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一次黛玉的胃口空前的好,虽然用的都是精致小碗,比从前食物只是沾沾嘴好了太多。
紫鹃雪雁二人进来收拾时,少女又回到了原来靠窗的位置。
芊芊玉手交叠搭在身前,屈腿坐在美人榻上,映着摇曳的烛光,她的神情柔和恬淡。
紫鹃二人虽然心里担忧,但视线落到桌上时,还是忍不住嘴角翘起。
至少她们姑娘愿意吃东西了。
刚开始,紫鹃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她做出来的假象,毕竟前些日子黛玉一心求死。
可这些日子看下来,黛玉的食量已经逐渐恢复,甚至更胜从前。
她心底的大石算是落了一半。
只要姑娘还在这大观园里,至少,她还是需要她的。
正要高兴,那盘翠绿、一看便知几乎未曾动过的青菜映入眼帘。
紫鹃视线一沉,还没想到什么,身旁的雪雁声调便无端高了三分,十分惊异:
“哎呀,他们怎么做的这个菜?”
芥菜又苦又涩,别说姑娘了,她自己也是不吃的。这分明是下二等丫头才用的东西!
“刚刚食盒拿过来……”
紫鹃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解释,但下一刻她便哑住了。
这几日她只顾得自己的心思,忘记看……
要是以前,饮食上的事只管都丢给大厨房,可现在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黛玉可能连着好几日吃着不称心的东西,只是今天表现得明显了。
她连忙看下林黛玉,少女却出神地望着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格外吸引着她。
雪雁倒是利落,收拾好小桌,嘴里骂着:“他们又敢乱来了,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弄这些,看我不去说他们!”
她兀自咬牙去了,反而留下紫鹃独对黛玉。
“姑娘,我……”
紫鹃眼底含泪,底下人不尽心,只能是上面的没有管束,问题定然是由她引起的。
“没事了,以后这些事让雪雁做吧。”
灯下的少女侧过脸,容色淡淡。
“嗳。”
紫鹃面色灰白的走了出去,神不在焉。
黛玉收回目光,抿了抿唇。
紫鹃伴了自己十数年,今天不过是一次不尽心,便被她剥夺了大丫头的权利。
但转念黛玉又想,或许当日紫鹃哄骗宝玉自己回扬州时,她就应该这么做了。
说到底,紫鹃毕竟是荣国府的人,和她不能完全一心,她会有自己的盘算。
黛玉没有高声呵斥,没有无情将人赶走,只是轻描淡写的让她知道:
她不适合为她做得太多。
少女逐渐回神,缕缕青丝垂在颈间,周身流露的气质娴静沉稳。
想到紫鹃离去时眸底的水光,她睫毛一闪:“因为一盘菜,我削弱了她的权利,过分吗?”
这话在寂静的闺房中如同水滴入海,很快消失不见。
但男人知道,林黛玉这是在问他。
“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一排五颜六色的营养液前,裴延正拿着一管在眼前端详。
玻璃管内粉红色的液体微微摇动,在冷光线下煞为好看。
“你和她是雇佣关系还是主仆关系?”
被冷不丁一问,黛玉有些沉疑。
“紫鹃的身契在外祖母那里,但她领的,是我林家给的月奉。”
“那就是名义上的主仆,实际上的雇佣。用人自然是随自己心意好,你又没降她的工资,她做事不尽心,当然要有所觉悟。”
小惩大诫,要是换裴延,底下人敢轻忽军令,那就不是剥夺权利那么简单了。
若是主仆,那就更不用说了,像托兰皇室,对于底下那群兽人的态度,可没有少女那般手段温和。
二人明明处于不同时空,偏偏就能无差别转换对方话里的意思,更没人意识到其中的端倪。
“你喜欢草莓吗?”
“草莓,那是什么东西?”
黛玉满心都是疑惑,但这样的疑惑多了,她不自觉就开始追问。
“一种很甜的水果。”
就是草莓培植起来极为麻烦。
许多这样从古老银河系传承下来的作物,即使制造的土壤环境优良,在沧澜星的光照下存活概率也是极低。
所以整个托兰星系,恐怕只有上层的世家名流才有资格享受到真实的瓜果蔬菜。
不过,现在星际人类的生活主流是追求轻松便利,营养液便是其中一种日常必需品。
营养液确实是好东西,尤其是对体质虚弱的女孩而言,可以迅速补充身体缺失的养分。
裴延不明白为什么林黛玉可以吃到青菜却喝不到营养液,但想起她周遭压抑的环境,他大概明白了真相。
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的她被人圈在母族,行动处处受限,饮食这些东西基本都是经手外人,连利用光脑上网的机会都没有,恐怕以后也会成为家族联姻的手段。
若不是这次意外他发现她的存在,很难想象女孩之后会有什么遭遇。
他想,这次巡航结束后他一定要找到她。
“红色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男人抬手将草莓味的营养液放到另一端的架子上,这个味道都被他专门挑了出来。
星船上的ai西德尔,看到裴延这一动作,立即发出电子音提醒。
“上将大人,需要打包帮您远程传送吗?”
男人眸色微深,直接挥手静音了西德尔。
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有些事情,等他回到帝都星再说。
红色的水果?那应该极为好看吧?
黛玉面上微红,心中有一股暖流流过。哪怕不能亲眼见到,但对方的心意,她领了。
大观园外,荣禧堂以北的大跨院,正是贾宝玉的新房。
这一处距离贾母的居所最近,也远远望着王夫人的院落。
可以说,就是特意为宝玉娶妻挑选出来的地方。
如今大大小小二十余间房,只住了两个主子。
比起从前在怡红院时,不知宽敞了多少。然而丫鬟们行动却更加肃然,不敢露出半分轻慢。
屋内的两个人相处已有半月,贾宝玉的神智也在逐渐恢复。
所幸的是,他不再追问新娘被换的事,而是默默地垂首,木头般地坐在纱窗前。
俊俏的少年郎君出神地望着大观园的方向,而屋内穿衣的薛宝钗则是脉脉含情。
她是贞静的女子,将出嫁随夫演绎到了极致。
半月相处,虽然二人没有正式过大礼圆房,但足够让宝钗将整个北跨院的人心收伏。
已经有不少丫头们在可惜这位宝二奶奶,怜她嫁了个人事不知的宝玉,敬她依旧心态从容,将整个院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灯壁下站着的袭人更是头一个觉察到她的厉害:
这位薛姑娘,从前不显山露水,表象看没有王熙凤的泼辣,却能叫最难听话的老嬷嬷们心甘情愿为她办事。
从前宝玉使唤袭人做的事情,现在她手底下的大丫鬟莺儿也可以跟着做。
譬如现在,莺儿就立在宝玉身后,不时添上暖茶,一边温声劝慰。
薛宝钗虽然没有明言,但袭人看着心里就知道了。
莺儿是薛宝钗的大丫鬟,将近二十的年纪没有找人相看,待宝玉又是和对宝钗一样的态度。
她就知道,莺儿将来必定也是宝玉的屋里人。
年前贾元春暴病而亡,身为弟弟的贾宝玉应有半年的期服,孝中娶妻已有不敬,荣国府也不敢真坏了规矩。
二人至今未能圆房成大礼,袭人更加不敢将自己想和宝玉过了明路的话说出来。
一个是怕冲撞了宝钗,另一个则是怕惹恼了王夫人。
从前她和王夫人是一条心,但从宝钗嫁进来后,袭人才后知后觉。
到底是奴婢,想要什么都得先问过主人意见。从前她的主子是贾母和王夫人,现在又多了个宝钗。
她妥帖地取过外袍披在宝钗身上,神情如常,手上却禁不住一抖。
万一宝钗不愿让她留下呢?
“袭人姐姐,怎么了?”
薛宝钗皱眉偏头,话里虽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看着肩上歪斜的雪袍,却没有主动伸手摆正。
“二奶奶,是我不小心出神了。”
袭人连忙又规整了一遍,语气谨慎,她眼睛的余光瞄着贾宝玉,可惜后者完全心不在焉。
薛宝钗也看向了贾宝玉,她嘴角抿得平直,哀怨的心绪转瞬即逝,吩咐莺儿照顾好宝玉后,自己便带着袭人找贾母去了。
因为宝玉的痴病没有大好,贾母也就免了他的请安。但薛宝钗这个孙媳妇的每日请安却是要的。
上首的老太太身边花团锦簇,她发髻稍白,目光慈和的点点头,问过贾宝玉的状况,又眯起眼睛打量起宝钗。
“我看宝丫头打扮还是素淡了些,虽然是功服中,用些簪儿倒也不防事。”
新妇低眉颔首,模样极近乖巧,只是头上没用半点点缀,就连挽发都是用的白色细绳。
贾母就让鸳鸯从自己的私库中拿了几个挑不出错的宫廷木簪出来。
“这还是娘娘在时赐下的,他们姐妹没一个有,只因她最疼爱的就是宝玉,如今你用着正合适。”
薛宝钗适时的点头接过,贾母更是满意,目光与边上站着的王夫人相接,王夫人心中领会,便把宝钗带了出去。
独留袭人一人,她心犹惴惴。
“袭人丫头,可知为何今日单独传了你过来?”
贾母的表情有些严肃,服侍的丫头们退下后,此刻更像是封建家族的大家长。
袭人只是摇头。
贾母嘴角抿得更深了。
王夫人对黛玉的看法一向平淡,只当她是贾政的侄女儿。但当给宝玉议亲时,王夫人提起黛玉的态度可谓复杂。
贾母虽然也觉得宝玉和黛玉二人不合适,却厌憎那些以为有利可图、从中作梗的背后小人。
黛玉是个怎样的人,贾母心底清楚得很。
若不是那日王夫人急于表现自己的不满,也不会将那年袭人告发宝玉私情的事情让她也知道了。
私相授受本是男女大忌,但事情的根出在宝玉身上。
袭人一张嘴,就把她外孙女儿的命悬在房梁之上。
宝玉两口子的事算办完了一半,回过味来的老太太嗫努着脸,开口就是叱责:
“跪下!”
“真是好个大丫头!你是我指给宝玉的人,还是王氏指给宝玉的人!”
“老太太!”
袭人猛地抬头,面色惨白,两行惊泪潸然而下。
她浑身发抖,不敢违抗上命,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她动了动嘴巴,却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心思,贾母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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