的口型,歪着脑袋用眼神询问。
蒋以声抬了抬手臂,露出自己的外套口袋。
这个动作有点突然,临春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是要让她掏口袋。
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勇于伸手,掏出两根棒棒糖来。
蒋以声又用下巴指指,临春手指僵硬地把包装纸剥开,手一抬塞进蒋以声的嘴巴里。
蒋以声眼睛一眯乐得不行:“另一个你吃。”
临春脸上滚烫,脑子里都在想临夏不久前曾告诫自己的话。
她又站起身,愧疚感在心口万马奔腾拦都拦不住。
总觉得刚才的动作有点越界。
{我去学校了。}
临春比划了这么一句话,不管蒋以声看不看得懂,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开了-
临春一晚上在派出所和书店里净没干正事儿。
现在回到教室,这才有了点学习上的紧迫感。
她这几天重心都放在了课外,课堂上的作业和知识点没能同步复习巩固,已经欠了好几天的进度。
今天这个晚自□□得补上来一点。
最好是全部补完。
按照大姐的人生信条,人总要逼一逼才能做成事情。
卡着晚自习开始的点,蒋以声晃晃悠悠往位置上一坐,随手捞了张白天发下来的试卷,看上几眼,没什么写的必要。
今天看自习的老师通常都得迟到个半小时,班里暂时还是纪委在维持纪律。
临春整理了几遍脑子都没看进去数学,只好躬身往桌上一趴,先抱着单词书死啃,脸都要埋进去了。
蒋以声托着腮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捏着单词书的书脊,把人从里面给拔了出来。
临春梦游似的一个激灵,瞪着蒋以声的眼皮很快失去支撑,慢慢耷拉下去。
“回家睡觉吧。”
临春揉揉眼睛,觉得自己还能再战八百回合。
她去拿自己的单词本,蒋以声抬高手臂不给她。
“效率低不如去休息。”
临春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在脸边比了个大拇指。
蒋以声笑着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临春往后一仰,仿佛随时能原地去世。
困意总是会在翻开课本的那一刻猛烈袭来,不管是学渣学霸还是学神,总是不能抵抗身体传来的最本能的睡意。
太困了。
就在临春昏昏沉沉,却又挣扎着保持清醒时,蒋以声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晚自习刚开始教室还没那么安静,每个人都在干自己的事,也不去关心后排到底少没少人。
临春被蒋以声攥着手腕,走过落满月光的走廊。
夜风裹了冬天的寒,在穿过教学楼大厅时迎面扑了她一脸。
脚步匆忙得有些杂乱,和她的心跳一样琐碎又剧烈。
少年宽阔的肩膀,还有清冷的玉兰香。
临春抬起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蒋以声的手腕。
她不知道要去哪,但哪都不重要。
第48章 48
临春做了十来年好学生, 没觉得自己会逃课。
而且出于刻板印象,也不觉得蒋以声能有多出格。
所以当对方蹬着踩着的墙角反向一蹬,飞身翻上两米高的墙头时, 临春人都傻了。
“上来。”
蒋以声蹲在上边, 冲临春伸了手。
临春摇摇头, 这双漂亮的爪子她实在不敢接。
冷风差不多把人吹精神了,来回走一圈也该回去了。
她大概是猪油蒙心困出幻觉,竟然还真能跟着蒋以声一起胡乱来。
{我要回去了。}
临春仰头和蒋以声打着手语,隔了些距离, 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就算是一个上厕所的时间,十来分钟也足够了。
暂时放飞自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她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没走出两步身子一僵, “唰唰”一连好几步退到围墙边上。
梁阙怎么出了教学楼?!
而且要命的是,对方直直地往他们这边过来, 墙角连带左右一起卡死,绕都绕不过去。
活像是奔着她过来的。
临春慌乱地把周围看了一圈, 最后仰头对上蒋以声的视线。
对方似笑非笑,还饶有兴趣地看了眼不远处隐约走来的人影,开着事不关己的玩笑话:“找你的?”
临春挨着墙壁连拉带拽,被蒋以声握住手腕, 一个用力拽了上来。
男生力气大得吓人, 临春脚一踩空,只觉得被人拎着两条手臂提上墙头,都还没稳住身子又被抄着膝窝直接翻了过去。
下意识地想尖叫, 却在嘴巴张开的瞬间一把捂住。
一声闷响,蒋以声稳当落地, 临春手忙脚乱扑腾下来,又被人捉着手腕往前拉。
追上来了。
蒋以声指指围墙里,用口型无声道。
临春拔腿就跑,蒋以声轻笑一声,在后面跟上-
九十两月的农忙时间后,居民大多都闲了下来。
晚饭之后跳跳广场舞,再搞搞小夜市,生活都挺多姿多彩的。
临春见怪不怪,她向来避着人群,也不爱凑那份热闹。
只是路径一处地方,蒋以声颇为好奇,手指勾着她的卫衣帽子,问远处亮着光的建筑:“那是什么?”
临春顺着方向看去,那是他们县最近修缮的古城墙。
桐绍靠近淮河,地处南北交界之间。
往前数个几千年,不少重要战役在此打响,也算是个兵家必争之地。
近几年桐绍调转方向,似乎在发展旅游业,修桥修路的同时也修复了古城墙等一干古建筑。
临春在这生活,自然知道不少桐绍的历史。
只是她没逛过古城墙,因为那边人多,显得热闹,她听不见,就不爱去。
“去看看?”蒋以声提议。
临春不太想去看。
她想去书店,那里还存着自己做了一半的数学题。
可面对蒋以声,却总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
半推半就过去,路走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其实不该过来。
临春挨着路边,频繁偏头观察周围人来人往。
他们没有直接爬上城墙,而是隔着几米在路边逛了些许。
虽然只是路过,但那些吵闹的笑脸依旧刺着临春的眼睛。
越是靠近,就越忍不住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表达方式,可以快速又准取地传达出自己所想的意思。
声音是另一种文字,她没接触过。
可能是最近的疲惫放大了负面情绪,又或者在蒋以声面前总是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太好。
临春只是陪蒋以声象征性地走了一圈便直接去了书店。
失落从眼睛里往外满溢,蒋以声垂着眸,把姑娘家的倦怠尽收眼底。
动了动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陪临春走过那一条相对繁华些的街道,看满地月光清凉,映着他们的影子。
书店里更为安静,顾伯搬了个小马夹在院子里看花。
虽然临春不知道花在哪儿,但也没打扰对方的雅兴。
晚自习没有结束,她不好回学校更不好回家。
正纠结着怎么给赵老师发信息请假,蒋以声拎着一袋花肥路过休息区,站在桌边捡起桌上的笔,半垮着肩膀写下一句话。
【请过假了,和赵老师说身体不舒服,你送我去的医院。】
临春看着蒋以声,瘪瘪嘴。
李瑶瑶说的真没错,长得好看的都会骗人。
蒋以声把笔放下,下巴指指后院。
临春当没看见,拍拍自己的脸,强打精神把剩下的半张试卷做了。
后两题压轴,还是挺难的,临春花了近一个小时,思路跟上人写着写着也就清醒了不少。
试卷答案还是蒋以声写给她的,两人的思路大致相同。
只是相比于临春写的,蒋以声写的解题格式更加清晰标准。
可能是特地写给她看的参考步骤,又或者是想得更加全面具体。临春会刻意模仿对方的答题模板,最后再全部遮上,规规矩矩重写一遍。
她挺好奇蒋以声模考成绩会是什么样的分数段,应该要比他们市一中好,上个清北应该不是问题。
清北啊。
想想都觉得遥远。
临春把一张卷子彻底整理消化完成,已经晚上近九点。
蒋以声还在院子里忙活,挨着休息区的窗户,摆了五六个湿淋淋的花盆。
向来金贵的大少爷卷了衣袖,手指上也沾着泥巴。
临春弯腰捡起一边的铲子过去帮忙,把最后几颗又小又蔫的种球种下去。
“不一定活。”蒋以声说。
临春没注意看这句话,依旧认真地把土填好,用铲子拍拍最上面,像是给临冬盖被子时下意识的动作。
她抬头时,蒋以声正在看她。
两人挨得很近,少年的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临春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像广袤宇宙中一颗黯淡的星,唯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些残缺的坑洼。
倒不如继续不起眼。
她退开些许,尴尬地站起身,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顾伯。
目光心虚地飘了一圈,最后抛下蒋以声过去问候他老人家了。
蒋以声倒也没多介意,只是重复着之前的工作,把临春种好的那盆种球浇透了水,放在了窗台之下。
书店里忙活一通,差不多到了回家的时间,蒋以声已经在书店门口等着她。
边牧已经熟悉了这个常客,摇着尾巴冲对方撒娇。
这要换成临春高低得蹲下来撸几把小狗脑袋,但蒋以声这个怕狗人士还是稍微躲开一些。
虽然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但还是有所避忌。
临春赶紧过去,把边牧往店里赶赶。
另一边的藏獒掀起眼皮看他们离开,书店的门帘起了又落,“啪嗒”一下,又是夜里的长巷,临春不久前和蒋以声走过。
月凉如水,人影绰绰。
临春垂眸盯着脚下的路,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走在飘忽的不确定中。
“猫呢?”蒋以声微微抬头,在她前方倒退着走。
临春置若罔闻,低着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蒋以声停顿片刻,脚步放慢了一些,又道:“临春。”
依旧无人回应。
其实这才是他们相处时最常见的情形。
虽然临春一旦和他人在一起就会格外注意对方的嘴巴,生怕看漏了别人说话。
但最近蒋以声发现这小姑娘和自己一起时,都不怎么敢看着他。
两人步调相错,前后拉开一段距离。
临春慢半拍地发现,这才转身,略带犹疑。
{怎么了?}
蒋以声指了指屋檐,右手在左手手背上摸摸。
意思是:{猫呢?}
临春惊讶之余抬了抬眼,空荡荡的屋檐上面架着弯月。
蒋以声学了手语,但也不知道学了多少。
临春尽量用简单的动作表达意思,把手枕在脸侧,闭上眼歪了歪。
{在睡觉。}
蒋以声看懂了她的意思,又问道:{有家吗?}
他本是想问有没有猫窝,但可惜词汇量有限,只能选一个相近的意思。
临春点头:{有。}
这种感觉很奇妙,临春从未和家人之外的朋友用手语对话过这么久的时间。
虽然内容简单像是废话,但这样自然而然的交流,会让她有一种和对话者并无区别的错觉。
两人并肩走过长巷,菜市里顶棚遮了月光。
今天的路灯暗了几盏,临春能感受到蒋以声些微的靠近。
{我怕黑。}
蒋以声指指自己,轻拍胸口,又并拢两指在头发上摸了一下。
临春并不排斥对方的接近,甚至怀疑地摇了摇头,有些不信。
蒋以声笑了笑,并不急于解释。
他们几乎挨着肩膀,临春矮了蒋以声一个脑袋,稍微偏点目光,能看见男生的黑色的外套衣料,叠着里面卫衣的帽子,压在肩后。
淡淡的清冷玉兰香,是不属于这个小镇的味道。
像蒋以声一样,是自北向南,远道而来的风。
临春低头,拿出手机。
他们走出菜市街的大门,踩进薄凉的月光里。
蒋以声的身上浸了一层银白,看临春突然停住脚步。
手机屏幕刺眼,即映得人眸底星亮。
临春发送信息,抬头看他。
【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北边,回本应该属于蒋以声的地方。
蒋以声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屈着手指,微微抵了抵鼻尖。
思考片刻,他打字回复。
【明年吧,我还有些事没做完。】
明年。
临春点了点头,比她预想中要久上许多。
这话她其实不该问,但问也就问了,总好过自己闷着纠结。
至于蒋以声还有什么事,她就不准备再得寸进尺了。
反正都要走的。
她自己也一样。
临春收起手机,低头踢开脚下的石子。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她瞥向侧后方,蒋以声正盯着屏幕,单手打字。
【我有一个做耳鼻喉方面研究的医生朋友,近几年他一直在找符合条件的聋哑人进行人工耳蜗的适配。我回北京时把你的情况和他简单说了一下,他很感兴趣。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助他做一下课题研究?】
一段较长的文字,临春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起初的兴奋与激动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消失。
临春大致知道了蒋以声的意思,再返回头琢磨其中的句子,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缓过神来。
{这是你、没做完的事吗?}
她半张着嘴,愣愣地问。
可能是比划得有点快,蒋以声没看太明白。
他先是点了下头,又打字回复道:【先天重度全聋比较罕见,治愈率低,愿意接受治疗的患者很少。他想争取你的同意,我就来当说客。】
临春抿着下唇,连呼吸都有些发颤。
她努力平复好情绪,可依旧没能控制住发出细微的轻哼。
像猫叫一样,从嗓子里溢出的尖锐的声响。
蒋以声当没听见,也没准备立刻得到她的答复。
【你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如果检查合格,我朋友会负担大部分医疗费用。】
临春脑子乱糟糟一团,已经想不了太多事情。
她轻轻点了下头,提线木偶般继续往前走。
分明是个撞大运的好消息。
如果检查合格,是件互利双赢的好事。
可是偏偏她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一点残缺被几段话放大至无数倍,越是不想面对,就越是被提到面前。
临春知道一味逃避并非良策,只是唯独想要避开蒋以声。
只避开蒋以声。
可是如果不是蒋以声,她根本没有机会。
临春停下脚步,打字问道:【如果我同意,你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蒋以声没想到对方会关注到这一方面,但按着逻辑来说,也差不多。
他在桐绍本就没什么事做。
临春垂眸思考片刻,再看着蒋以声,点了点头。
蒋以声微微蹙眉:“你想让我回去?”
说不上想不想,这也不是她能想的事。
蒋以声不属于这里,更不该被她耽误。
临春指尖划着屏幕,蒋以声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前,低头看她一笔一划,格外认真地写着。
【我想帮到你。】
第49章 49
有关蒋以声提到的人工耳蜗的事, 临春脑子一热就给同意了。
回家后她搬着小凳在外面晒了好一会儿月亮,夜风吹得她手脚冰凉,这才有点缓过劲来。
如果检查合格, 对方承担大部分医疗费。
可那剩下小部分她能承担得起吗?
临冬的病先不提, 临夏以后生了宝宝也需要一笔开支。
家里就算有钱给她去北京检查再配耳蜗, 那肯定也是从临夏从自己身上硬省下来的。
大姐已经很辛苦了,临春不想再让她费心伤神。
但是烦就烦在自己只图一时嘴快答应了蒋以声。
她的确愿意帮忙。对方是蒋以声的朋友,临春这个小聋子愿意积极配合接受各种治疗。
可主观上的愿意并没有用,她没钱, 硬件上不支持。
或许蒋以声都没想到她能穷成这样子,以至于别人伸手帮她,她都没能力握过去。
像陷进一潭烂泥, 让本就不好开口的原因更加难以启齿。
临春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明情况, 让蒋以声不产生额外的误会,明白她的意愿和难处。
她不奢望在没有付出的情况下得到好处, 出于那一点小小的自尊,不想让蒋以声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和退让。
自己在泥里挣扎, 何必弄得别人一身脏-
临春一夜翻来覆去没睡着,隔天起床仿佛妖怪成精。面容憔悴满眼血丝,被灿烂的晨光当头一照,几乎可以原地去世。
李瑶瑶没什么眼力劲, 在校门口一个猛虎扑食从背后兜住她。
临春吓了一跳, 腿脚一软差点没直接坐在地上。
手机被举到她面前,临春握住李瑶瑶的手臂,看见屏幕上是一则当地新闻。
标题长而复杂, 官话一堆,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新闻内容, 被其后的犯罪嫌疑人的打码图片点醒了困意。
这不就是——
“是他是他就是他,”李瑶瑶快速抢答道,“我之前还奇怪呢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现在知道了,他们是拍女孩子剪头发的小视频卖给那些变态的!”
临春有点懵,从短暂的清醒转变为另一段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买这种东西。
李瑶瑶耸耸肩:“谁知道变态怎么想。”
这事儿的确无解,就像临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耳朵感兴趣。
到了教室,她还在想早上那则新闻。
低头打开手机,正搜索着同城新闻,身边有阴影靠近,临春还没反应过来,被蒋以声用手轻抵了下脑袋:“大早上玩手机。”
对方拎了两个茶叶蛋,搁在她的桌上。
临春仿佛被抓了小辫子,“嗖”地一下收了回手。
蒋以声轻笑:“看什么呢?”
临春把手机关掉塞进桌洞,闷头把脸往书里扎。
蒋以声没在座位坐下,手指点了下桌子边缘,往教室前走去。
临春举着单词书,遮了半边脸,看对方在讲桌上顺手捡了根粉笔,走去黑板右下角写着什么。
他的个子很高,这样写字要稍微低着头。
温和的晨光落在他的发上,发尾蓬松,像镀了一层淡色的暖黄。
片刻后,蒋以声侧身离开,临春看见黑板的右下角写着他们的名字。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是他俩值日。
“……”
她给忘了。
趁着还没上课,临春先把教室扫一遍。
蒋以声涮了拖把回来,顺着她扫好的地方再拖干净。
两人配合默契,速度相同,没一会儿就把教室内的卫生结束。
蒋以声出门去拖走廊,临春把角落的扫帚收拾整齐,再拖着齐腰高的垃圾桶去倒垃圾。
虽说垃圾桶边缘也还行,但到底是垃圾桶,怎么都不干净。
在以前这些向来是临春的活,有时值日生偷懒,她就多干一些。蒋以声这样金贵怕脏的少爷,她干脆没知会对方,自己默默把事儿做了。
教学楼单层的垃圾桶不远,临春挨着走廊边往前拖。
只是半道上突然被人在后面接了一手,她诧异地回过脸,看蒋以声还握着拖把,单手便把垃圾桶拉到了自己身后。
没说什么,也没嫌脏,就这么往前走。
临春快步跟上去,蒋以声随手把拖把给他。
有人帮忙就省些力气,倒垃圾的时候临春不用再费力地把垃圾桶提起来。
蒋以声捋起衣袖,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肌肉,稍稍抬手就把垃圾全倒了出去。
少年的力气总是更大一些,用力时能看见手背隐约凸起的血管。
临春错开目光,莫名想起那晚被蒋以声握着手腕拉上围墙,细枝末节的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事情始末大概的轮廓。
尽是些出格的事-
早上上课时,临春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把蒋以声昨天提到的事告诉对方。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她打算大课间前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就直接说。
真诚永远是最打动人,一句“没有钱”可以省去很多其他。
而蒋以声听后也就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没什么别的反应,临春尴尬地脚趾抠地。
【我没想着全部免费,但这一小部分我的确也负担不起。如果可以等一等,一年后我上了大学后自己挣钱再去做手术。】
蒋以声托着腮看完这条短信,想想,回复道。
【可以,我替你转达一下。】
临春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隐约觉得过于随意,在她看来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两句话翻页了?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全部落在蒋以声眼里。
他只是笑笑,安慰道:【你的情况我也只是随口和他一说,并没有抱有太大希望。】
临春了然,连连点头。
但同时又生出了许多失落。
蒋以声并没有接“她大学之后”的话,差不多也就拒绝了这样离谱的请求。
毕竟没有医生等着患者的先例,这世上那么多人求医无门,是她有点儿异想天开。
只是这么多年,好像还是临春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接触到关于耳蜗的事情。
明晃晃的希望在那,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能力、够不着,当意料之中的结果出现时,又不可避免的难过。
“怎么了?”蒋以声似乎没有察觉出她那些额外的情绪。
临春连忙抿出一点笑来,摇了摇头-
中午放学,蒋以声手上题目算了一半,准备把黑板擦完再离开。
临春有点躲他,别别扭扭乱瞟半天,最后先他一步去了讲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黑板擦干净后就从前门火速逃离。
蒋以声搁了笔,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如往常般回了家,路上他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询问关于手术方面的问题。
张姨已经做好了饭在家里等他,只是餐桌边意外有个不速之客。
蒋以声在玄关停了脚步。
徐拓:“……”
兄弟俩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对视几秒,蒋以声从对方微皱的眉头和格外反常的安静中察觉到一丝不好的苗头。
“声哥…”
徐拓满怀愧疚的一个称呼,蒋以声基本上就心里有数了。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饭桌上正好说事儿,蒋以声一顿饭吃下来也就把事情给听了个全乎。
意料之中是临冬手术的事儿,然而他没想到,徐拓竟然胆大到直接去找了临冬的生父。
“之前说先两万去检查,合适的话再给五万做手术。我想过他们会中途反悔,其实十万以内我都能接受,但我他妈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反悔,狮子大开口找我要五十万。”
蒋以声沉默片刻:“你动粗了?”
徐拓浑身针扎似的难受:“我就是吓吓他们…”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底线,活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无赖。临冬说到底都是对方的亲生女儿,难道他就没有一点愧疚?!
不仅如此,还堂而皇之地开口找徐拓要钱,气得徐拓软的不行来硬的,找了当地的人去店里威胁,准备一毛钱也不给对方。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想直接找去临冬家里,要不是徐拓的人中间拦了一手,这事儿指不定就捅到了临夏面前。
“他竟然知道小冬住哪儿,他知道小冬是他女儿。”徐拓声音发哑,说话都慢了许多,“这么多年,真有这种父亲吗?”
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以为碰到个唯利是图地就能用钱把事儿办了。
可贪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打破道德底线,当一个全头全尾的畜生。
蒋以声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现在呢?他什么情况?”
徐拓烦躁地搓了把脑袋:“给了他几千块钱,暂时安分。”
可惜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事情没解决,临冬的生父就像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能打破姐妹三个平静的生活。
而且五十万对徐拓来说,虽然也不是拿不出来,可这个数字大概率得惊动他爸,没一个合理的去向瞒不过去。
“别想了,”蒋以声打断他的思路,“顺着他五百万都不行。”
徐拓欲言又止,最后挤牙膏似的憋出一句话来:“可不顺着,他去找小冬怎么办?”
蒋以声闭了闭眼,没想出什么办法:“先缓着吧。”
“哎!”徐拓靠着椅背,仰头大声道,“我难受得要死!!!”
“这事你别管了,”蒋以声站起身,在徐拓肩上按了一下,“以后干什么事知会我一声。”
“成…”徐拓沮丧道,“需要帮什么忙你可千万别自己来,算我一份,出钱出力还是可以的。”
蒋以声冷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徐拓弱弱道,“再强调一遍,您可别自己来。”
蒋以声回过神,淡淡道:“再说吧。”
第50章 50
十一月底, 离高二的第三次月考还差几天。
临春从奥赛题库里拔出头来,终于开始复习最近一个多月的课本知识。
模拟卷掐点做了几套,成绩平平无奇, 加起来也就六百出头。
其中英语惨不忍睹, 完形填空是重灾区, 统共就没对几个。
虽然她这次的确没看懂文章,但这正确率也过分感人了。
临春对着答案复盘,心情郁闷到一口气三个叹。
旁边的蒋以声听着了声儿,便随手把她的卷子拿过来。
结果看了没几秒自己都笑了。
临春脸上发红, 把试卷又拿回来。
她这蹩脚的英语实在是稀烂,都不好意思被蒋以声看见。
蒋以声用拇指压着唇角,把笑抿住, 在试卷旁边写道:【单词背完了吗?】
临春迟疑着点点头。
【也忘了不少吧。】
临春:“……”
真有你的。
看临春表情变化是件很快乐的事, 蒋以声眸中笑意止不住,顺着眼尾往外满溢。
少年浓眉长眸, 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唇角上钩, 显出那一颗浅浅的梨涡。
临春连忙收回目光,抿了抿唇让自己正常一些。
蒋以声手上没停,继续写道:【再过几遍就好了。】
临春迟疑地点点头。
再过几遍就能冲一百四?
再过一百遍也冲不了吧?
有时候临春都很疑惑,真有人英语能考近满分?那些题目一个个都是独立出来的, 什么样的水平能全部做对。
到底是她没有见识, 浅塘里的小鱼遇着海上的风浪怕不是要直接拍死。
想到这儿,她瞄了眼身边的蒋以声。
蒋以声侧身托腮,像是等她说话。
临春眨了眨眼, 按住桌上草稿纸:【你的成绩应该很好。】
蒋以声闭闭眼睛,睫毛搭着下眼睑, 算是点头。
【但你上次月考分数不是很高。】
蒋以声勾了勾唇。
临春被他笑得有点昏头。
有什么…好笑的。
她记得期中考都没在前排看见蒋以声的名字,当时没多在意,可现在想想实在有点反常。
好歹是大城市来的大少爷,竞赛能力强基本功也不会差。就算在省里排不上什么名次,他们这小破学校应该还是可以的。
总之不应该这样默默无闻。
想是这么想,但蒋以声却没给出临春想要的答复。
对方似乎一直这样,面对问题答非所问,像是团吧团吧重新抛给提问的人。
蒋以声:【想让我考高分?】
临春倒也没这么想。
她只是好奇149分的英语试卷,试探着问了问唯一可能做到的人。
而蒋以声似乎也看出她的意图,从桌洞里翻出一叠英语试题出来。
崭新崭新的模拟卷,发下来就没被动过。蒋以声随便翻了几页,挑了张居中的撕下来。
晚自习还有四十多分钟,蒋以声紧赶慢赶,挨着下课铃前把题目做完。
临春第一眼便看见那一篇斜体英文,每个单词都写得整齐漂亮,像字帖似的,平平整整,不出一丝差错。
应该是一种统一的字体,可惜她不知道。
临春指指试卷:{好看。}
她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换得蒋以声浅浅的笑。对方把参考答案递给她:“批改下。”
铃响后几分钟,临春把试卷批改完毕。
除去听力和作文,没有错误。
她有点儿惊讶,特地看了看试卷编号。
第六套卷子,全对。
值日生关好窗户,让他们走前锁门。
蒋以声应了一声,抬头却见梁阙正站在座位旁,沉着脸看他俩。
看他,还有他旁边沉迷于试卷的临春。
蒋以声大方让他看着,不躲不藏。
两人视线撞在空中,于安静的教室里无声较量。
直到临春从手里那份完美的试卷里回过神来,才意外看见梁阙铁青着的脸。
出于莫名的心虚,她心里“咯噔”一下。
左右看看四周,教室已经空了。
窗外月色清凉,气氛有些诡异,临春把卷子叠进单词本里,一溜烟跑了。
奶茶店里,临冬已经在后面的生活区睡下了。
门口的卷闸门拉了一半,临夏正在清点最近兑换的奶茶券。
距离分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本以为会忙上一阵子,结果收到的兑换券还不及发出去的五分之一。
可能是大部分人随手扔了,没把这个当回事。又可能是桐绍这个小镇压根对奶茶就没兴趣。
只是免费的东西没人来领,临夏这边收了钱的,左思右想都觉得蹊跷,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想多了挺闹心。
临春到奶茶店时正是临夏最烦的时候,姐妹俩隔着柜台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品出一点不同于平常的异样。
“怎么了?”临夏问。
临春装瞎,溜去后面晃醒睡着了的临冬。
临夏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手上的东西收拾收拾,三人一起回了家。
临春进屋第一件事就去书桌边上开了灯。
蒋以声的试卷被折了好几折,那篇漂亮的英文里有了多余的折痕,临春看着甚至有点儿心疼。
满分的卷子,临春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按照蒋以声的实力,听力大概是全对的,作文象征性扣个一分,也就是149分的成绩。
更何况这作文写得…一分不扣也可能。
临春琢磨完客观题就开始琢磨主观题,翻了半天词典把文章意思弄懂,发现蒋以声写的压根就不是这个题目。
没有介绍自己的家乡,而是介绍了自己喜欢的季节。
他喜欢春天,因为春天充满生命,万物复苏。
临春最开始还挺郁闷,觉得蒋以声也不至于审不清题目。但慢慢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就从她的脑海中呼啸而过。
火山爆发似的,“呼啦”一下,把她整个人都给烫傻了。
春、春天…
临春“啪”的一声把圈子夹回了书里。
动静很大,惹得家里另外两个人都朝她看去。
临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
就当回鸵鸟吧-
隔天,临春特地提前了二十来分钟,神游似的飘进教室。
那张卷子还在她的口袋里,趁着蒋以声还没到教室,赶紧展开了夹进那套卷子里。
整个上午,闷头背单词放无事发生。
就是总是走神,控制不住乱想。
那篇作文里的一些单词和句子都用不着她反复去背,只是昨晚那匆匆一瞥,就很烙进她脑子里似的,忘都忘不掉。
蒋以声说喜欢春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春天。
临春趴在桌上,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手臂被点两下,蒋以声投来关心的目光。
临春双手捂脸,从指缝中悄咪咪看他。
早读课叽哩哇啦吵得很,蒋以声也不着急,立着课本,直勾勾地回望过去。
半分钟后,临春趴下,宣布失败。
蒋以声笑着扯扯她的马尾,把写好的草稿本递过去。
【我的医生朋友知道了你的难处,想和你本人聊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临春原本还趴在桌上要死不活,看到这一行字“唰”的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
她指指自己,满眼的惊喜和不敢置信。
蒋以声笑着点头。
这个反应挺好,看着就有朝气。
像田埂里盛放着的向日葵,一天到头迎着太阳,从东到西,在夜晚一个猛扎甩回头,熬过一个黑夜,又是灿烂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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