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谢宁昀抱了弟弟去出恭,李及甚紧跟着也去了,两人一起为他净手熏香等。
回到游廊躺椅上,他仗着受伤便作威作福:“哥,我要吃茶,你喂我,阿甚给我捏捏肩,躺久了有点酸痛……”
谢宁昀一壁笑着说:“就这样了还不安生。”一壁已接过衔蝉递来的杏仁茶,扶着他慢慢的喝。
只是没喝两口他就嫌不够甜,谢宁昀忙让倒了槐花蜜水来,他又嫌太甜,终究还是两样夹杂着喝才满足。
随后,李及甚便为他轻捏着肩背。
因谢宁昀还有事要办,又见李及甚将弟弟照顾的无微不至,他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云舒等再三不让李及甚太劳累,她们来伺候,李及甚却硬要亲力亲为。
谢宁曜看着宝辉院处处春意盎然,院外杨柳堆烟,院里百花齐放,蜂蝶翻飞。
宝辉院左侧的这一带游廊地势要高出一些,极目远望,便可将偌大的顺国公府其中一半揽于眼下。
府里各处景致皆美不胜收,尤其钟翠湖后面的那片桃林杏花,重重叠叠开的宛如彩云丹霞。
他就这样晒晒太阳,看看大好春光,又看看院里众丫鬟婆子们忙碌,与阿甚天南地北的扯闲话,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谢宁曜心想,难怪传说中神仙也贪恋这人间烟火呢。
他执意要看春日晚景,云舒等多番劝说却也拿他没法。
李及甚想着虽只微风,可已有凉意,且流汗最不宜吹多了冷风,强行将他抱回了卧室。
几个大丫鬟急忙跟了进去伺候,谢宁曜笑道:“你们也把我看得太紧,一点儿小伤而已,这里有阿甚就行。”
她们仍旧守着,他硬是将人都轰了出去,他想和阿甚说些“体己话”解闷。
谢宁曜望着仔细为他擦额上细汗的李及甚,笑道:“阿甚,我知晓一个好法子,你且帮我吹吹,就没那么疼了。”
李及甚原是个心虔的,也没多想,便轻轻撩起谢宁曜穿的撒花绫长袍,为防裤子磨蹭伤口,长袍里面只穿了到大腿的合裆裈裤,倒也十分方便。
谢宁曜感受着一丝丝凉风吹在双膝上,他也不知是李及甚肺活量太大,轻轻吹气都过于绵长,还是裈裤裤管太宽,就觉得那凉风顺着双腿直往上爬。
不过好似真没那么疼了,从双膝到腰间都痒痒的,他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李及甚这才反应过来,为谢宁曜放下长袍后,微怒道:“你这促狭鬼变的,惯爱捉弄人取乐,依我看,还是罚轻了!”
谢宁曜被这话提醒,忙附在李及甚的耳边,将这伤的真实缘由详细讲了出来,又解释为何要瞒着众人,以及不能泄密等等。
李及甚听后一惊,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谢宁曜讲了这许多,有些口渴,拍了拍李及甚的肩背,道:“阿甚,那桌上的花蜜水给我倒些来喝。”
李及甚几不可闻的闷哼了一声,忙去倒了来喂他,又拿清茶给他漱口。
这闷哼声太奇怪,他心想,以往阿甚受再重的伤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便立马追问:“你受了伤怎么不告诉我?快脱下衣物来,我看看!”
李及甚掩饰道:“只是在马车上磕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
谢宁曜却明白,凭借李及甚那般强悍的忍耐力,受刀伤内伤都不曾皱眉,又怎会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不顾双膝的伤,挣扎着要强行帮李及甚褪去衣物,李及甚急道:“你别乱动,给你看就是。”
李及甚三两下便褪去上衣,一面还说着:“阿曜,这看着可怖,其实不过一点皮外伤,已上了药,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谢宁曜瞪大了眼睛,只见李及甚整个肩背均是深浅不一的鞭伤,最严重的肩胛处伤痕足有一指深,且新伤叠旧伤,好似遭受过多次酷刑。
他愤怒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到底是谁敢这样打你,我现去弄死他!”
李及甚转过身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自罚的。”
谢宁曜用仿佛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不可置信的问:“这又是为什么?!亏你学富五车,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李及甚解释道:“我出身寒门,唯有奋发自强,不可一日懈怠,前些日子有好几次听讲分神,自当受罚。”
谢宁曜想起之前去李及甚家中玩耍,祠堂里明晃晃挂着一根拇指粗的长鞭,当时他还好奇问阿甚,这鞭子可是家法,阿甚说是家法之一。
他心想,阿甚家中已无长辈,家法还不就是摆设而已,万万没想到李及甚真是个狠人,对自己都能下这么重的手。
谢宁曜气道:“你这人也太实心了些!如今我爹我叔父都将你当亲儿子待,况且以你现有学识,将来定能金榜题名,又何苦再作践自己!”
李及甚无法直言苦衷,只能说:“从前律己太严,一时竟也难改,往后我便都改了,你莫再忧心。”
谢宁曜无奈感慨:“你可真是个狼灭!”
李及甚道:“这又是何意?总说些教大家都听不懂的。”
谢宁曜也懒得解释,只又劝了许多话,直到李及甚连连保证再也不自罚,他才作罢。
原本他要将阿甚伤情告知祖母,无奈阿甚百般劝阻,他又想着祖母才为他哭了一场,若看见阿甚的伤,怕又要再哭一场。
到底不该让祖母太伤心,他便帮着隐瞒了下来,只让阿甚也向学里告假,他两一起在家养伤。
……
待谢启、谢勋下朝回府,谢宁昀便十分详细的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前因后果,均如实告诉了他们。
三人又一齐来看望谢宁曜,坐着说了好些话,就连谢启也对谢宁曜百依百顺。
因谢宁昀外任归来,晚间众人都到老太太屋里用饭,大家又关心了谢宁曜的伤势一番,用饭毕且吃茶闲话家常许久方散。
谢宁曜特意关注了大哥和李及甚,他两并称“谢李峥嵘”,两位谪仙人物终于相遇究竟是个什么场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但让他看不懂的是,两人虽无话不谈,却总隔着一层似的。
他觉着那大概就是独属于大才子的清高孤傲冷淡,两人都在云端,不肯接地气。
此后,谢宁曜与李及甚均在家休养,日日互相逗趣解闷,祖母姑妈也总是过来陪他们说话,日子倒好打发。
如此好些天过去,谢宁曜方能下地行走,李及甚的伤也开始结痂。
谢宁曜听说那群仪官被大哥的随从盯着不吃不喝的跪了整整五天之久,直去掉半条命,后又挨了廷杖,双腿彻底废了。
二皇子自然不会救他们,这也算是给二皇子的警告。
后来他还得知谢启在隔间枯坐守了他好几夜,起初他并不知道谢启为他守夜,谢启不许人告诉他,是一个婆子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的。
如此种种都让他觉得,跪这半天简直不要太赚!
这日晌午,李及甚又忙着在书房温书练字。
谢宁曜却在一旁的躺椅上逍遥自在,莺时喂他吃时鲜瓜果,衔蝉捶腿按肩。
他时不时便勾引人玩乐:“阿甚,你也学这许久了,歇会儿罢,这青枣又大又甜,枇杷喷香可口,最难得是脆红李,这可是御赐鲜果,我们家拢共也就得一篮……”
李及甚只不搭理他,谢宁曜正百无聊赖,有小丫头来回:“表少爷来了。”
谢宁曜高兴的忘乎所以,猛的站起来,痛的他哎哟了好几声。
衔蝉正待扶他,已被李及甚抢先一步扶住,李及甚无奈道:“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
谢宁曜笑道:“为表哥而痛,我乐意。”
说话间,华恒已大跨步走了进来,只见他头戴莲花白玉冠,身穿玉色立蟒箭袖,腰系九环白玉蹀躞带,又生得极为风流倜傥,靥笑春桃,蛾眉凤目,男生女相贵不可言。
华恒笑道:“阿曜又在胡言乱语,难怪让学里罚跪,你快坐下罢,别再为我受累,姑祖母才嘱咐,我敢带着你混闹,定要打我。”
谢宁曜笑着说:“祖母哪里舍得打你,快把应下的仕女图交来。”
华恒道:“只差收尾了,左不过三五日就能得。”
谢宁曜忙说:“那你这次来一定要多住些时日,我正无聊,你教我画画。”
华恒看向一旁的李及甚道:“有这么个惊才绝艳之人陪你,还不知足。”
谢宁曜笑着说:“瞧我都糊涂了,还没介绍你们认识呢……”
华恒当即打断了他:“阿曜,你竟也成了俗人,我俩盛名天下知,何须介绍,江南子都,久仰久仰。”
李及甚亦说了些客套恭维话,两人便算相识了。
谢宁曜百般邀请李及甚一起学画画,华恒也来劝说让他画着玩,李及甚只说自己学业繁忙抽不出空。
两人无法,只能抛下他去绍武院画画玩,李及甚仍在书房温书。
每次华恒来小住,均是住在谢宁晔的“绍武院”,那里有专为华恒腾挪出的画室,一应的绘画工具都齐全。
两人在画室玩闹了半日,头脸衣物上到处都是墨渍颜料。
谢宁曜欺身将华恒按在地上,伸出双手威胁道:“教我在人身上作画,不然挠你胳肢窝!”
华恒连忙说:“快别,教你就是,我最怕痒痒。”
此时门外传来轻嗽声,两人齐望过去,李及甚沉声道:“阿曜,我见起风了,给你送件外衣来。”
谢宁曜不知李及甚是何时站在外面的,但他能看出李及甚极力压抑着怒气。
华恒:……哪里起风了,窗外竹叶都没动。
谢宁曜不愿在表哥跟前落了面子,更不耐烦哄人,大手一挥道:“放那儿罢,你快回去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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