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过后正常授课。
艺术专业本就是吃苦活的特性,和军训的强度比起来只是更甚。
逢夏看过很多次,都没带等到s的回复私信,想着再打扰也不方便,便没有再催促对方回复,还是偶尔时不时会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她的账号数据比起之前正常许多,但发消息动态还是被束缚着,是那边的封杀还未停止的意思。
军训时问顾泽西微电影的消息,他说很快且不会有剧情变动,让她相信他,一切放心。
经纪公司一直在说车轱辘话,逢夏懂,他们在赌微电影发布后她的名气到底能不能起来。
能起,她身上则还有利可图;不能起,她也就这么废了。
像她命运分叉路的一场豪赌。
只是这样的命运,却是交托在别人手里的。
还是,在顾泽西手里。
想着好歹还是s的帮助才能得来的选择机会,逢夏恢复平静,因为被封杀未松动,她接不到什么商务或者拍摄杂志的活。
现在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专心投掷在上课和练功房里。
四面落镜的练功房,空调冷风簌簌下沉,明明已将室内包裹得冷冽如初冬,额角、练功服的细汗依旧滚滚下落。
好几双眼睛往缝隙里面偷偷望,美人面颊绯红,身姿舞动轻盈如薄纸,舒展、翩跹,一舞更胜万语千言,如影呈前。
“狐狸!”林意眠开门进来,“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别再练了。我看跟你一个专业的都该被你卷死了。”
“你怎么来了?”逢夏轻喘着气,走到边上关掉还在播放的音乐,“有几个动作感觉做得不好,想在练练。”
“你管这叫不好啊?别说我每次来找你都能看到一堆人趴门边看你跳舞,刚才我都看到好几个你们大神老师趴墙角看你,那表情,给开心的啊,跟捡到宝似的。”
逢夏被她逗笑,拿毛巾擦汗。
“别夸张了,有事说事。”
“我这是实话实说。”林意眠道,“军训时候一直抓着你拍宣传片那个学长你记得吗?他好像是负责顾泽西那个微电影后期的,他让我把样片带你看看。”
逢夏眸光亮起来:“微电影的样片?”
“对,是最终版本。说是为了感谢你对宣传片的大量入镜的小礼物。啧,你说你这个人缘是真好啊。”林意眠说,“因为没你微信就先发给我了,一起看吧。”
手机屏幕沉暗,片头亮眼的显示出“顾泽西作品”几个大字。
微电影的全篇剧本逢夏都看过,基本拍摄全程参与顾泽西都要求她要在场,说这样好感受故事人物。
电影剧情大概讲的是姜灿幼年被性|侵,不断在追寻她该得到的正义却被网暴到走投无路,最后自尽以求还公道的少女故事。
几个急促剪切的幼年遭遇的快速镜头带出主线,慢慢从电脑里推进。
阳光明媚的暴雨天,稚童的歌声温柔又凄厉如刀,声声入心。
“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她错”
“喉咙力竭对世界爱着/在意的有谁呢”
“之后几年/她身边/仍然指指点点”
“从未想过/最难的/就是回到从前”
少女长发披散,吊带单薄的白色纱裙,赤足迎着空无一人的寂寥长街跳舞。
越跳,吊带白裙越是鲜红,舞就越美。
膝盖、腿部、手部,冷白的皮肤摩擦、绽开、糜烂。
她一言未说,滴泪未落,舞蹈的凄厉和悲恸如揪心裂肺地强砸出屏幕。
再最后一个动作猛地跪倒在泊油路,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从低到尘埃的角度望向镜头,像惊艳的流星下坠,万顷暗空都是她绽出的陨落烈光。
逢夏听到林意眠抽泣的声音,她递纸巾。
“狐狸……我看你跳舞都要哭死了……我已经不敢往下看你要举报那个畜生还被网暴的过程了。”林意眠说。
转场进入主剧情,屏幕骤黑。
下一个镜头里出现的却是举着大字报要求还姜灿一个公道的邵可儿。
林意眠眼泪还挂在脸上,抽抽噎噎的,错愕着问:“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参演的?”
逢夏没说话,她继续往下看着。
按照原剧本,该是姜灿去争论讨公道的戏份全部被替换成邵可儿,她出演的角色是女主的闺蜜。
原本姜灿只剩下只言片语的愤愤不平,就承受着网暴,抑郁决绝而亡。
林意眠注意着少女逐渐发白的脸色,她那双明媚的狐狸眼似乎已渐渐暗淡,平静到令人慌乱。
“狐狸……你还好吧?”
逢夏不受控的想到之前拍摄时。
顾泽西总是要求她说,夏夏你就是姜灿本人,和她一样低到尘埃里,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你要听话,成为那种畏畏缩缩的人。
她在他无数的要求里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去成为姜灿。
在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踟蹰膝行,周遭的人不断对她指指点点,像住在透明玻璃盒子里任人观赏。
从不遗余力地抗争到现在,不再朝外面的人呐喊争辩,也不再费劲挣扎,如一条在岸上濒死绝望的鱼。
可结果呢?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姜灿。
被人牢牢遏制在股掌间。
只会屈服、认输。
变成了别人橱窗里那个最听话的洋娃娃。
画面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是姜灿的,是她的,是关于顾泽西的。
空调寒气不断下沉,头疼欲裂。
她往外走。
“诶——”林意眠喊,“狐狸,你去哪儿啊?”
/
a大,男寝。
下午时分烈日爆烤,从阳台跃近,影影绰绰绽出一地遥遥绿意。
室内整洁干净到纤尘不染,摆放整齐,被子都方方正正的叠成豆腐块。
沈舟渡环顾室内,忍不住道:“阿迟,他们有这么怕你?你都不回来住,这宿舍他们还收拾这么干净?”
宋疏迟只把不常用的专业书或者资料放宿舍,偶尔课程需要换的时候回来。
“少爷不是洁癖吗。”边上的顾泽西说,“阿迟,晚上学生会的会我请个假,家里有事。”
不远处,坐在中央的男人没说话,分明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响声低低。
低垂着眼,翻动书页。
神色未见波澜。
室内霎时沉寂,穿过大榕树的风逶迤到窗台,独独剩下纸片页轻微翻动的声响。
顾泽西最近请假确实频繁,一时不敢再出声问,私底下拉拽了下沈舟渡,示意让他帮忙说话。
“这我作证,他家里还真有事儿,最近可给阿泽忙坏了是吧?”沈舟渡大喇喇地揽过他的肩,“你要订婚,怎么不请兄弟过去玩?”
顾泽西:“我……”
甫一开口。
对面男人淡漠的视线睨了过来,像冰原的冷风猛烈侵袭。
冷冽,深不可测的。
在最盛夏的时节,顾泽西没来由地感觉到寒意。
“订婚?”他问。
顾泽西低头摸了摸脖颈:“家里安排的没办法,也只是个双方家长吃个饭。最近毕业季事情比较多,怕耽误大家的时间就不大肆操办了,过段时间我和可儿再请兄弟们出去玩。”
“和邵可儿订婚,有你受的。”沈舟渡看了看宋疏迟,忽然问,“那你和逢夏分了?”
男人的劣根性无需具体言语,顾泽西晦涩一笑:“我们没分手,她……”
“嘭——”
厚重的书本利落合上。
宋疏迟的碎发被风吹动,微微遮住眼神光,明暗难辨的视线里似乎多了几分玩味。
又像在笑。
“百年好合。”
这话说得顾泽西愣了片刻,也不知是在说哪一个女朋友,才答:
“谢谢少爷。”
“可儿发信息说在楼下等我,那我先走了。对了,”顾泽西犹豫道,“夏夏那边,你们帮个忙——”
帮什么忙,不言而喻。
顾泽西分外迫切看向的是宋疏迟。
宋疏迟没让他等,略一抬眼:
“还不走?”
当作回答,顾泽西连连道:“走了走了,谢谢少爷帮忙。”
得到许可的顾泽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沈舟渡趴在窗台看了会他和邵可儿走的画面。
“顾泽西在家不得势,他爸生病后就想着把公司分给后妈和便宜弟弟,这回想办法找了邵家订婚,估计家产有戏了。”
“邵可儿呢,一心想混娱乐圈,家里长辈非要人管她,不然估计她那性格也看不上顾泽西。为了讨好邵可儿,顾泽西最近可是对她百依百顺的,逢夏为他拍了半天的微电影说换就换了。”
“就是可怜逢夏,还被蒙在鼓里呢。”
各世家的那点破事儿,沈舟渡门儿清,他回头笑起来。
“诶,这么有趣的事你就这点反应?”
边上的男人依旧敛着眼眸,眼神很淡,似乎对他说的事情充耳不闻。
沈舟渡意味深长:“我觉得那姑娘……机会大好啊。”
宋疏迟散漫抬眼:
“嗯?”
“少装,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别人不知道你什么样我能不知道?”沈舟渡说,“就你那破性格,会去欢送晚会?”
宋疏迟转身慢条斯理地将书放到书架上,按照书面大小步步整齐地排列好,微微挑眉:
“我什么性格?”
“……”
沈舟渡没好气:“我懒得说你。”
/
还是暴热的天气,室外地面蒸腾起来的热浪说是火炉也不为过,偶尔经过一片茂密如伞状撑开的槐树林,绿叶仍旧争抢不过恣阳的光焰。
大喇喇地烘烤在皮肤间。
逢夏的手臂被晒得发红,她没想顾虑这么多,满脑子都是要找顾泽西问个清楚。
她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顾泽西到底有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实话。
他所有的保证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偏偏她更像那个笑话,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骗。
走在路上的时候,逢夏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顾泽西,他都没回。
她问过顾泽西的朋友,他今天没课。
积压在心底的闷火已经到了临界值,她半秒不会再忍了,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到顾泽西宿舍楼底下。
再怎么样,他一定是会回宿舍的。
手机华希催促微电影具体细节的消息也一直在响。
【夏夏,你那边问好了吗?】
【公司已经做好宣传方案了,有消息的话回复我。】
她刚刚想打字,终于等来了顾泽西的语音回复,他说着车轱辘话,没直接回复她的问题。
“今天要在机房剪片子,要到很晚才回去。这天气这么热,你不要在宿舍楼下等,等下中暑了怎么办。”
“听话,去吃点好吃的。”
最后一条消息,顾泽西转了十万块钱给她。
按照以前,她该是觉得顾泽西是最为体贴细致的男朋友。
只是现在,这样的念头只剩下讥嘲。
逢夏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约莫只能当面掰扯清楚。
【什么时候回。】
顾泽西:“晚点回。”
【我在这儿等。】
逢夏不想再让这些破事没日没夜的烦着她,想要一个干脆直接的解释。没在管顾泽西的回复,退回他转账之后她便重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高楼林立,过客人群来来往往,宽敞的十字过道交叉穿梭。
偶尔吹拂的清透长风也没能减弱半分夏日灼热。
随着阵阵聒噪蝉鸣绿影,逢夏选在树荫底下等。
偶尔有几个认出她,来要合照或是闲聊的同学。
其余的她就点开消消乐的小游戏打发时间,她的游戏天分实在是为负数,平常玩一些简单的小游戏都难以过关。
偏偏她又不认输的性子,非要一遍遍地尝试。
光束径直照在脸上,即便时不时闪避和抬手遮挡,脸颊晒得绯红发烫。
日落林霏谢,无垠的天际和辽阔的云霞浑然一色,遥遥连成一片赤诚亮眼的橘子海。
等到手机低电量提示,等到百无聊赖数了一波又一波的路人人数,也没等到顾泽西。
站晒得太久,逢夏的膝盖和腿都在隐隐发麻,稍稍动作,头晕目眩得有如山海不止息的翻涌。
她皱着眉,晃了晃疲惫的脑袋,试图将这阵怪异的眩晕甩出去。
猛地发力,虚浮的脚步乱套地往倒。
在世界翻天覆地之前,腰间被陌生的强劲力道轻轻扶稳。
清冷、凌冽的雪松味道霎时蒙猛烈地侵入。
一瞬时间的动作,本能反应的开关好似全部暂停,只剩下她的心跳随着这阵冷调的逆风,不安地砰砰发颤。
逢夏回眸。
猝然撞进男人漆黑深沉的眸底。
长风尾调逶迤下落的青葱绿叶,卷动的漫天落霞孤鹜轻飘。
少女的毛茸茸的碎发被逆光映衬得澄亮,被吹拂依赖向男人纤尘不染的白衬衫肩头。
一切事物好像都在日落时分变得缓慢而清明。
后知后觉对方已礼貌收回手,询问着:
“还好吗?”
逢夏站稳,匆匆整理着被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梢。
“谢谢……一点头晕,现在没事了。”
几秒时间,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
她察觉到,他一向温柔的视线似乎明确又冷淡地审视着她,又好像只是她转瞬之间的错觉。
一时有些诡怪的静谧。
逢夏轻抿了下嘴唇,也知道自己在男生宿舍楼下站到发晕这样的行为很奇怪。
她想着试图缓解现在略微尴尬的氛围。
“你要出去吗?”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太像没话找话的搭讪。
都走到宿舍楼下,必然是要出去的。
她这会的思维太迟钝,绞尽脑汁地想着换一个话题,好在对方的声音及时响起。
“你等人?”
“嗯。”逢夏点点头,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慢慢道,“等顾泽西,有事情找他。”
“他今晚不回来。”
她眨了眨眼,想出声解释:“阿泽跟我说他会回——”
宋疏迟敛下桃花眼,声线融进温和干净的春色,淡淡的:
“他跟一个女孩儿出去了。”
“没告诉你吗?”
“……”
从诡异的氛围到彻底的哑口无言地噤声。
偏偏唯独她心里、思绪里的轩然大波嘈杂到震耳欲聋,全部都被“我在机房剪片子”和“他跟一个女孩儿出去了。”占据。
无数次的谎言泡沫彻底被暴露在阳光下。
好像她最近,所有想向顾泽西要的答案。
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决绝的答案。
逢夏攥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让她保持分外清醒。
她抬头,重新看进对方温柔深邃的眼眸里。
比起刚刚不同。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绅士的语气都带上了歉意。
“还好吗?”
“抱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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