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本贾母将花袭人派到宝玉的房里,确实打算日后给她一个名分。


    可袭人千不该万不该,拿着她的这份信任,又到夫人王氏面前表忠心。


    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将园中其他女儿家的清誉不管不顾了!


    贾母近些日子确实对黛玉冷淡了不少,但二人的亲缘关系却是怎么也分割不断的。


    她双目虽有些浑浊,可不代表心里就糊涂。


    若是当年袭人将宝玉对黛玉生情之事告诉她,她自有办法不着痕迹将二人隔开。


    怪道当年大观园内闹了数次,以致家宅不宁,到了如今二玉一痴一病,无可挽回的地步!


    王夫人眼皮子一向浅显,贾母面上不说,心里却对她不甚满意。


    如今元妃早逝,贾母更是要一人撑起整座荣国府的荣光。


    向来不怎么关注底下人的她,现在目色冷厉,吓得跪在地上的袭人一顿呜咽颤抖。


    “老太太饶命!”


    袭人只得顶着威烈的视线不住磕头讨饶。


    伺候了贾母多年,花袭人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雷霆手段,然而静默片刻,上首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贾母闭了闭目,再次开口语气里透着疲累:


    “既然你愿意跟着王氏,那便自行去吧。”


    “老太太?”


    袭人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个结果,乞求的目光直到贾母走到屏风后面也没有收回。


    她心底灰败,终于明白贾母彻底将自己抛弃了。


    等到袭人回到北跨院,她的身契已然送到了王夫人手上。


    “原本袭人领的两份例银,一份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一两,又有太太爱她做事实诚,每月再从自己手里出一两给她,再有的一吊钱,便是想着日后该给她也配个小丫头,先支给她使用。”


    “共是每月二两一吊钱。”


    放在荣国府,连赵姨娘这样生了儿子的人,都比不上她。


    周瑞家的一旁念着账,一面细数着陈年旧事。


    提到配小丫头,王夫人这才抬了抬眼皮:


    “别的先不论,老太太把袭人丫头给了我,还是按宝玉房里大丫头的旧例给一两,别的就蠲了吧,免得其他人多心。”


    “太太自是公道的,”周瑞家的笑着收起那身契,满脸讨好,“依我看,这丫头领着这么多银子那么多年,也该知足了。”


    “现在宝玉房里有宝二奶奶照顾着,莺儿倒也不差,没有把人家比下去的理儿。”


    “正是这个道理。”王夫人眼底闪烁着精光,扶着周瑞家的手慢慢走出佛堂。


    天气晴好,笼罩在她头顶的乌云也逐渐散去了。


    袭人这次从贾母房里撤出来,虽然没有传到外头去,但隐隐的,在宝玉房里的形势却不一样了。


    宝玉疯疯傻傻,宝钗作壁上观,往日交好的莺儿,却事事与她争先,动不动便是“不敢劳累姐姐”、“我正要做此事”的排挤。


    袭人只能稍避风头,她善于察言观色,明白这也是宝钗心中的想法。


    不只是莺儿夺权,薛宝钗也在北跨院建立属于自己宝二奶奶的威信,她就是第一个被打压的对象。


    袭人在北院无法立足,手上又没有正经事情做,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大观园。


    怡红院的外墙有些脱落,没有什么人打理,初春草木葱茏,已经旺盛到小径不能走人的程度。


    袭人只在那里转了一圈便走到桥上去,远远便望见潇湘馆的几簇青竹,走到跟前时,才听见门内丫头们嬉戏打闹的笑声。


    她怔在那里。


    自从宝玉搬了出去,她已经很久没有来探望黛玉了。


    听说她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难怪潇湘馆里满是女孩子的笑语。


    袭人站了一会儿,刚要回去,便听门吱呀一声打开。


    走出来的正是雪雁,也被袭人吓了一跳。


    “袭人姐姐怎么站在这?”


    雪雁悄悄往后望,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黛玉听见,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贾宝玉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


    雪雁连忙拉着袭人到外头说话。


    “这几日,你们那位爷还好吗?我们这位,”她伸手指了指竹屋之内,摇了摇头,“半点不许我们提起宝玉,宝玉若是要来,姐姐可千万拦着他。”


    “这对他两个都好。”


    袭人心不在焉的嗳了几声,雪雁又担心出来久了被黛玉发觉,说了几句便立时回去关上潇湘馆的门。


    等她走回屋内时,清秀少女正临窗逗着屋檐下的鹦鹉。


    鹦鹉正振翅学舌,呱呱道:“这对他们两个都好!都好!”


    雪雁又急又气,恨不得堵上鹦鹉的嘴巴。


    但是黛玉却摆了摆手,自己喂着鸟食,话里漫不经心:


    “怎么不请袭人姐姐进来坐坐?”


    刚才少女就眺着袭人满腹失神的样子,黛玉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来看看自己。


    “袭人姐姐什么话也没说。”


    雪雁悻悻的低语,边上紫鹃倒是一直在使眼色,可惜她两只眼睛对着脚尖,半分也没接收到。


    倒是把一旁的黛玉给看笑了,她咳嗽两下,当即含了口温水,喉咙里的痒意这才压了下去。


    她不许潇湘馆内的人主动提起贾宝玉,却能接纳袭人这些与贾宝玉有关的人。


    少女没有解释其中缘故,用过晚饭后,早早便将屋内清了场。


    “看来从前都是我想得太多。”


    四下无人,黛玉这才吐露心中想法。


    她还以为今天看见袭人自己会伤心一阵,结果只是叹息两下,什么多余情绪也没有。


    好像她从前一直被别人带着走,如今自己的情绪回归,还有些不适的自我掌控感。


    脑海另一面传来男人的轻笑,用鼓励性的语气继续说:


    “见外人不是什么难事,你和他们本来就是泾渭分明。你不过是因为未成年才借住在外祖家里,把他们当做正常邻里来往,用不着有什么心理负担。”


    在少女看不见的星海之上,裴延揉了揉冷硬的眉心。


    林黛玉愿意正视自己,正是好的开始。


    “嗯。”


    少女鼻音软柔而沉,蚊子般轻哼回应,她娴静的脸上慢慢浮上一层淡淡的红云。


    心想,裴延所说的“未成年”,应该是在说她正处于待嫁的年纪吧。


    要说一开始,林黛玉只是将对方当做是陌生人一般小心防备,但是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的话越来越多,对男人的信任感也更上一层。


    比起和贾宝玉的打打闹闹,这种男女之间的平淡相处,反而更让她能够接受。


    但当她跳出这些看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离经叛道,竟然敢跟一个外男长久联系——这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玲珑如黛玉,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也会忽冷忽热,精神备受折磨。


    有时候懊恼地想要提出断开联系,少女又想起裴延对自己的好意,竟还有些舍不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症,又担心叫对方知晓后难以自容,纠结时只好被动地回应一二句。


    裹在被子里头的少女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和裴延的交流,完全是隔着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听到男人的声音。


    若是服侍她的丫头们见了,顶多也只是怀疑自己得了癔症,绝不会往更深的地方想。


    她可以不介意的,至少她问心无愧,只是简单的说话聊天而已。


    黛玉眨了眨小鹿一般的眼睛,眸中露出点滴的笑,有种捡到专属于自己的宝贝的奇妙感。


    “林小姐,又睡着了?”


    那一头的男人没听见黛玉回话,看了眼星屏上的时间,刚好是晚上八点。


    黛玉噫了一声,小脸微微发烫:


    “还没有。晚上还想看一本新书。”


    她面不改色的说着,实际人却在大被中滚了一圈,发红的脸蛋衬得少女整个人尤为可爱。


    果真便听到男人清醇的笑声,又听他问读的什么书。


    黛玉故意编造一本游记的名字,接下来便是裴延的一顿沉默。


    少女眯着眼睛,嘴角上扬抑不住偷笑,对方肯定是没读过的,看他怎么跟她搭话。


    裴延当然没读过这些名字一听便知是古籍的书。


    白狼号搭载的星屏搜索框中,也是显示一片未知。


    长时间处于闭麦的西德尔绅士显然在裴延这里失宠很久了,语气干巴巴提醒道:


    “上将大人,白狼号是军用星舰,没有载入古籍资料。”


    但是少女明显是个古籍爱好者,说话行事都带着大族底蕴。


    男人平静淡漠的神情有些皲裂,头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知识空白的滋味。


    硬质沙发上,他高大的背影嵌入阴影中,后颈骨节突出,线条极尽性感。


    片刻后,男人目光从星屏上的未知二字收回,两条长腿微微摊开,只好泄气承认:


    “没读过,不如林小姐讲给我听听?”


    “啊?”


    少女可没料到还有这出,逃也似的捂住嘴。


    一个谎言诞生,便是要用更多谎言去掩盖。


    好在黛玉读过的游记很多,自己临场发挥没有太大问题。


    少女鼓着嘴巴,说话时嗓音绵软,倒是十分悦耳动听。


    “游记讲的是一个古时书生的故事……”


    “他赶考遇到盗匪,结果被砍伤落入山洞……”


    “……醒来后找到了一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桃花峪……”


    “里面有个……”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好像蒙上一层薄纱,逐渐微弱至无,淡淡的呼吸声却深长了起来。


    白狼号终于踏上了返程的旅途,男人望着璀璨的星海,眉目鲜见的温润柔和。


    “晚安,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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