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晚训时间是到九点点名后才能散场,按照习惯军训第一天会由各个方阵的带训学长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和经验交流作为结束。
夜间不比白天闷热,几片厚重浮云在无垠的天际游走,连着明亮昏黄的星月作伴,勾勒成一片浮动的黯不见边际的海洋。
算自由活动时间。
逢夏嫌站着等累,大喇喇地盘腿坐在地上。
林意眠也跟着:“夏夏,顾泽西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逢夏摇头,“凑不出一句正事儿来。”
“啧。”林意眠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那我跟你说点正事,我知道我们的带训学长是谁了——宋疏迟,惊喜吧!”
逢夏配合地弯着眼,“惊喜。”
“这是惊喜该有的反应吗?”林意眠继续道,“他中午来了,但那会儿你被顾泽西拉走了。你都不知道见到宋疏迟,给这群女孩儿高兴地的,要微信号都成群结队的。”
逢夏眼前浮现下午看到的那抹修长矜贵的身影。
她想。
有的人约莫天生如此。
不必做什么,只是稍稍一笑,也如银河下沉般叫人惊艳难忘。
休息时间各个方阵都闹腾得很,带训学长并不像教官和老师那般重要的身份,到场训话时周围的声量反而是翻倍地吵。
隔壁方阵的带训学长,嗓子都快喊哑了:
“安静!同学们……同学们,安静一下!让我说……”
逢夏甚至没听到他后半句在说什么。
“学长,您什么时候讲完啊?”
“就是,这一整天都要累死了,哪儿有空听训话啊,让大家都回去早点休息呗。”
“学长,诶——”
有些顽劣的,当领头羊,吆喝着三五成群地往后头走。
“同学们,走回去睡觉了啊!明儿个见。”
“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啊,学长晚安。”
凝聚好的方阵已然胡乱四散开,比沸腾起来四溢满地的粥还要混乱。
“——去哪儿。”
润和如雪山冷泉的声线,清冷的寒气如盖覆下。
从最前端的位置,威压席卷而来。
吵闹的世界蓦地静到连男人军靴踏过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喊着闹着要走的那人身后。
笔挺冷峻的迷彩服站定在跟前,军绿的帽檐下垂,遮住大半的眉眼。
宋疏迟未抬头,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轻点在名册上,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问:
“——要去哪儿?”
动作和时间在声音响起的那刻弥散,寂静地如同按下暂停键。
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面面相觑的人群,呆愣在原地,却无一人敢再乱序动作。
静了几秒。
宋疏迟才不疾不徐地抬起眼,淡淡道:
“列队。”
“……”
须臾之间,方阵规整如初。
逢夏注意到,原来声嘶力竭在喊话的学长看向宋疏迟的眼神充满了感谢。
她回神站好,她的站位在第一排。
“学弟学妹们好,我是宋疏迟,负责接下来为期十五天的带训,很荣幸能陪伴你们大学的第一次军训。”
温和的语气入耳,枯燥的注意事项连带都声动起来,行至尾声。
连周围的女孩都在往这边瞟,逢夏听到他们的带训学长在开玩笑,“诶!我才是你们的带训学长啊,看我,这样我真的会难过的啊。”
“选班长了吗?”宋疏迟问。
逢夏稍顿,出列:“报告。”
按照要求,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直视着正前方,手心贴着裤子中线。
没有对视上,她也感觉到男人略一看过来的目光。
一秒钟的时间似乎被拉得分外漫长。
宋疏迟微颔首:“不用紧张。”
“我不在的时间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班长,今天的晚训到此为止,散。”
他们是散场最早的方阵,零零落落逆流地人群接踵而过。
逢夏定格在最中央的位置,对面的视线未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垂着眼睫,月色在分明的五官棱角里翩跹出一片冷淡的阴翳。
他正盖起名册,抬腿往外走。
看起来,比这炎热夏季罕见的清风更难以捕捉。
“会长——”
说出口的时候,逢夏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几乎是在末音落地,她满脑子已经被“不该再这样的场合喊住他”的念头占据。
出现就等于话题中心的人,周围已有不少应声侧目以待的看戏路人。
在逢夏不断后悔时,那双墨黑色的军靴已缓缓步入她的视线范围内。
冷硬的军靴,笔直挺立的长腿,像细细勾画出来的雕塑。
“有事吗?”
逢夏没再往上看,担心连累他的善意被卷入污浊的谣言,出口的话都变得犹豫不决。
“那个……我想说,伞……”
广袤西南操场的清风穿堂而过,翠绿的松柏枝叶打卷飘落,旋过的浩浩荡荡的交织人潮,她的声音似乎被吹成微不可查的尘埃粒子。
大概率被湮灭在人潮中。
未等到回应,逢夏心里的闷热都被吹得一干二净。
顷刻,大面阴影覆盖下。
逢夏错愕地抬头,看过去。
那道矜贵的身影已配合着她的身高,微微靠近。
男人帽檐下的冷白画布,依旧可辨浓黑如墨的眉眼,唇红如朱的烈调色块,逐渐分明入骨。
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望进来,勾着淡淡的弧度。
“想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变得清晰异常。
完全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思绪似乎在这瞬间被苍白填充。
清润的男声似乎还在耳际,如树叶滴落河海,圈圈涟漪重叠荡漾,一路流淌。
稍顿片刻。
她才反应过来,仓惶地撇开眼作答:
“我想说伞。”
“上次的伞,谢谢你。我要怎么还你……”
“举手之劳。”
如夜风转瞬即逝,宋疏迟已然拉开距离,带着礼貌的笑,轻描淡写道:
“放到学生会就好。”
逢夏还未来得及再次郑重道谢,便听见其他的人在叫他,似乎也是要来问事情的。
宋疏迟朝她点头示意离开,慢步走远。
不断拉开的距离只是几步远,男人的身影在昏黄路灯下被拉成嵌进地面的长线。
阴影还未散,距离看起来却像遥遥星河般高不可攀。
/
各班训话时间陆陆续续结束,人流朝着宿舍的方向涌动。
逢夏依旧盘腿坐在橡胶跑道上,低头在查看她平台账号的数据,两天依旧是0,且未得到经纪人的回应。
眉头微蹙。
没一会,老段定时定点拿着计时器过来,严肃道:“准半个小时军姿不准动,我盯着你呢啊。”
带训学长的解散不比教官严格,没散场的学生都往她这边看。
认识她的同学太多,拿手机拍照的,还有人冲着她开玩笑。
“狐狸,又闹什么错事儿了?”
“老段你好狠的心啊,怎么能对我们柔弱的系花下这么狠手。”
逢夏熟门熟路从草坪起来,做热身动作。
她轻笑了声,还有心情回:“就是就是。”
“你再是就一个小时,”老段没好气回,“赶紧的。”
夏夜西风穿过时间洪河迎面吹拂,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微不可查飘摇与风中,似与秒表上的数值一同横流。
一分一秒过。
她的背脊笔直得像有尺子丈量出来的那般,指尖动作丝毫不动,只是宽大的帽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影。
只能看到地面短短交错的暗绿色的草坪和晃动不清的人影。
站军姿还好,看不到也还好。
只是碎发有点儿太眼睛了。
她怔纠结着要不要偷偷摸摸动一下整理帽子。
“——找我有事?那行,”老段往边上一瞄,高声喊,“阿迟,来,过来一下!”
“……”
她蠢蠢欲动的指尖莫名熄火,正对面的视线范围对出一道颀长分明的隽立影子,万众瞩目似的,周遭的光线变化涌动起来。
重新贴住有些泛热意的裤缝。
“阿迟,还有十分钟你帮我盯着她,这丫头鬼得很,一下都不准动,动了让她重新罚。”老段意味深长,“逢夏,我可就在前面盯着你呢啊,老实点。”
“……”
和她紧绷运动着的局促截然不同,男声清润含浅笑,如沐春风那般心安。
“好。”
夜色迷朦,操场两边是来往交错的人群。
不知算不算天公不作美的巧合,莫名从老段离开的位置,骤然涌进一阵猛烈的西风,吹得她本就不合符头围的帽子更进一步地下压到眼睛处。
毛茸茸的发梢悬在眼前,几近要粘进去。
浑身不舒服。
比什么时候都不舒服。
她指尖纠结地贴上裤边,因为不适感,惴惴不安地乱动着。的封
在她纠结干脆快刀斩乱麻,大不了重新再站半个小时时——
“遮眼睛?”
清淡的声音入耳。
“要帮忙吗?”
紧紧悬在眼前的那把尖刀似乎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挪开了,她松一大口气,感激万分,低喏道:
“……谢谢。”
下一秒。
暗绿色影子被一双漂亮非常的手取代,搭在她宽大的帽檐上,近到似乎能描绘得出他骨骼的形状。
她周遭的空气,一点点蕴进清冷雪山松柏、温凉的清风味道。
帽檐稍抬,光影汩汩涌入。
她抬眼的一瞬,径直撞入对方深邃不见底的眉眼里。
在晦暗不明的深夜。
似一头撞进万丈深渊的蜉蝣。
耳边电子计时器秒钟走动的滴滴声按部就班地响动,原本平淡无奇的齿轮,好像在此刻都如锤落地。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发梢。
绅士、斯文的,甚至没碰到她的脸。
却不知为何,让她莫名想到前一个下雨天,他如最缱绻的情人抚慰小猫咪的温柔动作。
心跳似乎被运动带来的催化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蓦然,逆着嘈杂纷闹的声响。
逢夏听见了一声亲昵热切地对她呼唤的男声:
“——夏夏。”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想要往后退。
却在这面对面,狭窄又局促的距离里不知所措。
四目相接。
对方温和的视线极短的停留在她身上一瞬,便不着痕迹地浅淡移开。
近如耳边的声音温柔如纯粹美好的三月春风,徐徐,斯文落下:
“——别急。”
“他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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