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淼的小画摊四周围了好些人,她画的确实是不错,尤其是人像。
最近与君衣的人像定制服务在京都可谓是如雷贯耳。普通人家确实是定制不起,但是能寻到这么一个小画娘给自己画一张,价钱又不贵,也算是能赶个稀罕。
周淼也正好赶上这阵风,踏踏实实的在永定河边支起了摊子,磕磕绊绊的在京都过活了下来。
鹿门月也站在人群里,心道小姑娘画的是真不错。虽然不如专业的画师有技巧,却很有灵气。
待到这张画完,紧接着就又有人表示想画上一张。
周淼便不好意思道,“今天有些私事要早收摊,对不住了。”
人们这才有些可惜的散了去。
收摊也不过是将这有些破旧的桌椅,一叠下等的宣纸,一只毛笔和胜着半块墨的砚台收起来。
这就是她现在的全部家当。
“放着吧,天色还早,若是收了指不定一会儿还得摆出来。你先跟贵人说说话,晚些再回来收,我看着就行。”
小画摊旁边是一个固定的茶摊。自从她开始在这作画,帮老板招来了不少人。这老板也乐得帮忙。
周淼感激道:“哎!谢谢您!”
“客气什么?快去吧,别让贵人等久了。”
周淼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快走几步到了“贵人”的眼前。
本来扬起的笑脸突然又落了下去。眼前这人皮肤白皙,怎么看也不是她那出自农门的阿姊。她那会儿是怎么对着这张脸叫出来的“阿姊”,她现在又能说些什么?
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阿姊在郴州,她定是这段时间太过于顺风顺水才拉着一个贵人乱认。
周淼低下了头,指尖有些局促的拧起了自己那满是补丁的裙子。
赵招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一些列小动作,略微琢磨就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的得意之色就快要掩饰不住。待她终于努力压住了脸上的表情,便继续掐着嗓子道:“没关系,既然遇见定是有缘。我见姑娘画的好,不知可不可以帮我画一幅,价钱好说。”
“啊?”周淼错愕的抬起头,瞅着这张与自家阿姊相似的脸道:“好好!价钱就和寻常一样的。”
丫鬟从没见过自家夫人这么客气的跟这些市井之人这样说话,不由得多看了这姑娘几眼。
周淼转身就要把画具再摆上。
赵招弟朝着自家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心领神会,忙上前道:“姑娘,不用摆这些,我家夫人这身份也不能在坐在街上给你画啊。”
周淼原本利索的动作僵住了。
“对,对不住了,那……”
“姑娘随我们来就好。”
鹿门月打发了悦色带人跟了上去。
“盯紧了!”
“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那小画娘,全须全尾的带回与君衣。”
“务必避开状元夫人。”
悦色是个稳重的,瞧着状元夫人的行为举止就怪异,惹得她浑身不得劲儿。再听自家夫人这么说,面色严肃的应了。
周淼被赵招弟带到了永和楼。
这个包间是赵招弟特意选的,窗景正好将永安山和永定河框了起来,很是不错。
她倚在窗边,找好了合适的角度,似是一副窗景仕女图。
“我这人性子不像京都别家的夫人温婉小意。但是我夫君待我是极好的,还请姑娘给画的温婉些。”
跟在一旁的丫鬟笑道:“状元爷盛名在外,惧内之名也在外。本就疼宠着夫人,夫人若是温婉了,怕是爷回去之后更是殷勤。”
“瞎说什么!也不怕人笑话!”赵招弟娇嗔道,又眼神灼灼的盯着周淼,“不过这嫁人,还是得嫁个疼宠自己的,我这也就是命好罢了。”
周淼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发白,后背冷汗涔涔,耳边全是阿姊歇斯底里的哭喊:“淼淼的命苦啊!淼淼这是你的命!你的命生来就是苦的!”
“哎?还没问呢,姑娘叫什么?”
待周淼平静下来才轻声道:“原来是状元夫人,是我唐突了。小女名为周淼。”
“好名字,无妨的。我那个夫君……哎,不说他了,整日粘着我,这好不容易出来了,咱们说咱们的。”
酒楼里准备了书案,备好了上等的笔墨纸砚,还有名贵的彩色颜料。
周淼眼睛一亮,爱画的人,谁又愿意总用那下等的宣纸,只作黑白之画呢。
茶点也依次摆在了桌子上。
赵招弟坐了下来,朝着周淼招了招手,示意丫鬟给她也添了一杯茶。
“不急,周姑娘先坐。既然有缘,咱们就先聊聊。”
周淼依言坐了下来,她嗓子发干,确实需要一杯茶水润喉。
“姑娘这口音听着耳生,是哪里人?”
“郴州。”
“彬州,那怎么来京都了?”
周淼颠沛流离了大半年,这会见有人亲近自己,很想全盘托出。
但对方虽然不像坏人,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之人。
这一路乞讨来京,让她长了不少心眼儿。只避重就轻,说自己是来京都寻亲的,盘缠丢了才以画娘为生。
“人找到了吗?”
赵招弟假惺惺的问道。
周淼摇了摇头。
“可怜见的!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借住在一个婶子家。”
周淼本是跟一帮小乞丐混进城的,一直住在破庙里,直到有一天帮人画了一幅画,有了营生的手段赚了钱,才租了到了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子,但是对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照身帖和路引呢?”
赵招弟递了一个枣仁膏给她。
周淼有些慌张的接过了,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赵招弟看她的反应,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既然是黑户,就更好下手。
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颇有些心疼道:“不必隐瞒,我想着也是没有了。你这样没有照身帖和路引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告发了,黑户在京都可不好过活,卖了都有可能。”
周淼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别担心,我夫君虽然涉足朝堂不久,路引不好说,给你办个照身帖还是可以的。”
周淼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这人像在京都风靡一时,人们都跟风。办好之前,你还是莫要出门,省的有人眼红,想挤兑你,再发现你没有照身帖和路引之事。”
周淼这才深觉后怕,感激道:“多谢夫人提醒!周淼无以为报!”
“这是什么话,你既然将我认成你阿姊,就说明咱们有缘分,你只要把我画的温婉些,就行了。”
周淼极为认真的应了。
啧,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赵招弟心道自己怕是脱胎换骨了,如今周淼站在自己面前,都不敢认了。
悦色带人在酒楼周围盯着,过了约摸两个时辰,才见两人亲亲热热的出来了。
然后一个回了状元府,一个回了小破屋。
悦色着人盯紧了小画娘,回府报信儿去了。
“两人亲亲热热的?”
鹿门月放下手中的画笔,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是,瞅着那小画娘很是信任陈夫人。只是我瞧着,状元夫人像是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
悦色说完揉了揉身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鹿门月被她逗笑了,“继续盯着吧!”
悦色看人和办事都是个稳妥的,鹿门月放心的很。
赵招弟带着那副画像回了府,着人装裱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幅画,果真是温婉。不仅半点儿都看不到自己在郴州时的影子,还颇有风韵。自己在京都这些时日没有白白努力,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自周淼本人之手,这画中的自己甚至还带了周淼那温柔小意的影子。
啧,明明就是个死了爹没人撑门庭的孤女,也不知道之前那一身舞文弄墨故作矜持的毛病是怎么来的。现在瞧着倒是顺眼多了,跟路边的乞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就好,自己总有一天能取而代之。
她带着装裱好的画去了书房。
“阿生来瞅瞅,今日有人为我画了一幅画像!”
书房里,陈生正在练字。
赵招弟看着他又在一遍一遍写着淼字,只不过已经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到现在心如止水了。
反正来日方长,陈胜和周淼,哪个也玩不过她。
陈生写完了一篇大字才敷衍的抬起了头。本来兴趣缺缺的他待看清那幅画后,倏的变了脸色,扔下狼毫快步走过去,小心的将画拿在手里。
“这画像是谁帮你画的?”
赵招弟见他眼神灼灼,根本挪不开的样子,心下窃喜,“好看吗?”
陈生便有些急了,抬高了声音道:“我问你这是谁画的!”
赵招弟不通作画之道,更不清楚,每个人的手法、画技都不同,在画中的运笔多少都会带着些无法忽视的个人习惯,带着个人独有的记号。
她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是看陈生的反应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的画像,便委屈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就在永定河南边,一个小画娘……”
她心思几转之后,说了个跟周淼的画摊完全相悖的位置。
还没等她说完,陈生便拿着画急匆匆的走了。
赵招弟这才变了脸色,交代自己的心腹丫鬟先将周淼带到朱超的私宅里。
“要哄着,别怠慢,但是也别让她再出门了。”
原本还想跟她玩几天,看样子是不行了。
陈生沿着永定河找到天黑,也并没有找到什么小画娘。
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他手里这画的手法,跟淼淼一模一样。
周淼正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洗衣服,便看见状元夫人的丫鬟又来了。
“周姑娘!您的画我家爷很是喜欢,我们夫人也很是满意,想让您做几天私人画娘。”
那丫鬟笑意盈盈,“价钱好商量,还请周姑娘给个面子。”
周淼受宠若惊,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就上了马车跟着走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不近不远的跟了上去。
朱超有个隐蔽的小院子是买来私会赵招弟的,平日里就空着。现下这个院子就成了周淼的暂居地。
丫鬟给她备好了一身好看的衣裳,又着人送来的吃食。
“这宅子是我们夫人的私宅,还请姑娘先委屈晚,明日再来接姑娘回府。”
周淼不疑有它,轻声道了谢,只当高门大院的规矩多。
她睡了这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只要她抓住这机会,多攒钱,就不用再饥一顿饱一顿。
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才知道,有情饮水饱都是骗人的。
人首先得养得活自己,才能活下去,活得好,才能有其它奢望。
第二日,赵招弟一早就来了。
周淼干劲儿十足,一上午给她画了好几幅人像,每一幅都温婉可人。
待到天擦黑的时候,便有马车来接,说她可以进状元府了。
周淼换好了衣服,满含希望的上了马车。
只是待下了马车被人引进了院子,周淼才察觉出气氛不太对。
像是堆放杂物的偏院,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身后跟着四个打手打扮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状元府。
那上了年纪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这货看着还行,怎么也不像个能随便买卖的,你可不能坑我。”
没等周淼想明白对面这女人在说什么,便听送她来的车夫道:“没有照身帖,没有路引的黑户,放心!钱不要,但是货,处理干净了,别留在京都就行。”
周淼眼前阵阵发黑,“你们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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